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六回
旧战报连环计中计
证清白一赴三屯营

杭贵妃和九公主觉得愕然,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下:“迟宝林不是父皇的新宠吗?怎么突然要处死她?”

杭贵妃整理了一下仪容,率先站起身:“别问那么多了,先去麒麟殿再说吧。”

麒麟殿是皇帝日常寝居的宫殿,此刻林林总总站满了人,皇帝一脸怒容地高居首座,旁边坐着表情漠然的皇后,而迟宝林正跪在当中,惊慌失措,满脸泪痕。

皇后看到匆匆赶来的杭贵妃母女,招呼了一声:“贵妃和九娘来了?赐座吧。”

两人诚惶诚恐地向上座请了安,坐到了一侧的椅子上。

皇后又道:“方才,孙知良整理散在麒麟殿的奏折时,看到一封折子,是前任蓟、辽总督递上来的,说九娘去三屯营,大败铁勒保住通化那一场战役,是李劭卿主导的。”

杭贵妃立刻扭头去看九公主,九公主很干脆地点点头:“是。”

皇后“嗯”了一声:“你在之前的战报里,为什么没有提到此事呢?”

九公主愣了一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起身站到殿中,深深一拜:“儿臣曾在战报中写明,通化战役的主将乃是李劭卿,儿臣不过从旁辅助而已,请父皇母后明察。”

皇帝一拍桌子:“一派胡言,你的战报每一封朕都亲自过目,倘若事先写明,朕怎么会今日才知道?”

九公主脑子里顿时“咣当”一声,几个闪亮亮的大字浮现在心头:不好,中计了!

许英写的每一封战报她都亲自看过,个别重要的还曾经逐字推敲,绝对不会出问题。通化战役的那封战报,她的确兴起过冒领此功的想法,后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因为太亏心而作罢,故而那战报里虽然没有对李劭卿大加夸赞,但绝对明确指出了他才是战役主导!

她稳了稳心神,不卑不亢地又对上座那两位弯腰行礼:“父皇,可否让儿臣看一看通化的战报。”

皇帝看了孙知良一眼,孙知良一躬身:“陛下,那些战报都已经送到兵部封存了。”

九公主狠狠瞪了孙知良一眼,又道:“父皇明鉴,出自三屯营的那封战报,的确明言李劭卿乃主将一事,这一点蓟州从军文书许英与副总兵郑之平均可为儿臣作证,他们看过战报后直接封火漆,交给传信兵的。”

皇帝森然道:“那么……就是在送来朕手的过程中,有人做了手脚。”

九公主没有做声,从战报离开中军帐的那一刻到送到皇帝手中那一刻,中间经过了无数人的手:传信兵、送信人、驿站、通政司、内阁、内侍,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问题。

她又说了一遍:“请父皇下旨,令兵部大臣找到那封战报,让儿臣一阅。”

皇帝道:“孙知良,照公主说的办。”

孙知良应了一声:“待明日兵部的大人上堂,老奴便去传陛下的命令。”

皇帝点点头,又对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迟宝林道:“迟氏,现在公主和贵妃都在,你老实说,是谁让你私藏了毛大人的奏章?”

九公主的注意力被迟宝林牵了过去,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迟宝林怎么了?”

皇帝身边的吴卫道:“回公主的话,今日孙公公令宫婢们整理散在麒麟殿的折子,发现一名宫婢私藏了一封奏折,孙公公令慎行司审了那贱婢两句,她说是……迟宝林令她将奏折私藏于身,带出殿去销毁的。”

九公主眉眼一挑:“是与本宫和李劭卿有关的那封折子吗?”

吴卫回道:“是。”

九公主又低头看了迟宝林一眼:“孙公公如何得知,那宫婢说的就是实话呢?”

孙知良迟疑了一下,道:“吴公公已经在那宫婢房中搜出了珠钗玉镯,查了掖庭宫的档案,的确是出自迟宝林宫中不疑。”

九公主又道:“可是本宫与迟宝林不过数面之缘,迟宝林何故来为我犯下如此大错?”

