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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员

十六岁时我离开了家,寻找自我。

我离开的时候虽然不是很开心,但没什么压力。两个家庭的状况并没有改变。父亲依旧设法想要母亲回家,但母亲却不想。父亲仍然利用我作为他第二次求婚的中间人,而母亲还是继续反感他把我当作丘比特使唤。我自己也不喜欢。母亲从牙科学校毕业后,就在拉奇蒙特的一名牙医那里工作。她似乎对现在全新的独立生活非常满意。

我起初并没有计划逃跑,但每次看到父亲穿上邮政员的制服,开着那破旧的小汽车去上班的时候,我总感到很沮丧。我无法忘记他曾经穿着路易·罗斯的高级西服、开名贵大轿车的样子。

一九六四年六月的一个早晨,我醒过来,知道是时候走了。这个世界某个遥远的地方在向我低语,“来吧。”于是我就去了。

我没有向任何人告别,也没有留下任何字条。我有200美元在大通曼哈顿银行威彻斯特支行的存款账户里,这是父亲去年给我开的账户,我一直没用过。我把支票簿翻出来,把最好的衣服打包在一个简单的行李箱中,然后上了一列去纽约市的火车。确切来说,这不算是世界上的某个遥远的地方,但我觉得,这将会是一个不错的跳板。

如果我是从堪萨斯州或者内布拉斯加州逃离,那么有着喧闹拥挤的地铁、高耸的摩天大厦、嘈杂混乱的交通,和永无止境来往穿梭的人群的纽约,可能就会急匆匆地把我送回到大草原。然而大苹果城就是我的草皮。至少我这样想。

下火车后不到一个小时,我遇到了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我蒙骗了他,让他把我带去了他家。我告诉他的父母我来自纽约北部,父母双双过世,我正努力设法养活自己,而在找到工作前,我需要一个能住的地方。他们告诉我随时都能住在他们家。

我无意滥用他们的热情好客。我想赶快赚到一笔钱,然后离开纽约。虽然此时此刻我还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或者想去干什么。

我倒是有个确切的目标。我打算在某个领域取得成功并攀上顶峰。而一旦达到了,就没有任何人或事能把我拉下来。在这点上我下定决心,绝不重蹈父亲的覆辙。

纽约城很快就变得了无生趣,甚至对一个土生土长的人来说也是如此。找工作是没有问题的。我曾经在父亲的店里当过店员,做过快递,在经营文具店上也有经验。于是我开始打电话给大型的文具公司,向他们展示我真诚的一面。我告诉他们自己才十六岁,高中辍学,但在文具事业上非常有经验。最后面试的第三家公司的经理以每小时1.5美元的价格雇佣了我,而我还单纯地以为这是笔不错的收入。

一个星期不到,理想就破灭了。我意识到,即使我住最破烂的酒店,吃自助餐馆,60美元一个礼拜在纽约也无法生活。更令人沮丧的是,在泡妞游戏中,我只能扮演旁观者。就目前碰到的姑娘而言,中央公园里散散步,路边摊上买个热狗,可算不上是一个迷人的夜晚。这样子和姑娘调情也不怎么迷人。热狗会让我打嗝。

我分析了下当时的情况,得到这样一个结论:我的低收入并不是因为我高中辍学,而是因为十六岁的年纪。一个男孩当然不会拿到成年人的工资。

于是我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人们在得知我还是未成年人时常常会表现出惊讶,尤其是女人。既然看上去老气,那就变得老一点好了。上学的时候,我就很擅长平面艺术。动个手脚把驾驶证上的出生日期从一九四八年修改到了一九三八年,十分逼真。随后,我就作为一名二十六岁的高中辍学者来到人才市场求职,年龄的证据就是钱包里的驾驶证。

我了解到薪资标准,一个人即使没有高中毕业证也并不会对最低工资法有什么影响。

没有人对我的新年龄有任何疑问,开给我最好的工钱是每小时2.75美元,工作是卡车司机助手。一些有远见的雇主们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工资不是由年龄决定的,而是由学历。一个人的学历越高,收入就越高。我非常不甘心地认识到,高中辍学者就像荒野里只有三条腿的狼。能够生存下来,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直到我意识到毕业文凭和出生日期一样,也很轻易作假之后,这类事情就再也没碰到过。

