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刘文典的史料,追溯其革命之路时,总得先提到陈独秀。陈独秀倾心于政治,而其本人亦是不落窠臼,这份大志和独特性情,都对刘文典引力十足。只是,陈独秀带着文人的棱角参与政治,是总归不得幸事的,刘文典似乎看透了这一切,才未重蹈覆辙。
历史对于一个人的评价是公正的,但却不近情理。人不是神,面对选择难免会出错。陈独秀就是这样一个“出错”的人,可后人仍不能抹去他的功绩。
“一枝独秀开正艳,狷介狂傲众人羡。政治潦倒心失意,才华锋芒实难掩。”这也许是对陈独秀很公正的评价,世人对他政治上的评价更多,却忽略了他的为人。
陈独秀除了革命者的身份,还是一个不会钻空子的文人,他的傲骨,决定了他在文化上的造诣和政治上的不得志。相信刘文典在与陈独秀结交之时,也是被其人品和学识吸引,而非政治上的作为。
因陈独秀的“政治之缘”,刘文典对革命之事激情满怀。在与他交好的过程中,刘文典也从原来的一介书生变成了革命的参与者。虽然于1909年结束安徽公学课程之后,他便自费留学日本,与陈独秀也慢慢疏于往来了,可他矢志革命之心,却天地可照,而他身上那股“流狂”之气,也未曾忘却源头。
彼时,陈独秀革命之心日甚,这风头自然容不得他人之眼,慢慢地,他逐渐成为“反势力”打击和迫害的对象。二次革命之后,陈独秀紧随柏文蔚,起草了《安徽独立宣言》,告诉他人安徽这个地方的自由,但这只是表面现象。
是年8月,名义上安徽已经宣布独立,但当时的安徽军师胡万泰与袁世凯早就往来已久。胡万泰当即反戈,帮助袁世凯对付柏文蔚,柏文蔚不得不离开安徽,陈独秀也是因这般牵连而从安庆转到了芜湖。
当时,芜湖驻军负责人为龚振鹏,他与陈独秀有些交情。两人结识于岳王会,曾是并肩战斗的兄弟。只是时至今日,时局混乱,这旧识交情,似乎怎么也抵不过私利和强权。
龚振鹏与柏文蔚不太对路,也许是在岳王会时就结下的嫌隙。故此当柏文蔚身居险地之际,他坐视不理,置若罔闻。陈独秀自然看不惯了,他身有文人的豪情气节,见了龚振鹏后,直接质问其“是何居心?”
龚振鹏见状,怒火顿起,你是何人,竟如此无礼,即叫了手下:“先绑起来,尽快枪决!”
陈独秀毫无畏惧,且直面斥责龚振鹏某些不耻之行,更义正词严地催促道:“要枪决,就快点吧!”
这就是刘文典认识的那个陈独秀,铁骨铮铮!他不会因强权低下高贵的头颅。日后刘文典为陈独秀四处奔走,也是因文人的相互敬佩,更是对陈独秀人格的肯定。
志士仁人,自古都有一番刚烈之性,这也是后人为他们的胆识拍手称赞的原因。那时的陈独秀,大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风发意气。不过,他尚“命不该绝”,否则就太可惜了。就在龚振鹏欲动手之时,旅长张永正(与柏文蔚相识,并追随其,后为袁世凯所杀)带兵行兵谏,龚振鹏也未轻举妄动。虽及至此,可危险尚存,若没有搭救之人,恐怕陈独秀这时早就成了“烈士”。
是时,刘文典回到上海,担任《民立报》编辑及英文翻译。因其时刻关心革命之事,很快便听闻陈独秀受难一事。他知道事关重大,稍有行差踏错,恩师即刻会身陷囹圄,甚至会丧命。他四处奔走,渴望迅速找到营救之策。
当夜,刘文典马上行动,找来了另两位好友——范鸿偃、张子刚,一同商议解救之法。讨论过后,三人决定请柏文蔚出山。刘文典马上写信给柏文蔚,叙述了事情发展的详情,嘱咐送信使者务必要把信亲手交给柏文蔚。
尔时,柏文蔚已逃至南京。收到来信后,思量再三,也知道此事重大,决不能让陈独秀这样优秀的革命同志就此殒命。他不顾自己的安危,连夜坐船从南京来到陈独秀的所在地——芜湖。虽然危险,但也要一试。
按理说,柏文蔚与龚振鹏彼此早就有隙,互相看不顺眼,刘文典欲求柏文蔚出面讲情并不可取,但事关危机,也想不了许多了,柏文蔚也是硬着头皮上。加上两人曾是革命同路人,凭这一层关系,龚振鹏自不能不管不顾。
其实,龚振鹏也并没有杀陈独秀之心,只是当时陈独秀言辞激烈,让他下不来台,所以才出此下策。陈独秀刚一入狱,四方求救之声顿起,他也不想走在舆论的风口,更怕四处为敌,于是便做了个顺水人情,放了陈独秀。
对于陈独秀这次被捕的原因,历史上众说纷纭,除与龚振鹏发生口角外,还有两种猜测:其一,传言龚振鹏与柏文蔚向来不和,可陈独秀却偏爱这位同道中人,因此迁怒陈独秀;其二,二次革命惹怒了袁世凯,他秘密下令追捕相关人士,陈独秀当然在其中,又正好被人发现,这才入了狱。不管事实到底是哪种,入狱倒是确有其事的。
而此次陈独秀能毫发无损地走出监牢,刘文典当真居功至伟。也因此渊源,刘文典在陈独秀的心中更有分量,他知道,如若没有刘文典此番东奔西走,四处求救,自己早就与其他革命者、与家人天人两隔了。因了这般原因,陈独秀对刘文典既有感恩之情,又有赞誉之意,两人的友谊也迅速升温,不再局限于师生,而是上升到革命情谊、一同成就伟业的伙伴上来了。
经过这次事件,陈独秀回到上海,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他在上海潜心修学,编撰了《字义类例》一书。这是陈独秀当时第一本学术论著,内容主要是对汉字的解析。平安度过一年之后,他的身体和心理上都有了恢复,转而又变成了战士。
那时的陈独秀很窘迫,可谓身无分文,对于那段岁月,历史上对其形容多是,“度他那穷得只有一件汗衫,其中有无数虱子的生活”。
平静的背后往往蕴含着危险。不久之后,陈独秀遇到了他人生中的下一个难题,他也将再次背起行囊,漂洋过海,东渡日本。
从陈独秀的生平来看,这之后他再也没有到过安徽。
陈独秀于1942年5月27日在重庆去世。芜湖,成了他在安徽的最后一站,在离世前他也未曾回家乡看看。自1913年8月后,陈独秀再也没有踏入过安徽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也许是因牢狱之灾让他颇感蒙羞,也许是安徽这个故乡已不需要他了,他要站在更大的舞台上。
此后的陈独秀,开始了四处奔走的生活,一生中先后四次入狱。
而刘文典呢?他自此时开启了自己正统的革命之路。其后追随孙中山,也是在与陈独秀“分手”的同时,内心滋生的冷却之意使然。但在这之前,他与陈独秀亦是建立了相当长且深厚的政治情谊,且因这份情谊,引航出了启迪国民之智的惊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