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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屋子又恢复到了整洁的状态,柳余乐把擦地的毛巾扔回水桶,一屁股坐在自己刚擦干净的地板上。这是她和柳斌多年来形成的一种默契:他负责屋子的混乱,她则负责处理混乱,从六岁起,她就已经能胜任这项工作,可惜的是,她的世界已经没有办法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

董和死了,而由他带来的危机还在扩散,如果死亡只是一个开始,那么表示接下来还会更坏。她现在就像被装在瓶子里,手脚都无法展开,任由敌人参观,时间越久,对方对她的了解越多,出击的力度也就越大。除此之外,她更担心的是那些很可能已经被窃取的实验报告,这些东西落在普通人的手里当然没有用处,但如果对方居心叵测,那就不好说了。她是不敢心存侥幸的,那只被她捕获的蟾蜍就已经泄露了某种恶毒的用心——什么样的人会刻意培育危险生物?

现在也不是报警的好时机,没有证据,警察们会对她追根究底,她的生活会被完全破坏掉,或许还会引来疯狂的报复,她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柳余乐走回自己的卧室,整洁让白色更加醒目,冷清也更加突兀了。她在床边坐下来,看着石头堆砌的堡垒,每一颗石子都代表着她救活的一个人,绿色的那一颗让她感到最为温暖,自己的手臂上似乎还有那柔软的触感,那绿色很小,但恰好可以填满那个黑洞,她有这种直觉。如果她不是一个有秘密的人,她倒是很愿意收养小余数的,但是她知道那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余乐!我们在一起好吗?”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像一只幽灵一样突然冒出来,柳余乐看着被风吹得鼓鼓的窗帘,那个幽灵似乎就在里面。柳余乐捂住耳朵,她的眼睛在哭,记忆也在哭。

柳余乐逃到街上去,然而街上的热闹并不能帮到她。这个城市的繁华并不是那种急匆匆的节奏,你无法在一大群模模糊糊与浑浑噩噩中被淹没,她像一个慢条斯理的贵妇人,你能轻易看清楚那种表情:慵懒、自恋、无所谓。她把你的痛苦也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但你只不过是她的过客,她不会伸出手来表演慈悲。人们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茶坊里的麻将声,路边摊的烧烤味,牵着手慢慢散步的情侣以及高楼矮楼里亮晶晶的窗户,都是一样的表情。

她一个人,满眼都是陌生。她从不熟悉这座城市,尽管她在这里出生和长大。她生活在一个极为有限的空间里,她像是背着她的牢笼在生活。她没读过幼儿园,学生生活是两点一线,选了本城的医科大学,没有住校,从不参加活动聚会,下课就回家,再加上不是什么特别出挑的美人儿,大家对她也没有什么印象——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

柳余乐在容西医科大学门口站定,校门紧闭着,已经超过夜里 11 点了,宿舍的灯都熄灭了,铁门像监狱大门一样伫立着,白色的教学楼与她对视着,寒气逼人。她把记忆锁在里面,她阻止它们和她一起成长,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冰窖 : 保鲜,冰冷,万古长存。乔海的脸隐没在一团雾气之中,他仍旧那么年轻,他至少要在五十年后才会开始老去。

他们把他的头颅割下来,送往美国的一家科研机构,装进不锈钢的容器里,冷冻期限是五十年——假如五十年后克隆技术可以发达到为他制造一具新的身体,那么他就可以复活。他的一生都将在那里度过,她知道他其实不会有感觉,可是她常常替他感觉到冷。五十年以后,期望他能重生的人也许都已经死去,包括自己在内,也许不会有他认识的人在那个新世界欢迎他,当然,他也很可能不再记得过去的世界。

柳余乐不想哭,她想着那张脸上曾经有过的爽朗笑容与温和,她没在他面前哭过,他低声跟她说话,小心翼翼地牵她的手。刚萌芽的爱情,像新绿从泥土里冒出来一点尖,脆弱羞怯,让她以为一切都该理所当然地为它开路。她把告诫统统忘掉,她偷偷约会、说谎、逃课,她就是要爱情、要幸福,她不要它就这样消失掉。她厌倦了总是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她也想要一个有温度的怀抱、亲吻,她的心事需要一双爱她的耳朵来听,她需要一双微笑着看她的眼睛,这些都值得和她的命运再来一次大战,她已经赢了一次了,为什么不能再赢一次?

她至今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袭击了乔海,他是在送她回家之后出事的,送进医院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脏器衰竭。医生们没见过那样的伤口,无法判断毒源,回天乏术,他的父母也是科研人员,与美国一家从事人体冷冻研究的机构有过接触,便立刻做出决定,在乔海脑死亡之前进行冷冻,由于费用昂贵,他们只能选择冷冻大脑。

她是那天半夜接到电话的,醒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上有一道浅浅的已经凝固的血痕,出了很少的血,完全没有痛觉,她后来推测,可能是被乔海外套上的拉链划伤的——很可能正是这微不足道的伤口惹了大祸,但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却已经永远没办法知晓。

那个时候她几乎精神崩溃,她绝食、发狂,柳斌不得不用绳子把她绑起来,强行给她注射葡萄糖。她休学一年后才返校,时间并没有治愈那个伤口,它一直在,只是她已经不打算为它殉葬,生命要求继续,它比爱情强大。

乔海父母的决定不只给了乔海一个生机,也同样将生机给了他们自己,给了柳余乐,他们都能从这个希望里找到一个出口。

就当作是做了一个梦吧。是的,你现在比那时候更强大、更小心、更能控制局面,但这不代表你有资格解脱。柳余乐跟自己说,你可以活着,但必须一个人活着,不要侥幸,不要重蹈覆辙,记住,你是毒药,比它们更毒。

柳斌是她唯一的同类,所以他收养了她。他是幸运的,而她将比柳斌更孤独。因为他还有她作为他的“余乐”——她又要到哪里去寻找“余生仅余的快乐”呢?她当然不该生孩子,没有孩子就不会再有悲剧,没有孩子,血缘就不会把这种命运也遗传给她的孩子——否则后者就会像她一样,与正常人的童年绝缘,也永远不会有正常人的幸福。被允许繁殖的只有孤独。

“到此为止吧。”柳余乐说。 /R27UjloWtkDHyeftF+d3qywljdLXs/sGxga1ArKRVNAkB0m3A1Z/XKxnGMtBR3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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