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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俏将军得讯中军帐
猛公主跃马蓟州前

李劭卿走进中军帐的时候,守将杭子茂正表情严肃地说一件大事,见他进来,杭子茂严肃的脸陡然一变,换了副异常亲切的表情,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李劭卿立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汗毛直竖,忍不住用右手握了一下自己的左臂,很忐忑地停住脚步:“作甚?”

杭子茂对他招招手,甚和蔼地道:“来,劭卿,来坐。有个任务,刚刚大家商量了一下,非你不可。”

李劭卿斜着眼看了一圈周围将军的反应,看见大家都一脸喝茶看戏的乐呵呵表情,知道杭子茂又故意拿他开涮,放下心来,提步走了过去,大大咧咧地往左首的位子上一坐,将腿一伸,吊儿郎当道:“说吧,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兄弟我当仁不让!”

“不用上刀山也不用下火海,是个接待任务。”杭子茂从主座上走下来,站在他面前,表情推心又置腹,“过两天呢,九娘代陛下巡边,劭卿,你负责一下九娘的日程安排,顺便护卫她的人身安全。你也知道九娘的地位身份,所以护卫务必做到滴水不漏。”

参将郑之平很严肃地补充:“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寸步不离。而且九公主驾临蓟州这几天,劭卿,你就不用早起练兵了,还能跟着锦衣玉食。唉,真是祸兮福之所倚,要不是因为此事非你不可,我都想毛遂自荐了。”

与此同时,帐中的将军们一起点头,齐刷刷地挤出羡慕嫉妒恨的样子,还一脸“你小子命真好”的表情。

李劭卿愣了一下,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确认道:“你表妹代陛下巡边?”

将军们立刻点头。

李劭卿继续问:“她要来三屯营?”

将军们继续点头。

李劭卿顿时暴跳如雷:“她一个女人有什么资格代替陛下巡边!凭什么让我去接待她!这是她指定的?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别激动别激动,别上火别上火,你看你这话说的,从头到尾都是大不敬,要是被朝廷里那帮人知道了,准得参你一本狠的。”杭子茂“普度众生”地笑了笑,一副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表情,“你既然不愿意,必然有不愿意的理由。来,你跟我说说。如果理由充足,立刻换人。”

李劭卿噎了一下,那个理由谁都知道,可问题是……他的脸色更黑:“这怎么说得出口?”

郑之平立刻道:“说不出口的理由那都不是理由,既然是这样,那这事儿就尘埃落定了,大伙儿散了吧,明天还得练兵呢,都困了。”

将军们立刻做打哈欠流泪状,纷纷起身散会,并且都用上了轻功的步法,一眨眼大帐就空了。

李劭卿没管他们,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上座的杭子茂:“子茂,你刚刚说的是骗我的吧?这么久一直没点儿风声,怎么说来就来?”

杭子茂很和蔼地对他咧嘴一笑:“根据可靠消息,九娘已经进了蓟州界,今明两天就到,之前有令旨说不许搞大型接待仪式,所以就一直忘了提。”

李劭卿顿时哭了。

杭子茂看着他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很不高兴:“九娘也没这么差吧,不就是上次来的时候不小心看上你了嘛,你至于吗?”

“子茂啊……”李劭卿一掌拍在自己心口,简直是声泪俱下,“她哪里是不小心,根本就是不长眼!京城里那么多小伙子品行优秀她看不上,我李劭卿何德何能,得她如此青睐。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爹让我娶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啊!”

杭子茂默了默:“你爹让你娶大家闺秀你就娶大家闺秀,那要是你爹让你娶我表妹,你娶不娶?再说了,天下还有比我表妹更大家的闺秀吗?”

李劭卿道:“我爹肯定干不出逼我娶你表妹这样的事情,诚然你表妹是天下最大家的闺秀,但问题是她哪里知书达理了?我的要求是知书达理啊。”

“九娘哪里不知书了?《六韬》《三略》她可是无一不精。而且连陛下赐宴都出席过,你看她哪里不达礼?”杭子茂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准备撤,“自己就是个大老粗还要求夫人知书达理,你滚一边去吧,跟你说两句话就气得要命!我告诉你,这个活儿你爱干不干,不干我就去圣上面前参你!”

