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我挺好的，在外面过得也还行，钱够花有酒喝不饿肚子，会偶尔去看场电影贡献票房，毕竟对得起我也是半个学电影的人，在朋友圈里过着文艺小资的生活。有一帮逛吃逛喝的狐朋狗友，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打麻将到深夜然后上街烧烤，逃课泡吧通宵化很浓的妆，我妈眼里的社会不良青年代表，这我都不敢和她说。

说没有烦恼都是假的，这个城市那么大，很多人过得都不怎样吧。

越长大就有越多的身不由己，也许我们都一样，被安排好的生活我也不想过，有时候会想不通搞不懂，大人们不管让我们做什么事，都可以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将来。过了这些年将来我也没见过，我知道他们没有骗我，我没有怪谁没有抱怨也没有不满意，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

我只知道大概有一天，我是大人了，也会这么做。

身边的人说我变了，我也不知道变得是好还是坏，我没有问。难道好好学习的学霸就是好，难道每天按时睡觉的乖乖女就是好，难道不疯狂不出格不捣乱就是好，那我还真的是和很多人不一样，这么多年我还是习惯了我行我素，四年好快。

当然我说的是大学四年，高中时候我还是很收敛的，不过有马晓宇这样的朋友，我也不时被推上风口浪尖，也就是因为学习不好爱捣乱再加上是艺术生的缘故，多小的事在学校里都会被传得沸沸扬扬，那时候是跟着她出名。大学就不一样了，毕竟山高皇帝远，报志愿就故意挑了离家很远的学校，我妈是管不到。

不过，马晓宇追秦浩这件事真不小。

.2.

马晓宇，她的事我都知道，还有她的过去。

我俩也真的是默契，没商量地选择了同一座城市的大学，我奔着一个原则就是远，马晓宇也奔着一个原则就是离秦浩近点儿。我们艺术生在艺考的时候，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大学走向，我们高考完的选择也就是我们艺考合格的几所学校，我们学校是师范类的，她们学校是偏理工性质的，听说这俩个学校联谊还挺多的。现在想想也真的是，毕竟一个学校狼少肉多一个学校狼多肉少。

她算过，整整离秦浩的距离，有九个小时零十八分钟的火车。

虽然我妈和我说过，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幺蛾子多到爆的女痞子，学校里出了名的，不过两家人还是坐在一起吃了顿饭，说是给我俩践行的，毕竟两个姑娘家出门在外有个照应，家里大人也放心。他们不说我们也知道，这哪是简单的照应，以后的日子就是海阔凭鱼跃。

上火车以后，我俩就开始盘算着大学四年的生活，美滋滋地乐到说不出来。地图上看和马晓宇学校离得并不远，哪知道比例尺一换算，我数学向来不好，顶着正午火辣的太阳，我在公交上兜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什么地图对我是没用，我分不清东西南北，也是同情这俩学校谈恋爱的情侣，这也能算是异地恋了吧。

感情这种东西和其他没得比，很奇怪很奇怪，我们谁也说不明白，有时两情相悦也不见得能在一起，那些说可以为了爱就死去活来的人，宁愿互相折磨都要到白头。如果两个人没有快乐，那何以走完下半辈子，还有那么遥不可及的将来。想到这里我就怕，那个陪我走下去的人，太重要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学校新校区就在马晓宇学校隔壁，就几个小院系人还不多。

就知道她也是活得如鱼得水，刚开学就混在了学生干部圈里，不亏从小长在官宦家庭市面都见过，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活泼机灵可爱娇气惹人疼，什么大风大浪没趟过，走哪都遮盖不了自己大小姐的光环。听说刚开学就收敛不了自己的小脾气，军训半个月她请了有十天假，理由是怕晒黑从小体弱多病，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医院证明，真的是姑奶奶上身，谁也拿她没办法。

不过她对我不这样，毕竟我和秦浩关系好。

.3.