皇后叹了口气,道:“九娘,刚刚迟宝林说,她是受了你的请求,才贿赂宫婢,藏起那封折子的。”

九公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受了我的请求?迟宝林,我才回宫不久,而毛大人的折子应该是通化之战后便递了过来,我怎么会请求你藏起这封折子?”

皇帝冷哼一声:“文誉,那折子,是你回宫第二日时才递上来的。”

九公主总算搞懂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这才明白她不仅是中计了,而且中的还是连环计中计。假如先前她软禁李劭卿的行为,在皇帝眼中只是无心之错的话,那么被那位宫女和迟宝林这么一搅和,已经变成一桩情况恶劣的政治阴谋,就算要给她安个欺君罔上、暗算朝臣的罪名,要削了她的皇籍,都十分能说得通。

她还没反应过来,杭贵妃猛地站起身,跪倒在地:“陛下、皇后娘娘明鉴,九娘她向来性情直爽,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请陛下允臣妾彻查此事,臣妾必将它查个水落石出!”

孙知良忽然道:“陛下,倘若贵妃娘娘所言不虚,那么就是迟宝林有意欺瞒,意图构陷贵妃娘娘与九公主了。”

迟宝林瑟缩了一下肩膀,带着哭腔喊道:“贵妃娘娘,您都忘了吗?在皇后娘娘宫中用过午膳的那天下午,您和公主召见臣妾,命臣妾将毛大人的折子藏起来,不然,臣妾的父亲……”

“住口!”杭贵妃一声怒叱,“迟氏,本宫自问从未为难过你,你何故这样构陷本宫与公主?”

迟宝林的眼泪又掉下来,膝行到皇帝脚踏边,梨花带雨,连连叩首:“陛下,臣妾一个小小六品宝林,父亲又不过是一小小县令,臣妾无缘无故,为何要去构陷当朝贵妃和公主?陛下,臣妾只是因为担心父亲,才一时乱了阵脚,犯下大错,求陛下原谅臣妾这一次吧。”

九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貌似伤心欲绝的女人,就在前几日,她还笑靥如花地与她觥筹换盏,态度亲昵,一见如故。

皇帝也低头看着脚边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脸上划过一丝不忍之色,往下弯了弯腰,想把她扶起来,然而手还没有伸出去,便被皇后打断了动作。

皇后依然是一脸平静的表情,仿佛事不关己一样漠然:“陛下,既然迟宝林与杭贵妃说法不一,那么这两人中,必然有一个在说谎,况且陛下收到的那封战报,与九娘说起的战报又不一致,孰真孰假还没能分辨,此时不宜妄听一面之词,就定下谁的罪过。”

皇帝不动声色地把差点摸到迟宝林肩上的那只手收了回来,颔首道:“皇后所言甚是,那依皇后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皇后把脸转向皇上,点头致礼,道:“前朝之事,后宫不宜插嘴,那封奏折是真是假,如何查辨,陛下自有决断,臣妾就不指手画脚了。至于迟宝林被杭贵妃所胁迫,替九公主偷藏奏折一事……”她冷笑一声,顿了一下,才道,“倘若出自三屯营九娘之手的那封战报的确如她所说,承认了李劭卿的主将地位,那么贵妃便没有了胁迫迟氏偷藏奏折的动机,届时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岂不一目了然了吗?”

皇帝想了想,觉得皇后说得很对,便又把脸转向了九公主,九公主这次很机灵,一提下裙跪在地上:“请父皇予我十日时间,十日之内,儿臣必定将真假战报一事的真相呈在父皇的案头上。”

皇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朕就予你十日时间,来为自己证明清白。”

孙知良又阴恻恻地插嘴:“倘若只有公主一人查这件事,恐怕难以服众,陛下不如再指派一位兵部的大臣来协助公主。”

皇帝赞同地“嗯”了一声:“兵部管理战报的职方司郎中冯行,就让他来协助公主吧。”

九公主不知道这冯行是个什么货色,但看孙知良满意的表情,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个好货。摊上个宠信奸佞的爹,不得不说她也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这一夜对某些人来说注定是个难以成眠的夜,皇后下令禁足了迟宝林,并且将她身边所有的宫女也全部下了禁令,就连每日三餐都是由中宫派人送到迟宝林宫里。为了表示一视同仁公平公正,皇后干脆利落地把杭贵妃也关了禁闭,就连九公主都不能见她。