杭子茂向外走到一半时,李劭卿忽然想起一条绝妙的推拒理由,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可是你表妹已经和傅博彦定亲了!毕竟他们老傅家位高权重、声名远扬,就算我愿意娶,圣上也不一定能准奏。我的意思是要不这次就算了,免得我俩触景生情、徒增伤悲!”

杭子茂打掉他的手,冷哼一声:“你太小看九娘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了,她要是打定主意要嫁你,别说许婚,就算嫁了,陛下也能准她和傅博彦离。”

李劭卿又一掌拍在自己心口:“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其实综合起来考虑,他这话说得实在是有点儿得了便宜还卖乖。都说蓟州有二将,攻有李劭卿,守有杭子茂,说的正是他和蓟州总兵杭子茂这个王牌组合,况且李劭卿二十一岁就混到副总兵的位子,在大央帝国史上简直是个传奇。

自己身居高位就算了,偏偏老爹也威名远扬,李大爹退休之前是蓟州总兵,在杭子茂的爹蓟、辽总督杭远山麾下,战功卓绝,恩封威远侯。李劭卿打从出生起就是高人一等的官二代,而且是那种可以无视官员选拔制度,不走程序直接出任武将的官二代。

从家世背景到个人能力都是翘楚,使得李劭卿在人生的前十八年都过得十分顺风顺水,顺到天理难容。

大概是老天看他太顺风顺水了,打算给他来点儿挫折教训,特意在他十九岁这一年,安排了他前半生……也有可能是这辈子最大的挫折。

挫折姓秦名韫玉,行九,家人喊她九娘,外人喊她……九公主。

大央当今圣上老来得女的掌上明珠,太子太师杭远山的得意女徒,就连与她订婚的傅博彦,都是皇帝和皇后千挑万选了五个月,才定下的久负盛名的书香世家傅氏长子。

九公主的辇驾在第三天下午驾临蓟州军营,虽然提前有令旨说不许劳民伤财,可毕竟是代帝王巡边,该有的阵仗也不能少,前来迎驾的士卒浩浩荡荡列阵城外,从上午辰时就开始等公主驾临,一直等到下午申时。

公主没来。

负责接待的李劭卿将军又开始拉着脸:“玩咱呢吧,到底还来不来啊!不来大家正好散了回去练兵,浪费时间嘛这不是!”

杭子茂大概前一天余怒未消,忍无可忍,直接上脚踹了他一下:“闭嘴,老实点!”

李劭卿踉跄了一下,还没站稳,忽然听到身后士卒骚动之声,同时伴随一阵凌厉风声,贴着左耳斩了下来。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向右一躲,贴着地面打了个滚,同时转身抽出腰间佩剑,与那柄斩下来的长刀一碰,发出一声冷而刺耳的撞击声。

来袭者一击未得手,脚尖落地,立刻反手收刀转向,伏身向他下盘斩了过去。李劭卿看清来人的脸,哆嗦了一下,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单膝下跪,动也不敢动了:“末将李劭卿叩见文誉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嗓子喊出来,他身后的千军万马搞懂了这个“刺客”的真实身份,跟着轰然下拜:“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来袭者的动作顿了顿,脸上有明显兴味索然的神情,她怏怏不乐地直起身,收刀回鞘,迎面抛给了跪在地上的李劭卿:“平身吧,给本宫收起来。”

李劭卿伸手接住,半人高的斩马刀安静地躺在雕花描凤的刀鞘中,触手冰凉,端的是威风凛凛。他用双手捧着,侧头看了一眼杭子茂,眼神复杂无比。

杭子茂用同样复杂的眼神回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做什么口型。还没做来,九公主摇曳的裙裾就挡住了两人“深情款款”的视线交流,李劭卿注意到她裙裾只到脚踝之上,露出足蹬的武靴——想必是为了方便搞“偷袭”,要不是还顾忌着公主形象,恐怕这位公主殿下能直接穿武士常服出场。