对我来说,一个星期110美元能够活,但可不够“生活”。我太迷恋女人了,而任何一个赌马的人都会告诉你,最保险的赌法就是把赌注下在年轻的母马身上。那些和我调情的姑娘们都是一匹匹小母马,她们可让我花了不少的钱。

在玩乐的钱不够时,我开始用那200美元的账户写支票。

这是留底的钱,我并不想一次花光,所以尽量保守一些。每次我只兑现10美元,最多20美元。起初我在大通曼哈顿银行的一家支行里管理所有的支票交易。然后我得知只要在有相关有效证件,兑现数目也不是很大的情况下,商店、酒店、杂货店超市以及其他一些商业公司也能兑现个人支票。我发现我修改过后的驾驶证也是有效证件,就开始在距离最近的酒店或百货店里兑换20美元、25美元的支票。没有人询问过任何问题。没有人和银行核对过支票状况。我只要有模有样地和支票一起递出驾驶证,现金和驾驶证就会一同递回来。

这很容易,太容易了。短短几天,我的账户就透支了,写的支票也无效了。然而,我还是继续兑现,只要缺钱,工资不够花的时候,或者资助一下和漂亮小妞们一起的饕餮之夜。因为我的工资卡似乎总是需要额外资助,而纽约的漂亮小妞又比农场的多。很快,我每天就要写两三张空头支票。

我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告诉自己,父亲会为我还上这些透支的支票的。或者以此来缓和一个骗子良心的谴责:那些人太愚蠢,在支票兑现的时候不去核对其是否有效,他们活该被骗。

我也利用自己只是个未成年人这个事实来安慰自己。即便被抓住了,根据纽约宽松的青少年法和对青少年宽严相济的审判制度,我也不会得到什么严厉的处罚。作为一名初犯,我可能会被送回父母身边,甚至可能都不用赔偿。

这些模糊不清的自我辩护给我增加了勇气。我辞了工作,开始一门心思专注在伪造假冒支票上。我没有算过自己经手的空头支票到底有多少张,反正我的生活质量明显提高了。当然,恋爱质量也是如此。

然而在制造这些空头支票两个月后,我不得不面对一些令人不快的真相。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用街头术语来说,就是个专业裱糊匠。但我并不为此操太多心,因为我是个成功的裱糊匠。而此时,对我而言,随便做什么事,只要成功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

我真正担心的是成为一个支票骗子的职业危害。我知道父亲已经将我的失踪报了警。通常来说,警察不会花太多时间去寻找一个十六岁的孩子,除非有犯罪嫌疑。然而我的情况无疑是个例外,因为我已经开了不少空头支票、犯了不少罪。我知道警方会把我当作一名小偷来搜捕,而不是个离家出走的人。我推测,每个被我骗过的店长和商人也都随时警戒着。

总的来说,我处在风口浪尖上。我知道自己能够逃避警察一段时间,但也同样清楚,如果我留在纽约继续用空头支票套现,迟早是会被抓住的。

另一个选择就是离开纽约,但前途堪忧。世界上某处对我来说仍然遥远的角落突然叫人害怕,变得冰冷,毫无善意。在曼哈顿,虽然我表现得独立,盛气凌人,却还总是紧紧拽着安全毯 。父母只要一个电话就能联系得到,乘火车也就短短几站路。我知道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他们都会爱我。如果我逃去芝加哥、迈阿密、华盛顿或者其他遥远的城市,前景实在叫人沮丧。

我只精通一门艺术,那就是伪造支票。我甚至没有考虑过其他的收入来源,而对我来说,这是应该首先考虑的问题。在其他城市也能像我在纽约一样顺利讹诈成功吗?在纽约我有一个真实的支票账户,即便它是无效的,还有一张驾驶证,即使被我虚增了十岁。这让我的不法勾当变得简单又有利可图。在其他城市,我的个人账户(名字是真实的,只有资金是伪造的)和空有其表的驾驶证都没有用了。我将不得不改名换姓,还要搞个虚假的身份证明,再以化名开个银行账户,然后才能操作。这些都太复杂,风险也太高。我是个成功的骗子,但还没到自信的地步。

几天后我正沿着第四十二大道走,一边还在对这种举棋不定的状况苦恼时,康莫德酒店的旋转门中突然出现了解决我目前困境的方法。

在接近酒店入口的时候,我看到了东方航空的一架班机机组人员走了出来:机长、副机长、随机工程师和四名空姐。他们都在笑,生气勃勃,充满生活乐趣。男人都很修长英俊,镶金边的制服给了他们一股海盗的气息。姑娘们都很苗条可爱,像草地上五颜六色的蝴蝶般优雅。我停住脚步目送他们上了乘务员专车,心想我以前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一群人。