第二天九公主醒得异常早,皇帝还没上朝,她已经起床更衣完毕,宫门还没有开锁,她高髻严妆枯坐在暗沉沉的殿内,赤霄要点灯,她也不允许。

迟宝林为什么会突然陷害她?她们无冤无仇,唯一的交集是在中宫一同用的那一顿午膳。

宫门开锁的时候,皇帝上朝,她急急忙忙地走出殿门,迎着微薄的晨光深深呼吸,叫赤霄套车,她要到兵部大堂去一趟。

赤霄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着急,于是劝谏道:“殿下还没有用早膳,何必这么着急?朝臣们都去上朝了,现在去兵部也见不到冯大人。”

九公主摇摇头:“我不想见冯行,我要在冯行下朝之前,拿到那封战报。”

所谓兵贵神速,她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昨日事发之时宫门已经落锁,就算孙知良要和冯行通气,也得等今日一早。

兵部职方司只有几个守卫,正准备换班,她风风火火地冲过去,要求守卫去给她找三屯营发来的所有战报,然而守卫没有命令不得随意进入存放过往战报的阁楼,害怕得罪了冯行,相互推推诿诿,谁都不愿意去出这个头。

九公主心里又急又怒,从昨夜到现在所有的害怕、不安、气愤和怒火全部涌上心头,她暴怒地拍着桌子大喊:“本宫还比不过一个郎中吗?冯行的命令是命令,本宫的命令不是吗!你们胆敢忤逆本宫,难道不怕掉脑袋吗!”

守卫们互相看了看,忽然齐齐下跪,其中一位守卫道:“殿下,属下万万不敢忤逆殿下的命令,只是冯大人曾命令严禁除他与几位员外郎之外的任何人进入此楼,违令者斩。”

九公主抓起手边的瓷杯摔到那人身上,又觉得不解气,于是大步走过去,一脚将人踹开:“本宫今日非进不可,冯行有那个本事,就让他来斩了本宫吧!”

她推开楼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她带来的宫女跟着她一起拥进楼门,门口的守卫守在门边,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跟进去。

九公主在一排排木架之间寻找,先找到蓟、辽防区的那几排架子,然后一个格一个格地找三屯营的战报,先前搭话的那个守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殿下,在西数第六个格子里。”

九公主毫不犹豫地找过去,那里存放的果然是三屯营递来的折子,然而找来找去,唯独缺了通化战役的那一封。

她扶在木架子上的手开始发抖,脑子里乱成一片。

有人故意藏起了那封战报。

她用力吸气又用力吐出,一步步走了出去,问门边的那守卫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守卫掷地有声道:“属下陈科,山东东营人士,万世六年入军,万世九年编入羽林卫,万世十二年奉命守卫兵部。”

九公主点点头:“这个阁楼,平时都有谁可以进去?”

陈科道:“兵部尚书、左右侍郎,还有职方司郎中和几位员外郎。”

九公主又问:“那么,过去十日之内,有谁进来过?”

太子昨天半夜收到了内宫事变的消息,今儿也起了个大早,命人去内宫请公主过来,准备给她当个狗头军师,出谋划策,结果回来的人说公主一等宫门开锁就出宫了,连送早膳的人都没赶上。

太子皱着眉,手里无意识地摇着扇子,实在想不通她急什么,反倒是傅博彦轻声哼笑了一下,道:“兵贵神速。”

太子顿时恍然大悟,笑眉笑眼地看了傅博彦一眼:“你倒是了解她。”

傅博彦敲了敲额角,没答话,皱着眉一脸凝重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半天猛地站起身,眉间压着沉甸甸的肃杀之气,向太子一揖手:“殿下请允臣告退,臣要去求见陛下。”

太子吃了一惊:“你要做什么?”