九公主躬下身亲自去扶杭子茂起身,欣喜道:“杭总兵免礼平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没一点儿女儿家的温柔羞怯,就更别提皇族的高贵端庄,反而在边塞冷风的衬托下莫名横生一股走江湖的豪气。李劭卿眼前又恍然出现了身着裋褐的女侠秦九娘,长刀背在身后,豪气万千地对杭大侠一抱拳的惨痛景象。再想想画面里的女侠秦九娘与自己的关系,禁不住悲从中来,简直要仰天长啸。

杭子茂又一脚把他从惨痛幻想中踹回现实,后者回过神,悲愤地看着杭子茂,听见他含笑的声音:“虽然末将不能常伴殿下左右,但殿下在蓟州这段时间,李劭卿将军会全程陪伴您,您有任何需求,直接吩咐他即可。”

九公主回过身,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李劭卿一遍,就像一个久经风月场的老牌采花客看到中意的姑娘一样,挑起一个满意的笑容:“有劳杭总兵了。”

杭子茂急忙跟她客气:“哪里哪里,能侍奉殿下,是我等的福气。殿下请先移步中军帐,待末将报近日边防现状于殿下。”

李劭卿捧着文誉公主的斩马刀,垂头丧气地落在后面。郑之平挤到他身旁,“嘿嘿”笑着拍拍他的肩:“九殿下风采不减当年啊。”

李劭卿没搭理他,一动肩膀把他甩开。郑之平也不在意,继续坚持不懈地往他身边挤:“听说殿下为了你要取消她和傅大人的婚约,真的假的?”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李劭卿就忍不住悲从中来,一掌拍在自己心口,声泪俱下:“当时子茂就不该由着她胡来,要不她现在早就成傅夫人了,我也能安安心心地找个大家闺秀当老婆。”

郑之平挠了挠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九公主瞎眼看上你,你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说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尚公主这样祖坟冒青烟的事都能被你摊上,你居然还不乐意?哎,我说到底公主哪点让你这么……”他翻着白眼抓耳挠腮了一会儿,一拍大腿,“深恶痛绝的?”

“哎哎哎,别乱用词啊,不会说就别说,什么深恶痛绝?你是想让那群言官参死我?而且这事你要是乐意,我把我祖坟让给你。”李劭卿脸拉得老长,“你说她一个姑娘家,上赶着非要嫁给我,让我特惶恐啊。我一直想娶个文文弱弱的大家闺秀来着,九公主这个……跟预期目标差距太大了。她还是个公主,我要娶了她,一天到晚三跪九叩,还让不让人活了?”

郑之平表示怀疑:“你看九殿下现在的样子,她对圣上都不一定能做到三跪九叩,怎么可能让你三跪九叩,你这明显是找借口。”

李劭卿扶着自己的脑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郑之平没搭理他,又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你别说,我还真挺想见见傅博彦这小伙子的,你说被圣上和娘娘挑了五个月挑出来的人,那得是什么样的英才啊。”

李劭卿道貌岸然道:“这样的英才都没能入得九公主法眼,嘿嘿,真是可惜。”

郑之平上下扫了他一眼:“所以说公主是一叶障目,不识泰山。”

李劭卿心平气和地瞟着他:“你最近拜了个夫子?”

郑之平“嘿嘿嘿”地笑起来:“是不是长进多了?上次杭将军来阅兵,说咱们将领最好还是有点文化,不能做文盲,我回去就开始跟许公瑾学读书写字。”

李劭卿继续心平气和:“长进不少,杭将军上次来阅兵都是四年前的事了,整整四年,你就学会了说话用成语?”

他俩正聊得开心,中军帐突然一掀,许英把头伸出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驸马……啊,不是,那个劭卿啊,公主殿下召见你呢。”

李劭卿心里一万句脏话呼啸而过,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抬腿往中军帐里走,刚进去就听见郑之平的大嗓门:“哎哎,刀,劭卿,公主的刀你落这儿了!”

