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雪丁
怕一个不够坚强的自己,只能给你一场风雨飘摇的浪迹天涯;怕一个不够优秀的自己,抵不住风花雪月的款款深情,醉在温柔乡里忘了该去变得强大。
二十二年里,能让祝菲菲在追求的道路上咬牙切齿、辗转反侧、欲罢不能、粉身碎骨的只有两大主题。一是美食,二是美食杂志。
我和祝菲菲是在学校门外的小吃车旁认识的。夜半三更时,从综合楼里灰头土脸出来的人,大多是饥肠辘辘。那时我们刚大一,对陌生环境还报以矜持和羞怯。我猜我是有点密集恐惧,看着小吃车旁一圈又一圈点状分布的人头就心乱如麻,加上本来嗓门就不大,一直徘徊在人墙末端,等了十多分钟也没吃上。
“阿姨!我要一份煎饼果子,加两个蛋两根肠,果子要脆一点儿的。”
那是一句在我耳边飞过的,带有香蕉牛奶甜腻味道的女声,而且中气十足。
然后她拍了下我的肩膀,说你吃啥我帮你点。就这样我顺利地和祝菲菲吃上了香喷喷的夜宵,压着校园的主马路往宿舍走,迈着方步,大快朵颐。秋风扫落了几片早枯的叶,祝菲菲挪动着自己圆润的大腿,蹦跶上去,结实的脚掌踩着叶子,和着她嘴里果子的碎裂声,咔嚓咔嚓,一路脆响。
后来我问她为啥帮我,她面不改色地说:“等你请我吃饭。”
交点一旦产生,就会慢慢开裂成源源不断的交集。
我和祝菲菲不仅同专业,又都在广播台工作,她负责写稿,我负责播音。一起泡图书馆,她在沙发椅上看美食杂志,我则坐着硬板凳死磕高数,写完之后作业奉给祝菲菲,然后等着她带我去占领食堂。
和祝菲菲一起吃饭,你会觉得食物得到了感化而变得更加美味。她总能选中酥皮炸得恰到好处的大鸡腿,还能挑到肉馅最饱满汤汁最浓郁的包子,所以每次祝菲菲来约饭,我从不拒绝,要啥拿啥。
大二开始,我们申办了一栏节目,名字叫《与食俱进》,每周五晚直播,很是火爆。我还记得祝菲菲向我提出这个意见时,舌尖在下唇上溜了一圈儿,目光炯炯。
“梁方,你妹要带你吃遍北京城了!”我激动地一时语塞。
有了目标以后,未来也变得秀色可餐。之后的每个周末,我背着相机,祝菲菲拿着美食侦探的笔记本,两人抱着不吐不归的决心穿街走巷,去发现舌尖上的火花。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啃过酱香四溢的排骨之后来上一碗酸甜爽口的冻酸奶,回学校的路上嘬着冰糖葫芦,任性得不讲道理。祝菲菲会神采飞扬地解说着美食的精髓所在,边说边满眼怜惜地看着盘子里剩下的残余。饱腹之后,天马行空地扯着未来的风筝线,淡淡地打个饱嗝儿,再嘿嘿一笑,拍案而起。
整个大二,我们由于工作上的关系,一起拼吃拼喝的机会多了好多,加上课程表里一下变得座无虚席,祝菲菲向我求助的次数也在指数增长。她态度不似从前傲娇,偶尔晚上一起自习时,她会无比温柔地泡好奶茶,卑微地举着课本等我来讲,听完后满足地把原以为送给我的奶茶喝得津津有味。
那时我就在想,如果祝菲菲是一碗鱼丸粗面,我一定是鲜香的汤底,没有人比我更配她了吧。只是还没来得及表白,就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句“一二三,木头人”,我就怔怔地定在那里,把好不容易从心底爬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祝菲菲说:“嘿,我要减肥了。”
“逗我?”
“你说男生是不是都喜欢身材苗条的女生?”她一脸凝重地向我发问。
自习室里暖气开得太强,这样的高温很容易诱发高原红的脸。我扭个头,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扇来几股凉风。
“你本来就不胖。再说,谁告诉你的。”
“可是,吴阳喜欢。”
这是我从她嘴里听到的第一个小心翼翼的词。于祝菲菲而言,他是一颗包装精巧的糖果,周身发光,让人爱不释手。但对我来说,他就是一颗深水炸弹,我的脑海里已经分分钟爆破了无数的神经元,而祝菲菲并不知道。
“别把我当好朋友使唤,我不懂你们女生的八卦。”
“好好好,你不是好朋友,你是男闺蜜。”
她在我的作业纸上画了一个圆鼓鼓的苹果,眉飞色舞地笑了一下,然后说:“所以我才信任你。”
真讨厌你信任我,真讨厌你满脸让人无法辜负的笑容,所以我只能全然而退。那段祝菲菲为吴阳减肥的日子里,我存在得虚无缥缈。
可是祝菲菲并没有被吴阳选中。她看着吴阳骑着单车载着女孩,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时,嘴唇隐隐抽动。那时我刚运动完,正好看到像煎饼一样摊在草坪上的祝菲菲。
“好好读书,好好吃饭。祝菲菲殿下,今晚啤酒炸鸡,约吗?”
