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这个著名的大都市,就像个巨大寂静的容器,充满着喧嚣而空洞的声音。没有人会在意徐志摩的存在,荒凉感时时刻刻都在他的心里。其实,不论在哪里,他人在意不在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对生活的态度,是燃烧还是颓败?
徐志摩在灰暗的城堡前疾步行走,他的黑色大衣在风中像一片叶子轻微地颤抖着,心里柔软的东西被压抑,流沙般的情感,镌刻在面部,好像穿越了一条漫无尽头的河流。
他的背影,沉默无言。
不知不觉中,就被时间超越,只留下残纹,细数残留的沧桑。
不过很快,徐志摩的忧愁消失不见了。
这一切源于他结识了威尔斯、魏雷和卞因等英国著名作家和学者,其中与威尔斯交往最为密切。
清晨,空气清新润碧,醒来的徐志摩还留在他最初的生命记忆里,江南的水乡,亲人温暖的爱,像一只水鸟在碧蓝的天空上一掠而过,情感缺失的他与自然和神的隐秘对话,告知命运的强大。
风中有田野泥土的气息,隐约袭来。
他愉快起来,站起身,打开窗子,迎着阳光张开手臂,仿佛房间和心情一同敞亮起来。看着鸟群扑闪着翅膀飞走,听着它们发出低低的鸣叫声,他屏住呼吸,仿佛听到时间在耳边飞掠擦过。
端坐在窗口前的书桌上写字的徐志摩,忽听汽笛声响亮而清脆,抬眼望去,一辆汽车停在门前,他赶紧出门去迎接,正巧看见陈西滢和章士钊走下车来。
徐志摩高兴得满面春风,大声地打着招呼迎上前去,握手、紧紧地握手。他那一颗独孤的心,瞬间被友谊的潮水溢满。
徐志摩只顾和章士钊热烈地说着,一边的陈西滢着急地告诉徐志摩,车上还有贵客。
徐志摩看见汽车中的司机对着他笑,弄得他莫名其妙。陈西滢拉住徐志摩的胳膊说:“这就是威尔斯!”
徐志摩听了,赶忙趋步向前,把威尔斯从车上接下来。
房间里,主客落座,徐志摩感觉炽烈的身体在灼热的朝霞中,像开着清香花的树木,激情地像一只白色的鸟儿,振动着翅膀飞速俯冲下来。他看着威尔斯不羁的微笑,看起来温暖的血液侵润着他,让他浑身散发出澎湃而激涌的思情。
城市的背景渐渐地模糊。朝阳似血的轮廓,让他心中的完美一点一点的组合起来。
无疑,徐志摩和著名文学家威尔斯的会面是愉快的。两人虽然年纪相差很大,但他们的思想确实没有距离,他们无话不谈,苏俄、中国、小说、诗歌。徐志摩感觉到自己的想象力就像插上了羽翅,朝蔚蓝的天空飞去。那是决堤的海吗?思绪也可以汹涌澎湃?他感觉到了,有一种新的东西摄住了他的身体和灵魂,那是心灵的天籁吗?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和这位著名的文学家竟然有这么多的共同语言,不同的国度,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民族志趣、性格竟如此一致。
送走了威尔斯,徐志摩的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任清风刮过所有的风景,在天地间的大美中,穷极物理,妙想迁得,以空灵深情的姿态折射出七彩人生,触摸灵魂的温度。
徐志摩完成了自己的蜕变。从此,一位狂放不羁的诗人朝我们走来。
不久,徐志摩接到威尔斯的约请,到索司顿的家中做客,由此开启了他们倾心相交的情谊之路。
以后的日子里,每当徐志摩接受威尔斯的约请,就坐火车赶去,到了车站,都是威尔斯的两个小孩来接站,他便跟着一起穿过华维克花园,朝一大片树林里走去,而这个大树林中只有威尔斯一家。徐志摩常常能看见在那所房门前的一棵高大银柏下,威尔斯背着手,低着头徘徊。两个孩子笑着指着父亲对徐志摩说:“你看这位老哲学家又在那里不知想什么呢!”