我继续走着,仍然沉浸在刚才的华丽的诱惑中无法自拔。突然,一个大胆又光鲜的点子从脑中闪过,我自己也不禁陶醉其中。

当个飞行员怎样?当然不是那种真正的飞行员。我可从来不想花个几年时间拼老命去学习、训练、上航空学校、工作,或者其他为了坐上喷气式飞机的驾驶座所要花费的苦功夫。但如果我只是穿着飞行员制服戴着航空标志呢?我想,为什么不呢?我可以随意进出这个国家的任何酒店、银行或者商务中心来兑换支票。飞行员是普遍受到敬仰和尊重的,是被信任的,是很有本事的。而且航空飞行员大多不是本地居民。支票骗子也一样。

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主意实在太荒谬,光想想就可笑。是个挑战没错,但也很愚蠢。

然后我来到了第四十二大道与公园大道的交叉口,泛美航空公司的大楼赫然耸立在我面前。我抬头看着它,但我看到的并不是钢筋、水泥,或者玻璃构起的建筑,而是一座等待我去征服的大山。

此时,这家著名的航空公司的行政人员对此还一无所知,但很快泛美航空就会拥有一位最昂贵的飞机驾驶员,可是他并不会开飞机。不过科学已经证明,大黄蜂同样不会飞,却能在暗中制造出许多蜂蜜。

这就是我想成为的——泛美航空公司蜂房里的大黄蜂。

我整晚都没睡,在不停思索,一直到黎明前心里产生一个粗略的计划,然后才睡着。我觉得这是一个必须要用耳朵去执行的计划。这难道不是所有知识的基础吗?想要学,必须先学会听。

下午一点钟我刚醒来,就抓起黄页簿翻找泛美航空公司的电话号码。我拨了总机电话要求转到采购部门。很快就接通了。

“你好,我是约翰逊,请问有什么需要?”

我破釜沉舟,豁出去了。“你好,”我说,“我是罗伯特·布莱克,泛美航空洛杉矶分部的副机长。”我停顿了一下,等着他的反应,心怦怦直跳。

“你好,布莱克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对方非常彬彬有礼,也很务实,于是我鼓起勇气。

“我们在今天早上八点抵达这里,晚上七点会飞走。”我说。我凭空编了一个航班时间,但愿他并不熟悉泛美航空的飞机行程。我当然也不熟。

“现在,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继续说道,尽量表现得很失望,“我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七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事情是,有人偷走了我的制服,反正现在它不见了,而唯一的替换制服在我洛杉矶的家中。今晚我不得不飞走,而我能肯定的是,我不能穿便服驾驶……你知道这里什么地方能弄到制服吗?供应方等等,或者借到一套,让我这次飞完就行。”

约翰逊笑了笑。“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回答道,“你手边有纸笔吗?”

我说有,然后他继续说:“去健美制服公司找罗森先生。他会帮你解决的。我会打个电话通知他你等下过去。能再说下你的名字吗?”

“罗伯特·布莱克。”我回答,希望他仅仅是因为忘记了才问。他最后说的话让我感到放心。

“不要着急,布莱克先生。罗森会帮你搞定的。”约翰逊兴高采烈地说道。他听上去像个刚做了好事的童子军,他的确做了。

不到一个钟头,我走进了健美制服公司。罗森是个看上去严厉的小个子,言行冷漠,胸前晃动着裁缝的卷尺。“你是布莱克机长?”他尖着嗓子问道。我说是的,他就对我勾了勾手指,“过来这里。”

我跟着他穿过迷宫般的衣服货架,上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制服,显然是几个不同航空公司的。在一个深蓝色西服的陈列架旁,他停了下来。

“你是什么级别?”罗森问道,一边筛选着一排上衣。

我对航空术语一无所知。“副机长。”我说,希望没回答错。

“第一副机长?”他说道,接着递给我上衣和裤子,并比了比尺寸。最后,罗森满意地拿了套,说:“这虽然不是最合身的,但我没有时间修改。你先凑合着穿,等你有时间了再搞套合适的。”

