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二月的寒冬，肃杀中带着一丝冷涩，林若固执地将冬日难得的明媚挡于窗外，落地窗边，从窗帘缝隙中倾泻而入的骄阳刺痛了她的眼，眼里早已满含泪水。

收到刘晓曦的信息是在不久前，她说：“你已经独自成长，不再傻傻问我是不是把你当好朋友，不再问我你是不是总让人觉得累，或许随着时间的流失，我们会越走越远，虽然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在不知不觉中林若已悄然成长，孤独如困兽，一点一点将她撕裂，但是不可以哭泣，因为必须学会成长，未来很长的路，还得自己一个人走，很多伤痛是不言而喻的，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无法明了。

因为有些问题的答案，得由自己来定。

“一个人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会发现，原本费尽心机想要忘记的事情真的就这么忘记了。”有人如是说。

.2.

高一相遇时，由于报名去晚了，寝室早已安排满，宿舍楼的阿姨忙于登记忽视了林若的焦急，她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在宿舍楼之间徘徊，刘晓曦从六楼跑下来叫她，说上面寝室还有空位，在那个混合寝室里，曾经认识的她们便带着相依为命的思想住在了上下铺。

林若是个大脑少根筋的人，对人名的遗忘度总是呈直线型，但是奇迹般的，在新校报名看到刘晓曦时，晓曦的名字便回放在林若的脑海，一遍一遍，刘晓曦亦如此。

后来她们讨论为什么记得彼此如此之深，晓曦是因为天生的记忆力，那么林若呢，脑海里删除了那么多的人名，唯独晓曦的，在脑中找了个舒适的角落，铺下草垫躺下，便再不肯离开。

是因为什么，或许两人的命运轨道注定交织吧。

七月末的军训，烈日灼人，白天在烈日下站军姿，踢正步，大汗淋漓。夜晚则坐在教室里拉歌，戏弄教官，疲惫而快乐着。

纵然有不舍，悲伤，时光依然一如既往的前行，军训结束之期，他们挥泪告别严肃而活泼的教官，进入正式的高中生活，当时还入学不久，林若脑里完全没有黑色七月的概念，只隐隐觉得脱离了大人的束缚，可以像个成人一样过活，为自己包装，打下青春的本钱。她们逛街，买廉价化妆品，肆无忌惮地挥霍着自己特立独行的青春。

军训结束不久后，由于天气的炎热，加上水土不服，林若身上开始长出红色的小水泡，毕竟还是孩子，紧张地打电话回家，妈妈的一句“是水痘”便吓得她乘上了当日回家的火车。在家里，身上涂满了紫色的药水，依然在和晓曦煲电话粥，晓曦说：“我想你，你不在时我都不知道该和谁同行。”

林若在电话的另一边暗自笑，“小样，知道本姑娘的重要性了吧！”

身上的水痘好得差不多时，林若便准备启程回学校，刘晓曦却兴奋的打来电话：“你不用回学校了，学校放一个星期的长假，我去找你，和我男朋友一起！”

“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年少如她们，并不懂得一辈子意味着什么。

刘晓曦见到林若时张嘴大笑：“哈哈，两个礼拜不见，你丫学唱戏去啦，还搞了个花脸！”

在反光的护栏上林若看见自己的眉眼间还有未褪尽的紫色，她怔怔地望着晓曦，晓曦不知道的是，林若的哑然并不是因为自己尴尬的脸，而是因为她身边站着的爆炸式头的轩。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轩，那个男孩让她感觉很不安，她一直觉得像晓曦这样的女孩该由一个阳光般的大男孩陪伴，而不是浑身上下透露出痞气的轩。

一个星期后返校，到时已经是傍晚，晓曦跟轩站在校门口依依不舍地道别，林若愣愣地站在一边，思考着枯萎的落叶上还有没有承载着某人的思念。

突然晓曦神色紧张地向林若走来，“快走，我们被教导处主任看到了。”

当时林若的脑海里只浮现着一些高年级的人描述的被这个重点学校抓住早恋的严重后果，便失去理智地拉着晓曦跑了起来，这一行为激怒了那个胖胖的教导主任，他也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胆子这么大，无法无天了！”当时她们多乖啊，如果向着黑暗点的地方跑也就跑走了，可她们就连奔跑的方向也是门卫室处，听到主任的喊声，竟乖乖地停了下来。

