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彬彬
曾经为了一个心中的理想,而走上了漂泊的道路。谁知这条路越走越长,越走越远。有时也真想对自己说:别走了,这条路不好走。可我还是走了过来,在自我矛盾中走了过来。因为这毕竟是自己的选择。
我看到火车喘着粗气,像蚯蚓一样蠕动了一下它僵硬而笨重的身体,然后便徐徐开出了站台。此刻我紧紧趴在列车的玻璃窗上,像一只壁虎,久久地望着外面渐渐远去的人群和风景。它们在我的视线内飞速地后移,眼花缭乱又稍纵即逝。我的内心酸酸的,想哭,结果眼泪就流下来了。坐在这列开往南方的列车上,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或者说我能去哪里。未来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而此刻我正奔赴它。仿佛一张纸奔向火焰;一滴水奔向沙漠;一个故事奔向结局。
我是一个独生女。爸爸是一名法官,妈妈在街道办事处做妇联主任。自小到大我就没有受过什么苦,连家务事也很少干。师范学院毕业后我就顺理成章地做了一名小学教师,男友是一位医生,长得浓眉大眼,轮廓分明,很是符合我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形象。他说,他要在我们结婚的那天送我满满一卡车玫瑰;他说,我是他心中的女神;他说,我是上帝的女儿、他的天使。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幸福得直掉眼泪。我们本来已经定好国庆那天结婚的,可是我们却在选择婚纱摄影店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他说,去南国佳人吧,那家好,我说,不!我要去蒙娜莉萨。他说,不行。我说,就行。如此再三,他说我懒得理你了。我就来气了,委屈的泪水哗哗地流,像没有关紧的水龙头。等了半天,没有见他过来哄我,我更气了,抓起剪刀把那件价值两千多元的婚纱乱剪一气,剪得面目全非、七零八落的。他脸色很难看地盯着我说,你这样是啥意思?我说啥意思也没有,就这个意思。他沉默着走过来,挥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这个巴掌的意义非常重大。我是一个脾气很坏也很倔的人。这一回我没有哭,我对他说我们完了。他马上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下来。说,彬彬,原谅我,你打我吧,我冷笑一声,甩掉了他抱着我小腿的手。我说算了吧,我今天算是看清你了。第二天,我给父母留了一封信,就这样一个人悄悄来到了南方。以前我不喜欢南方,总感觉南方的人群太拥挤,南方的楼房太高,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然而现在我却来了。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满火车的人开始东倒西歪地打瞌睡了,哐当哐当的声音让我心烦意乱。我把目光转向窗外,窗外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它们朝我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后就跑开了,我心里笑了一下。这时我突然看到了山坡上有一片密密的山菊花,我的心不禁怦然一动。我是一个爱花的女孩,玫瑰花、月季花、康乃馨、白兰花……我无一不喜欢。我觉得,所有的花朵都是落人凡间的精灵,每个人都是一朵会思考的花朵。不管是哪一个男孩,无论高矮胖瘦,只要他每天坚持送我一束鲜花,总有一天我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是真的,绝不开玩笑。
我就这样来到了南方。下了火车之后,我的内心仍然是一阵茫然和无措。擦肩而过的面孔没有一张是我所熟悉的。几个中年妇女走过来问我是否要住宿,十元一晚。她们甚至热情地围上来要帮我提行李。我尖叫一声把行李抢过来,并大声说,别动,这是我的东西,你们不准动。她们面面相觑,顿作鸟兽散。我趴在箱子上又痛痛快快地哭开了。
这就是南方。南方是海洋;南方是伤心地;南方是梦工厂。
第二天,我就写好了求职信四处寄发。同时,我也渴望有一场会有结果的恋爱,然后成家立业做个好妻子、好母亲。
功夫不负有心人,凭着我的实力与姣好的容貌,我很快就在一家外企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经过半年的打拼,我在这里基本站稳了脚跟。
这个时候,我的大学同学吴之元也来广州闯荡,他说他受不了内地那种慢吞吞的生活节奏,况且也不容易找到自己满意的工作单位。而在广州,只要你还算有点真才实学的话,找工作并不难。跟内地闹得沸沸扬扬,让人谈虎色变的下岗潮相比,广州的就业市场仍然一片大好,但竞争也是很激烈的,尤其对那些刚从内地过来而不太熟悉情况的人来说更是感觉如此。在我的帮助下,吴之元总算是有个落脚点了。
“骑驴找马嘛,先站稳脚跟、了解情况后再跳槽,反正大部分来广州的人开始都是这样的……”我像个过来人似的指点了吴之元一番,让雄心勃勃的吴之元仍保持勃勃雄心。
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后,吴之元打电话请我吃饭,说是答谢,我毫不客气地答应了。两个人边吃边聊些以前在学校时的趣事,不时哈哈大笑。吴之元已经不是印象中的那个腼腆的男孩了,也许是时间改变了他吧,吴之元变得比以前幽默而善解人意,穿上西装入也帅气了不少。我对吴之元的印象在那次饭后有了很大的好转。两个人都觉得有那么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思,于是便渐渐开始交往起来。
在广州,年轻人热心炒股票、买房子、读MBA、开皮包公司,就是没人愿意慢慢地、用心地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虽然不谈感情,并不是这里的人们不需要它,只是外界有太多的诱惑让人们失去了耐心,日益激烈的竞争催着人们不停地身不由己地向前冲,心也开始麻木,几乎忘了还有爱情的存在。而事实上,爱情也确实是很稀罕的了。