傅博彦道:“臣要请陛下允臣与公主殿下一同彻查此事。”

太子挑起眉,做了个吃惊的表情,故意道:“你可想好了,你们傅家……”

傅博彦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和傅家无关。”

太子又打起了扇子,继续笑眉笑眼:“好,去吧。”

九公主起大早赶了个晚集,看似抢占先机,却什么都没拿到,这会儿心情正不爽,急需发泄,于是在存放战报的阁楼前踱来踱去,逮谁骂谁,阁前跪了一票兵部的小官,有依附曹德彰求升官发财的,有不求上进曹杭两派都没加的,她一视同仁全骂了一遍。

本来兵部还是杭氏的天下,这些年曹德彰变着法儿地往里安插党羽,天长日久水滴石穿,终于把整个兵部收归掌中。九公主看着这一堆有党派人士和民主人士,再想想自己这边,懂政治的不能插手,能插手的斗不过别人,忍不住悲从中来,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招募几个狗头军师,成立个公主党。

冯行下朝的时候被一个小太监拦住,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却并不慌乱,神色如常地回了兵部,九公主搬了个太师椅放在楼门前,背后站了一排禁卫,面前跪了一堆小吏,大家都表情凝重,把气氛烘托得异常肃杀。

冯行装出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小跑着跪倒在九公主跟前:“不知殿下驾到,微臣失礼了,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九公主沉着脸,厉声喝道:“锦衣卫,把他给本宫抓起来,下刑部大牢!”

冯行:“……”

冯行已经料到了她为何而来,也基本能猜到她一定会大发雷霆,也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没想到这位公主居然如此剽悍,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下狱了!

于是冯行一脸忠义,就像被纣王逼着走铜柱的忠臣比干:“殿下!敢问微臣所犯何罪,需要遭受这牢狱之灾!”

九公主也不跟他废话,挥挥手道:“拉去刑部大牢,重责六十杖!”

先给你一顿杀威棒,看你老实不老实。

行杖之后,冯行被人搀扶着,又跪倒在九公主跟前,公主手里捧着茶盏,眉梢眼角都挂着寒霜:“冯行,你可知罪?”

冯行咬着牙道:“微臣自问清白!”

九公主点点头:“拉下去,再打九十杖。”说着顿了顿,往身后侧了侧脸,意味深长地一笑,对禁卫道,“你们去,用心打。”

两个禁卫领命前往,架着冯行的胳膊把他拖了下去,很快,撕心裂肺鬼哭狼嚎的声音响彻了牢狱,还打不到三十杖,冯行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嘶吼:“殿下!殿下!臣知罪!是宫里的人要臣把战报藏起来的!”

九公主立刻道:“好了,把他拖上来。”

行刑的两个禁卫把半死不活的冯行拖了过来,这次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在地上,好像一坨腐肉,股上一片惨不忍睹的鲜血淋漓。

第二次打不到三十棍就把人打成了这样……九公主赞赏地看了两个禁卫一眼,不错,打得的确很用心。

“说实话,本宫就饶你一命。”

冯行呜呜咽咽气若游丝:“那日宫里人送战报出来,罪臣分类整理的时候,在您的那封战报里看到一个写着‘毁’的字条,臣……臣就将那战报毁掉了。”

九公主赶紧深呼吸了一下,免得自己太生气,一不小心下令把他打死了。

“那字条呢?”

“已经烧掉了……”

九公主把手藏在长袖里,用力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宫里与你一党的人是谁?”

冯行不说话了。

九公主冷笑一声,又下令道:“来人,抓一把粗盐来。”

冯行立刻号道:“殿下!殿下饶命!罪臣人微言轻,是没有资格得知那位贵人确切身份的!”

九公主冷笑了一声,心说全朝的大小官员都知道曹德彰和孙知良早就“私订终身”了,你还在这儿扯什么不能得知确切身份的鬼话,骗鬼呢!

于是她敲了敲桌面,极有暗示性地轻咳一声,承钧当即便领命转身出去。她站起身,绕着冯行慢悠悠地踱了一圈:“冯行,你心里所求的东西,他能给你,本宫未必就不能,但你心里害怕的事情,他能做到,本宫照样也能。”

冯行瘫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喊:“殿下饶命!”