他拿着上衣来到缝纫机前,熟练迅速地在每个袖口缝上了三条金边。然后又给我挑了顶大盖帽。

我突然注意到制服上衣和帽子上都缺了某样东西。“泛美航空的机翼标志和徽章在哪里?”我问道。

罗森困惑地看着我,我顿时紧张起来。完了,我想。然而罗森耸了耸肩。“哦,我们不包那些,我们只管做衣服。你说的是五金配件,那些是由泛美公司直接提供的,至少在纽约是这样。你去泛美航空的商店部门可以弄到这些机翼标志和徽章。”

“哦,好的。”我笑了笑说,“在洛杉矶,标志之类的是和制服一起提供的。这套衣服要多少钱?我会给你开张支票。”我正伸手去拿支票簿,才反应过来我支票上的署名是小弗兰克·阿巴格内尔,这差点暴露了我的伪装。

罗森替我阻止了这个灾难。“一共289美元,但我不能收支票。”我表现出失望。“哦,我的天,罗森先生,那我得先去兑现再来给你钱。”

罗森摇了摇头。“我也不收现金。”他说,“我会把这账记到你的员工账户上,它会从你制服津贴或者工资支票上扣除。在我们这里是这样操作的。”罗森真是个航空业务的信息源泉,我对此非常感激。

他给了我一套一式三份的表格,我开始按要求填写信息。我名字旁边有五个连在一起的小格子,我猜测这里是填写员工工资的地方。五个格子,五位数字。我填下脑海中出现的第一组五位数,签上名,然后交给罗森。他扯下最底下一份,递给我。

“非常感谢,罗森先生。”我说着就离开了,拿着我可爱的制服。如果罗森回了我什么话,我肯定没有听见。

我回到房间,又拨打了泛美航空公司的总机。“对不起,但我想找商店部门。”我说,表现得很困惑,“请问这里是哪个部门?我没在公司,而我要递送些东西。”

总机小姐总能帮上忙。“商店是我们的员工物资供应处,”她说,“在肯尼迪机场第十四机库。你需要指引吗?”

我说不需要,并对她表示感谢。我乘上了去肯尼迪机场的巴士。当司机在第十四机库前放我下车时,我感到非常沮丧。无论泛美航空在第十四机库存放了什么东西,一定很有价值。这个机库就是堡垒,被一圈高高的围栏包围着,顶部还缠着几股带刺铁丝。入口处由装备着武器的警卫把守。每个入口的警卫室上都有一个警告标记:员工专用。

当我从汽车站往里侦查的时候,看到一拨飞行员、空姐和平民一起走进这个被重重包围的地方。我发现普通人在警卫面前停下并出示了身份卡,但大部分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飞行员和空姐,只是很悠闲地穿过大门,有些甚至看都不看警卫一眼。接着有个人折回来对警卫说了些什么,我注意到他胸前机翼标志下面的口袋上别着身份卡。

那天预报说要下雨。我随身带了件雨衣,黑色的,和一些飞行员挂在手臂上的雨衣很相似。之前拿到的航空制服装在一个小的帆布袋里。我察觉到一丝契机,就好像当年卡斯特偶遇苏族人“坐牛” 时的感觉。

于是我也像卡斯特那样行动,向前冲锋。我走进机场一间卫生间,换上制服,把便服塞进帆布袋。然后我离开航站楼直接走到离第十四机库最近的通道。

警卫正在警卫室里,背对着我。靠近门口时,我快速把雨衣甩在左肩上,把上衣整个左半部分遮住,并且迅速脱下帽子。当这名警卫面向我的时候,我正用手指梳理着头发,帽子拿在左手上。

我没有放慢脚步,面带微笑,快速说了句“晚上好”。他并没有拦住我,反而也向我问好。不一会儿工夫,我就在第十四号机库里面了。这真的是一座飞机库。一架闪闪发亮的波音707停在这幢楼的后方,高高屹立在室内。但第十四号机库同样也是个巨大的办公区域,包括机长领队办公室、空姐领队办公室、泛美航空的气象办公室,还有其他几十个小房间,我认为是泛美派作他用或者给其他员工的。这个地方挤满了人,似乎有几十个机长、几百个空姐和数不清的普通人在这里乱转。我觉得这些普通人可能是其他办事员、票务代理、机械工或者其他地勤。

在大厅里我踌躇了起来,突然感到忧虑。我觉得自己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且确信,如果任何人见了我都会意识到我太年轻了,不可能是个飞行员,还会叫来附近的警察。

