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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比法国大革命史更适用于提醒哲学家和政治家们要谦虚的了，因为从来没有比它更伟大，影响更深远，准备得更充分但也更无法预料的事件。
伟大的腓特烈智慧超群，他也没能预感到这场革命。他接触到了却没有察觉。更有甚者，他事先就已遵照大革命的精神行事。他是大革命的先行者，可以说他已经是大革命的动因。大革命迫近时，他并没有认出它来。与历史上的无数革命不同，法国大革命具有独特的新面貌，因而当它最终爆发时未被人们察觉。
在国外，大革命成为全世界关注的对象。它使各国人民心中产生一种隐隐约约的概念——新时代即将来临，产生变化与改革的朦胧希望，但谁也想象不出大革命会是什么样子。各国君主和大臣连这种模糊的预感都没有，而人民却为之激动不已。起初，他们只把大革命看作各民族体质都极易患上的一种周期性疾病，这类疾病除了为邻国的政治打开新的领域，不会造成其他后果。即使他们偶尔说出了有关大革命的真理，那也是无意的。1791年，德意志的主要君主聚集在匹尔尼茨，宣称法国王权面临的威胁是欧洲一切旧政权共有的，后者与法国一样也受到威胁。其实，他们根本没把这些话当真。当时的机密文件透露，在他们看来这些只是巧妙的借口，以此掩盖他们的意图，或者在众人面前美化其意图。
在他们看来，法国大革命是一次短暂的区域性事件，只需要从中获利。出于这种想法，他们拟订计划，做各种准备，缔结秘密联盟。一看到猎物走近就争夺起来，他们彼此分裂，然后又变得亲密。他们几乎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除了没有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英国人凭借其对自己历史的记忆和政治自由的长期贯彻，更明白事理也更富有经验，他们透过一层厚厚的帷幕看见了步步临近的伟大革命的图像。但他们看不清它的形式，也没有看出法国大革命将对世界的命运和英国的命运产生影响。大革命即将爆发的时候，正在法国游历的阿瑟·扬
认为这场革命即将爆发，但对它的作用一无所知，寻思大革命的结果是否会加大特权。“对于贵族来说，”他说，“如果这场革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优势，我认为它只起了扬恶避善的作用。”伯克
2自大革命产生起就对大革命怀恨在心，他在某些时刻对大革命何时到来也无把握。他起先做的推测是，法国将因为大革命变得衰弱，近乎灭亡。“可以确信，”他说，“法国的作战能力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减弱了，甚至有可能永远失去作战能力。接下来的一代人会重复一句古话：我们听说从前的高卢人是以善战著称的。”
从近处并不一定就比从远处更能准确地判断事件。在法国，大革命爆发前夕，人们对革命的目的没有任何确切的概念。在众多的陈情表中，我只看到两张表里流露出民众的某种恐惧。他们害怕王权或宫廷会继续统领一切。全国三级会议的软弱和为期短暂令人担忧。人们担心全国三级会议会被施以暴力。贵族尤其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好几张陈情表里写道：“御前卫队必须宣誓绝不向公民开枪，即使发生骚乱或暴动。”只要三级会议能顺利召开，所有流弊轻而易举都会被清除。要改革的东西很多，但并不难。
然而，法国大革命正常地进行着：随着魔鬼的头部露出，它那奇特而可怕的面孔也清晰可辨。大革命先是摧毁了政治机构，然后废除了民事机构；先是改革了法律，然后对风俗、习惯乃至语言都进行了革新；它摧毁了政府结构，之后又动摇了社会基础，似乎最终要向上帝开战。很快，这场大革命就蔓延到国外，带着前所未闻的手段，新战术，致命的准则，即皮特所谓的武装舆论，以一种前所未闻的巨大力量摧毁各帝国的壁垒，打碎所有王冠，蔑视所有民族，奇怪的是，这些民族竟然加入到它的事业中！随着这一切爆发，（对革命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它起初只是被欧洲各国君主和政治家视为各民族生活中的一个普通事故，转而成了一个事实，它是如此新颖，甚至与以前世界上发生的一切截然相反，但又是如此普遍，如此恐怖，如此费解，以至于一看到它，人类的精神仿佛失常了。在某些人看来，这个似乎什么都不能助长或者压倒其威力、闻所未闻的巨大力量，这个人们阻挡不住、它也不会自动停止的巨大力量，将把人类社会推向最终的彻底灭亡。一些人把大革命看作魔鬼在世显灵。自1797年起，德·梅斯特尔先生
就说：“法国大革命具有魔鬼的性格。”另一些人则在大革命身上看到了乐善好施的上帝的意图，说它不只是要改变法国的面貌，还要改变世界的面貌，它要以某种方式创造一种新人类。人们还在那时的一些作家身上发现了萨尔维见到蛮人时的那种神秘的恐惧感。伯克回到原先的观点，惊呼道：“失去了旧政府或者更确切地说已经没有任何政府的法国，仿佛成了别人侮辱与怜悯的对象，而不是像应该的那样成为人类的灾难与恐怖。但是，从这座已被谋杀的君主制的坟墓中走出一个庞大的怪物，比那些击败并控制人类想象的怪物还可怕。这个丑陋的怪物直奔其目的地，不惧危险，不因愧疚而止步。它蔑视一切既定的道德行为准则和一切惯常手段，谁要是对它的存在方式不理解，它就击倒谁。”
法国大革命果真像从前那时代的人感到的那么非同寻常吗？果真像他们认为的那么离奇，那么具有煽动性和革新力吗？这场奇特而可怕的革命，其真正意义何在？其真正特点是什么？它的深远影响有哪些？确切地说，它摧毁了什么？又创造了什么？
研究和阐述这些问题的时候似乎已到来，我们今天似乎正处于这个确切的瞬间，可以以最佳的距离观察这个伟大事件并作出判断。如果离大革命很远，我们就只能轻微地感受那些扰乱革命者视线的种种激情，而我们离大革命还很近，可以深入到引导大革命前进的精神当中，去理解大革命精神。不久就很难做到这点了，因为所有伟大的革命成功之时，引发革命的动因也会随之消失，于是，伟大的革命都因其自身的成功而变得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