九公主道:“把你知道的实话都说出来,饶你不死。”

冯行沉默了一阵:“罪臣不敢说。”

九公主也不着急:“好啊,那就把刚刚没杖完的板子杖完吧。”

冯行被面前的九公主和心里的曹德彰逼得左右为难退无可退,狗急跳墙地大喊:“我是朝廷命官,殿下不过是后宫公主,有什么权力对朝廷命官上刑?殿下,微臣劝您好好想想,微臣贱命一条,但您……”

承钧这时候捧了一把粗盐过来,九公主接过来,二话没说全撒冯行的伤口上了,鬼哭狼嚎的声音立刻又充斥了牢房,公主拍拍手,冷冷哼了一声:“我告诉你,你背后的主子,正等着你死在我跟前,因为只要你死了,本宫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才能坐实。所以你现在在他眼里唯一的价值,就是这条命。”

冯行又沉默了一阵,才低声发问:“那罪臣在殿下这里的价值,又是什么呢?”

九公主敲了敲额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录罪文书,文书点点头,拿了一盒红泥来,抓着他的手沾了红泥,在刚刚记下来的几页纸上盖了指印,呈给九公主。她粗粗浏览了一遍,将那几页纸在冯行面前晃了晃:“这就是你的价值,本宫已经用完了。”

战报和那字条都被毁了,没有确切的证据和一击必杀的局,就算他招供出孙知良来,那死太监也有转危为安的本事,九公主分析了利害关系,懒得再在这里消磨时间。

兵部守卫陈科还跟在她身边,九公主看到他,脚步一顿:“给冯爱卿找大夫来疗伤,他这条命虽然本宫不想要,却也不想落在别人手里。今日本宫带来的禁卫,你可随意差遣,十日之内保他不死,本宫就成全你们一个心愿。”

陈科激动得小脸发红,立刻向她单膝下跪行军礼:“多谢殿下赏识!”

九公主轻笑一声。

她出刑部大门的时候,傅博彦正褒衣博带立在门前,九公主看到他,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傅博彦对她微笑,走到她面前行了个礼:“微臣已经向陛下请旨,协助公主查此案。”

九公主在牢里硬撑出来的冷漠和无所畏惧在他温和的笑意里慢慢松懈,眼圈立时就红了,赶紧低下头自己忍了一会儿,才对他感激地微笑:“多谢。”

傅博彦又问:“情况如何?”

九公主低下头,叹了口气:“真假战报都已经被毁掉了。”

最关键的证据被毁了,想要查清幕后主使便难上加难。

傅博彦抬了抬手,犹豫一下,又放了回去:“当务之急,是先证明您的清白。”

“三屯营的所有将士均可为我作证,他们现在算是……”她顿了一下,抿抿嘴唇才道,“李劭卿的人,曹德彰应该不会对他们下手。”

傅博彦斟酌了一下,问道:“那您的打算是?”

九公主抬起脸,目光极远地投出去,有几分茫然:“再去一趟三屯营吧。”

傅博彦立刻道:“微臣陪您一同去。”

九公主点点头:“好。”

启程前九公主派人加急送信到三屯营,算是提前打了个招呼,本来打算一路上顺便查问一下各个驿站,但傅博彦认为还是先洗刷冤屈更重要,毕竟人的智慧是无穷的,而政治斗争它也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

三屯营如今的老大换成了杭远山,但令人奇怪的是李劭卿竟然也在,他的官阶比杭远山高了一级,理所应当地站在了人群最前面。

九公主看到他,情不自禁地捏了捏拳头。

傅博彦把她这个小动作收入眼底,微笑了一下,先她一步道:“诸位还请平身,殿下此行,是为要事而来。”

李劭卿看了傅博彦一眼,心里把他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却仍然懒洋洋地明知故问:“敢问阁下姓甚名谁,现居何职?”

傅博彦感觉出他不友好的态度,依然风度翩翩地行礼:“下官傅博彦,侍读学士。”

李劭卿歪歪嘴,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旋即走到九公主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殿下……”

九公主挥手打断他:“李总督退下吧,传郑之平和许英来见本宫。”

李劭卿看了傅博彦一眼,压着性子轻言慢语:“殿下有什么吩咐,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九公主脚下不停,熟门熟路地走进中军帐,在主座上落座:“李总督,诸位将军,此行是我个人私事,还请各位回避。”

帐中的闲杂人等立马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就出去了,只有李劭卿双腿叉开,右手扶着剑柄,表情不善地打量傅博彦。

傅博彦就站在九公主身侧,袖着手,表情温雅,一言不发,也只拿一双眼睛放在李劭卿身上,上下几番打量。

李劭卿狠狠瞪了傅博彦一眼,不死心地继续游说:“能为殿下效力,是末将的荣幸。”

九公主终于正眼看了李劭卿,那眼光有些惊奇:“李总督不是一向不爱与本宫有什么牵扯吗?”

