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宇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自己不绝望,生活总还有盼头,不管是苦也好,甜也好,酸也好。即使在上海我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我也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总认为一个人只要努力,就会取得相应的回报,得到社会的认可。
很多像我一样的年轻人都曾认为漂泊是一种美丽,是生命的一次再生,是一次身体上的自我放逐,是一次精神上的远足,是生命走走停停的反复与绵长。于是,很多不安分的灵魂便选择在生命本真冲动的驱使下开始漂泊……
那时的我也是满心欢喜,边走边唱,一路上我的歌声随风飘扬。我和沿途的那些行色匆匆的生命过客不断地擦肩而过,我向他们倾诉,也倾听他们人生的交响乐——那些悲喜交织的沉重,那些咀嚼岁月的沧桑,那些对梦想可望而不可及的焦灼……
还记得外国一位著名人士曾说过一句名言:“与其苟延残喘,莫如从容燃烧。”然而我却缺乏那从容燃烧的勇气,在很多人眼里包括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生活还不错:我自小就和父母生活在南方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大学是在北京一所较有名气的学校上的,毕业后也在北京找了份不错的工作。父母都在政府部门工作,生活上虽然不是很富裕,但也绝对不会愁吃少穿,我这个独生子自然也就不用为他们的生活担心。然而,即使是这样,我仍然觉得生活似乎缺少了些什么似的。以至于经常这样自问那个哈姆雷特不知问了多少遍的问题:“生存还是毁灭?”
在上大学时我既不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整天沉迷于吃喝玩乐中,考试时混个六十分万岁;也不是所谓的“G派”或是“托派”(G指的是GRE,托指的是托福),整天满脑子想的除了出国还是出国,好像国外的月亮就是比咱们中国的圆似的。而我只凭着一点小聪明,加上期末考试前的临阵磨枪,也能混个中等偏上,偶尔还能获一两次奖学金过过瘾。平时对自己所学的专业实在没什么兴趣,上课时便心不在焉,更提不起精神去考研。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自己喜爱的文学上去,整天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着的都是与文学有关的杂七杂八的故事情节。有时,兴致和灵感所至,也能写出几篇像样的酸溜溜的文章来。总想有一天自己能成为作家……大学四年,对于我就像完成某一件任务一样度过了。
毕业后,我选择了留在北京,在北京某建工集团人力资源部工作。这是一家国有大型建筑公司,在国内建筑行业里面处于领先位置。我有户口也有房子,然而我的职位却同秘书人员没有什么差别,每天总是忙于一些事务性的工作,整理整理人事资料和档案,做一些公司员工的培训计划,没事时便喝着开水看着报刊杂志过一天。这样的日子渐渐消磨了刚毕业那会儿的激情。我曾憧憬着能在一个充满活力的企业里有一番作为。然而现实情况却又是这般的不如意。于是,一种想离去的意念在我的心头愈积愈浓。由于一直没有一个好的借口,加上我并不是那种能从容燃烧的人,于是,在建工集团就这样呆了一年多。
1998年10月的一天,由于自己一个很小的失误而招致平时就对我颐指气使的主管的一通狂批和指责。于是,在忍无可忍之下我提出了辞职,向户口、房子还有那工作前交付的2000元违约金彻底告别,便登上了南下的火车。我不知道前方是一番什么样的风景在迎接我。我行程中的第一站是有着打工者天堂之称的广州。我背着一个帆布包,随着人流涌出了广州火车站。站在车站广场,望着与北京不同的南国都市风光,我感到新奇又陶醉。可是,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的好奇和新鲜感便消失殆尽,伴随而来的是焦灼与不安。我跑到车站附近的一个招待所,问服务小姐有没有便宜的房间住宿一晚,服务小姐说最便宜的床位也得50元。这么贵?我赶紧退了出来,又回到了车站广场,像那些民工一样抱着头坐在帆布包上,度过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我连脸也顾不上洗,急着去问车站广场的值班人员广州人才交流中心和职业介绍所等的具体位置,她可能是听出了我还算标准的北京口音,便问我是不是北京人,我苦笑着点点头,没想到她笑着对我说,你干吗放着好好的北京不呆,偏要跑到广州来呢?其实广州也有许多人下岗没工作呢,恐怕你在这里也不是那么好找工作的。最后她告诉我说天河广场附近有一家职业介绍所。我好不容易找到那家职业介绍所后,接待人员只是看了看我那身打扮,便说他们不接待外地人。走出职业介绍所,我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沿街向火车站方向走,并期望着或许在行走当中会遇到一个招工的机会。步行到天黑,我又回到了车站广场,可工作仍然没有着落。
接下来几天,我买来各种报纸,专找招聘的信息。我好不容易看到有招聘同我专业相关的消息,便急忙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小姐一听我的口音,只一句:“对不起,不招外地人。”便破灭了我的求职梦。
