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肖锋: 我是觉得“富二代”要建立自己跟国际接轨的世界观,没有必要去拷贝他父辈那套关系学的东西,他们应该用一种新的商业模式来创造财富。这是他在这个社会上能够被其他人赞誉,或者自己能够立得住的一个起点。
王牧笛: 而且这个群体我们确实也不能贴个标签就了事,不能一棒子打死,这里面有飙车族,也有李泽楷这样的。
郎咸平:你说他是好的吗?我从来不这么认为。
王牧笛: 就是如果按类型分类的话,有纨绔子弟、败家子型,也有中规中矩、低调处事、合法经营型的。
郎咸平:那不是李泽楷,那是别人。
闫肖锋: 李泽楷跟他父亲(李嘉诚)的世界观完全是不一样的了,比如说他父亲经常是到酒店吃完饭以后,还要把他没吃完的半口玉米饼打包,还会在路上吃。李泽楷不会这样的,他更多的是跟女明星的绯闻,他世界观已经完全不一样,他的商业模式也不一样,现在他是做概念做这个数码港。所以一代有一代的商业语言,这个是不能强求的。我觉得对于内地的这些“富二代”,还是不能一竿子打倒一船人,还是应该分门别类。像三一重工梁稳根的儿子,当时是被老爹赶着鸭子上架,但是他现在已经很成熟了,他很多观点、很多想法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
王牧笛: 包括你看刘永好的女儿刘畅,从国外镀金回来之后,刘永好告诉她,十年不许跟媒体接触,不许在媒体前露面,低调做事,好好经营公司。
闫肖锋: 所以应该分门别类来看这个问题。
王牧笛: 但是财富的代际传承好像是个世界性的难题。财富和获取财富的能力的传承,这好像是个很难的事情。
郎咸平:而且这个问题的处理到最后会对国家的经济发展有重大的影响。我举个例子,欧洲是长子继承制,中国是推恩制度,什么叫推恩制度呢?一块土地,我有5个儿子,就各分20%,一人分五分之一,所以这个土地是越变越小。欧洲不是,它是长子继承制,所以这个土地会传给一个人。那么到了近代有什么显著的区别呢?那就是推恩制度之下土地太小了,无法形成适当的资本积累,因为资本积累一定要有庞大的资源。这就是为什么资本主义会在欧洲开始发达,而不在中国,当然还有很多其他原因,但其中长子继承制是原因之一。
闫肖锋: 日本也是长子继承制。
王牧笛: 所以你看日本大的家族企业很多,最古老的家族企业就在日本,有1400年了,还有好多企业是从江户时代开始的。
郎咸平:日本它这个情况是非常复杂的,它不是一个简单的长子继承制的问题。举个例子,在幕府时代的日本,它是武士、贵族控制一块土地,那么假设是10个武士控制一块土地,养着1000个农民。万一暴动怎么办?10个武士可不是1000人的对手,那么他们就找了10块土地。每个土地都是10个武士,每个土地也都有1000个农民,当一块土地出事的时候,其他90个武士跑来帮这10个武士,因此变成100个武士对付1000个农民,这就没问题了。因此从幕府时代开始土地就是变成“交叉持股”,就是我们互相持有十分之一,到时候出了问题,你们就来帮哥们一下,这样一块土地就切成了10块。
然后到明治维新之后,就把这个制度带进了商社,因此他们的制度就跟欧洲不一样了,所以为什么日本商社现在都是交叉持股,你看这影响多大。那么现在交叉持股的日本商社在经历过上百年的发展之后,它有它的优点,也有它的缺点,这些优点跟缺点无可避免地造成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的大萧条。你发现财产继承制度一定会对这个民族造成重大影响,因此这个问题不可以不谨慎。
王牧笛: 美国从建国以后就废除了长子继承制,像杰斐逊说长子继承制的废除,是美国财富走向平等化的一个重要步骤。
郎咸平:到了美国真正有话语权的时候,已经进入工业革命的时代了,所以他要的不是土地的积累,他要的是生产力的提高,那生产力怎么提高呢?那就是美国现在这个制度。
闫肖锋: 中国虽然没有长子继承制,但是中国有子承父业,这是一贯的传统。
王牧笛: 尤其江浙企业都是上阵父子兵。
闫肖锋: 对,子承父业就带来一个问题,“80后”的独生子女,他不愿意去承担父辈的这摊生意的,他有自己的兴趣怎么办?他们这一代,用那个广告语来说,就是“我就喜欢”,就是他喜欢什么东西,就可以不计代价,而不喜欢的东西,你给他多少筹码,他都不愿意去接受。他们属于我行我素的这么一代。
郎咸平:其实我现在根本就不担心“富二代”是多么的纨绔子弟,我现在担忧有没有办法把目前的经济发展给传承下去。而且“富二代”有一个现象,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他们对制造业特别不喜欢继承,对什么金融、房地产那没问题,投机的活动他有兴趣。
王牧笛: 还有艺术品。
闫肖锋: 演艺业。
郎咸平:对,这就很糟糕,这种继承的结果会对中国未来经济发展造成极大的影响,到了最后我们内地可不要像香港一样,大家都去炒楼炒股,这怎么办啊?一个国家没有工业基础,你怎么能够生存?
