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最好的朋友叫晋怡，人如其名，是个闷葫芦。

而我因大一辩论会的时候唇枪舌剑，一人敌四，得了个机关枪的美名。

没人知道我们怎么成了最好的朋友，我猜她是羡慕我的巧舌如簧，想学习学习吧。总之自然而然的，我们就成了最佳拍档，一个爱说一个愿听。

大三的时候，我们相约考研。每天早上六点她会准时准点地打电话催我起床，用很欢快的声音说：“嗨，猫宁。”Morning，早安的意思。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俏皮时刻了，然后她还是会一如既往的沉默加沉默。

“你这样不行啊，你太闷了，没男生喜欢你的。”我觉得作为她的好哥们儿，我有义务去提醒她。“现在活泼外向的姑娘才受欢迎，你要勇敢地表达，说出你的想法。”

“可是我并没有过多的想法啊。”这个时候，她都会静默地看我好一会儿，才微笑着说。

大四的时候我甚至还给她张罗了几个比较合适和靠谱的对象，但几乎三个人的晚餐成了我一个人的演讲秀，无趣得紧，一顿饭后自然没有后续。

在这期间，我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大打击，考研失败，而一向附着在我身后的晋怡却考上了，我的内心相当复杂。

“人生聚散终有时，有缘再见啦。”离校那天，我拉着推杆箱对送我到最后的晋怡说。我们不是一个地方的人，短暂的四年相聚，再见面怕是难了。“去吧去吧，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别担心我。”我一声声地催促她，其实我只是有点难过，这感觉很强烈。

“那你照顾好自己，我会每天和你打电话的。”她很小声地丢下那句话，才捂着脸跑了。

.2.

真正成了一名职场新人，我才发现世界不如想象中美好。我开始频繁地和她抱怨，从机关枪成了怨夫。

她倒是闷葫芦性格不减当年，每次要我不确定的询问：“你有听吗？”她才“嗯”一下表示她还在。我就有些意兴阑珊了。

半年后，我交了一个女朋友。她和晋怡一样特别嘴拙，经常挨骂。同是天涯沦落人，走在一起再自然不过了。恋爱初期的新鲜感让我暂时忘记了闷葫芦，连她早上给我发短信说猫宁，我都没有回复。

一周后，闷葫芦拎着行李包出现在我公司门口。

门卫通知我有人找时，我正在开会，她足足等了三个小时，所以当我出现时，她简直是一脸的怨气，闷闷地一声不吭地盯着站在我身后的……林丽潇。

我突然想起我还没有告诉她我恋爱了。

我竟然有些尴尬。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注视了好久，我才脑门一拍说：“先去吃饭吧，你肯定饿了。”

晋怡点了点头，三个人一前一后像个木头人一样走着。我们去了一家比较有格调的屋顶餐厅，在这里可以看到我工作的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她显然被这里吸引了，趴在玻璃上全神贯注地看着。

等菜的间隙，还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好在我已经习惯，并不尴尬。在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中，晋怡告诉我，她恋爱了。

说这话时，她连喝咖啡的动作都没有停下，好像在讨论这道菜好不好吃那样的随意。

我却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半天才回过神来，说话都不利索了，“谁啊？怎么没听你说起啊？靠不靠谱啊？”

我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等我说完，晋怡才慢悠悠地说：“不知道靠谱不，不想告诉你是谁，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丫头就是这样，不说话还好，一开腔噎死个人。

.3.

晋怡只在我工作的城市待了两天，其中一天半时间我都被林丽潇各种理由缠着无法脱身。直到她离开，我才一路飞的，终于赶在她走之前送了她一下。

距离火车开动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吃着当地最出名的鸭脖子喝着可乐，仍然辣得直嗦嘴巴。她看着我被辣得红肿的嘴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认识她五年，很少见她这么肆意地笑，其实她大笑的样子蛮美的。

我不由地看呆了，“丫头，你还是这样比较好看。”

她点了点头，我们又开始沉默。我也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题，只能随着她一起看看人群、看看地板、看看计时牌。时间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它能在悄无声息中扼住人的喉咙，想说的话在嘴边绕了绕，终究又静悄悄地留在了心里。

进站的时候，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很小声地说：“我没男朋友，我怕你女朋友疑心。”

我又默然了一下，她接着说：“你女朋友似乎不太喜欢我。”

“你不必在乎任何人的感受。”我对她说。

听了我的话，她看上去很高兴，但还是没说什么扭头进了站。

我一直到她背影彻底消失才离开，离开没多久手机就响了，是她的短信。大学四年，这个坏毛病被我纠正过无数次，有什么话就当面说不要事后发短信，她还是改不了。

她说：“如果你女朋友不许你和我玩，你会怎么选？”

我笑了笑，几乎都没有深思熟虑就回答道：“她不会的。”

我们都是涉世已深的人，有了太多的考量和计较，晋怡还没长大，可我和林丽潇却早已成熟。

半年后，我和林丽潇和平分手。晋怡知道后十分内疚，天天早中晚的打电话问候我的近况，我有些无奈：“丫头，我真没事啦，而且和你没关系。”

我没有说假话。

有一种人嘴拙，但是心不拙，比如林丽潇。有一种人嘴拙，心也拙，比如晋怡。想到这，我忍不住哑言失笑了，电话一端的晋怡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问我怎么了，直到我对天发誓我是正在看搞笑的电影才笑了，她才将信将疑地挂了电话。

周五下午，我又见到了风尘仆仆、马不停蹄赶过来的晋怡。她的头发散成一团，衣服都皱巴巴的，一身馊味。见到我她立马站起来，然后默默地退了几步，才说：“只有站票，挤死我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八个小时的车程是八分钟一样。

“女汉子！”我沉默了很久，才朝她竖起拇指。在这沉默的空隙，我的内心其实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很久才能保持面上的和平。

这么多年了，旁人明里暗里的暗示，我再读不清我就是傻瓜，可是……我重重叹了口气说：“走吧，请你上五星级馆子。”

她很开心地点了点头。

我不是个话痨，我只是怕寂寞。从小到大，偌大的房间我只能对着墙说话的体验让我恨极了安静的环境。我不爱太过于沉静的人，至少喜欢不代表爱。

.4.