在这样接连几次碰壁之后,我曾产生放弃的念头,对自己说:算了吧!干吗要为难自己,为什么不返回北京呢?然而,终觉得放不下脸,而没有那么轻易否定自己当初的选择,于是便选择了吃苦,选择了漂泊。一个多星期后我终于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外资企业做工程部助理。周围大多是和我有过同样经历的大学生,我和领导、同事相处都很好,老员工的悉心指导使我很快熟悉了部门的业务,工作干得得心应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家人的思念也与日俱增,工业园里没有电视和报纸的生活也开始让我厌烦。我天真地想,凭我的能力和在外企积累的经验,到哪儿找个工作岂不是很轻松?我谢绝了三个部门经理的挽留和加薪50%的诱惑,义无反顾地坐上了北上的火车。我哪里知道,这是一个足以让我后悔十年的决定。
这次我选择的城市是有着国际化水准的上海。还是像当初刚到广州那样,首先到人才市场去转一圈,希望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可每次至少有80%的单位只招业务员,剩下的20%很难有专业对口的。将近一个月没有工作的生活让我不自信,我开始后悔、焦虑、怀疑一切。那一段日子让我明白,这里和广州是两码事,在这里讨生活除了要有真本事,还要会来事、会应酬。而我太老实、太不成熟,不懂得人情世故。
还记得到上海后不久参加的一家报社招聘记者的考试。笔试当天我第一个交卷,感觉比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考试都容易,作文更是在半个小时内便一蹴而就。成绩公布,三百多人中我排在前8位。我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以为一直梦想的记者职业到手了,谁知面试过后便再无回音。一个早两月应聘到这家报社的朋友问了我面试的情况后说:“你真是天真得可以,怎么能实话实说呢?你应该夸他们的报纸办得如何如何好,你多么地崇拜他们……”我无话可说,只能反思自己。是啊,我除了读过几本书,写过几篇酸溜溜的歪文之外,还会什么呢?不会让烟,不会敬酒,不会恭维人,不会说场面话,更不会说假话。很多和我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你说话怎么这么直?”我知道这话的潜台词无非就是:“凭你这样还想在社会上混!”于是我渐渐地不去人才市场了,后来,仅靠为一家报社写写稿件简单地维持生活。看看身边的同学: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出国的出国,喜剧上演不断。一聊天三句话不离个混字,真像鲁迅先生所说:“曾经阔的要复辟,正在阔的要维持,尚未阔的要革命。”在每个感到不堪的深夜,只有莫扎特和披头士的音乐能拯救我痛苦的灵魂。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自己不绝望,生活总还有盼头,不管是苦也好,甜也好,酸也好。即使在上海我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我也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总认为一个人只要努力,就会取得相应的回报,得到社会的认可。于是,我凭着比以前更好的写作功底到图书馆去从事写作。那是一个无人打扰的写作场所,那里有我买不起的报纸和杂志。置身于这样一个源源不断地为我提供精神食粮的场所中,我把以前的打工创伤和忧伤都抛到了脑后。为了写作材料的真实,为了能够找到写作线索,我骑着自行车满上海进行采访。有时,在采访过程中,人家问我是什么单位或报社的,我答不上来,只能说是自由撰稿人。人们付之一笑,我的辛劳就这样白白付出了。遇此情景,我不灰心,只有写,才能改变我的命运;只有写,我才能获得社会的认可。
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我已发表了几十篇与打工有关的文章。虽然在别人看来这点东西微不足道,可我觉得很高兴。我在一家刊物上发表的一篇社会写真文章被家里人看到了,这对我是一个莫大的鼓励。为了写好这篇文章,我一连三天跑到当事人的家里,我的真诚感动了他才得到了他的合作。发表的文章多了,也会有人给我提供线索,人们认为自由撰稿人可以有较多的独立自主的报道空间。
现在,我常常希望找到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让略显疲惫不堪的灵魂,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栖息之地。我想,一个人永远也不能失去精神的寄托——尤其是在他四处漂泊的时候。一个没有信仰的灵魂永远是痛苦的灵魂。这样痛苦的灵魂既没有神奇的力量可以帮助它度过难关,又难以抵达幸福的彼岸。
然而,不管怎样,回想过去的打工经历,尤其是闯荡申城的经历,我心中不免感慨万千。虽然在上海打工以来,我没有挣到多少钱,可在这个社会大学里,我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得到了丰富而现实的人生体验。尽管我现在仍在城市的边缘徘徊,做着自由撰稿人,可毕竟让我有了丰富的精神寄托。我会继续努力,证明一个人只要努力,就会取得相应的回报,得到社会的认可。
我相信,当一个作家,这个我从小的梦想,在我的努力下,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