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注意力现在都集中在远东,这不仅是由于俄国与日本间正在进行着的战争,而且也由于这样的事实,即:中国终究要成为那些争夺亚洲霸权的国家之间的主要斗争场所。欧洲人在非洲的属地——迄今为止,这一直是欧洲列强之间斗争的焦点——现在大体上已经划定了,因而必须寻找一块新的地方,以供增大领土和扩展殖民地;长期以来被认为是“东亚病夫”的中国,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这样一块用以满足欧洲野心的地方。美国在国际政治中虽然有其传统的孤立政策,但它在这方面绝不会漠不关心,虽则在方式上与其他各国多少有些不同。首先,菲律宾群岛转到美国的控制之下,就使美国成了中国最近的邻邦之一,因之它不可能对中国的情况闭目不理;其次,中国是美国货物的一个巨大市场,如果美国要把它的商业与工业活动扩展到世界其他各地,中国就是它必须注目的第一个国家。由此看来,所谓“远东问题”,对这个国家是具有特殊的重要性的。
这个问题是重要的,同时又不易解决,因为其中牵涉到许多互相冲突的利害关系。已经有很多人认为,此次俄日战争的最后结局,可能使这个问题得到解决。但是,从中国的立场看来,这次战争所引起的纠纷,要多于其所解决的纠纷;假如这次战争果真能解决任何问题的话,充其量它只能决定俄日两国之间的霸权问题。至于英、法、德、美等国的利益怎么样呢?对这些问题,这次战争是绝对无法解决的。
为了使整个问题得到满意的解决,我们必须找出所有这些纠纷的根源。即使对亚洲事务了解得最为肤浅的人,也会深信:这个根源乃在于满清政府的衰弱与腐败,它正是由于自身的衰弱,而有扰乱世界现存政治均衡局面之势。这种说法好像是说笑话,但不是没有根据的,我们只须指出这次俄日战争就可以作为一个例证。如果不是由于满清政府完全无力保持其在满洲的势力与主权,那么这次战争是可以避免的。然而,这次战争只不过是在中国问题上利害有关各国间势将发生的一系列冲突的开端而已。
我们说满清政府,而不说中国政府,这是有意识地这样说的。中国人现在并没有自己的政府,如果以“中国政府”一名来指中国现在的政府,那么这种称法是错误的。这也许会使那些对中国事务不熟悉的人感到惊异,但这乃是一个事实,是一个历史事实。为了使你们相信这一点,让我们向你们简单地叙述一下满清王朝建立的经过吧。
满洲人在与中国人发生接触以前,本是在黑龙江地区旷野中飘泊无定的游牧部落。他们时常沿着边界侵犯并抢劫和平的中国居民。明朝末叶,中国发生大内战,满洲人利用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用蛮族入侵罗马帝国的同一种方式突然袭来,占领了北京。这是一六四四年的事。中国人不甘心受外族的奴役,便向侵略者进行了最顽强的反抗。满洲久为要强迫中国人屈服,残酷地屠杀了数百万人民,其中有战斗人员与非战斗人员、青年与老人、妇女与儿童,焚烧了他们的住所,劫掠了他们的家室,并迫使他们采用满洲人的服饰。据估计,有数万人因不服从留发辫的命令而被杀戮。几经大规模流血与惨遭虐杀之后,中国人才终于屈服在满清的统治之下。
满洲人所采取的另一个措施,就是把所有涉及他们的对华关系与侵华事实的书籍文献加以焚烧销毁,藉以尽其可能地使被征服了的人民愚昧无知。他们又禁止人民结社集会以讨论公共事务。其目的乃是要扑灭中国人的爱国精神,从而使中国人经过一定时间之后,不再知道自己是处在异族的统治之下。现在,满洲人为数不过五百万,而中国人口则不下四万万,因此,他们经常害怕中国人有一天会奋起并恢复其祖国。为了防范这一点,已经采取了而且还正在采取着许多戒备手段。这一直是满洲人对中国人的政策。
西方人中有一种普遍的误会,以为中国人本性上是闭关自守的民族,不愿意与外界的人有所往来,只是在武力压迫之下,才在沿海开放了几个对外贸易的口岸。这种误会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对中国历史缺乏了解。历史可以提供充分的证据,证明从远古直到清朝的建立,中国人一直与邻国保有密切的关系,对于外国商人与教士从没有丝毫恶意歧视。西安府的景教碑提供我们一个绝妙的记录,说明早在公元第七世纪外国传教士在当地人民间所进行的传播福音的工作。再者,佛教乃是汉朝皇帝传入中国的,人民以很大的热情欢迎这个新宗教,此后它便日渐繁盛,现在已成为中国三大主要宗教中的一种。不仅教士,而且商人也被许可在帝国内部自由地纵横游历。甚至晚至明朝时,中国人中还没有丝毫排外精神的迹象,当时的大学士徐光启,其本人皈依了天主教,而他的密友、即在北京传教的耶稣会教士利玛窦,曾深得人民的尊敬。