帐中的九公主端坐上位,闻言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李将军既然喜欢,那刀就送给将军好了。”

李劭卿不愿意跟她有太多牵扯,拘谨地推辞:“末将愧戴,不敢受公主如此好意。”

九公主听出他恭敬态度下暗藏的疏离,不由黯然,但很快又盈盈笑了一下:“一把刀而已,不算什么,本宫在三屯营这几天,还要劳烦将军。”

杭子茂看看九公主,又看看李劭卿,笑得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殿下在三屯营也不是生人,不必这么客气,直呼名字就好了。”

九公主端庄典雅地一点头:“好,劭卿。”

许英立刻凑上去:“启奏殿下,微臣姓许名英,字公瑾,是三屯营的随军文书。”

九公主把脸转向他,轻轻颔首,万分和蔼地笑了笑:“知道了,退下吧。”

李劭卿立刻痛快地应了一声,跟着许英一起往外走。九公主着急之下,高声喊道:“劭卿请留步。”

李劭卿又站住了,板着脸向她行礼:“殿下还有何吩咐?”

殿下当然没什么吩咐,于是神色便有些不太自然:“劭卿来与我讲一讲蓟州近日来的军事战况吧。”

连“本宫”这个自称都不用了……李劭卿恨不得再次摁上自己的心口,不易察觉地向后挪了一步,态度更加疏离:“殿下高看末将了,杭总兵自会为殿下介绍这些,末将告退。”

语毕,也不等九公主说话,转身就出了门。

帐中有一瞬间的静默,九公主仓促笑了一下,尽力维持着从容的表情,勉强给自己圆场子:“常听杭太师说他桀骜,果然所言非虚。”

李劭卿觉得这两天情况有点不太对,因为粗略地算一下,他两天一共就见了九公主三面,说了四句话,分别是“知道了”“将军先退下吧”“好的”和“郑参将会带本宫去的”。

他有点惶恐,诚然战友如兄弟,但按他这个玩忽职守的劲头,等九公主一走,杭子茂必然会大义灭亲。于是良心发现的李将军立马起了个大早,去公主临时寝宫外请安,履行他搞接待的职责,谁知道九公主带来的宫女湛卢仰着下巴,用鼻孔看他:“公主已经由郑将军陪同,观阅士兵操练去了。”

李劭卿愕然:“这么早?”

湛卢倨傲地笑了笑:“公主一向起居规律。”

于是他立刻打马去训练场,只见杭子茂双腿叉开,拄着一把长剑,威武雄壮地立于高台之上,对着下面的兵指指点点。

他以为九公主今日又做男装打扮,仔仔细细地把高台上的人挨个看了一遍,没有,只好跑到高台下面,费力地仰着头,在鼓声和山呼声中嘶吼着问杭子茂:“九公主呢?”

杭子茂百忙之中低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好像老郑陪她去中军帐了。”

李将军转身又拍马赶去中军帐。

帐中文士许英穿了一身妥帖典雅的直裾,捏了一杆羊毫正写着什么,听见他问话,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哦,方走不久,郑参将引她去看兵器库了。”

李将军一拍桌子:“胡闹,兵器库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外人进去!”

许军师对着他翻白眼,又抬起手向东方揖了揖:“劭卿此言差矣,公主殿下乃是万岁的掌上明珠,杭将军的嫡亲表妹,杭将军进得,她为何进不得?”

李劭卿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跟我说话别用成语。”转身出门,又想起什么似的仰着腰探回来,“也别给老郑教成语了!”

许英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劭卿留步!你看看我今天这衣冠如何?”

李劭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许英沾沾自喜:“杭总兵今日晨间训话,要诸位正衣冠,毕竟公主……嗯,毕竟公主正值妙龄,她的眼睛理应只看到美丽漂亮的景色。”

读书人说话就是麻烦,李劭卿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才勉强理解了他话里的似是而非的含义,立刻脾气就炸了,二话不说上马奔回训练场。杭子茂正从高台往下走,一边走一边皱着眉跟旁边的千户说着什么,他麻溜地下马奔过去,杭子茂看看他的脸色,对旁边的千户挥挥手:“我说的你都记着,下去吧。”

千户一走,李劭卿立刻冲过去,压低了声音:“你跟许英那帮人说了什么?”