我按了发送键,看见不远处的祝菲菲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揉眼睛,阳光下的她像一块软软嫩嫩的芝士蛋糕,泛着香香的光芒。
“约约约。”
士可杀不可饿,这才是我认识的祝菲菲。
所以我从没想过,白痴祝菲菲竟然有一天会绝食到昏厥。
时间像脚下踩着磁悬浮,屁股后面点着火箭炮的小偷,速度快得让人追也追不到,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偷走我们的青春、梦想和时间本身,手法细微,无从察觉。突如其来的空洞过后是席卷而来的追悔,恍然发现自己丢了那么多东西,才知道什么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我的白痴祝菲菲就在这个时候,眼神犹如脱落的鳞片般失了神采,满面愁容地对我说:“梁方,我真的很一无是处。”
“别扯那些没用的,不就是考研吗?”我把奇异果果汁推给她,故意挑了下眉。
“我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大三一半过去了,好失败。”祝菲菲闭上了眼,眉头像镶嵌了一颗桃核,让人揪心。
“祝菲菲!有什么好颓废的,觉得浪费了时间那就抓紧补回来,着急也没用,灰心丧气更没用。”
我知道自己从来都不会安慰人,可我从没有对自己说出去的话懊恼过、后悔过。但这次,白痴祝菲菲你知道吗?看到你眼泪落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在心里一万次切腹了。
“是!你学霸!你上进!我白痴!我颓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什么话好说了。”
北京的春天总是很短,花开得很紧,风吹得很急,叶绿得没声息,让人觉得什么都带不走,什么也都留不下。我在这个季节和祝菲菲第一次吵架。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祝菲菲没有去广播台,没有来上课,没有给我一通电话一条消息。
人不见,饭总要吃。于是我厚着脸皮打了电话过去,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第四天,祝菲菲的闺蜜告诉我,她一连几天没有吃东西,昏厥在寝室了。
这消息像野火一样燎烧了我心头一切牵挂,牵挂转为心疼,就像野火燎原滚出的浓烟,填满了整个胸腔。去他娘的校规校纪,我不管不顾地冲进女生宿舍,把松散得要化掉的祝菲菲抱去了校医院。
这不是我第一次抱祝菲菲,第一次抱她是次意外。
我们俩坐公交车奔赴一家超正宗的火锅店,她正声情并茂地向我形容那家神店里的各大招牌,突然涌进一大波人。祝菲菲要摔倒时,我伸出胳膊环住了她。为此我还在下车后被打了一拳。
祝菲菲请你快醒来打我一拳。
但是后来祝菲菲没有打我,她睁开眼,软绵绵地坐起身,看到趴在一边捧着考研高数帮她圈重点的我,哇的一声哭了。
“梁方……你真烦人……你要……你要请我吃饭。”
祝菲菲曾在我面前,放下所有与生俱来的自信和骄傲,低落尘埃,而我却没有托住她,甚至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确实太讨厌,为此我请祝菲菲吃了一顿豪华大餐,又承包了她考研期间里所有的水果供给。
祝菲菲当然如愿以偿地考研成功,我也意外地喝到了她从来都是泡给自己的奶茶。几个月的水果啊!值了!
二十二年里,能让我在追求的道路上捶胸顿足、夜不能寐、愈陷愈深、斩钉截铁的也只有两件事。一是陪祝菲菲吃,二是让祝菲菲做个快乐的吃货。
初遇你时,我们都还是一张白纸。你美好得让我不敢轻易落笔签下自己的微名。那就只好等吧,等到我变成一卷百读不厌的书,或者一副意蕴深远的画。
为什么迟迟不表白?
也许是因为害怕。怕一个不够坚强的自己,只能给你一场风雨飘摇的浪迹天涯;怕一个不够优秀的自己,抵不住风花雪月的款款深情,醉在温柔乡里忘了该去变得强大。
你知道有冲动的年纪,心动得来路不明。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不敢表达。
你知道有机会的时候,心动得世无其二。可我知道你的心里不是我,无法说明。
我们去扫荡学校附近的小吃街,你神色庄重地把烤玉米举过头顶,问我像不像自由女神时,我笑到说不出喜欢你,只能陪你把嘴里的烤红薯嚼得起劲儿。
我们在广播台里录节目,你拿着笔认真地圈出我的咬字问题,我紧张到说不出喜欢你,只能自己听着音频反复练习。
我大学里唯一参加的一次运动会,3000米跑到最后一圈,你在跑道边,满脸通红地对我尖声呼叫:“梁方,冲过终点线就有肉吃!红烧、糖醋、清蒸、烧烤……”我尴尬到说不出喜欢你,只能在终点处一面叉腰喘气,一面逼自己直起身为你挡下烤人的太阳。
第一次吵架你说我学霸我和你不在一个世界里,我气到说不出喜欢你。白痴祝菲菲你有没有想过,只有学霸的我,才能在你每次甩掉书本时帮你捡起来,讲明白那些问题。
你知道第一面一旦印象深刻,之后遇见的每一面,都是锦上添花。你就这样在我的心里开了满怀,芬芳了我整整四度秋冬春夏。
“祝菲菲,我还欠你一顿饭。”
“学校给你毕业抚慰金啦?想请我吃饭直说嘛不用欠。”
“认真的。”
“那你这时间太久了,得加倍。”
“这有一份菜单,你先看着,随便点。”
那是这四年来我为祝菲菲拍的所有照片。
我们坐在主马路的石阶上,盛夏正好,路灯把斑驳的树影洒在我们脚下。祝菲菲用指尖在一张张照片上划过,不久有液体滴落在其上,模糊了我们两个人的视线。
“这张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录节目。”
“这张呢?”
“陪你去吃水磨豆腐。”
“这张是……我生日?”
“嘿,祝菲菲你干嘛要哭。”
“喜欢哭,怎样。”
“再哭我要报警了。”
“梁方,你真的很烦。”
“哦,那要不要在一起?”
“要。”
作者简介:王雪丁,睡前故事作者,90后本科在读,珠宝鉴定师养成中,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伪文艺青年,表里不一的北方姑娘。喜欢边走边唱,总是有很多梦话要讲。新浪微博:@安知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