说起秦浩，从初中到高中我俩同学六年，家住前后巷子，从小他就是我妈眼里别人家的孩子，说不上有多恨他呢，学习好长得好脾气好，就连身体好我妈也说。他有个妹妹，现在大概也在上高中，是我们市里最好的高中，学习好大概家庭遗传吧，不过我喜欢他妈妈，夸我懂事漂亮。

“你除了脸大胳膊粗腿短能吃，我是真找不到其他形容词，对，还死能睡。”在秦浩眼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造就了这一副怪胎象。每次他这么说，我就跑他家，敲窗户敲到他给我道歉，然后告状给他爸，断他几天零花钱让他没烟抽，非得落得他寂寞难耐，想想小时候也是机智如我。

也就是因为这个，我和马晓宇成了好朋友，阴差阳错。

秦浩嘛，秦公子，学习好长得好脾气好，一米八五的个头走路上也挺显眼，成绩好到没得说，打篮球也是学校里的担当，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哪个不留个心眼惦记惦记，就是看着也心情好啊。愣是身边有个多余的我，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勾肩搭背从小哥们义气惯了，开玩笑嘻嘻哈哈，马晓宇非得说我是他女朋友，约我到操场见面劝我俩分手。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义正言辞劝别人分手的人。

“别你误会了，同学，我帮你追他行吗？”从那天起，我就成了马晓宇潜伏在秦浩身边的双面间谍，日子过得也是心力憔悴。马晓宇的班和我们不在一个楼层，每天放学她都从后门早出教室几分钟，来我们班门口等我，和秦浩，主要是等我们秦公子一起回家，这整天上学路上赌下课班门口劫的，自然学校里传得热热闹闹，我们三也不负众望登上了学校风云榜。

在秦浩眼里，马晓宇就是来找我的啊，我和马晓宇才是好朋友。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马晓宇喜欢他，他自己也不承认，我不止一次暗示过他，间谍当到我这个份上的，早就应该被组织开除解雇，秦浩还是不以为然，最主要的是无动于衷。其实秦浩可以拒绝的，说明白就好了嘛，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属实伤人，天知道她多难过。马晓宇忍无可忍，我记得很清楚，高三学校元旦晚会那天，她当着全校人的面，说要当高三五班秦浩的女朋友，那天她是主持人，万众瞩目。

毕业了，他们也没在一起。

.4.

十月份，第一个假期，马晓宇开始了她最漫长的旅行——去找秦浩。

距离这个东西，它真的是感情中无形的杀手，身边多少人都败给了它，那些说要天长地久的人，也老死不相往来了，那些说好的相濡以沫呢，他们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我向来不敢招惹感情，我怕自己真的沦陷，感情不是你我能控制住的，就像马晓宇，大概已经身不由己。

马晓宇下了火车，都不敢给秦浩打个电话，说她在哪儿。

她一个人逛遍了整个学校，走在偌大的校园，她可以清楚地知道哪栋楼在什么位置，知道最高的楼有几层，最大的操场怎么走，知道哪栋楼里有女卫生间，保安大叔经常在哪个门拦截自行车，知道秦浩的宿舍离教室也不远，那条路她来回走了多少遍，为的就是见到秦浩有话说。

找一个能聊得来的伴多不容易。

她真可怜，以为还真的能碰上，也就是马晓宇这种相信偶遇的人，她觉得想见的人就一定能见到，还是单纯到她会在心里祷告无数遍，默念他的名字，神一定会眷顾到。我记得高考前她非拉着我去庙里烧香，不知道从哪听来的传言，还是考得一塌糊涂，相见真的不如思念。秦浩根本没在学校，马晓宇去找他都是我说的，这么久了她还是忘不了，秦浩说要和她一刀两断，我没打通马晓宇电话，说实话真的挺担心的，她又在喝酒，酒吧那么多，陌生的城市又那么空廓。

新欢没有旧爱还在，要怎么重头再来。

女生就是这样，很简单又很复杂，真的执着那不是纠缠，我羡慕我没有我也不痴情也不像她。她说不死不罢休，爱了哪能说走就走。三年，尤其是马晓宇这样的疯子，长得有毒的疯子，迟早有一天秦浩拒绝不了，每周她都去坐火车，和安检员都混成了好朋友，风雨无阻九个多小时，那时候她最爱的电视剧周五直播，她都是在火车上过的。

秦浩身边的人都知道马晓宇，在秦浩的学校也是出了名，这么一位佳人，不远千里每周如一日，坐周五晚上的火车，省下的零花钱都攒了车票，她有最好的温柔，怎么偏偏就非他不可。我问过她这么做值得吗，真的最后没有在一起，她说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心甘情愿，她心甘情愿，什么是心甘情愿。

我知道爱一个人能低到尘埃里，是这种姿态。

.5.

