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仁举与龙国舟跟随着寨虎再次来到碉楼之中,不过这次在碉楼内等待着他们的只有寨老一人,寨执、寨祭、寨理、寨虎四人都只是站在碉楼之外等着,让他们两个人独自入内。
进了碉楼,来到那个议事厅之后,两人依然坐在那两张石凳之上,看着背朝着他们的寨老。
“来了?”寨老低声道。
龙国舟跪下道:“寨老,昨晚的事真的与九哥无关,恳请寨老明察。”
寨老微微点头,还是不转身:“我愿意相信他,但是寨内其他人却不相信,因为这次的事情是刑仁举来了之后才发生的。”
龙国舟辩解道:“可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们离开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活着回来,走到寨子口才发现了第一个中毒者,我们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做这件事。”
刑仁举坐在那儿,觉得很奇怪,奇怪寨老为什么不转身看着他们,而是一直背对着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与昨晚有些许的不同。想到这儿,刑仁举用手轻轻触碰了下龙国舟,抬手指着背对着他们的寨老,随后从旁边的碗中取了一颗酸梅,直接扔向寨老的后颈部位。
刑仁举这一扔,将龙国舟吓坏了,刑仁举这种类似调皮孩子的行为,在寨子中就是对寨老的大不敬。
龙国舟试图用手去抓那颗酸梅,却没有抓到,酸梅径直砸向寨老的后颈,从后颈部位落到他的衣服之中。龙国舟愣在那儿,等着寨老发怒,谁知道寨老却什么都没有说。
刑仁举皱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了,就在此时,寨老忽然吼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扔酸梅到我后背里去。”
龙国舟立即瞪着刑仁举,而刑仁举却径直上前,抬手就去抓寨老的肩膀。
“九哥,你干什么!”龙国舟要上前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刑仁举的手已经按在了寨老的肩头,按下的那一瞬间,刑仁举和龙国舟都看到有东西从寨老的身上抽出,抽出的那一瞬间,还在空中留下了数道银白,紧接着寨老的身体直接后仰。
刑仁举和龙国舟眼疾手快,也配合默契,刑仁举抬手就去抓抽离的那些银白,而龙国舟立即搀扶住寨老,仔细查看寨老的身体,随后便听到刑仁举低声地“哎”了一声,他一扭头,便看到刑仁举握住自己左手的手腕,再看他掌心中多了一道血痕。
“立窟儡!”刑仁举喊了一句,踩着旁边的凳子就朝着议事厅上方的横梁跳去,抓住横梁之后,翻身而上,看也不看,朝着自己判断好的位置抬脚踢去,直接踢中了坐在横梁上的那个人,将其踢翻到了议事厅之下,紧接着刑仁举才跳下去。
刑仁举跳下之后,看到龙国舟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他定睛一看,先前自己从横梁上踢下来的那个所谓的人其实是一个傀儡,而龙国舟怀中所抱着的寨老整个面部的脸皮都被剥了下来不说,眼珠、鼻子、嘴唇也被全部割下,眼眶之中装填进了手工制作的傀儡眼珠。
龙国舟其实已经吓呆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寨老死了,这对寨子来说,是件大事,而且整个议事厅中只有他和刑仁举两个人,这次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刑仁举凑近那傀儡仔细看了看,随后又看向寨老的尸体。龙国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九哥,什么叫立窟儡?”
“窟儡子你知道吗?”刑仁举皱眉道,“用俗话来说,就是傀儡师、木偶师,但现在你们看到的那些木偶表演,有很多都是结合了西洋人的玩意儿,能被称为窟儡子的都是从汉代古傀儡师那儿传下来的,又大致分为立窟儡与坐窟儡,立窟儡的意思就是提线傀儡,人在高处,用线操作下方的傀儡做出动作,而坐窟儡就包含了布袋傀儡、仗头傀儡。”
龙国舟下意识地看向被刑仁举踢下来的傀儡:“那这个是?”