教导室里，班主任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让林若揪心不已，教导主任要求叫家长时，林若的眼泪便没出息地落了下来。晓曦看了林若一眼，眼神复杂。

后来因为她们优异的入学成绩，以一份保证书告终，没有处分，但两人心理上却起了微妙的变化，那晚自习后，轩打来电话，扬言要带人去“教训”教导主任，林若怔怔地听着，在心里把轩定义为小混混，从小到大，妈妈都是要她远离小混混的啊。

身为同桌的她们话越来越少，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林若变沉默了，刘晓曦却一如既往地活泼，并且很快有了新的朋友，她们再也没有一起肆无忌惮地欢笑，没有一起头对着头说知心话。

一次体育课，晓曦跟新朋友聊天，聊着聊着便走了，林若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手伸向她们，却什么也没有抓住，没有跟上前去，于是她明白她是被刘晓曦放逐了。

随着寝室的调动，她们没有在一个宿舍，因为无法忍受晓曦跟新朋友旁若无人地嬉笑打闹，林若想方设法地跟人换了位子，那年，晓曦走离了林若的身边，却在林若的心上留下一道重重的印痕。

.3.

许是心浮气躁，高二时林若的成绩由最初的优异滑到了垫底，在这个高手如云的省重点中学，初中的学习方法再也跟不上大众的步伐。

学校选艺术生时，她被班主任划入了艺术生名单里，每晚跟着一群打扮夸张的人在凌乱的画室里昏天暗地画着素描线，挥动着油彩笔，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身疲惫地回到宿舍。

那样的生活并不适合她，她变得更加沉默，脑海里充斥着凌乱的线条和抽象的油彩，她压力很大，每晚从画室里出来便冲上操场，不知疲惫地跑，不知疲惫地流泪。

那晚从操场回来后，泪痕仍未干，她发了一条信息给曾经熟悉的号码：“我该怎么办，要继续下去吗？”出乎林若的意料，晓曦很快就回了她的信息，给她分析学艺术的利与弊，说她没有画画的天赋就别跟那些学了几十年画的人争那些少得可怜的指标，叫她不要放弃文化课，既然初中的她成绩优异，那么只要努力，一样可以强起来。

她说，现实中的理想社会，就是要么成熟，要么死亡。那晚林若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只有晓曦才能懂她，只有晓曦才能给她安慰与鼓励。

“你曾经把我当过好朋友吗？哪怕只有一天，一小会儿，我说的是朋友，真正的住进心里的朋友，不是一抓一大把的那种。”林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思考了很久的话发了过去，然后胆战心惊地等待回复。

“何止是朋友，我曾把你当家人，那种用生命去爱去守护的家人，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一句再也回不去了再次让林若痛哭失声，她知道晓曦是对她失望了，晓曦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孩，对于生活以及外界的压力早已习惯。可林若却不同，一点小挫折就让她想要逃避，就像逃避晓曦的轩一样，只因为他看起来并不那么面善。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轩曾陪伴晓曦走过了多少个春秋冬夏，所以在轩与林若中间，她是必然会选择轩的。

.4.

高二时省会城市来了一批老师，招学雅艺术的学生，每个学校的名额有限，还要经过面试，由于对编导专业的钟情，林若便抱着试试的态度陪一个同学去面了试，那个同学被刷下来，而林若却过了，那个给她面试的老师跟班主任说林若很有编导的天赋。

于是经过一次谈话，班主任亲自打电话给林若的爸妈，林若又走上了雅艺术的路。

培训的时间并不长，短短的一个月，说学到了什么很实际的东西纯属自欺欺人，每天训练面试技巧，怎样吸引面试考官的注意力。

一个月浑浑噩噩的培训过后，生活又回到了从前，在颓废中坚强，在坚强中迷惘，班上少了以前的生机，一张张沉浸在分数中的脸，麻木却时时刻刻注视着别人的动态，平静中暗藏着杀机。

八月的闷热如磐石，压在心上，给人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林若呼吸着腐浊的空气，突然想要一场彻底的叛逆，然而她有叛逆的理由，却没有叛逆的权利，如晓曦所说，她生来体内就暗藏着奴性，压抑了十八年，再锋利的棱角也被磨得圆润了，没有了叛逆的习惯，不是害怕，而是麻木了。