李劭卿扯了扯嘴皮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围观的杭远山低声咳了一嗓子,淡淡道:“李总督还请回避。”

李劭卿皱了皱眉,不甘心地向九公主行半礼:“末将告退,公主若有吩咐,随时传唤末将。”说完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外走,临走还不忘再瞪傅博彦一眼。

九公主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了一下傅博彦,更加惊奇:“你和李劭卿有矛盾?”

傅博彦笑了一下,正想摇头,又皱着眉想了一想,笑意渐渐扩大:“算有吧。”

九公主奇道:“你们一个东宫侍读,一个边关守将,怎么会有私人矛盾?什么矛盾?”

傅博彦意味深长地看着九公主,当着整个中军帐人的面,口齿清晰地回答:“夺妻之恨。”

九公主:“……”

杭远山“哈哈”笑了一声,指着右首的空椅子示意:“博彦也不算外人,坐吧。”

傅博彦也不客气,向杭远山致了礼,便下阶来在右首落座:“长安里的事情,不知道太师是否已经得到消息了?”

杭远山点点头:“已经知道了,九娘点名见许英和郑之平,是希望这二人给你作证吗?”

九公主“嗯”了一声:“冯行说宫里有人传话,让他把真假战报都毁了。”

杭远山冷笑一声:“毁掉战报,不过是背个行事不力的罪名,却能斩断你彻查此事的一条线索,那么你远赴三屯营请郑许二人为证,必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傅博彦道:“有了预料,就会有对策,你这次来三屯营,朝中却没有一个大臣阻止,甚至连内阁那位都保持了沉默,反常必有妖。”

九公主眉心紧锁,不可思议地看着傅博彦:“你知道?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傅博彦浅浅笑了一下:“因为如今唯一能帮到你的人,也在三屯营。”

九公主立刻转脸去看杭远山。

然而杭远山却摆摆手:“不是我,我现在已经失去陛下的信任,贸然插手此事,反而会给你惹麻烦。”

九公主思索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迟疑道:“那……”

傅博彦神色如常地点头:“只有他。”

曹德彰的座上贵宾,陛下面前的新宠,年纪轻轻便已官至二品,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

九公主歪了歪身子,左手架在椅子扶手上,撑住了额头:“我知道了。”

杭远山看她这个反应,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对傅博彦笑了笑:“博彦,可否容我与九娘说两句话?”

傅博彦点点头,站起来告了个罪就出去了。九公主抬起头来看着杭远山,眼圈发红,却始终没有眼泪掉下来。

杭远山又叹了口气:“阿九,舅舅无能……”

九公主摇摇头,打断他:“舅舅,我该怎么去和李劭卿说呢?刚刚我才办了他难堪,现在又前倨后恭地求人,他一定不会答应的。”

杭远山仿佛被她这句话惊到了似的,用一种好像从来不认识的眼光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九娘,你……”

九公主又打断他:“舅舅,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杭远山沉默了一阵,苦涩地笑了一下:“你尽管去找他,他会答应的。”

九公主皱了皱眉:“何出此言?”

杭远山的右手用力握成拳,用力吸了口气:“你先等着,让我去找他谈谈。”

九公主赶紧站起来:“舅舅,我去就行了,这是我的事情。”

杭远山一生心高气傲,甚少向人低头,更别说向自己老下属的儿子低头了。九公主害怕他倔脾气上来,不等他回答就疾步走了出去。

杭远山追出中军帐,高声喊了一声:“九娘!”

