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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私情遭遇公法

对为政者来说,倘使让情感淹没了公法,最终淹没的可能是他的自身,倘使能在公法面前打破情感关,丢掉的可能是某些或某个“损友”,收获的却是成千上万的“民心”。

人生在世,谁无私情?这私情可能是亲朋故旧之情,也可能是师友同门之情,还可能是上下隶属之情,然而,当这份私人情感与国家法律、规章或者原则发生冲突时,也就是说,当私情的一方违法、违规或者违背原则时,另一方应该保持怎样的态度呢?尤其是对于手握权柄的为政者来说,是情法分明,依法行事,还是徇私枉法,法为情移?是法高于情,理胜于情,还是以情代法,以情坏法呢?这一“私”一“公”的不同态度表面看来不过是一个为政者在方圆之间做出的一种选择,实则可看出一个为政者对国家大法的敬畏程度,也可看出一个为政者的气节操守、处世原则,想来十分耐人寻味。

友情是人们私情中最易产生、也最易散布的感情,它缺乏亲情的血缘裙带关系,没有亲情的浓烈纯厚,但较亲情现实可用,俗语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指的就是友情的实用之处。但对于一个为政者来说,倘使让友情淹没了公法,最终淹没的可能是他的自身,倘使能在公法面前打破友情关,锁牢友情链,丢掉的可能是某些或某个“损友”,收获的却是成千上万的“民心”,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东汉时的苏章是个性情耿直的人,汉安帝时曾被推举为贤良方正,到朝廷担任议郎。“贤良方正”是两汉时由地方推荐选拔出的一种人才的名称,意为才能品行好,为人正直坦荡,受此称誉的人要能得到四邻八方及地方郡县官府的共同认可,颇不容易,最后能得到这一才名的人实属凤毛麟角,万里挑一,苏章被荐为贤良方正,可见他的品行之正。

汉顺帝时,他被朝廷擢拔到冀州担任刺史。古冀州的行政区划相当于今天河北省及山东省的一部分,面积很大,苏章的职位也就等同于今天的一省之长。

按照惯例,刺史每年是要到辖境内巡察部属的,苏章到任后的第一年秋天,也循例决定要到清河郡去走一走,不料他还没到清河,就有人送来状子,上告清河郡太守贪赃枉法,那人还将郡守贪污的账目一五一十地呈给了苏章。只是这告状的人并不知道,这清河太守本是苏章的老朋友这一隐情。

苏章对此事当然高度重视,他怕老朋友因事得罪了人而遭人诬告,于是就派随从先行到清河暗访了一些知情人,核查了那位太守的情况,坐实了那位太守的犯罪证据。待到事实清楚后,苏章才来到清河,并摆下酒席,请太守来叙旧。老友相见,自是十分欢欣,两人谈到了儿时两家长辈的友谊,又谈到了在朝中为官时两人工余之暇品茗下棋时的快乐,谈到兴浓时,太守眉飞色舞地说道:“儒文(苏章字儒文)呀,您来冀州当我的上司,就是让我的头上多了一片天啊,哈哈,这样别人头上只有一片天,我的头上可有两片啦!”

苏章看他得意忘形的样子,想起两人昔日的感情,又想象他平日作威作福,贪婪龌龊的恶行,心中既生出一丝的伤感,更涌起一团为民除害的正气。他对正大快朵颐的老朋友说:“兄弟哟,今晚我和你喝酒吃肉,这是讲私人的友情啰,可明天,就别怪我以冀州刺史的身份,审查你的政务,那可得讲国法呢!”