随着满清王朝的建立,政策便逐渐改变:全国禁止对外贸易;驱除传教士;屠杀本国教民;不许中国人向国外移民,违者即予处死。这是什么缘故呢?这只是因为满洲人立意要由其管辖范围内将外国人排斥出去,并唆使中国人憎恨外国人,以免中国人因与外国人接触而受其启迪并唤醒自己的民族意识。满洲人所扶育起来的排外精神,终于在一九〇〇年的义和团骚动中达到最高峰。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义和团运动的首领不是别人,而正是皇室中的分子。由此就可以看出,中国的闭关自守政策,乃是满洲人自私自利的结果,并不能代表大多数中国人民的意志。在中国游历的外国人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事实,即:凡受官方影响愈小的人民,比之那些受影响较大的人民,总是对外国人愈为友善。
自义和团战争以来,许多人为满清政府偶而发布的改革诏旨所迷惑,便相信那个政府已开始看到时代的征兆,其本身已开始改革以使国家进步。他们不知道,那些诏旨只不过是专门用以缓和民众骚动情绪的具文而已。由满洲人来将国家加以改革,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改革意味着给他们以损害。实行改革,那他们就会被中国人民所吞没,就会丧失他们现在所享受的各种特权。若把官僚们的愚昧与腐化予以揭露出来,就会看到政府更为黑暗的一面。这些僵化了的、腐朽了的、毫无用处的官僚们,只知道怎样向满洲人谄媚行贿,藉以保全其地位去进行敲榨搜刮。下面就是一个非常显著的例证:中国驻华盛顿公使最近发布了一个布告,禁止住在这个国家之内的中国人与反满会党有任何往来,违者即将其在中国本土的家人及远族加以逮捕并处以格杀之重刑。像中国公使梁诚先生这样一个有教养的人所做的这种野蛮行为,除了可能认定他是想讨好政府以便保全其公使地位外,不能够有其他的解释。想由这样的政府及其官吏厉行改革,会有什么希望呢?
在满清二百六十年的统治之下,我们遭受到无数的虐待,举其主要者如下:
(一)满洲人的行政措施,都是为了他们的私利,并不是为了被统治者的利益。
(二)他们阻碍我们在智力方面和物质方面的发展。
(三)他们把我们作为被征服了的种族来对待,不给我们平等的权利与特权。
(四)他们侵犯我们不可让与的生存权、自由权和财产权。
(五)他们自己从事于、或纵容官场中的贪污与行贿。
(六)他们压制言论自由。
(七)他们禁止结社自由。
(八)他们不经我们的同意而向我们征收沉重的苛捐杂税。
(九)在审讯被指控为犯罪之人时,他们使用最野蛮的酷刑拷打,逼取口供。
(十)他们不依照适当的法律程序而剥夺我们的各种权利。
(十一)他们不能依责保护其管辖范围内所有居民的生命与财产。
虽然有这样多的痛苦,但我们曾用了一切方法以求与他们和好相安,结果却是徒劳无效。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中国人民为了解除自己的痛苦,为了普遍地奠定远东与世界和平,业已下定决心,采取适当的手段以求达到那些目标,“可用和平手段即用和平手段,必须用强力时即以强力临之”。
全国革命的时机,现已成熟。我们可以看到,一九〇〇年有惠州起义,一九〇二年在广州曾图谋举义,而广西的运动现在犹以日益增大的威力与勇气在进行着。中国的报纸与近来出版的书刊中也都充满着民主思想。再者,还有致公堂(中国的反满会党)的存在,这个国家内一般都称之为中国共济会,其宗旨乃是“反清(满洲)复明(中国)”。这个政治团体已存在了二百多年,有数千万会员散布在整个华南;侨居这个国家之内的中国人中,约有百分之八十都属于这个会党。所有抱着革命思想的中国人,约略可分为三类:第一类人数最多,包括那些因官吏的勒索敲榨而无力谋生的人;第二类为愤于种族偏见而反对满清的人;第三类则为具有崇高思想与高超见识的人。这三种人殊途同归,终将以日益增大的威力与速度,达到预期的结果。由此显然可以看到,满清政府的垮台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有人时常提出这样一种在表面上似乎有道理的论调,他们说:中国拥有众多的人口与丰厚的资源,如果它觉醒起来并采用西方方式与思想,就会是对全世界的一个威胁;如果外国帮助中国人民提高和开明起来,则这些国家将由此而自食恶果;对其他各国来说,他们所应遵循的最明智的政策,就是尽其可能地压抑阻碍中国人。