我没有扭头回避。那些看到我的人都漠不关心,对我毫无兴趣。对面的墙上贴了张大布告,罗列了各个部门并用箭头标明了方向。我要找的供销部在左面一条走廊后面,这是个类似军用的房间,里面有无数个用来摆放箱子的架子。有一个瘦长的年轻人坐在一个大书桌前面的椅子上,衬衫的右边绣着他的名字,看到我来到柜台前,他站了起来。

“请问需要点什么?”他用一种糖浆般黏腻的语调问我。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纯正的南方口音。我挺喜欢的。

“嗯,是的。”我说,并试图咧嘴苦笑,“我需要一对机翼标志和一个帽子上的徽章。昨晚我两岁的儿子把它们从我的制服上抠了下来,他之前可没有这样做,也不会做,告诉我他对它们做了什么。”

店员笑了起来。“我们消耗在孩子和姑娘们身上的徽章比飞行员都多,我想。”他古里古怪地说,“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应该把它们都换上。这是你的。给我你的姓名和员工号。”他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表,摊开,还有一对金色的机翼标志和一个泛美航空帽子上的徽章一起放在柜台上,然后提起笔。

“罗伯特·布莱克,副机长,35099。”我说,一边往帽子上贴徽章,并把机翼标志钉到外衣上,“我从洛杉矶来,你需要那里的地址吗?”

他咧开嘴笑了笑。“不用,该死的电脑除了编号其他都不需要。”他回答,给了我采购表格的复印件。

我闲逛着离开这座楼,尽量混进人群,不想引人注目。

我想尽可能多地探听关于飞机驾驶员和航空公司相关的信息,而这似乎是搜集一些精华的好机会。尽管这里有大量的飞行员和其他空勤工作人员,但他们似乎彼此都不认识。我对他们身上塑封的卡片特别感兴趣,很明显这是某种身份识别证件,大多数飞行员都炫耀似的把它别在胸前。我观察到空姐也有类似的身份卡,但她们把它夹在小提包的带子上。

大厅里,两个飞行员正仔细看着钉在大布告栏上的通知。我停下来,假装也在看那些通知,主要是关于美国联邦航空局或者泛美航空公司的一些备忘,但我真正目的在于能近距离看一看他们中的一个身份卡。卡片比我口袋里的驾驶证略微大一些,除此之外,右上角还有一张和护照上尺寸一样的彩色照片,顶部是泛美公司的名字和标志,用的是泛美的标志色。

很显然,当我离开这幢楼的时候,深刻反省了一下。如果想要成功扮演泛美航空飞行员的话,我需要准备除制服以外更多的东西。我需要一张身份识别卡,还要更多的关于泛美航空操作经营方面的知识。我把制服扔进衣柜,开始出没在公共图书馆,仔细搜查各个书店,研究各种能得到的飞机驾驶、航天方面的素材。一次偶然看到的一本小书证明了它非同一般的价值。这是本泛美航空退休机长的回忆录。里面有许多的照片和航空术语。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飞行员专用名词多多少少已经过时了。

我认为很多应该知道的事情,并不能从书本或杂志上读到。所以我又回到泛美航空上来。“请帮我转飞行员。”我对总机说,“我是我们高中报刊的记者,打算写一篇关于飞行驾驶员日常生活的报道——在哪里飞行、怎样训练等等之类的事情。你觉得他们会跟我谈论这些吗?”

泛美的员工总是最亲切的。“那么,我帮你接通到飞行员休息室。”电话里的女人说,“会有人在那里休息,可能回答你的一些问题。”

接电话的是一个机长,非常乐意帮忙。他很高兴看到年轻人对在航空领域的职业规划感兴趣。在一些无伤大雅的提问之后,我开始问他一些我想知道的问题。

“泛美航空最年轻的飞行员大概多少岁?”

“这个要看情况。”他回答,“我们有一些随机工程师可能还不到二十三四岁。最年轻的副驾驶可能才刚二十八九岁。机长的平均年龄应该在四十左右。”

“明白。”我说,“那么,对于一个二十六岁甚至更年轻一点的人来说,当副驾驶是不是不太可能?”