那太守一听,立马停止了口中的咀嚼,口型张开着,双眼圆睁着,只是呆呆地望着苏章,如泥塑木雕一般,室内的空气顿时被完全凝成了一团冰坨坨。

次日,一脸严肃的苏章在郡守府衙上,当众列举了太守的桩桩罪行,最终,清河太守因贪赃数额巨大而被处了极刑。这样一来,冀州境内谁都知道苏章大公无私,各级官吏无不望风敬畏,全州境内从此多年都没发生官员贪污的事了。

恩情是私情中最易引发人们情绪的感情,所谓知恩图报、士为知己者死等,说的就是恩人之间情感的可贵。它或者产生于困顿受济之际,或者见之于知遇提拔之时,总之与艰难困厄、人生际遇相关。中国人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般人受人之恩是没有不感怀终生的。但对于一个为政者来说,当恩情触犯了原则底线时,倘使以恩情做交易,可能会陷恩人于深渊,倘使能抛开恩情信守原则,换来的不仅不是“忘恩负义”,可能还是“恩”、“义”双赢的结局。

还是汉顺帝时的事。那时左雄任尚书令(相当于今天的中央组织部部长),他在考察全国各地官员时,发现冀州刺史周举为人正派,不徇私情,就举荐他到朝廷担任尚书,这让周举十分感激,他自然视左雄为伯乐,对左雄心存知遇之恩。

不久,左雄改任司隶校尉(相当于今天的国防部部长),掌管着全国军队将领的任命权。军队是讲服从命令的,通常情况下,将帅之间是往往掺杂着复杂的私人情感,唯此才能恩威并举,上下贯通,军令如一。左雄也不例外,他到任后,就通过人事调动的方式来培养自己的力量,这中间就包括选用原冀州刺史冯直担任将帅。冯直何许人也?他是周举的前任,曾因贪污索贿被判过刑,蹲过几年大牢,这么一个有过前科的人,现在左雄竟任用他为将帅,周举当然认为不妥。于是,他顶着“忘恩负义”的骂名,向皇帝上了奏章,弹劾左雄用人失当。

汉顺帝一直是很信任左雄的,现在见有人来告他,特别是他曾举荐过的人来告发他,自然吃惊不小。为弄清事情原委,顺帝干脆让两人在他面前对质答疑。

来到朝廷上,一听说周举告他用人不当一事,左雄的脸顿时气得成了猪肝色,他指着周举一字一顿地说道:“宣光(周举字宣光),你知道不知道,皇上让我选的是猛将,不是让我选廉吏哩!”

周举平时很尊重左雄,见面谈话时从来就是温言细语的,这次见左雄做错了事,还声高气壮地责问他,也寸步不让地回敬左雄道:“恩师,皇上让你选猛将,可是并没有让你选贪官呀!”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周举这顺手一击让左雄一下子哑口失言了。愣了一会儿,他摇头摆手道:“唉,罢了罢了,你不要叫我恩师了,我当初提拔你做了尚书,这是害我自己啊!”

周举也沉吟了一会儿,他看着左雄,诚挚地说道:“恩师,从前晋国的赵宣子任命韩厥为司马,赵宣子的马夫犯了罪,韩厥照杀不误。对此,赵宣子对大夫们说:‘你们应该祝贺我啊,你们看,我选用韩厥做司马,他能这样忠于职守!’现在呢,您不认为我周某无才,错将我提升做了朝官,我感谢您,可我不敢一味逢迎您,知您错了还掩饰您,如是这样,那可是让你丢丑蒙羞哇,唉,我真没想到您的气度和赵宣子差得那么远啊!”说罢,周举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这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了左雄,他幡然悔悟,知道自己错了,遂上前拍着周举的肩膀说:“宣光啊,我因为曾经在冯直父亲的手下做事,又和冯直很要好,所以出于私情选他做了将帅。现在你拿这事来弹劾我,是我做得不对啊!”

坐在金鸾殿上的汉顺帝见两人坦诚相对,左雄也认了错,便下谕旨不再追查这事了,但从此以后,周举的大义,左雄的贤德,更为天下人所敬重了。

在所有的私情关系中,上下级之间的私情是最微妙,也最复杂、最难处理的感情。本来,上下级之间是工作关系,本不可夹杂着私情的,但在中国这个熟人关系社会里,如果只有“公”而无“私”的感情,这工作大约是没有办法做下去的,但如果“私情”泛滥,甚至以“私”代“公”,以“私”害“公”,那又是一番怎样的情景呢?那“公”也就无法“办”了,公平、公正、公信等人们一直向往与追求的目标、理想与原则,也就只是泡影而已,公平、公正、公信对人们的激励、鼓舞作用,也就不复存在了,一个社会最基本的道德基础和法律威严也就荡然无存了。所以对为政者来说,不管是上对下,还是下对上,当发现私情一旦侵害公平、公正、公信的处事原则时,能起而制止,哪怕以身殉难,最终维护的将是整个社会的“公器”,天下的福祉。