“这个虽然是立窟儡,但从傀儡的大小来看,像是川北的大木偶,最神奇的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着这个大傀儡,以大傀儡作为媒介再来操控死去的寨老,因为笨重的关系,只能让死去的寨老做一些极其简单的动作,但这样已经非常不简单了。”刑仁举看着四下,“而且先前房间中不止一个人,有两个,一个操控傀儡,另外一个用腹语模仿寨老声音与我们对话。”
龙国舟放下寨老尸体,四下看着:“为什么不是一个人呢?”
刑仁举解释道:“我以前听一个操纵立窟儡的朋友说过,表面上,操纵傀儡是用臂力和灵活的手指,但实际上要用的是丹田之气,严格来说,操控的时候,你需要用到浑身的每一块肌肉。而腹语并不是用腹部说话,而是不张嘴,用嗓子来发出声音,原本操控傀儡就已经很辛苦了,正常来说,已经没有那个力气再使用腹语。”
龙国舟此时明白了:“九哥,你的意思是,我们被人嫁祸了?”
刑仁举四下看着:“对,而且是两个高手,同时很熟悉寨子中的情况,而且不能排除寨子中有他们的同伙。”
龙国舟一愣:“你是说寨虎是他们的人?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刑仁举皱眉:“看来应该是冲我来的,无非就是想从我这里挖出奇门的秘密,他们的目的肯定是逼我进绝境,利用寨子中的人威胁我的性命,不,是双重威胁,他们应该知道我对自己的命看得不重,而且我死了,线索就断了,这样做是为了逼我进绝境,同时告诉我,如果我不说出来,那么他们就会一个接一个地杀死寨子中无辜的人。”
龙国舟慢慢跪下,跪在寨老的尸体跟前:“这么说,咱们只能坐以待毙了?九哥,你快走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不用。”刑仁举摇头,“他们要的是线索,那我就给他们线索,找纸笔来,我现在就把去甲厝殿的路线图画出来。”
龙国舟立即问:“有用吗?他们要的是线索,而线索就在你脑子里,他们不可能再去甲厝堡中寻找。”
刑仁举淡淡道:“我在甲厝堡里面藏下的东西,用我的脑子是记不住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龙国舟明白,刑仁举这些年来一步步布下这个局都是一层一层的,你要解开局,找到真正的线索,必须按照他设计的步骤来,极有可能刑仁举在甲厝殿中留下的是一份类似迷宫的地图,抑或是解开某个机关的步骤,这些都不是光用脑子就能记下来的。刑仁举这样做,也避免了如果自己被生擒,被拷打熬不住说出真相,毕竟曾经身为警察的刑仁举很清楚,有些拷问的手段,再坚强的人都是扛不住的,他也一样。
龙国舟找来纸笔,刑仁举伏案奋笔疾书,连写带画,同时道:“我这也是断了自己的后路,因为我连自己都信不过。”
龙国舟又问:“可是,你一旦给了他们,一切不都完了吗?”
刑仁举淡淡一笑:“我们这一进一出,九死一生,若不是我们两人配合默契,早就死在里面了,更何况是他们呢?我现在只能赌一把了,否则的话,整个寨子中的人都会没命!”
