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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功臣正名

这些农民工推动了中国经济史诗般的繁荣,但他们的功绩常常被我们所遗忘。

闫肖锋: 郎教授说未富先懒是一个问题,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是我们要给人奋斗的空间和可能,或者是跳板,这个跳板对“农二代”来说太残酷了,太稀缺了。我看到过《中国青年报》前年做的一个调查,发现“农二代”去城里打工的目的跟“农一代”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农一代”就是为了挣点钱,回家盖房子,养家糊口。“农二代”打工的主要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进一步提高自身的技能;第二个是长见识,以便以后在城市里能够生存。这里边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农二代”他的生活的理想,已经跟城里人的“富二代”或者“城二代”完全一样了。因为他看的电视连续剧,看的鼓动人消费的广告,看的好莱坞大片,玩的游戏,都已经完全跟城里人一样了。

王牧笛: 而且这些“农二代”跟“农一代”,其实他们有一个共同的逻辑,就是觉得在农村没有出路了。

闫肖锋: 所以你要不给他一个变成城里人,或者是变成一个体面的现代人的可能的话,那么他们要不然就心灰意冷,要不然就会出现极端行为——去抢、去偷。

王牧笛: 1991年深圳有一场工厂大火,当时死了68个打工妹,有一个湖北籍的女工劫后余生,最后她又回到深圳打工。有记者问她为什么又回来了,她说这就像经历轮回一样,到头来还是渴望做人。她把城市当作一个做人的空间,农村在她看来不是希望的田野。进城后尽管说乡间的篱笆变成了城市的保险门,乡里那些宽厚的长者换成了城市里这些凶巴巴的警察、城管,但是他们还觉得城市里给了他们一个做人的空间。这个很奇怪,中国的农民工为中国的城市化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们可以给他们发个大的奖状对吧,但是问题在于现在城市对于农民工是经济性地接纳,社会性地排斥。

郎咸平:对于未来,他们基本上没有机会,我们自己想想看,农民工现在有什么出路,有什么机会?

闫肖锋: 以前有过乡镇企业。

郎咸平:在二三十年之前,中国一无所有的时候,一些农民集资,比如说我有100块资本,你们只有5块钱的话,我就可以做企业。就凭资本的力量我就能够做出乡镇企业,但这种以小资本积累的乡镇企业是没有任何优势的,管理也不行,创新也不行,产品设计……什么都不行,所以经济一发展它一定被淘汰。现在,这些已经跟“富二代”观念都一样的小孩子进城打工,而我们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他们一辈子做工人,而且还是城市里面比较层次低的工人。那我问你,当他们对于前途绝望的时候会干什么?

王牧笛: 所以现在有媒体说“农二代”概念的提出是一种认同,更是一种试探,是最后一次在试探,就是问你这个主流社会真的打算让我们“贫一代”、“贫二代”、“农一代”、“农二代”,这么贫下去吗?

郎咸平:如果是呢,如果没有给他们机会呢?那我问你他们的机会在哪里?

王牧笛: 我们盘点一下农民的几条路,传统的一种生活方式,像他们祖辈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方式,“农二代”是没兴趣的,而且现在中国的人均耕地可能就相当于美国人家后院那么大小。还有一个进城里打零工,二三十年,心酸屈辱,羊肠小路。第三条路——乡镇企业,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还在说,乡镇企业占了全国GDP的三分之一。

郎咸平:那是以前。

闫肖锋: 三分天下有其一。

王牧笛: 你看各个省市的第一村、第一乡,都是乡镇企业办得比较好的,南街村、华西村、大邱庄都办得比较好。到今天怎么就不行了呢?

郎咸平:这种刚刚开始的原始积累,它是靠资本,就是因为他们资本比附近的农民都要多,所以他就有优势。比如说他开个杂货店,他资本多,他进货就比较便宜,他有规模经济的优势。但是这些都过去了,不再有优势了,那他下一步是什么?