王牧笛: 你说这种优秀的企业家精神、那种把握机会的能力继承不下去,它不是靠流水线式的培训就能培养出来的,所以说现在大家很担忧民企接班人能不能接上班。
闫肖锋: 刚才说这个“富二代”,与他们对应的是“贫二代”或者“农二代”,就是农民工二代。他们跟刚才郎教授说的“富二代”不愿意去搞工厂是一样的,他们不愿意去工厂打工。“农一代”愿意去做很辛苦的工作,“农二代”他首先会考虑工作环境,有没有电视啊,娱乐时间有没有啊,能不能到城里去逛逛啊。
王牧笛: 也被“富二代”的生活方式影响了。
闫肖锋: 如果在1 000块钱天天加班和500块钱有娱乐时间,这两个里面选,他一定选第二个。
郎咸平:“富二代”不想接工厂,“农二代”不想进工厂,那我现在简直不可想象10年、20年之后,我们中国经济将往何处去?
闫肖锋: 有一部电视剧叫做《奋斗》,那部片子好像挺热播的,但实际上现在中国人不奋斗。
王牧笛: 说到《奋斗》,很多网友给《奋斗》改了名字,说里面哪有几个人在奋斗啊,那部片应该叫“穷爸爸富爸爸”。随着这个“富二代”成为一种阶层,或者成为一个话题,就意味着不经过奋斗就可以成为有产者这件事不是一个可耻的事情,是一个值得炫耀的事情。
闫肖锋: 现在你看很多小孩,你说让他去考大学,不考,让他去出国,不出。他光是继承家里边的这些财产都可以后半辈子无忧了,就出现这种“二世祖”现象。
王牧笛: 最近我看《广州日报》有个消息,说一个“富二代”因为担心国内游泳池水质不达标,有可能得中耳炎,花几万美元跑到美国去学游泳。
郎咸平:讲到最后你发现这个症结还是我们整个教育体系出了问题,我们没有把社会伦理有系统地做个传承。
王牧笛: 国外也有“富二代”啊,你像巴菲特的长子霍华德,他长年奔走在非洲,去帮助非洲饥民对抗饥荒。
郎咸平:我们的父母是舍不得的。
王牧笛: 那个“拜金女王”帕丽斯·希尔顿,就是希尔顿集团主席的女儿,她是花边新闻之王。她成年之后就不用家里一分钱了,她自己靠奋斗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有声有色的世界。哪怕是这样的“富二代”她都知道奋斗。
郎咸平:因为在美国,它们媒体或者教育制度就是提倡独立的人格、独立的精神,这就是他们多年传承的结果。
王牧笛: 而且你看英文中有一个关于“老钱”跟“新钱”的区分。1895年的时候,美国那个社会学家尼尔森·W·奥尔德里奇,写了一本书很有名,叫《老钱:美国富人的精神起源》,他就给了美国富人一个忠告,说先富阶层要让你们的继承人心中怀着提升整个国家的信仰,如果不那么做,那将是这个国家的灾难。
郎咸平:其实我们整个教育体系的目的也是要灌输这种理念,就是告诉我们每个人,我们对国家、民族应该担负的责任是什么,而不是整日的吃喝玩乐。但是你想想,我们这么多年的教育体系有提倡过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