许久,刑仁举终于写完,等纸上墨迹干了之后,这才举起来,转身交给龙国舟:“国舟,这个你带在身上,我必须走了,我如果不走,只会为寨子带来危害,我一走,他们就会找你,到时候你再将这东西给他们。”
“可是……”龙国舟皱眉,但话并没有再说下去,刑仁举走到碉楼的另外一侧,推开木窗户,朝着龙国舟点点头,顺着碉楼外侧爬了下去,很快便消失在下方的石屋群中。
龙国舟站在窗口,朝下看着,等了许久,寨执、寨虎、寨祭和寨理四人走了上来。四人看到寨老的尸体并不慌张,寨祭蹲下来开始收敛寨老的尸体,寨理在一旁帮忙,寨执和寨虎则上前,走到龙国舟背后等着。
许久,龙国舟转身将刑仁举交给他的东西递给寨执:“已经拿到了,这就是进甲厝堡的路线图,我看过了,与我前些天和刑仁举所走的一模一样,没有错,所以,没有必要再追他了,他肯定会去东北。”
寨执拿过那张图,仔细看着,寨虎在一旁道:“多亏了他对你的信任,否则我们也不会轻松拿到这张图。”
“轻松?”龙国舟皱眉,“死了100多人,寨老也死了,你还说轻松?!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的懦弱,我们会被那些人要挟吗?到头来,我们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寨执将图收好,淡淡道:“身为寨老,就要随时准备着为寨子牺牲,你也应该清楚这一点,寨老是心甘情愿的,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被灭族,试想一下,如果我们不答应,那些人会随时随地对我们下‘巫神的愤怒’之毒,到时候我们整个寨子都完蛋了。”
龙国舟摇头:“‘巫神的愤怒’原本是寨子里面发现的毒,谁知道到头来却变成了毁灭寨子的元凶。”
随后的三天内,寨子中为寨老举行了盛大的葬礼,篝火也持续燃烧了三天,直到寨老下葬。而刑仁举也站在山顶的峭壁边缘,看着寨子中的这一系列仪式,他知道,自己从身负重任藏匿奇门线索的那天开始,每一个人都信不过了,但可悲的是,他又必须去试图相信那些自己寻求帮助的人。
四天后的清晨,当龙国舟带着寨虎以及其他两个一直蒙着面的幕后主使离开寨子,来到悬崖边上的时候,远远看着的刑仁举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国舟,对不起。”
说完之后,刑仁举转身离开,踏上了去东北的路。
……
几十年后的无名苗寨,已经变成了一座无人寨。当刑术从山坡下牵着贺晨雪的手爬上来,看到寨子大门前的那个图腾柱时,也看到了早已等待在那儿的阎刚。
阎刚起身,上前帮助他们拿着背包,同时问萨木川:“萨木川,这个地方你来过吗?”萨木川摇头:“没有,我没有去过新苗人的禁地,怎么可能会来这个地方?但在湘西,这种荒废了几十年甚至百年的苗寨有不少,大多数都在深山之中,规矩也与外面的一些苗寨不大一样,依然要小心。”
满头是汗的谭通解开外套的衣扣:“喂,木川,苗族人是不是人人都会下蛊呀?”
“怎么可能呀?”萨木川忍不住笑了,“如果苗族人都会用蛊毒,而蛊毒又像传说中那么神奇的话,当年苗族起义还会失败吗?根本就不会,反而还会轻松取胜。”
刑术坐下来,看着那图腾柱,图腾柱上面的纹路已经不清晰了,看样子被火烧过,确切地说,像是被雷劈过,寨门也歪倒在一侧,四周杂草丛生,不时会看到一两只叫不上名来的鸟飞过,远远地在破烂的栅栏上看着他们。
刑术问:“阎王,小白呢?凡孟他们进寨子里了吗?”
阎刚点头:“小白跟进去了,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但他们也知道小白的存在,看样子要去甲厝堡,必须经过这个寨子。”
萨木川此时仰头指着寨子后面的大山道:“不大可能吧?那座山要翻过去,以我们现在的装备来说,根本不可能,看着没什么,真要爬上去,至少需要两到三天,而且还是在不出任何意外的前提下,相信我,湘西的山没有那么容易被征服的。”
谭通一脸难色:“那我们到底是进寨子还是不进?”