“什么说了什么?”杭子茂摸着下巴,也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哦,我就说让他们注意一下仪表,别整天邋里邋遢的,丢我们蓟、辽守军的人。”

李劭卿瞪着他,目眦欲裂:“扯淡吧你,许英刚刚告诉我,你跟他们那帮丘八说什么公主正值妙龄,她的眼睛理应只看到美丽漂亮的景色。我告诉你,你心里打的那些小九九,我比谁都清楚,你就做梦吧你,九公主是什么身份,你手下的那些兵有比得过傅博彦的?”

杭子茂袖着手笑眯眯地看他发脾气,等他酣畅淋漓地骂完了,才慢悠悠地说出一句话:“跟你有关系吗?”

李劭卿:“……”

杭子茂迈开腿朝中军帐走,一边走一边跟他语重心长:“我想过了,她一个小姑娘情窦初开没有理智,但我也不能助纣为虐逼你娶亲,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强人所难的。”

李劭卿胸闷气虚地抬手去扶自己的脑门:“别跟我说成语……”

杭子茂没搭理他这一句,一脸伤春悲秋的表情仰头望天,望了一会儿,憋出来一句:“总之吧你就别管了,诚然我手下的兵没有比得过傅博彦的,但我的目标又不是拆散她跟傅博彦,你管他比得过比不过的?”

李劭卿脑子一呆,顺口问了一句:“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杭子茂直接以手为刀对着他的后颈一个横扫,李劭卿一低头躲过了,听见他愤愤道:“老子的目的是让九娘知道你李劭卿也算不得哪根葱,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嫁给她的东床快婿更靠谱。”

李劭卿挠了挠头,心里有点疙疙瘩瘩地不舒服,但又说不清是哪儿不舒服,这么一晃神的工夫,杭子茂已经走远了,他定了定神,急忙追上去:“你去哪儿啊?”

杭子茂莫名其妙地看他:“你今儿没睡醒吧?我去中军帐啊。”

李劭卿道:“哦,那我也去。”

杭子茂更加莫名其妙:“我去中军帐处理事情,你去干吗?你手上事儿完了?”

“啊?”李劭卿愣了愣,忽然一拍脑门,“我得去兵器库,老郑带着九公主去兵器库了!”

杭子茂站在原地目送他打马而去的背影,慢慢地又露出了一个阴险的笑容。

李劭卿到兵器库的时候,郑之平正一件件地跟九公主介绍库里存的兵器,从制式到数量再到优劣点说得无比清晰,公主一脸严肃,听得认真无比,时不时还提出一些创造性的改良建议,还说了说不同武器与不同兵种的最佳搭配方案,让郑之平一条条记下来,回头实践验证一下。

九公主在实战上可能不太比得过将军们,但论知识面的广度,绝对甩这些丘八几条街,她在带兵和武器制造两个领域均有不浅的涉猎,张嘴就把将军们忽悠得找不着北。蓟、辽防区因为直接和铁勒接壤,是大央九边四镇里开战几率最大、危险指数最高的防区,故而镇守蓟、辽的将军向来是眼高于顶,然而现在,这帮人却围在她一个小姑娘身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讶和心悦诚服。

李劭卿有些惊讶,又凑近了一些,听见一位参将说了句什么,逗得九公主笑出声来:“本宫对战场的认知,仅限于杭将军口述与典籍记载,难免有纸上谈兵之嫌,浅言拙见,还请诸位海涵。”

千户百户们赶紧拜下去:“公主英明,千岁千岁千千岁。”

九公主又浅浅一笑。

李劭卿在窗外看到这个笑容,爽朗又倨傲,绽放在那张正值花季少女的脸上,犹如刚绽开花瓣的牡丹,假以时日,便能甲天下。

他控制不住地晃了晃神。

参观完了兵器库,郑之平又提出带公主去看看他们的军屯,而且李劭卿这才发现,郑之平居然也骚包地换了一身盔甲,锃明瓦亮,很是人模狗样。

他又觉得不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整了整身上的半甲,大踏步走进兵器库,对着九公主器宇轩昂地一拜:“末将怠慢了公主,求公主恕罪。”

九公主顿了一下,架子端得更加优雅高贵,声音也端雅自持,与日前携刀暴力出场简直是两个人:“李将军免礼平身,若有要务,不必耽搁在此,郑将军已经带本宫看过了士兵晨练,将军与杭总兵真是带兵有方。”