“哦,不是的。”他迅速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们公司在这个年龄段是否会有,但其他航空公司确实有许多年轻的副机长,我观察过。当然这得基于很多因素,他开的飞机种类以及他的资历。所有事情都由资历来决定,就是你在这家公司待了多长时间。”

我为自己找到了很多有用的线索。“你们什么时候招人,我是说,一个飞行员要到几岁才能在航空公司工作,比如在泛美?”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可以在二十岁的时候先从随机工程师做起。”机长回答,他记性可真好。

“那么一般来说,干了六到八年之后,就可以成为副驾驶员了?”我接着问。

“是的,很有可能。”他承认,“事实上,我得说,一个有能力的人在六到八年后成为副机长并不稀奇,有的甚至时间更短。”

“你是否介意告诉我一个飞行员的薪酬?”我问。

“好吧,这还是得看情况的,要根据他飞行的线路、每周飞多少个小时以及其他很多因素。”机长说,“我只能说一个副机长最高的工资大概3.2万美元左右,机长的话在5万美元左右。”

“泛美航空有多少个飞行员?”我问。

机长笑了出来。“孩子,这个问题问倒我了。我不知道确切的数字。不过估计一千八百来个总归有的。你可以找人事经理,他那里比较详细。”

“哦,不用了,大概数字就好了。”我说,“这些飞行员都分布在多少个地方?”

“你说的是基地吧,”他回答,“我们在美国一共有五个基地:旧金山、华盛顿特区、芝加哥、迈阿密和纽约。这些城市是我们机组人员的驻地。他们向该城市汇报工作,比如说,从旧金山飞出去的航班最终得飞回这座城市。泛美不飞境内,知道这点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我们不在国内各个城市间飞来飞去。严格意义上讲,我们是个国际航空公司,全部是海外航班。”

这个信息对我帮助很大。“这可能听上去对你来说有些奇怪,机长,比起其他事情,这是我最想知道的,就是如果我是纽约的副驾驶,而你也是,但我们俩却有可能从未见过面?”

“非常有可能,不仅仅是副驾驶,因为我和你可能从来没在同一个航班里飞过。”这个健谈的机长回答,“除非我们在公司开会的时候碰到,或者在其他一些社交活动上,这也未必会发生,我们可能永远也碰不到一块儿。你要更习惯去认识机长和随机工程师,而不是同级别的副机长。你会和不同的机长、不同的工程师一起飞行,转机的时候你又会碰到他们一次,但你永远不会和另一个副机长一起飞,因为一架飞机上只有一个副机长。

“这里航空体系的飞行员太多了,其实,没有一个人能认识其他全部飞行员。我在这家公司干了十八年,知道的飞行员也不会超过七八十个。”

机长的话语打消了我小脑袋中的一切疑云。

“我听说飞行员可以免费搭乘飞机,我是指作为一名乘客而不是飞行员,是这样吗?”我插了句。

“是这样的。”机长说,“但是现在分两种情况。我们有通行特权,比如我和我的家人要出去旅游,可以以替补的身份乘坐飞机。也就是说,如果机票没有全部卖光,我们就可以坐那些未出售的位子,只需要支付机票上的税。

“还有一种就是免费乘客。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我的老板今天晚上通知我第二天要飞往洛杉矶,我可以搭乘达美航空、东方航空、环球航空或者其他能让我及时飞到洛杉矶的航空公司。我可能要么占一个空的乘客座,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坐折合椅。那是驾驶室里的一个小折叠椅,通常就是给免费搭机的飞行员、贵宾或者联邦航空局的视察员准备的。”

“那你需要帮他们一起驾驶吗?”我问。

“噢,不用。”他回答,“你瞧,我是另一家航空公司的。你可能会被邀请坐在总驾驶座上,但我一直都拒绝。我们互相乘坐彼此的飞机,但这不是工作。”他笑笑。

“你是怎样做的呢?我是指,当免费乘客。”我是如此的热切,而机长也非常有耐心,他一定很喜欢孩子。

“你什么都想知道,是吗?”他亲切地说,然后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嗯,是这样的,我们管它叫粉色纸条。比如说我要乘坐达美航空去迈阿密。我先去达美航空操作中心,向他们出示我的泛美航空身份卡,填写达美航空的粉红色纸条,跟他们讲我要去的目的地,提供我在泛美航空的职位、员工号以及联邦航空飞行员执照号。接着拿一张表格的复印件作为我的‘通行证’。在登机的时候把它交给空姐,然后就能坐折合椅飞行了。”

我没有停下,他似乎也不介意我继续问。

“飞行员执照看上去怎样?”我问,“像是挂在墙上的那种证书,还是像驾驶证那个样子,或者别的?”