“进,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当面问清楚凡孟。”刑术说着,起身朝着寨子率先走去。
众人紧随刑术身后进了苗寨,进寨之后发现里面的野草已经长得有半人那么高,还能看到有些牛羊的骸骨就躺在一侧,只是没有看到半具人的骸骨。阎刚推开路过的一座石屋的门,刚推开,门就应声倒塌,他扫了一眼屋内,随后出来道:“屋内的东西都没有被带走,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在,桌子上还摆着一些早就干得不成样的食物,看样子,当初这里的苗民应该是遭遇到了什么事情,但并没有慌乱,而是有序地离开了。”
谭通也进了前面一间石屋看了一眼,出来后道:“看样子真是,柜子里面的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走得并不慌乱,为什么要走呢?”
谭通说着看向萨木川,萨木川环视周围一圈道:“我以前倒是听师父说起过,他也是听他的师祖说的,几十年前,在湘西深山中有好几座苗寨,在一夜之间,人畜全部消失了,其他苗寨也派人去调查过,但是没有任何结果,没有找到任何人的尸体,就好像是一夜之间,人都蒸发了一样。”
萨木川的这番话,加上他的语气,让众人都停下来看着他,谭通上下抚摸着自己的胳膊,低声问:“喂,刚进来你就吓唬我们?”
萨木川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吓唬你们,是真的。”
萨木川刚说完,一只巨大的耗子从草丛中飞速钻过去,谭通吓得跳了起来,就差点没抱住萨木川了,阎刚摸出匕首,抬手抛出,将那只耗子钉死在了一侧的门板之上,随后走过去,拔出匕首,用脚踩了踩耗子道:“这里的耗子都比平常的看起来大一号。”
贺晨雪有些害怕了,因为当大家都不说话的时候,这座苗寨一片死寂,只有时不时刮过的风吹拂着半人高的野草,发出“沙沙”声,不注意听还以为草丛中有人在窃窃私语。
“害怕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一侧的石屋顶端传来,众人转身一看,看到元震八背着手,带着一脸嘲笑站在那儿,“萨木川说的是真的,几十年前的确有好几座苗寨中的人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这里就是其中一座,但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说着,元震八从身处的石屋顶端跳到了另外一端,停下来后一字一字道:“萨木川,你是苗族人,你应该听过‘巫神的愤怒’吧?”
萨木川皱眉,其他人都看着他,随后他点了点头。
元震八又从石屋顶端跳下来:“对,这里的人都是被‘巫神的愤怒’杀死的,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没有被‘巫神的愤怒’侵害的人,也间接性被害死了。”
紧挨着萨木川的谭通立即问:“喂,什么叫‘巫神的愤怒’,是法术还是蛊毒?”
萨木川只是摇头,元震八笑了笑,朝着寨子外走去:“让他给你们解释吧,我去巡视下周围,看看这里是不是安全,今晚我们得在这里过夜了。”
元震八走远之后,刑术问:“萨木川,什么叫‘巫神的愤怒’?”
萨木川叹气道:“实际上是一种蘑菇,按照现在的说法来说,那种蘑菇应该算是一种兴奋剂、致幻剂,但这种东西剂量小还无所谓,劲头过了也就过了,但一旦剂量稍微大一点点,人就会发狂,攻击周围可以看到的一切东西,先用工具,工具坏了就用四肢,还会用牙咬。”
谭通倒吸一口冷气:“这不就是僵尸吗?”
“别胡说,哪儿来那么多僵尸?”刑术看着萨木川,“那你师父有没有说过,这个寨子出事是不是与‘巫神的愤怒’有关?”
萨木川摇头:“说倒是没说过,但‘巫神的愤怒’这种蘑菇一旦在寨子周围出现,寨子内的人都会全部出动,去铲除这种东西,就连生长这种蘑菇周边的一切东西都得焚毁,因为不管是谁,一旦误食了‘巫神的愤怒’,就算被抓住被绑住,最终的结果也是自残导致死亡。”
阎刚道:“也就是说,中毒者没有办法攻击其他活物的前提下,就会攻击自己,总之就是完全失去心智?”
萨木川道:“对,其实以前出现过一件类似的事情,但至今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中了‘巫神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