说了马晓宇有毒，秦浩熬不过寒假。

陪着她喜欢了秦浩三年多，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笑过，对于一个资深族吃货来说，美食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诱惑力的东西，我做到了她没有。她最没有防备的是她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让她低到尘埃里的男人，这个让她四海为家的男人，这个让他放不下的男人，这个让她变了的男人。

在所有人眼里，马晓宇和秦浩才是最好的恋爱，他们得到了所有美好的祝福，迟来多年的祝福。她笑得多甜酒窝那么深，灯火朦胧夜夜笙歌，终于能名正言顺躺在他怀里，马晓宇有多少次梦到，抱着秦浩有多少种姿势，给他做多少好吃的陪他熬夜看比赛，剧情排演过无数遍，现在如愿以偿。她半夜给我打电话说想他，悄悄在梦里流泪哭醒，何必爱他，秦浩又何德何能，这个姑娘再怎么折腾，她那么美，应该忘了过去的辛苦。

所有的你情我愿都心地善良。

寒假还好，起码不用坐整夜的火车才能见面，陪在身边比嘘寒问暖实际得多。马晓宇很少去上课，仗着自己底子好，她学播音主持，入学成绩在他们班排第一，开学就整天吃喝玩乐，混熟了他们学校里的各种圈子，逛街吃饭看电影。她从来不怕点名答道写作业，最重要的就是每周五要去找秦浩，平时隔三差五往我这儿跑，拖着我去酒吧不醉不归，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喝醉了霸占着我床铺睡一天不走。

“我期末再回来考试。”

“这是来和我道别的啊。”

秦浩考研，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马晓宇放心不下，说要搬过去照顾他，反正自己在学校也是混日子，有一天没一天的，不如过去找个兼职赚点儿外块。我笑话她自己都照顾不好，感冒药和退烧药分不清，我知道她根本不缺钱，就是闲得能有个事干不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同居。

寒暑假的时候，我才能见到他俩，感情很好，互相寒暄调侃。

这四年马晓宇全赌上，跟了秦浩四年，加上追的三年，这一晃就是七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算，如果换算成秒的话，那也是挺庞大的数字。她觉得有秦浩的世界就皆大欢喜，后来她搬过去我们见面很少，只是在网上聊天，说起以前的日子，从高中到大学，隔了整整一个青春。

突然觉得“青春”这个词好矫情，马晓宇越来越瘦。

.6.

他们说好的，毕业就结婚。

四年一到期我就得回去。我的四年和她不一样，她是真的玩命赌，吃喝玩乐过了今天不管明晚，可是我不行，我不想回去，不想过我妈心目中的生活，结婚生孩子她全都能给我打理好，相亲嫁人估计都找好了下家，回去我就表明是妥协这种生活。我得想法儿留在外面，所以我考研考公各种考试我都去，不管最后怎么样我得先靠自己，走投无路还有家呢，万一在家走投无路，那才是真的无路可走，感情也是，想到的越多越不敢开始。

“下来，陪我去喝酒啊……”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懵的，她不应该在这儿啊，脑子里一晃而过的马晓宇，上一次见面还是年前，现在她在楼下，手里大包小包的行李，冲我挥手傻笑。我甚至不敢看她，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碎花短裙，白色的帆布鞋，嫩白的皮肤晶莹剔透，她剪了齐耳短发，浓浓的黑眼圈也当不住精致的五官，在阳光下心情会发光。

她来找我大概是过得不好，我不敢问，关于秦浩她只字未提。

外面阳光灿烂，她说好想我的床，好久都没有和我喝醉，她觉得我最懂她什么话都和我说。我见过她所有的样子，她不需要和我遮遮掩掩，难怪这时候会来找我喝酒，这四年都过去了什么坎过不去。她还不说我都知道，感情很容易成就一个人，也很容易毁了一个人，我没猜错的话，秦浩毁了马晓宇。