李劭卿愣了愣,心里涌上一丝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口,不自觉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疑心自己听错了。

然而现实情况容不得他多想,因为郑之平正在一边道貌岸然:“不敢耽误将军公事,末将愿陪同公主阅军营。”说这话的时候,还对着他不易察觉地挤眉弄眼了一下,那意思是“快感谢我吧,我把你从苦海里解救出来”。

李劭卿愣了愣,看看九公主,又看看郑之平,低头一揖手:“不敢,杭总兵军令命末将接待公主,末将不敢玩忽职守,公主若不嫌弃,请允末将引您前去查阅粮仓,看看军粮储备。”

九公主眼睛里迸出雀跃的笑意,她没立刻答话,而是先咳了一声,慢悠悠道:“劳烦将军,只是本宫今日有些累了,将军若是乐意,明日再行查阅如何?”

李劭卿看着她隐然含笑的脸,脑子一热,立刻就点头答应了。

杭子茂得知这件事已经是三日后了,这三日里,李劭卿陪着九公主查阅了粮仓检阅了部队,蹦跶得很是欢快。

杭总兵虎着脸去找李副总兵的事儿:“你说说你说说,你这两天都干了些啥?”

李劭卿表示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履行接待任务啊。”

杭子茂继续虎着脸:“郑之平都已经把活儿揽了,你还凑什么热闹?不知道我正努力让九娘认识到你不算根葱吗?还是说你突然脑子被门挤开窍了,打算去跟傅博彦一争高下?”

李劭卿立刻摆手,谦虚道:“没有没有,我这样的大老粗,怎么能跟傅博彦那样的大才子比。”

杭子茂冷冷地哼了一声。

李劭卿继续谦虚:“不过九公主能青睐于我,足够说明我李某人还是有一些方面比他傅博彦强的。”

杭子茂目瞪口呆,斟酌着语气发问:“那你的意思是?”

李劭卿十分腼腆:“我就是想知道这些方面到底是哪些方面。”

杭子茂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扬手一指帐门,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滚。”

晚膳后九公主蹦跶着去中军帐找杭子茂,见他正优哉游哉地与几位百户说闲话,便装模作样地与百户们随意聊了两句,找了个借口将人都打发走,捧着脸蹭到杭子茂跟前:“怎么样怎么样?”

杭子茂故意逗她:“什么怎么样?”

九公主面色有些发红,鼓着勇气道:“我表现得怎么样?”

杭子茂端着架子点头:“挺好的,雍容端雅,很有公主范儿。”

九公主娇嗔地看他:“哎呀,哥哥,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杭子茂忍不住笑出声,撑着头看她:“我实在太好奇了,能不能问一下,你到底看上李劭卿哪一点了?”

九公主不高兴地鼓着嘴巴:“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好多次了,是不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杭子茂急忙摆手:“没有没有,之前我问你,你说是因为你喜欢将军不喜欢书生,不过我帐下那么多将军,怎么就没见你喜欢上别人?”

九公主抠着下巴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劭卿长得比较好看吧。”

杭子茂失笑:“我觉得公瑾长得比劭卿更英挺,而且能文能武,虽然不会上马打仗,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在话下。”

九公主一挥手:“哎呀,缘分这件事情很奇妙的,这世上有很多很多人都比劭卿好,可我就是看上他了,又能有什么办法。”

杭子茂叹了口气:“所以说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出身才华,却不能给你一个正确的审美。”

九公主又去拉他的袖子:“你就说我表现得怎么样就好了,扯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杭子茂慢条斯理:“还成,继续保持。”

九公主用力点头,右手拇指和食指曲成一个小圈,又问:“那你觉得劭卿有没有多一点点……喜欢我呢?”

杭子茂啧了一声:“其实我觉得吧,他也不是不喜欢你,可能是你上次来时太热情,把他吓着了,这孩子从小就飞扬跋扈,碰见一个比他更飞扬跋扈的,可能有点不太习惯。从这两天的情况来看呢,可能好了那么一点点,所谓欲擒故纵嘛,你再接再厉就成了。”

九公主喜滋滋地点头,紧接着又鼓起嘴巴:“我哪里飞扬跋扈?”

