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曾给我取过一个小名叫“有林”。双木成林,郁郁葱葱。但更深的含义,恐怕还因为我是长子,他希望我来担起这个大家庭破土发芽,生发成林的责任。
我老家在陕北绥德,4岁时,父亲用背篓担着我和二弟,拖着年幼的大姐、二姐,徒步从老家去山西谋生,结果在吕梁山脉深处,一个叫野庄的地方停了下来。
野庄地处汾西,蒲县和洪洞三县的交界处,凌晨醒来,可以听见附近三个县的三个村子的鸡叫声。离野庄大约两公里多的地方,有一座山,叫做土地壑,山上有座土地庙,里面供奉着方圆七十二县的福德正神(土地神)。父亲选择在这里定居,是有他周密打算的,因为我们家底子薄,缺少依靠,而土地壑,是一座神山,多少有点依靠,但最主要的,我想还是因为这里的“神仙”愿意接纳我们。父母笃信三教,重要节日,必焚香敬拜“佛祖菩萨”、“山神土地”。父亲告诉我“要当心脚下的蚂蚁,田里的禾苗”,说“顽石垒土都是生命”,还说“三根路拣中间走”。记得小时候家门前有一副对联,是父亲专门到生产队的会计那里借来笔墨自己写的,上书:“三星拱照财门开,人有好心福自来”。
以前一直以为这三星当指“福”、“禄”、“寿”三星。后来才知道,在父亲的心里还有一层含义,就是“儒”、“释”、“道”。
记得我家的土窑前,有一个天然的水塘,池水清澈,深不见底。每年春天,它总是携着窈窕花枝,裹着春风雀鸣,缓缓流淌在蓝天白云之间。相传,当年杨六郎率兵到此,缺水少粮,士兵们饥渴难挨。这时只见六郎的神骥一声长啸,然后四蹄在原地疾驰翻刨。不一会儿,一股碗口粗的泉水喷涌而出,顺着山势缓缓下行,终于在我们家门前约数百米的地方,汇成了篮球场大小的一个水塘,清净澄明。水塘的一侧,峭壁横陈,断崖若跌。崖上洞窟如目,深邃莫测。据说有一只千年狐仙,就在此地修行。
我记事的时候,村里的二大爷还在,他老人家一辈子行善敬佛。听长辈们说,二大爷的脖子上,原本有一块瓢葫芦大小的瘤,可是自从有一天清晨,他在水井旁遇见一位道骨仙风,白须皓目的长者之后,脖子上的巨瘤就不翼而飞了。从此,我家窑洞对面的山里住着神仙,就不仅仅是一个传说了。
父亲曾给我取过一个小名叫 “有林”。双木成林,郁郁葱葱。但更深的含义,恐怕还是因为我是长子,他希望我能担起这个大家庭破土发芽、生发成林的责任。记得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父亲没有让我进门,陪我一起坐在门前的老槐树下,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有林啊,你看我们这座山的周围,有八个山头连绵起伏,就像你们兄弟姐妹九个。你是长子,就是中间这座山,不但自己要高,还得顾及边上的八个兄弟姐妹啊!”当时我并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只是纳闷自己明明兄弟姐妹八人,哪来的第九个?可是,还没等我细问,土窑里就传出了婴儿的哭声,四弟双强出生了。随后就是一阵电闪雷鸣,山上下起了久旱之后的第一场暴雨。那是1976 年春天的事儿,正逢丙辰龙年。所以,打那时起,我们家就把“土地壑”叫成 “九龙山”了。
我没有让父亲失望,不到而立之年,我就凭着自己的一身力气,带着全家老小走出大山,在临汾市安家落户了。
本以为父母从此心无挂碍,没想到他们的心却还留在山里。父亲说双强出生那年打雷的时候,他已经许愿要在九龙山上盖一座庙, 供奉三教,造福乡里了,现在是还愿的时候了。
九龙山·九龙宫
从此,我们兄弟姐妹九人,就在父母的带领下,垒石盖庙、铺路修桥,一直坚持到今天。青龙寺是山上最大的一座庙,盖起来后,每年都有庙会。
记得青龙寺落成后的第一次庙会,就吸引了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庄的老百姓。我的好友,著名蒲剧演员任跟心、郭泽民也带着他们所在的山西临汾蒲剧院,来庙会唱戏捧场。精彩的演出,让乡亲们赞不绝口。临离开时,上苍不舍了,一场鹅毛大雪,封塞了山区的交通。近百号演员只好分散住到了山上老百姓的家里,任跟心和郭泽民就住到了我们家新盖的窑洞里。暮色中,皑皑白雪将大地山川点染成一幅旷世图画。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于是,我萌发了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的兴致,为两位艺术家映雪煮茶,大伙儿团团围定,竹炉汤沸火初红,雪夜客来茶当酒。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一个人坐在一座巨大的茶山上,一畦一畦茶园,顺着不同海拔的山脊四下铺排,漫无边际。加之仙风荡漾、雨雾缭绕、山泉急流,正是宋画中清润浑厚的气魄。漫步其间,草木中人俨然就成了这茶世界里的仆人。满山佳茗,无需冲泡,香气已经弥漫心脾。12年后,我真的遇见了这座梦境中的山了,它叫观音山,在福建的安溪,这是一个真实的存在,铁观音母树就生长在那里。也许是冥冥中的天意,不久,我就执弟子礼,拜在了魏荫第九代传人、中国乌龙茶制作工艺代表性传承人魏月德的门下,成了魏荫名茶的第一传承人。
两座山,一杯茶,在我的生命中涌动着。每当我走进观音山的茶禅寺,就好像在我们九龙山的青龙寺里,一样的亲切,一样的感动。是茶,将吕梁的九龙山与安溪的观音山紧紧相连。站在青龙寺的塔顶,俯瞰四周的山头,一层一层由里向外环绕绵延,感觉青龙寺,就像一个圆形大剧场的中央舞台。而周围的山头,好似台下层层叠叠的观众,佳绝天下,别有一番风姿。
上苍于我,真个儿厚爱。
就像当年观音赐茶魏荫一样,我想,既然有缘成了铁观音茶的第一传承人,我就有责任,去扶正茶道,用“清和淡静”的铁观音茶汤,来洗涤我们的灵魂,让这个世界多一份清新和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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