喝着酒唱着歌，她哭得昏天黑地，花了妆躺在我怀里，她多让人心疼。

这次流泪她一定忍了很久，好好的大学，嫁做人妇一样过了四年，她任性了这么久还是输，一塌糊涂什么都没有。秦浩考研失败了，错过了国考的时间，毕业了想留在大城市，就找一份像样的工作，有固定的收入，足够的理由说服了家里人，他也不想回去我们那个小地方。马晓宇前前后后张罗着结婚，家里人都知道，可是秦浩完全没有提过结婚的事，只是觉得他们还小没准备好，他还想奋斗几年，想留在大城市哪那么容易，起码得有个身份，北漂也是一种身份，像他这样的，靠脸吃饭应该更容易。

马晓宇呢，她什么都没有，就像累赘拖累着他。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秦浩说想分开，马晓宇没有挽留。她一个人来找我的时候，我猜到了这个结局，毕竟三观不和迟早分道扬镳，早一天比晚一天好。当初明明知道没有未来的爱情，还是会奋不顾身去追，就和她努力了整个七年，也没留住秦浩。

“我再也不敢喝酒了。”她说得那么有气无力，她说她要走，去哪也没和我说。

我知道再多的撕心裂肺都能过去，再多的甜言蜜语都说给耳朵听，我们谁也不知道陪着到最后的人是谁，岁月那么长，千万不要轻易就说在一起。对的人不盼不求，也许会如我们所愿的是因为爱情，也许就是到了该嫁人的时候，所以说遇到谁的出场顺序很重要，我多羡慕又多幸运。她不敢喝酒，大概是因为怕醉了以后又四处喊“秦浩”这个名字，我再也没敢动心，就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

“可是明明都说好的。”她自言自语，又憔悴。

“说着付出生命的誓言

回头看看繁华的世界

爱你的每个瞬间

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

后来，马晓宇唱的歌都是秦浩喜欢的。

.7.

秦浩娶了大城市的姑娘，明目张胆留在了大城市。

“她还好吧？”

“毕业以后我也没再见过。”

婚礼挺阔气的，听我妈说是娶了当官的千金，在大城市有房有车有存款，还安排了吃国家饭的工作，那姑娘对秦浩死心塌地，说非他不嫁什么的。可笑也是奇了怪，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咒语，小姑娘一个接一个魔怔，这种人还是离远点好，不然就有越来越多的马晓宇，这样的秦浩也挺多的。

说起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青梅竹马”的我，囚禁在一个破二线城市里，挤着最早的公交，吃着最便宜的早餐，拿着最可怜的薪水，住着最不好的房子，喝着廉价的酒水，说着最不着边际的梦想，感情不稳相亲不成，淘宝逛街吃喝玩乐，人家都结婚了我还在娘家蹭吃蹭喝。别说我妈有多羡慕了，是啊，我也羡慕，秦浩这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其实我也没那么惨。

我就觉得自己过得不错，自我满足感爆棚，我妈和我说满足现在，就是最大的堕落，她总有一套一套的说词，让我无言以对。下决心痛改前非的时候，她给我安排相亲，我不得不离家出走，她再也不敢拿这说事，秦浩都结婚了我还单身，我能理解老一辈的革命思想，可我也不能将就。

很多人都说，忘不了过去是因为时间不够久，新欢不够好。马晓宇是因为哪个，我不知道。那姑娘是有多好，我不信秦浩能彻底忘了，那个陪了他七年的旧爱。她最近更新的微博，已经是三个月前，定位是在北京，现在在哪就不好说了，还是一个人过得应该不错，后来她的消息很少，也渐渐出了我的生活圈。

马晓宇一个人去走四方。

“见到她，替我说对不起。”

“没什么，她和我说，她说忘就忘。”

有什么呢，这话听起来扎心吧，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一辈子不长，如果不能和最爱的在一起，和谁在一起也就无所谓，和谁不是一样生活。难过了就痛快哭开心了就大声笑，别遮遮掩掩自己的情绪，照顾好自己的胃。马晓宇又算什么痴情，想想过去莫名心酸，我的事我都没说，马晓宇都知道。她用了七年去爱一个人，我用了七年忘记一个人，秦浩结婚那天，才知道马晓宇偷偷堕过胎，我没忍住。

忘记一个人比记住一个人，更难过。

.8.

心疼你一个人过得风生水起。

马晓宇，和我们。

以后都有酒有肉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