他笑了。“不,不是挂在墙上的那种证书。这有点难描述,真的。它和驾驶证差不多大小,但里面不用贴照片。就像白色的卡纸上印着黑色的字。”

我决定是时候让这个好心人回去休息了。“噢,机长,真是太感谢你了。”我说,“你真是太棒了。”

“很高兴能帮到你,孩子。”他说,“祝你以后能佩戴上泛美航空的标志,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已经有这些标志了。我现在需要的是身份卡和联邦航空飞行员执照。我并不太担心身份卡。飞行执照把我难住了。联邦航空局可不是邮购商行。

我用手指头来代步,寻找合适的身份卡。我翻开黄页电话簿,搜索“身份卡”条目,找到一家位于曼迪逊大道的公司(我觉得任何设在曼迪逊大道上的制作身份卡的公司一定都有点儿名头),我穿上商务正装去了那家公司。

这是一处非常气派的办公场所,入口处设置了一个前台。“有什么事吗?”前台小姐干练地问道。

“请帮我找下你们的销售代表。”我以同样专业的语气回答。

这个销售代表浑身散发着一种自信,以他的言行来看,还不屑于接小单子。因此我觉得最好能够引起他的兴趣,让他心动,一定得是个庞大的数目。

“我是弗兰克·威廉,来自波多黎各岛的加勒比航空。”我利落地说,“你很可能已经知道,我们正在扩展美国大陆的业务,目前为止我们在肯尼迪的分部里有两百号人。现在我们只用纸制的临时身份信息卡,而我们想用正式的、压层塑封的硬卡,上面有彩色照片和公司的标志,就像其他航空公司用的那样。质量一定要好,我知道你们这里只做高质量的东西。”

如果他知道加勒比航空,还知道正在向美国扩展业务的话,那他可真是神通广大了。但显然他是不会专注于真相而放过钓大鱼的机会的。

“哦,是的,威廉先生。我来给你看看我们在这方面的产品。”他热情地说,一边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他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用皮革装订的巨大样板册,快速翻阅目录表,从高档羊皮纸到打着好看水印的契约书,而后翻到都是各式各样身份卡的那页。

“这里,大部分来找我们的航空公司都用这种卡。”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那张卡完全就像是泛美航空卡片的复制品,“上面标有员工号、哪个基地的、职位、描述,如果你想要的话,还有照片和公司标志。我认为它非常合适。”

我点了点头表示完全同意。“是的,我认为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卡。”我说。这肯定就是我要的卡。他给了我一个完整的费用概要,包括所有的浮动因素。

“你能给我一份样品吗?”我突然心血来潮,“我想先拿给领导过个目,因为是他们说了算。”

这个销售感激了一会儿。我研究了下这张卡片。“这张就行,但它是空白的。”我说,“这样吧。不如我们干脆把完成品做好,这样领导们就会知道最终产品是什么样子。可以就拿我的做样本。”

“这真是个好建议。”销售说着,便把我带到了拍证件照的相机前,几分钟后,适用于身份卡大小的大头照就印出来了。

他拿来几张照片,我们选了一张(他很客气地让我来挑),然后他把照片贴到卡上,修剪整齐。再在合适的空格里填上了我的假名字、自封的职位(副机长)、虚构的员工号码、身高、体重、肤色、年龄和性别。最后他把卡片封在了一个干净、牢固的塑封里,并和他的名片一起递给了我。

“我能保证我们会帮你们把事情办好的,威廉先生。”他边说边送我出去。

他已经帮我把事情办好了,除了一个细节之外。这张可爱的身份卡上没有泛美航空那具有特色的标志,也没有公司名字。我正发愁怎样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家模型店的陈列橱窗吸引了我的眼球。在弧形的架子上,优雅地摆放着一排排的模型飞机,其中有一些商务机。而在这些商务机当中,有一架漂亮的泛美航空喷气式飞机,尾翼上贴着那著名的标志,在机身和机翼上则是由泛美航空认证字体刻印的公司字牌。

模型有几种尺寸。我买了最小的那种,还没有组装好的要2.49美元。我急匆匆地赶回家,把飞机零件扔到一边。照着工具箱里的说明书,我把印花纸和字牌浸泡在水里,直到它们从底层剥离下来。标志和公司字牌都是用极其薄的塑料片做的。我把泛美的标志贴在身份卡的左上角的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公司字牌放在卡片顶部。当它们干了的时候,这些清晰的印花就好像是印在卡片上的一样。