交往了两年多以后,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我开始考虑和吴之元的婚事,只是时间还没最后确定。其实我并不是非吴之元不嫁,我觉得吴之元自从到证券公司上班以来,有时变得过于追逐名利,愤世嫉俗。他总认为以他的能力不应该比他的那些腰缠万贯的客户过得差,他曾对我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让我过上锦衣玉食般的阔绰生活,行有名车,居有豪宅。我有时怀疑吴之元的这种说法只是为了证明他的能力,满足他的野心而矣,并不是我所需要的。我曾经跟他讲过钱够花就好,太多了反而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但吴之元总是一笑置之,笑我的不谙世事。因为广州就是这样,人,尤其是男人,只有有了千万家产才能威风八面。和吴之元交往中的一切都是平淡的,甚至没吵过印象深刻的架。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各忙各的,有事就电话联系,而且吴之元常忙得也顾不上我,但是只要我要求,他都会抽出时间陪我,而且常买些精致的礼物给我,我也都开开心心收下,尽管大部分都不是我想要的。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流逝过去了。
当吴之元提出结婚时,我只犹豫了几秒钟就平静地答应了。是啊,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吴之元长得不错,学历相当,不嫖不赌,工作努力,对我不错,父母也没意见。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再说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是我一直想要的,至于和谁组成这个家,我反而有点不那么在意。惟一让我觉得有点遗憾的是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曾是我少女时代的梦想,现在看来是没有了,这可能有点遗憾吧。不是有人说过吗,有百分之二十的爱情就足够维持—份长久的婚姻。
就在我收拾心思准备做个幸福的新娘时,吴之元却出事了。
那阵子股票疯了似的猛涨,牛气冲天,让人蠢蠢欲动。身在证券公司的吴之元比别人更深地了解到了什么叫做一夜暴富,他要结婚了,他要有一个风风光光的新家,这理由说服他自己去铤而走险。甚至没和我提过,他也不想让别人动摇他的决心,他就私自挪用了客户的50万元去买了一只他认为会涨的股票,他想小赚一笔后再把钱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没有人会知道。他可以用这笔钱买一个更大更漂亮的结婚钻戒,或者用于蜜月旅行。可人算不如天算,那只股票到吴之元手中后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大涨,而是如刺破的气球,一泻千里,跌得让人目瞪口呆。50万元的股票被牢牢套住。纸终包不住火,客户知道后大发雷霆,要求吴之元要么三天内还钱,要么法庭上见。吴之元急得像热锅里的蚁,在我的追问下,吴之元吞吞吐吐地讲出了实情。任何抱怨都无济于事。我说你带我去见见那个老板,一起求求情,就说我们快结婚了,说不定可以打动他,钱我们再想办法还清。吴之元想女孩子说话也许会好办些,便带着我约那个客人面谈。
我一看到那个肥胖的男人就觉得他不怀好意,两只金鱼眼不停地在我身上瞟来瞟去。没说几句,他就拉着吴之元到一旁嘀咕了半天,结果吴之元满脸怒容回到座位上,一把拉起我就走。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怪声怪气地说,给你一天想清楚,不然我们就法庭上见啦,到时可别怪我不客气。
回到宿舍,我问吴之元到底怎么回事,吴之元只是唉声叹气,一句话也不说。经不住我再三请求,吴之元才说,我们别理那个畜生。
原来那个男人对吴之元说,只要我陪他一晚,那笔账就一笔勾销。我听了觉得荒谬得不可思议,简直让人哭笑不得,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带着浓厚江湖色彩的事情。
可是,吴之元却一脸严肃地长叹了一声像是给我听似的,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了,两个人仍一筹莫展。吴之元一声又一声的叹息让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开始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不答应,可能意味着吴之元会去坐牢,而吴之元之所以会去铤而走险私挪那笔钱,不也是为了自己吗?那自己为吴之元牺牲一次又如何。再说,只不过是个交易……我很艰难地想了很久,终于半开玩笑地说,其实也蛮划算的啊,一晚而矣嘛,只当做了个恶梦,醒了就忘了,吴之元你说呢?
那一刻,我心里多么希望吴之元不同意,让我别瞎想,他还有办法。他不是一向都是能干的吗?可吴之元没有,听到我这样说,他竟然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说,你也是这样想吗,是真的吧?对啊,不就是一晚上吗,很快的,以后我们好好过,我会弥补的。
我看着那张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充满渴望的脸,心都沉到了谷底。看看吧,这就是你要嫁的如意郎君,他居然连一次敷衍的拒绝都没有,说不定,他也不在乎呢。但是,这又该怪谁呢?
对爱情已经心灰意冷的我后来终没迈出那出卖人格和尊严的一步,也没有成为爱情的牺牲品。再后来,这笔交易终因我的拒绝而没有成功。然而,钱是终归要还的,要不吴之元就得面临法律的制裁。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吴之元会选择走上一条不归路。
那晚吴之元没有同我说什么,单独去了那个客户的那所豪宅,这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还有那客户!那栋豪宅也在熊熊火光中化为灰烬,伴随着我的爱情。虽然感情和生活接二连三地遭受沉重打击,然而,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下去。在我曾厌恶的南方,在带给我伤害的南方,为了更加美好和幸福的将来,我还得打拼下去!有时也真想对自己说:算了,别走了,这条路不好走。可我还是走了过来,在自我矛盾中走了过来。因为这毕竟是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