临近开学的一个晚上，班上几个人一起去溜冰，溜冰场是在一个露天的广场上，灯火通明，穿着溜冰鞋的男男女女穿梭在临近的舞蹈队中央。

林若享受着这种类似于飞翔的感觉，张开双臂，幻想着自己是堕入凡间的精灵，只要坚持，隐形的翅膀便会发出它应有的光芒，带她飞，逃离这原本不属于她的世界。

在她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却突然被后面一个人撞倒，脸颊重重地摔在冰冷僵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想睡，想沉沉地睡去，于是林若就闭上了眼睛，也没顾得上自己摔在地上是怎样一种可笑的姿势。

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尖叫声迫使她睁开了双眼，眼前一片混沌，灯光摇摇晃晃的。

她被人搀扶到一边坐着，很多人都跑过来看她，她不知道是谁撞了自己，也没有力气去问，几个女生看到她的脸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一摸左脸颊，肿了老高老高。

简单处理后，她突然很想哭，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那个曾经熟悉的号码。

“喂。”晓曦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林若的眼泪莫名其妙地落了下来。

“林若？”

林若重重地点头，想到刘晓曦看不见，又“嗯”了一声。那晚，她们聊了很多，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第二天晓曦来学校，看见林若半边脸满是淤青，嘴里苛责着，眼里却是疼惜，林若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就知道，你是疼惜我的，因为你曾说过，我是你家人，比家人还要亲的家人。”她在心里这么说着。

后来的半个月里，每到下课刘晓曦都跑来林若的位置给她擦药，有人抱怨药味太重，晓曦就用眼神把他们瞪得闭上嘴，她细心地将呛鼻的药水喷在厚厚的棉签，一圈一圈地涂抹在林若的脸上，林若觉得不疼，似乎从来都没有感觉过疼。

后来有人问林若，她们俩是不是和好了，林若笑着说：“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即使有一年多没有说过话，不过她们依然心照不宣，一个微笑，所有的尴尬便涣然冰释。

.5.

编导艺考林若考得并不好，即使笔试上的分数超过平均水平很多，在面试上，不善言辞的她，始终得不到面试官的欢心，或许写的字太多，便失去了口头的表达能力，那么在纸上写下过多的幸福，是不是现实中就不会再得到幸福呢？

而文化成绩这边，更是一蹶不起，在林若百愁莫展时，她终于如愿可以不用在令人窒息的教室里待着了，付出的代价却是整个家庭的幸福。

爸爸因涉嫌生产国家违令产品被拘捕，妈妈跟他吵了十几年，最终没能离成婚，还得为了他四处奔波，寻找关系。

那么林若呢，这一切看似与她无关，却无辜的被牵扯进来。爸爸借出了一笔巨款，在利益的诱惑下，所谓的朋友、正义，都化作偷腥的猫，在邪恶与黑暗的威逼下，临近高考的时候，林若不得不选择离开学校。

当事情稍稍稳定后，林若去参加高考，分数惨不忍睹。而刘晓曦，在冷漠的家庭关系，还有与轩的水深火热中，也当掉了高考。

那个夏天，她们带着各自的伤痛踏上了成长的旅程。暑假里，林若像只无头苍蝇不停地打着廉价的暑假工，用疲惫来麻痹自己疼痛的心灵。叛逆的刘晓曦终于在平静中爆发，跟家人大吵后只身前往了轩所在的城市。

殊途同归，痛并坚持着，只因曾经许下的有关幸福的诺言。

在林若逃亡时期，刘晓曦曾说：“林若，天塌了，我给你撑着，我会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为你遮风避雨，我会带你走，逃离你不想要的一切现实。”

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在她们鄙弃它之前，它便先放弃了她们，林若的爸爸带着冰凉的手铐待在冰冷的看守所里，妈妈几近崩溃的跟林若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们互相猜忌着，他们都是林若的家人，她没办法偏向任何一方，没办法抛弃任何一方，那么就只能抛弃自己。