杭子茂好笑地看她:“如果一个男子第一次见你就问你是否许亲,并且当场拍桌要娶你,你会不会觉得他有毛病?”

九公主大义凛然道:“如果那男子是劭卿,我高兴还来不及,而且我当时也没有拍桌要嫁他吧。”

杭子茂道:“嗯,你只是豪迈中带了点儿娇羞地当着一堆将军的面跟他说‘如果你也情愿,那我回去就请父皇赐婚’。”

九公主愤怒中带着娇羞,掐了他一把:“我只是害怕他被别的姑娘抢走了。”

杭子茂一边躲一边点头:“对对对,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这个举动,还是很有战略眼光的。放心,表哥我一定坚定不移地支持你,并且在行动上尽可能为你提供帮助。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想说一句,我依然觉得傅博彦更适合做你的驸马,靠谱。”

九公主:“你够了!”

帐中响起杭子茂爽朗的笑声,外面本要入帐的李劭卿后退一步,长长地舒了口气,那些悬而未决的疑惑,忽上忽下的心情似乎都得到了验证,他勾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子茂真是越来越擅长用计了,居然连朝夕相处的自己都能被套进去,真是失策,失策。

他模模糊糊地低声笑骂了一句,转身离开,心里仿佛有一只手压下来,将一些在他看来不该有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

九公主第二日刻意迟了半个时辰起身,梳洗打扮,用过早膳才慢悠悠地到中军帐里去。郑之平正等在帐内,见她进来,急忙欠身行礼:“殿下,李副总兵今日告假,请殿下恕罪。”

“告假?”九公主挑起左边的眉毛,错愕道,“怎么忽然告假?可是身体不适?”

郑之平答道:“末将不知。”

九公主点点头,勉强忍住心神不宁的情绪,与他一道去马厩查马了。

李劭卿消失了一整日后,九公主开始坐立不安,李劭卿消失的第二天,九公主开始魂不守舍,李劭卿……李劭卿没有消失第三天的机会了,因为第二日下午的时候,九公主就按捺不住,到他的住所找人去了。

“我说大人。”房中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您今儿还不去伺候公主啊?”

九公主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席卷心头,她在门前顿住脚步,听见李劭卿不耐烦道:“还能不能好好玩了?”

另一个声音道:“不是,大人,咱们也是怕你受罚不是,毕竟总兵大人把这活儿派给你了,你天天过来跟我们斗蛐蛐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这要被公主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你一层皮。”

九公主所有的担心全部转成了愤怒,瞬间凉了半颗心,她想冲进去大骂李劭卿一顿,却又觉得……都已经这样了,何必呢。

房中的李劭卿当然不知道门外的情况,他心里的别扭劲又翻了上来,既想去看看自己消失这两日后,九公主是个什么反应,又懒得再往她跟前凑,最后被这帮火头军说得不耐烦了,才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满意地嚷嚷:“行了行了,烦不烦,这就去看看,还不……”

他拉开门,看到站在门前七八步远的九公主,一下就自动消音了,愣半天,才惶急地一欠身:“公主殿下!末将……”

“李将军既然另有要事,就不必每日来本宫这里消磨时间了。”她打断他,居然还能端雅微笑着向他轻轻点头,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九公主在三屯营逗留了五日,宫里便八百里加急一封一封地催,让她提早启程回宫,最狠的一次,皇上把他身边的第二号大太监吴卫都派了过来,见了公主二话不说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下跪。九公主被李劭卿伤了心,也不愿意多待,当天下午就登上了回京的辇驾。

杭子茂率军送了十里,李劭卿跟在后面各种心虚气短,想解释却又不敢,一直到分别的时候,九公主忽然叫停了马车,她的随身侍女赤霄从车中钻出来,捧着那柄被他拒绝的斩马刀,也不看他,只对杭子茂道:“殿下说,她送出去的东西,万万没有退回来的道理。”

李劭卿愣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胯下战马吃痛,长长嘶鸣了一声。 lqLex1qMhYkwxEA3gUQMy4CN9Sr6KMr/6gEA8Z9B7vThCgoW5p3le/4mo2i7q3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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