农民工进城是很可怜的,为什么呢?他是单打独斗的,他既没有父辈的庇荫,也没有特殊的技能,更没有学术上的优势,一进城的结果必定是弱势群体。而3、4亿人进入城市当弱势群体,那是非常可怕的,当这些人对前途丧失希望之后,而他们又有很强烈的欲望想有成就,那社会矛盾就会出来,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所以这些3、4亿人你不给他希望的结果,是在城市里面安下了定时炸弹。

而且我似乎看不出来我们城市给他们什么机会了。当然不是说城市故意不给他,而是这些年来,投资经营环境全面恶化,加上金融海啸造成严重的产能过剩,所以城市里面想接纳这批人的企业主也是面临相当大的困境,他自己都面临困境了,如何照顾这些农民工。所以今天制造业危机是这一切问题的根源,制造业的冲击使得农民工现在进入城市,已经不是说有没有辉煌前途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找一个稳定的职业。

王牧笛: 而且现在看起来城市似乎也没有为农民工准备一个融入计划。

闫肖锋: 刚才说到乡镇企业,我再补充一句,乡镇企业当时有一个很大的作用就是拾遗补缺。它的政策就是离土不离乡,它能够很低成本地发展,当然这种低成本也包含了对环境的污染。

郎咸平:资源破坏、环境污染,农民剥削等等问题。它在这个基础之上用资本积累起来的乡镇企业,这是不可能长久的。

闫肖锋: 但是现在产能过剩这个大背景下,拾遗补缺的生存空间已经没有了。本来应该城市里的这些企业,包括这些国营的也好,或者高科技的也好,应该把“龙头”舞起来,然后把“龙尾”这部分带起来。现在是“龙头”没有舞起来,跟农民去争低水平的、重复性的制造业,那乡镇企业肯定就没有出路了。

郎咸平:我们现在是“龙尾”跟“龙尾”的关系。城市里的企业做的事情跟乡镇企业差不多的水平,它的管理机能会稍好,资本规模更大,因此淘汰了乡镇企业。你把农民工又一个机会也给抹杀掉了,然后你自己还是产能过剩,所以你让农民工更没有希望。所以“农二代”的问题是非常复杂,如何能够从根源解决农民工的问题,我认为是政府该做的事情,不是去再建高速公路,而是把这么多钱拿来改善企业的投资环境,解决产能过剩,让企业赚更多的钱,农民工问题自然解决。

王牧笛: 其实我们探讨农民工和“农二代”的问题是在一个框架之下,这个框架是中国最大的一个二元对立,就是城市跟农村的二元对立。在这个框架之下,你会发现在中国的城市化过程当中,农民工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反过来这些已经建好的、繁荣的城市,却亏待了这些农民工。美国《纽约时报》有一篇文章,叫《充满活力的年轻引擎》,指出这些农民工推动了中国史诗般的繁荣。

闫肖锋: 说得好。其实中国现在说现代化、高科技、信息化、国际化,归根结底你都绕不过中国农民问题,你说得再漂亮,这个根基你不解决都会有很大的问题。所以我们杂志社去年做了一个专题叫《都是农民》,实际上说的什么意思呢?在中国建国之初,中国城镇化的比例是10%,10个里面9个都是农民,最高的北京也就是才14%,那现在的北京人是哪里来的?

王牧笛: 往上数三代我们都是农民。

闫肖锋: 所以你不能说先进城的这批人占好了位置,后来的人就不让进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不能在这里停留,停留的话,当成小贩、当成盲流把你赶走,这个是最大的一种亏待。去年不是改革开放30年吗,大家盘点中国改革开放30年,30个人物、30件大事,但是我们觉得大家都谈漏了一个群体,所以我们《新周刊》做这个专题的时候,就给农民工颁了一个奖状。他们应该是中国30年改革开放的最大贡献者,我们把这个遗漏了,这是要补课的。 4Ox0wH4EZxDKmJZX3AvjFK+jJfdAgcO7AZ4abtmgEF0AqvM1By8NxM7yULob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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