北宋初年,因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一批武将被解除了职权,大批文臣便走上了出将入相的道路。

文人为将在外,我暂且按下不表,在这里我只说那些为相的文人。

这些人虽然在朝中位列宰相,但不知是因为天生如此,还是受先前武将被解职的影响,反正他们大多拘泥小节,循规蹈矩,在皇帝面前从不多说一句话,唯独赵普是个例外。赵普也就是历史上传说的“半部《论语》治天下”的那个人,他刚毅果断,敢于直言,他的这种作风竟成了朝臣中的另类。

有一年春天,按照吏部考核的结果,一批朝臣应当提升官职,只是当吏部官员在上朝时把这些人的情况报到宋太祖那里的时候,其他的人都获批了,独有一人因太祖不喜欢他,就把他的名字给刷了下来。

在朝堂上,赵普当时以宰相身份,站在群臣之首,他见太祖不同意那人的晋升,就跪下来历数那人的勤勉能干,替那人求情。赵普说完后,赵匡胤像是没听到似的,一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见太祖不发话,赵普就不停地述说那人的优点,最后把赵匡胤惹毛了,他愤愤地丢下一句话说:“我就是不让他升官,你又怎么样?”

赵普边叩头边说道:“刑罚是用来惩处邪恶的,赏赐是用来酬谢功劳的,这是自古及今的一贯的道理,况且刑赏是国家的刑赏,不是陛下您一个人的刑赏,您怎么能凭借个人的喜怒而独断专行呢?!”

这话像一根毒刺似的蜇得赵匡胤猛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他抖着手指,对匍匐在地的赵普说:“你简直是无君无父的了!”说罢,他扭头跨进内宫,把一群惊得目瞪口呆的大臣晾在了朝廷上!

赵普见形势不对,赶紧起身也走进内宫,双手垂着,立在宫门外,等待太祖出门。

这样,从早上到中午,又从中午到傍晚,赵普一直站在宫门外,等待太祖出来,时刻准备着向他进言,但盛怒中的赵匡胤像是隐身了似的,就是没走出宫门。

皇宫内侍见宰相不吃不喝地站了一天,很是过意不去,有人搬来椅子让他坐,有人提来食盒给他吃,但赵普既不坐也不吃,硬是在那里直直地站着。

掌灯时分,内侍把赵普的情况向皇上做了奏报,火气渐消的赵匡胤颇为震惊,也大受感动,赶紧让人宣赵普进内宫,安慰了他,也同意了他的请求,那位大臣终于和其他人一样,升了官。

在这场冲突中,宋太祖赵匡胤满足的是个人的喜好,耍弄的是皇权的威风,赵普争取的是“天下的刑赏”,也是国家的公法,赵普坚持了,他以他的不屈感动了那个“唯我独尊”的君王,他胜利了,因而从某个角度来说,公法胜利了!

但如此看来,这份胜利也还得要将一半的功劳归之于赵匡胤。在两千余年的中国专制史中,这个以“不杀文人”训诫子孙的开国之君,向以宽厚在几百个帝王中而为人所知,试想一想,倘使没有他知错能改的宽厚,别说赵普站了一天,即便跪了一天,又能如何?又能打动了谁?只怕像朱温、朱棣之流,杀人了事也未可知。

可见,当私情遭遇公法时,如果公法胜利了,则一定不要忽略私情一方可能曾有的通达与忍让;如果私情泛滥了,则一定与私情一方的自我、蛮横、专擅、固执大有关系。在今日私情与公法仍在较劲的时代,我们看到的这种事例还少吗?! sytB6RVloX1ZMu+a3fMHTOaKsDHbRnVR1ut1nyPQafwVxQpq1mYNa+3iVN7TBkJ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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