当徐志摩得知威尔斯撰写科幻小说和社会小说,是以社会为本位,为社会而创作、不遗余力地攻击社会的一切陈规陋俗的时候,那个瞬间,他完完全全地被威尔斯折服了,他觉得威尔斯风趣的谈吐,如同清新的空气,在他的手指间的细缝里无声地穿梭,漫长的时间过去,这穿梭越过无数痛苦的情感,成为他所确信无疑的信仰和追求。那黑色的文字就像幽灵,带着他所有的幸福或者不幸的感受,去抒情言志或赋物达理,大到安邦定国,小至细物感怀,在文学的大境界里或播撒人间大爱,或搭建一座心灵小屋,让灵魂驻足。
无疑,威尔斯对徐志摩弃经济学转向文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坐在威尔斯家的椅子上,徐志摩听他尖着沙哑的嗓子,讲述他对时务的观察,军人的记忆,让徐志摩吃惊不小。
午饭后,威尔斯亲自带着徐志摩去参观他棕色的和黄色的房子,然后,他们到华维克花园散步,亲切地边走边聊。威尔斯准备办一个书局,要徐志摩把中国近代的作品译出来,结成小说集,到时候可以拿来出版。
那天,他们一起散步畅聊,打网球。网球打完,在推杯换盏的晚饭上,威士忌酒染红了他们的脸。饭后,他们似乎意犹未尽,又接着畅谈,直到深夜,徐志摩才躺在威尔斯家那宽大的镂花床上睡去。
黑暗中,一阵阵芳香而甜腻的味道在房间中弥漫开来,原来那是林子里吹过来的植物和泥土混杂的气味,这些气味伴随着那天的记忆,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文字的印记,从此流淌在他的血管里,渗透在他的肌肤里,无处不在。
不要因为完结而哭泣,要为曾经发生而微笑。
就是那个飘着茫茫大雪的冬天,徐志摩站起身,走到窗前,把脸靠在雾气蒙蒙的玻璃上,朝窗外望去,那透明的玻璃上面沾满了白色干燥的雪花,他伸出手指擦去雾水,不期然地看到了飘落着雪的街道上走来了两个人,他兴奋起来,欢呼着跑出去。威尔斯带着魏雷朝他走来。
魏雷是专门研究中国文学的。他见到徐志摩,除了微笑,开口就向他请教唐诗理解和翻译上的疑难问题。国学扎实的徐志摩有问必答,滔滔不绝。对此,魏雷对这位中国小友刮目相看,感激和钦佩的情感油然而生。屋内,三个人谈兴正浓,不时有爽朗的笑声传来;屋外,风雪弥漫着无人的街道,雪花迅速地堆积在街心花园的台阶上、屋顶上、树枝上,结冰的河面上。大雪覆盖了寂静的沉睡般的伦敦,天空没有一只鸟儿飞过。
大雪无声。
明亮的阳光到处照耀,刺得人眼睛眯起来,才能适应雪后的环境。渐渐地,徐志摩形成了自己身边的一个气场,这个气场如此的剧烈,让他丢弃了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被文字的魅力所俘获。他感觉到,他的头发和衣服在风中疾飞,追逐着给他带来希望的文学图腾般的精神,他的心脏激烈的跳动着,似乎涨破了一般。他想起故乡江南河岸上盛开的鲜花,红色的,黄色的,还有白色和紫色的,记忆的纹络绽开了,那清香的花朵纯洁干净,充满温暖的感情。也许,他骨子里就是诗人,他从来不愿意循规蹈矩地生活,他的血液里,注定要走一条飞扬思绪的道路,他的灵性和野性一样的多。他听到了自己蹬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风中回响。
他誓言要把青春荼蘼成花。
徐志摩展开信纸,他在给魏雷写回信。如果收到魏雷的信,他自然是喜悦的,他在信中告诉魏雷,他收到了狄更生寄来的魏雷的一本新书,很想写一篇关于这本书的中文诗以及介绍中国艺术的文章。他还告诉魏雷,他计划创办一刊名为《理想》的新杂志,创刊号最迟在1924年4月面世,并且作好了洗耳恭听拜伦或海涅等人的嘲笑的准备,觉得那也是一种辣入肌肤的乐事;他还给魏雷附寄了一本《温飞卿诗集》,向他说明温飞卿本传里说的《侧辞艳曲》大概是指他的《金笺词》,遗憾却一时还找不到单印本。他还热烈地向魏雷推荐鲁迅新出的《中国小说史略》,并且买了一本寄给他;他告诉魏雷,胡适的《白话文学史》还未印成;信的最后,他兴奋地说,他正要筹备一个以魔鬼诗派为中心的拜伦百年诞辰纪念会,希望听到魏雷的建议和回复。
站在绿色的邮筒前,徐志摩看着白色的信封跌进去,惴惴的心情下仿佛跌进去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他的一颗心。就这样,徐志摩和魏雷的友谊如同那盛开的月光,在幻想中雪儿的舞姿和风的伴奏下,撑开了一片梦的舞台。
那是诗歌与微笑谱就的乐章。
江南早春孕育的魂灵,在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鸣唱中,盛开着酝酿已久的花蕾。
透过冬日的窗花,徐志摩看见魏雷领着著名诗人卞因朝他走来,欢悦的心,经过黎明,脚步拍打着飞奔的骏马,淹没在春光的深处,踏上一场相逢的旅途。文学和诗歌让他们相识和来往。虽同卞因来往不多,徐志摩和魏雷却有亲密深交。回国后,他仍然和魏雷保持经常的接触和通信。
徐志摩就像躲在桃花的深处,聆听和追逐着来自不同国度的思想和艺术的火花。他的交往是宽泛的,其中不少对象是激进的青年学者,如:瑞恰慈、欧格敦等皇家学院的教授。他去参加演讲、讨论或辩论,接受新思想。他举办讨论中国诗学的研讨会,对英国文化界了解中国文化做出了贡献。他的英国友人们是那么的看重他,就是瑞恰慈、欧格敦和吴雅各合著出版《美学基础》,也不忘邀请徐志摩在该书的卷首用中文书写了“中庸”二字。瑞恰慈后来成了一位颇有名气的文学批评家。多年后,他还记得徐志摩当初在剑桥的形象——经常手持中国书画手卷,跟老师同学们高谈阔论;朋友满剑桥,特别在皇家学院,成了一位相当有名气的人物。
置身于英国知识名流之间的徐志摩,如鱼得水。在频繁的交往活动和浓厚的知识氛围中,他开始大量阅读西方名家的作品。从此,他对文学的兴趣日渐浓厚,并逐渐受到西方浪漫主义和唯美主义的影响。
红烛点燃杯盏,思绪在友谊的光芒中流淌,于是众人心已醉。沧桑岁月过后,阳光更加明媚。徐志摩知道,他人生的路,已经拐弯,伸向了文学艺术的星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