凌厉的酒瓶碎片散落在地上，折射出来的光线刺痛了林若的眼，她轻轻地捡起了一片，在苍白的手腕上比划着，可是没有勇气划下去。

也就在那时，刘晓曦被送上手术台，林若没能给她只言片语的安慰，没有用温存的话语送她上陌生而冰冷的手术台，刘晓曦一个人面对着苍白的白炽灯流泪。

很久以后，刘晓曦告诉林若：“我扼杀了一个小生命，他还没有触摸这个世界，我就剥夺了他睁眼的权利，我是恶魔。”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刘晓曦怀孕了，那是个不被祝福的孩子。林若知道她难过，害怕，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晓曦。

“你恨轩吗？”

“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选择的人，死了也要爱下去！”

那些对话在林若的心里生根发芽，如果爱一个人是这样的辛苦，那她宁愿不要去爱。

可大一的第一个学期，林若还是抱着对爱情仅存的幻想接受了邻校一个男生。那晚那个男生以避雨为借口将林若带进了宾馆的一个房间，然后将她压在了床上。那一刻，林若似乎看到了刘晓曦的痛苦，是因为这样吗，因为这样才没办法逃离？

在男生占有她之前她清醒了过来，她骗男生说她是爱他的，以后自己会主动给他，她温柔地吻上他的脸颊。男生信了，把她送回了宿舍。回到宿舍后她马上给他发信息。“谢谢你让我看清了爱情的本质，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否则后果自负。”然后将手机关机，在浴室里一遍遍地擦洗着被男生亲吻过的身体，痛哭失声。

.6.

任何的波涛汹涌都得归于平静，再回头看时，也只不过是一场幻梦，梦里，放不开的只有自己。

林若还是得继续自己的学业，即使高考的成绩不堪入目，即使没有选择学校的权利，但还是得按着宿命原有的轨道，不回头地走下去。

可是那并不是刘晓曦选择的路，晓曦的学校是林若替她填的，堕胎后晓曦也曾听家里人的话回来上过学，所在的城市离林若的学校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林若曾经坐火车去找过她，那时是国庆假期，刘晓曦也刚刚从家里回学校。

林若因为比晓曦早到车站，便独自去了她们学校，刘晓曦到达火车站时林若刚刚到学校，便没去火车站接她，晓曦大发雷霆，林若一直都不能理解刘晓曦为什么要因为那么一点小事而发那么大的脾气，直到看到刘晓曦的信息：“你知道吗，除了轩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想要下车后第一个见到的是自己在乎的人，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明白那种感受呢，不是因为有多少行李，仅仅是想要那样的温暖。”

于是林若才明白，原来刘晓曦也有脆弱的时候，也需要时时刻刻的关心与温暖，是自己一直都不够了解她。

可是在林若还没来得及了解刘晓曦时，晓曦却再一次离开，放弃学业，在家人面前以自杀相威胁，再次去了轩所在的城市。

刘晓曦的名声就那么在那座不大不小的小镇败坏，所有人都劝说林若不要再去理会刘晓曦，林若的母亲这样说，甚至晓曦的母亲也这样说，所有人都将晓曦放逐，那么她呢。

林若不知道。

只是跟晓曦的联系渐渐减少，晓曦打来的电话不接，看到晓曦在线时也故意隐身，就像当年躲避轩一样躲避着自己深爱的晓曦，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是那样懦弱的一个人。

林若跟刘晓曦不一样，林若叛逆不起来，很多的原因注定了她不能像刘晓曦一样叛逆，所以她无法陪她一起去飞。

直到收到刘晓曦的信息：“你已经独自成长，不再傻傻问我是不是把你当好朋友，不再问我是不是总让人累，或许随着时间的流失，我们会越走越远，虽然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林若终于明白，她们不是背道而驰，而是各自坚持着自己所坚持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尽管前方还是黑暗一片，但至少已置身于途中，并努力地迈出属于自己的脚步。

终究是世俗，改变不了环境，便只有改变自己，不是妥协，而是别无他选，正如雪花选择了坠落，即使会融化，也要义无反顾地绽放。

林若拨通了刘晓曦的号码，她想要告诉晓曦：“我林若是爱着你刘晓曦的，即使全世界放弃了你，也还有一个林若站在你这边。”

有些回忆里清晰的只有你，有个位置只为你而设，那深入骨髓的爱是属于家人之间的，她们是比家人还要亲的姐妹，或许需要时间，也或许时间真的会让什么也回不去，但记忆里，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再相遇时，或许一个微笑，一个拥抱，便可冰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