傅博彦呷了口茶,那茶水入口极涩,本来就不是好茶,偏偏还用了阴阳水冲泡,口感就更加怪异,他压住想要皱起来的眉心,舌尖在口中一卷,将口中的茶水一下全咽了下去,然后点点头,流风回雪地微笑,向对面的人颔首致意:“多谢李大人。”

李劭卿坐在上座,表情严峻,气势俨然地点点头,“唔”了一声:“军中无好茶,傅大人还请多担待。”

傅博彦顺势将茶盏放回桌案上,道:“正要去寻李大人,刚巧大人就派人相请,真是无巧不成书,既然如此,傅某就直言了,还请李大人莫怪。”

李劭卿打好的腹稿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被他把话题牵走了,他不乐意在傅博彦面前失了风度,只好压住火气,虚情假意地笑了一下,还做了个“请”的手势:“傅大人不必客气,请讲。”

傅博彦忽然站起来,整衣肃容,对他深深一拜:“公主殿下有难,傅某恳请李大人出手相救。”

李劭卿表示老子特别不高兴,板着一张老脸,一手扶在膝盖上,一手扶在剑柄上,冷哼了一声:“既然是九公主的事情,何必劳动傅大人来做说客,公主用得着本督,自然会传召本督。”

傅博彦叹了口气:“公主殿下脾性耿直,未必能做得求人的形容,傅某与公主……自幼相交,她的事情,傅某自然当仁不让。”

那个刻意的停顿让李劭卿立刻开始脸色泛青。

傅博彦装作没看到,又对李大人深深拜了一拜:“实在是已经束手无策,才来冒昧相求李大人,还请大人念在李侯与杭太师的昔日情分上,出手相助。”

态度、动作、语气,无一不恰到好处,诚恳而又彬彬有礼。虽然是求人,可那表情气度却丝毫不见卑微之意,说到最后,竟然连他爹都抬了出来,生生把他逼到了左右为难的境地。就这么答应吧,不甘心;不答应吧,又显得他好像数典忘祖,那些骂名他自己背了也就背了,还要连累自己一把年纪的老爹,就有点不太孝顺。

李劭卿玩风雅玩不过人家,拼辞藻也拼不过人家,生生把自己气得脸色铁青,憋了半天,又把刚刚那句话抬出来说了一遍:“公主用得着本督,自然会传召本督。”

傅博彦特别惆怅地长叹一声:“李大人……”

李劭卿忽然“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特别不友善:“本督另有要事,就不招待傅大人了,失陪!”说完,气鼓鼓地走到门前,用力一踹把门踹开,走了出去。

傅博彦被他撂在房内,也不着恼,反而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李劭卿怒气冲冲地往中军帐走,刚走到一半就碰见踟蹰而行的九公主,立马冲了过去。九公主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跟李劭卿开口,猛地看到他突然出现,顿时被吓了一大跳,连着后退了两三步。

她这个无心的动作更加激怒了李劭卿,李劭卿用力冷笑一声,道:“九公主真是好兴致,带着驸马大人来军营游玩了。”

九公主这几天一直尽力压着的脾气一下就被这句话激起来,她眉头锁紧,毫不示弱地跟他顶嘴:“本宫正诸事缠身,哪里有李总督升官发财春风得意,还能有游玩的兴致!”

李劭卿捏了捏拳头,懒得跟她再绕弯子,直接发问:“你为什么来?”

九公主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管我!”

李劭卿前进一步:“你当我真不知道?文誉公主假传战报一事已经在长安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你这时候来三屯营,无非就是想让许英和郑之平为你证明清白。”

九公主后退一步:“对啊,我就是这么打算的,还请李总督高抬贵手放放行,留我一命。”

“你!”李劭卿抬手指着她的鼻子,被她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用力倒腾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住了脾气,同时也压低了声音,“秦韫玉,我今日才知道,你居然能薄情到如斯地步。”

九公主纵然在气头上,也被这句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劭卿看她沉默,以为这是默认,连眼神都凉了下来,瞪了她一会儿,忽然转身走了。

他走远后,傅博彦从暗处悠悠踱了过来:“殿下放心吧,他会如你所愿的。”

九公主扭头看了傅博彦一眼,那眼神充斥了沉重的哀伤,犹如一把锤子,重重敲在他心上,傅博彦抬了抬手,想安慰她,在半空顿了顿却又放下去,吸了口气,压住心里惊涛骇浪的情绪,继续道:“您只要能自证清白,真假战报的疑云、迟宝林的陷害、还有私自对朝廷命官用刑,都可以抵消,至于彻查幕后黑手……殿下,恕我直言,这不是区区十日就能办到的,您猜测的那个人在朝中根基极深,若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要随意与他为敌。”