很快我又有了新的恋情，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多次分分合合中，晋怡也毕业了。她拉着行李箱只身一人来到了我工作的城市。

接风的只有我一人。

“闹够了就回家。”从地图看，她的家乡和我所在的城市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拿直尺去衡量，正好贯穿大雄鸡的腹部。这多长的距离，会连乡愁都无处依托。

“我喜欢这里。”这个闷葫芦，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闷。

接风的时候我没有叫女朋友来，感觉太刻意。她倒是有意无意地问了几句，也就不再追问。席间我告诉她，我打算定下来了。她的勺子应声而落，闷闷地说：“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这大概是我经历的历任女友中，她唯一直接给出负面评价的。

“她的野心太大，要求太多，而且并不是特别的喜欢你。”

我惊讶于她的洞察力，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调侃道：“你不会把我每个女朋友都分析了一遍吧？”

“也不是啊，超过三个月以上的我才分析。”她认真地回答。

“可是，我只是想找一个活泼热闹的人，让无趣的生活轻松一下。”我故作随意地说出这句话，我看到她的嘴角轻轻上扬，似笑非笑的。

没有找到工作的这段时间，她暂住在我的出租房。女朋友只是突然袭击了几回，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私下她甚至调侃晋怡简直就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我不许她这样评价晋怡，她表示不满后也就噤声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闷葫芦，居然明目张胆地开始破坏我和女朋友的感情。比如我和女朋友出去吃饭，她发短信等我带宵夜，比如要我陪她去逛街买面试的衣服，比如帮我洗衣服做家务。

哪个女人受得了自己的男朋友被另外一个女人照顾得如此周到，即使她不愿插手做家务，也容不得他人占领啊。

女朋友吵闹了几次，甚至当着晋怡的面质问，最后终于挫败地离开了。

“你真是可恶。”女朋友说。

她的表情只是淡淡的哀伤，还有一种失败者的不甘心。我想到晋怡的话，心里不厚道的不自责起来。

“我并不确定爱不爱她”我很诚恳地告诉女朋友，“但我很确定没有她的日子我更寂寞。”

.5.

分手后我并没有消沉很久，晋怡也找到了工作，在离我不远的一家出版社。她询问我的意见，我觉得出版社很适合她，她就高高兴兴地上班去了。

她开始忙碌起来，每天有成堆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需要她去审阅。有时间看到好玩的感人的故事她还会拉着我看。我们和大学的时候一样，工作起来各忙各的，闲暇时间就一起打发，倒也乐得自在。朋友们都期待我们能发生点什么，故事演了六七年还不谢幕，的确蛮吊人胃口的。

期间有个共同的朋友结婚，我们一起回了一趟母校，缅怀青春。上班后，她的话多了起来，终于不再是问一句答一句的闷葫芦了，她甚至还敢拿我开玩笑，她说：“你知道吗，当我第一眼看到你辩论的样子，简直是惊艳了，这可是从小想成为却成为不了的自己啊。”

“怎么听起来像是暗恋结束的最后心路剖析？”我打趣道，“这么说，你现在不喜欢我了？”

她只笑不语。

席间有人故意调侃，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大家想看看我和晋怡的反应，她居然一本正经地要求把照片拿给她看看。我偷偷拿余光看向她，她看得很仔细，似要琢磨透屏幕里的那个人，很久才点点头说：“可以试试哦。”

我和她早就被好事者编纂的版本众多的故事，就这样被她一本正经地泼了一大盆冷水，大家意兴阑珊地散场了。

散场后我好心提醒：“你当时应该往他们的圈套走的嘛，图个高兴。”

她认真地想了想，才说：“我也想啊，可是说完才后悔，我总不能挨个地去说，诶，你们不要给他介绍对象了，你们难道不懂吗？”

我被她一板一眼的样子逗乐，还没笑完就看到她突然红着脸加快速度往前走，我忙追上去拉住她，问她怎么了。她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旋即又摇了摇头。

我万般无奈，只好死死地拉住她的手：“晋怡，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意。”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半天才说：“我也很想变成你喜欢的模样，可是我做不到啊。我也想放弃，可是我舍不得啊。”

大概是当天的气氛过于感伤，人一开始怀旧，就变得脆弱。我也开始抛下诸多顾虑，一鼓作气地说道：“你都害我失恋那么多次了，要不试试吧。”

她却充耳不闻，还恶狠狠地打了我一拳：“我这是在替你去伪存真。”

后来她拉着我说了很多的话，我突然发现，这丫头其实并不是个完全的闷葫芦，她也可以能言善辩。

也许，她只是在喜欢的人面前太过于紧张吧。

还好我有足够的耐心发现她另外的一面。

还好我没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