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的最后三年,我摊开画册画静物,算是对物写生,画面略有点活趣了。此前十多年几乎全靠照片与图片画画,画意僵滞。世纪初回国,适得受聘清华美院,开班授课,遂了写生的愿,其时,整整十八年不曾对着活人画画了。手生、拘谨,开初几件人体画尺幅甚至小于电脑屏幕——初到头几年,生活与工作相随大变:招生连番受阻,和体制的无效交涉,每天必到的教学,媒体邀约渐多,写作量逐年增加,兼以一年两次回纽约看望母亲,画画,完全变成业余,唯一的创作《国学研究院》是趁春节放假画成的。其间,《纽约琐记》、《多余的素材》、《音乐笔记》,先后出版了,日后收入《退步集》的长短杂稿,也在这几年写成。每出一书,我都像目击自己的堕落,真是破罐子破摔,索性少画,以至不画。唯2003年“非典”时期,妙极了,停课罢业,偷闲画了几幅人体画。待秋初开学,带学生去北郊二道沟小村十余日,实现夙愿,与知青时代相遇了。算算1981年留校后末一次“下生活”,竟有二十三年没再画过农民,头一幅开画时,战战兢兢,要是给当年的我瞧见了,必定嗤之以鼻。现在选出的几件是末尾几天所画,与我青年时代的乡村写生一比,实在可怜。但我仍然感动自喜:能在画室里画人体,多么幸福,能在村子里画农民,尤其幸福啊。
双人体 布上油画 20×25 cm 2000年
头戴小花的人体 布上油画 27×41 cm 2003年
来自山东的模特 毛边纸铅笔速写五幅 27×38 cm 2002年
来自河南的模特 毛边纸铅笔速写二幅 38×27 cm 2002年
2003年上下学期,全班都在画这位肤色皎白的模特。下页那幅稍大,其间为琐事分身,不能画完。不久,“非典”来了,有空慢慢画,反不如未完成的那幅。
来自内蒙古的模特 布上油画 40×50 cm 2003年
来自内蒙古的模特(未完成) 布上油画 76×101 cm 2003年
这幅画也画了不到两个钟头,也是先在大布上雄心勃勃地画,弄得一塌糊涂,赶紧认输,抹去,放弃,换成小幅。
来自内蒙古的模特 布上油画 25×20 cm 2003年
来自河南的模特 布上油画 35×27 cm 2002年
来自兰州的模特(未完成) 布上油画 76×101 cm 2003年
来自内蒙古的模特 布上油画 40×50 cm 2003年
委拉斯开兹,《伊索》,我有一枚好看的单幅印刷品,印得温润朴素,显然出自二战前欧洲制版师傅的手工套色。在普拉多美术馆见到原作后,我仍觉得这枚印刷品自有另有一种好。2003年前后曾将这枚图片嵌在北方乡村老镜框里,搁在桌上。现在与模特儿相对,并非故意:当她坐下,姿势未定时,趋身瞧着图片,我就决定画下来。
梁启超
赵元任 |
王国维 |
陈寅恪 |
吴宓 |
国学研究院 布上油画 225×180 cm 2001年
1925年,清华大学成立国学研究院。两年后,王国维殁。又两年,梁启超辞世。1937年抗战爆发,教学终止。现在回看,国学研究院梁、王、陈、赵四位导师,并当时任教务长的吴宓,除了赵元任远赴美国,均未得善终:王国维自沉昆明湖,梁启超死于协和医院手术事故,陈寅恪于文革初年被迫害致死,吴宓被遣返回乡,文革结束后贫病而死——今岁,2010年1 1月13日,当年国学研究院故址所在的清华学堂失火,这座文物级建筑的内部架构,几近焚毁。
村里人都说他苦命。他一声不响,给我画,显然听村人说了多少年。我不知道他怎样苦命,只是从头到尾不说话。就像我画过的许多农民那样,画完了,他并不看看,就起身走了。
二道沟苦命人 布上油画 27×36 cm 2003年
这位老汉是抗美援朝的退伍兵。才画了半小时,他径自走回屋里,旋即鼾声如雷。
还乡的老军人 木板油画 27×38 cm 2003年
二道沟老农之一、之二 木板油画 26×41 cm 2003年
那天,我在村口瞧见这位蓝布衫鹰钩鼻的老汉从田里回来,牵一头瘦驴,驼几根枯柴。
来二道沟打工的斜眼汉 木板油画 26×41 cm 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