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自古便是被世人称颂之物,亦是世人渴求之物。
闻一多性格刚硬,但这并不就表示他粗犷的情感之下没有细腻之处,也不能认为他对爱情没有向往之意。故而,对于一心报国的闻一多而言,爱情也一样如报国般值得倾注身心。
仿佛一簇白云,濛濛漠漠。
拥着一只素氅朱冠的仙鹤——
在方才淌进的月光里浸着,
那娉婷的模样就是她么?
我们都还没吐出一丝儿声响;
我刚才无心地碰着她的衣裳;
许多的秘密.便同奔川一样,
从这一摩触碰中不歇地冲洄来往。
爱情在闻一多眼里,就该有着如此美丽、梦幻的邂逅,并且以此为开端。可叹的是,希望之火还没来得及燃烧,就被现实的冷水匆匆浇灭。
1922年1月,闻一多第一次在很短的冬假里请假回家,奉父母之命,回乡完婚。
他的妻子叫高孝贞,是闻一多的姨表妹。他们的婚事是在闻一多考上清华的时候定的,那时的高孝贞只有9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成那时岁月里的必经之路。婚姻都是父母一手包办,闻、高两家也都认为这门婚事很好,如此,闻一多便与这个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的姨表妹订了婚。
闻家在当时比较开明,可对传宗接代这般大事,还是选择了旧时习俗。闻一多次年7月便要远洋求学,原本就对海外不甚了了的闻家,担心儿子此一去便心野了,怕是再也拴不住,故而一再坚持务必等完婚后再出国,一来可了孩子的终身大事,二来若是留下子嗣,也可让闻家香火不断。这般想来,闻家父母这一“逼婚”也可以理解了。
而对于闻一多来说,这场包办的婚姻可能只算是他尽孝道的方式。他懂父母的良苦用心,明白父母的担忧,所以他选择了顺从。对于这无爱的婚姻,他不满意,他不喜欢这种方式,他想要的爱情起始于美丽的邂逅,但生活终究不能像所有人想象中那样美好地发展。
没有人可以平静地面对爱情的不完美,更何况这份爱情与自己想象中的相去甚远,即便闻一多表现得平心静气,但他的内心一定面临着巨大创伤,他只能独自承受心灵上的疼痛,宣告理想爱情的破灭。他无法向他人倾诉心中的苦闷,只好借助诗歌来宣泄。
但生活对你偏是那样地凶残:
你看!又是一个新年 !——好可怕的新年!——
张着牙戟齿锯的大嘴招呼你上前;
你退既不能,进又白白地往死嘴里攒!
高步远蹠的命运
从时间底没究竟的大道上踱过;
我们无足轻重的蚊子
糊里糊涂地忙来忙去,不知为什么,
忽地里就断送在他的脚跟底……
苦闷、烦躁、焦虑,他对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感到厌恶,明知这样会让自己痛苦,却无能为力。不能后退,亦不能前进,可时间却一步步把自己推向深渊,只能如此亦步亦趋地撞向生活的大嘴,自此死路一条。他,不甘心。
爱情的不如意,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不幸的,更何况是经过五四运动洗礼的闻一多。他有思想,他会思考,而这份婚姻带来的不幸,让他的内心情愫无处可宣。
闻一多这样的知识分子,早已接受了西方哲学的洗礼,接受了西方新思想的催发,他的精神已得到了改进和升华,但他同时还处在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旧社会里。时代是在进步,但对他来说,还是有些缓慢。
春节过后,闻家开始准备婚事,上上下下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之色。闻一多虽点头成婚,可提出了三点要求:第一不祭祖,第二不对长辈行跪拜礼,第三不闹洞房。面对已受新思萌发的闻一多,闻家人也知道对此不必强求,于是欣然应允。
结婚当天,闻一多这位新郎一大早就捧着书出去了,家里人多次催促,他才懒散地回来准备。傍晚时分,新娘到了门前,他方才走出书房。
他不喜这桩婚事,但并不表示他嫌弃妻子。日后,他们彼此间的感情是极其深厚的,这个贤惠平凡的旧式女人,无怨无悔地陪伴了他风风雨雨的一生。
婚后,闻一多要求家里能让妻子高孝贞去上学,让她接受新式教育。婚后的生活平平淡淡,这婚姻也始终是他无法向外人诉说的伤痛。正如他曾写的那般:
他们削破了我的皮肉,
冒着险将伊的枝儿,
强蛮地插在我的茎上。
如今我虽带着瘿肿的疤痕,
却开出从来没开过的花儿了。
他们是怎样狠心的聪明啊!
但每回我瞟出看花的人们,
上下抛着眼珠儿,
打量着我的茎儿时。
我的脸就红了!
婚姻的不如意,让闻一多更加醉心于新诗的研究。虽然新诗自由,但他始终不满意新诗没有音韵这一点。当新诗越来越偏向西方化,他再次研究起了古诗。而这时,他兴奋地发现了律诗在新诗中运用的价值,这让还在蜜月期间的他更不愿意离开书房了。
其时,闻一多就在这连红喜字还未拆掉的新房里,翻阅了近20本参考资料,终于完成了《律诗底研究》,并找到了更加适合自己的创作风格。
回到清华后,闻一多绝口不提新婚之事,心里一直怀有闷气,终是不解。对以前的他来说,家是一个避风港湾,地位甚重,但此刻的“家”,却是他自由之思难以驰骋的阻隔,在给自己弟弟闻家驷的信中他写道:“家是怎样地妨碍个人的发展啊”。
怀着这般低落无奈的情绪,闻一多登上了开往美国的轮船,那年,他2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