简直完美。一张完完全全的泛美航空身份证件复制品。只有通过分光镜的检验才能查得出这些印花其实是在塑封外面的。我甚至可以把这张证件别在胸前,通过泛美航空董事会的检阅了。

然而,作为一个假冒的飞行员,我仍然不能上天。我想起自己以假身份采访机长时他说的话:“飞行执照是最重要的。操作飞机时,你得每时每刻把它带在身边。我把它和我的身份卡一起放在卡套里。经常会有人要求你出示执照和身份证件。”

这个问题我反复思考了几天,但由于缺乏商务航空学校的培训,我怎么也想不出解决办法。于是我只得继续频繁造访各个书店,翻阅各种各样的航空出版物。我并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但是我找到了。

就是它了,某本书的背面印着一个小广告,上面是一家位于密尔沃基的证章制作公司,为专业人士提供服务。他们提供制作任何飞行执照的复制品,银制的,安装在一块帅气的八英寸长七英寸宽的硬木装饰板上,只需花费35美元。这家公司使用标准规格的证书,预制了联邦航空局使用的印模。一个飞行员所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提供相关的信息,包括联邦航空局飞行员证件号以及评定结果,然后该公司就会给你一张银光闪闪的复制品,可以让你拿着四处招摇。看来,联邦航空局确实有个邮购分部。

自然,我也想要一块这样的复制品。我觉得总归有什么办法把它弄到手,裁剪到合适的尺寸,弄到合适的纸上。那样我就有飞行员执照了!

我对这个主意感到欣喜若狂。我没有给这家公司写信,而是直接拨打他们在密尔沃基办公室的电话。我告诉他们的销售,我想要一块装饰板,并且询问可否通过电话来交易。

他对我如此急迫没有表达出丝毫惊讶。“好吧,你可以在电话里提供给我所有需要的信息,但在装饰板制作之前,我们得先收到支票或者汇票。”他说,“同时,我们可以先开始制作一下草图,就当是个特殊订单。包括邮寄和特殊手续费在内,一共是37.5美元。”

我没有跟他讨价还价。我给了他我的化名:弗兰克·威廉。还有虚报的年龄、正确的身高体重、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以及社会安全号码。飞行员的执照号通常和他的社安号一致。我给自己按上了一个飞行员所能得到的最高评级:航空运输级别 。我告诉他我在DC-9s、波音727和707上都训练过,并给了他我在纽约的地址,让他把邮件寄到邮局存局侯领(商业航空飞行员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还告诉他我会在当天就寄汇票。其实,我不到一小时后就把汇票寄出去了。这是最近几个星期来,我开出的唯一一张合法的汇票。

没到一个礼拜,银制执照就寄了过来。实在太华丽了。我不仅仅被证明是个纯正的飞行员,而且证件副本甚至还凸显了联邦航空局局长的签名。

我把复制品带到布鲁克林一家小印刷店里,找到领头的印刷工。“你看,我想把我的证书缩小,这样我就能把它放进皮夹,你懂的,就像文凭一样随身带着。能做到吗?”我问。

印刷工端详着复制品,赞不绝口。“天啊,我不知道飞行员学飞行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东西。”他说,“比大学文凭可精美多了。”

“其实,真正的证书是一张执照,但它在我洛杉矶的家里,”我说,“这个东西我女朋友当作礼物送给了我。但我要在这里逗留几个月,因此我想要一张皮夹子尺寸的证书复印件。你能搞定吗?还是我必须把执照原件寄过来?”

“没问题,用这张做就可以。”他说,然后用一个特殊的照相机,把证书缩小到真实尺寸,印在厚厚的白色纸张上面,修剪好后递了给我。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三十分钟,而且只花了我5美元。我用两片塑料膜把它压在当中。我从没见过真正的飞行执照长什么样子,但这张肯定看上去也差不多了。

我穿上飞行员制服,它已经被修改得很合身了,帽子吊儿郎当地斜戴着,乘上了去拉瓜地亚机场的巴士。

我准备去执行飞行任务了。前提是飞机得由其他人来开。 Z97Gi2YQKGVSZzGqqjd7nDs0StfpBr3kZ0ww+p/iuRjxIbSua/AgaP3zZmfOsH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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