九公主眼睛看着李劭卿离开的方向兀自出神,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讽笑:“有时候,我可真讨厌我自己。”

明明有求于人,却还抱着那点可怜的自尊不松手;明明已经放言说再无干系,却还是不得不向现实中很多事情低头。

明明谁都有追求功名利禄的权力,可仅仅是因为她曾经钟情于这个人,便不自觉地强加给他许多她幻想出来的优点,现在他做不到了,便理所应当地怨恨他。

九公主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清醒了一下头脑,对傅博彦很浅地欠了个身,真心实意道:“博彦,抱歉,先前我不懂事,给你带来的所有麻烦,还请谅解。”

傅博彦急忙后退一步,揖手还礼:“殿下言重了,并没有给傅某带来什么麻烦。”

九公主抿了抿唇,低声道:“先前已经应下了你的婚事,却还在遇到李劭卿后公然上书,要求退婚,虽然没有闹大,却使你和傅家名声受损,是我的过错。”

傅博彦怔了一下,不自觉地直起腰,看着她的目光逐渐温软柔和,他哑着嗓子唤了声“殿下”,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九公主觉得面上无光,致歉后便仓促离开,傅博彦看着她腰背挺直的背影,没有一般女儿的袅袅娜娜,却别有一番行走带风的韵味。

杭氏虽然是后起的士族,不如傅氏门庭长远,是个书香世家,然而杭氏教出来的女儿,行事却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堪比君子。

他这么想着,又忍不住往李劭卿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朵花,他觉得漂亮,李劭卿也会赏识;同样,一个人他觉得值得珍惜,李劭卿自然也会心生爱慕。

今日跑去跟李劭卿说那番话,不过是想激他一下,顺便看看李劭卿对他的婚约之妻到底有没有不良想法,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更没想到九公主居然也反应这么激烈。这么看来,形势很严峻啊,再不动手就真成夺妻之恨了。

傅博彦打定了主意,立马转身去找杭远山,老头儿正郁郁地坐在中军帐里等消息,九公主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看见傅博彦进来,赶紧站起身迎了两步:“九娘呢?”

傅博彦摇摇头:“兴许是找郑、许两位将军去了吧,太师请坐,学生想跟您商量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杭远山抬了抬手,示意他落座:“讲。”

傅博彦不坐,他正色肃容,对着杭远山拜了一拜:“我想上书请求陛下,尽快赐我与九公主完婚。”

“啊?”

“傅氏愿与杭氏结为姻亲,从此之后,荣辱与共。”

杭远山急忙摆手:“杭氏正自身难保,还是算了。”

傅博彦有点着急,便又对着他拜了一拜:“太师,我欣赏九殿下的品貌性情,因而想娶她为妻,并非是有意结这一门政治姻亲。”

杭远山继续摆手:“这番话你若是在我尚在长安,子茂还是蓟州总兵时说,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但现在不行。杭氏纵然凋零,却也不会拿女儿家的婚事去换什么荣辱与共。”

傅博彦简直抑郁,跟这帮死心眼的军人简直太难打交道,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家族拖下水,在杭氏正遭灾时伸出援手,结果人家居然还不领情。

“太师,我并非是有意……”

“你不必再说了!”杭远山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自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越盘算越觉得这个时候拒绝婚事果然是个英明神武的决定,于是站起来,用力在傅博彦肩上拍了一拍,“你的心意,我代替贵妃娘娘一同领了,若我能平安致仕,一定为你和阿九的婚事送一份大礼。”

傅博彦面上附和着,心里却虚弱无力地腹诽:口头人情谁都会做,看你这生龙活虎正在劲头的样子,鬼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致仕啊!而且你外甥女心里另有其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你致仕了,恐怕九公主早就改姓了! X6Z0PIXD2dbqav2OvhQ3PC4CLF9wTwdM1XjB2vt3XcLKrFcHp21be/7Qn7r8bZSa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