一言以蔽之,这种论调的实质就是所谓“黄祸”论。这种论调似乎很动听,然而一加考察就会发现,不论从任何观点去衡量,它都是站不住脚的。这个问题除了道德的一面,即一国是否应该希望另一国衰亡之外,还有其政治的一面。中国人的本性就是一个勤劳的、和平的、守法的民族,而绝不是好侵略的种族,如果他们确曾进行过战争,那只是为了自卫。只有当中国人被某一外国加以适当训练并被利用来作为满足该国本身野心的工具时,中国人才会成为对世界和平的威胁。如果中国人能够自主,他们即会证明是世界上最爱好和平的民族。再就经济的观点来看,中国的觉醒以及开明的政府之建立,不但对中国人、而且对全世界都有好处。全国即可开放对外贸易,铁路即可修建,天然资源即可开发,人民即可日渐富裕,他们的生活水准即可逐步提高,对外国货物的需求即可增多,而国际商务即可较现在增加百倍。能说这是灾祸吗?国家与国家的关系,正像个人与个人的关系。从经济上看,一个人有一个穷苦愚昧的邻居还能比他有一个富裕聪明的邻居合算吗?由此看来,上述的论调立即破产,我们可以确有把握地说:黄祸毕竟还可以变成黄福。
列强各国对中国有两种互相冲突的政策:一种是主张瓜分中国,开拓殖民地;另一种是拥护中国的完整与独立。对于固守前一种政策的人,我们无需乎去提醒他们那种政策是潜伏着危险与灾难的,俄国在满洲殖民的情况已表明了这一点。对于执行后一种政策的人。我们敢大胆预言:只要现政府存在,他们的目标便不可能实现。满清王朝可以比作一座即将倒塌的房屋,整个结构已从根本上彻底地腐朽了,难道有人只要用几根小柱子斜撑住外墙就能够使那座房屋免于倾倒吗?我们恐怕这种支撑行为的本身反要加速其颠覆。历史表明,在中国,朝代的生命正像个人的生命一样,有其诞生、长大、成熟、衰老和死亡;当前的满清统治自十九世纪初叶即已开始衰微,现在则正迅速地走向死亡。因此我们认为,即使是维护中国的完整与独立的善意与义侠行为,如果像我们所了解的那样是指对目前摇摇欲坠的满清王室的支持,那么注定是要失败的。
显而易见,要想解决这个紧急的问题,消除妨害世界和平的根源,必须以一个新的、开明的、进步的政府来代替旧政府。这样一来,中国不但会自力更生,而且也就能解除其他国家维护中国的独立与完整的麻烦。在中国人民中有许多极有教养的能干人物,他们能够担当起组织新政府的任务;把过时的满清君主政体改变为“中华民国”的计划,经慎重考虑之后,早就制订出来了。广大的人民群众也都甘愿接受新秩序,渴望着情况改善,把他们从现在悲惨的生活境遇中解救出来。中国现今正处在一次伟大的民族运动的前夕,只要星星之火就能在政治上造成燎原之势,将满洲鞑子从我们的国土上驱逐出去。我们的任务确实是巨大的,但并不是无法实现。一九〇〇年义和团战争时,联军只需为数不足两万的军队就能击溃满清的抵抗,进军北京并夺取北京城;我们以两倍或者三倍于这个数目的人力,毫无疑义地也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且我们能够轻而易举地从我们的爱国分子中征募百倍千倍的更多的人。从最近的经验中可清楚地看到,满清军队在任何战场上都不足与我们匹敌,目前爱国分子在广西的起义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他们距海岸非常遥远,武器弹药的供应没有任何来源,他们得到这些物资的惟一方法乃是完全依靠于从敌人方面去俘获;即使如此,他们业已连续进行了三年的战斗,并且一再打败由全国各地调来的官军对他们的屡次征讨。他们既然有出奇的战斗力,那末,如果给以足够的供应,谁还能说他们无法从中国消灭满清的势力呢?一旦我们革新中国的伟大目标得以完成,不但在我们的美丽的国家将会出现新纪元的曙光,整个人类也将得以共享更为光明的前景。普遍和平必将随中国的新生接踵而至,一个从来也梦想不到的宏伟场所,将要向文明世界的社会经济活动而敞开。
拯救中国完完全全是我们自己的责任,但由于这个问题近来已涉及全世界的利害关系,因此,为了确保我们的成功、便利我们的运动、避免不必要的牺牲、防止列强各国的误解与干涉,我们必须普遍地向文明世界的人民、特别是向美国的人民呼吁,要求你们在道义上与物质上给以同情和支援。因为你们是西方文明在日本的开拓者,因为你们是基督教的民族,因为我们要仿照你们的政府而缔造我们的新政府,尤其因为你们是自由与民主的战士。我们希望能在你们中间找到许多的辣斐德。
一九〇四年八月三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