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界定从何时起,我们这个社会开始强调追随激情的重要性,但大概应该是从《你的降落伞是什么颜色》( What Color Is Your Parachute? )一书于1970年出版开始。当时,该书作者理查德·鲍利斯(Richard Bolles)在圣公会(Episcopal Church)工作,为校园牧师们提供咨询,他们中很多人都有失业的危险。于是他发表了第一版的《降落伞》,里面简单收录了一些有用的小建议,来帮助面临职业变动的人。最初的印数是100册。
鲍利斯所提供的指导,其前提现在听起来是不言而喻的:“搞清楚自己喜欢做什么……然后找到一个需要像你这样的人的地方。”但在1970年,这是一个激进的想法。“那个时候,想通过大量的纸笔测试来掌握自己的职业方向,会被认为是不专业的做法。”鲍利斯回忆道。然而,这个想法被乐观地演绎并传播成:你是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的,为什么不追求自己热爱的事物呢?如今,鲍利斯的书已经印了超过600万册。
鲍利斯的书出版后的几十年时间,可以被视为激情假设得到越来越多人追捧的时期。你可以用谷歌词频统计器形象地看到这一变化。这一工具可以让你搜索谷歌庞大的数字化图书资料库,从而看到不同时间里所选择的词汇出现在出版物里的频率。假如输入“follow your passion”(追随自己的激情),你会看到一个使用小高峰正好出现在1970年(那年鲍利斯的书出版了),然后是相对平稳的高使用频率,而在1990年之后,曲线急剧上升。到了2000年,“follow your passion”这个词汇在出版物里的出现频率是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4倍。
换句话说,《你的降落伞是什么颜色》一书帮助婴儿潮一代(baby boom generation)接受了以激情为中心的职业观。现在,他们将这一经验传给了他们的孩子,即回声潮世代(echo boom generation),而后者此后不断推高人们对激情的痴迷。现代研究生思维模式专家、心理学家杰弗里·阿内特(Jeffrey Arnett)解释说,年轻的这一代“对工作期望很高,他们期望工作不仅仅是一份职业,还是一种冒险……一个可以自我发展和自我表达的场合……以及符合他们对自身才能评价的某种事物。”
即使你认同我对“激情假设的确有缺陷”的论述,但此时此刻,你的反应可能是:“管它呢!”只要激情假设能够鼓励哪怕很少一部分人,让他们脱离糟糕的工作或者尝试不同的职业,那么你也许会说,它还是有用的。这一职场童话已经传播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我不这样认为。对这一问题研究得越多,我便越发注意到:激情假设让人们相信某种有魔力的“正确”职业正等着他们,而且一旦找到了,他们就会立即认出来:那就是他们注定要做的工作。当然了,问题是,当他们没找到时,糟糕的事情就会随之而来,比如不断跳槽以及后果严重的自我怀疑。
我们可以从数据中看到这一影响。前面说过,过去几十年的一个特征就是越来越多的人受鲍利斯想法的感染,投入对激情的寻找中。然而,尽管我们更加注重对激情的追随,尽管我们坚持寻找自己热爱的工作,但我们并没有变得更加幸福。2010年经济咨商会(Conference Board)对美国职业满意度的调查结果显示,只有45%的美国人对自己的工作满意。这一数据从1987年这项调查开始起,便从最初的61%持续下降。经济咨商会消费者研究中心的主任林恩·佛朗哥(Lynn Franco)注意到,这种现象并不只在恶劣的经济时期出现: “在过去的20年里,无论经济是增长还是衰退,我们的职业满意度数据都呈现出持续下降的趋势。” 在年轻人这一群体中,他们最关心的可能是工作在其人生中的角色,但如今有64%的人认为自己在工作中常感到不开心。这一比例是此项调查在过去20年里从所有年龄组中得到的最大值。换句话说,我们两代人以激情为中心的职业规划实验可以说是一个失败: 我们越注重于热爱自己所做的事情,最后越不喜欢去做。
当然,这些数据还不够直接,因为还有其他一些因素影响到职业幸福感。为了能直观地理解这份担心,我们来看一些具体的案例。2001年亚历山德拉·罗宾斯(Alexandra Robbins)和阿比·威尔纳(Abby Wilner)合著了描写年轻人不满情绪的《青年危机:你二十几岁时独特的生活挑战》( Quarterlife Crisis:The Unique Challenges of Life in Your Twenties )。这本书详细记录了十几名不快乐的二十几岁年轻人的亲身经历,而他们在工作中都感到彷徨。我们拿斯科特(Scott)这位来自华盛顿的27岁年轻人的故事为例。
“我现在的职业状况再好不过了。”斯科特叙述说,“我选择追求自己打心底热爱的职业,政治……我爱我的办公室、我的朋友……甚至是我的老板。”然而,激情假设极具诱惑力的承诺让斯科特对他的完美职业是不是真的完美产生了怀疑。“我没有成就感。”只要想到自己的工作和所有工作一样,都包含一些艰巨的任务,他就有些担心。后来他开始重新寻找可以终身从事的工作。“我决定寻找其他令我感兴趣的选择。”斯科特说道,“但我真的很难想出来还有什么吸引人的职业。”
“大学毕业后,我一心只想找到自己的终身职业。”吉尔(Jill)说。他是《青年危机》这本书里的另一个年轻人。不出所料,吉尔的所有尝试都未能满足如此高的要求。
“对于自己想做什么,我真的很困惑,”25岁的伊莱恩(Elaine)绝望地说,“困惑到连自己付出了什么代价都没有意识到。”
这样的故事在所有年龄段,从大学生到中年人,都越来越常见。这些案例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激情假设不仅是错误的,而且还是危险的。让人去“追随自己的激情”不仅是盲目的乐观主义,还可能是一份让人饱受困惑、忧虑之苦的职业的开始。
在继续讨论之前,我应当明确强调一点:对于某些人来说,追随激情的做法是有用的。例如,“寻路之旅”的档案记载了对《滚石》杂志影评人彼得·特拉弗斯(Peter travers)的采访。他声称从小就习惯带着笔记本去电影院,用来记下自己的想法。 激情的力量更常见于有天赋的人身上,比如职业运动员。 几乎所有职业棒球手都说自己从记事起便热爱这项运动。想找一个不这样说的都很难。
有的人在和我交流想法时,用了这类例子来反驳我对激情所下的结论。“有的人追随自己的激情然后就成功了。你看,这就是个例子。”他们说,“因此,‘追随自己的激情’应该是个好建议。”这个逻辑是错误的。某个策略有了几个成功案例并不能说明它就是普遍有效的,相反,必须研究大量的案例,然后找到对大多数人有用的东西。如果像我在写这本书时那样研究了一大群热衷于自己工作的人,你就会发现,大多数人(并非所有人)的经历远远不是像“找出某个事先存在的激情然后去追随”那样简单。因此,彼得·特拉弗斯和职业运动员们这样的例子都是特殊情况。他们的稀缺性正说明了我的观点: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追随自己的激情”是个糟糕的建议。
这一结论引出了下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不以激情假设为指导,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做呢?这正是接下来的三条规则所要继续讨论的问题。这些规则记录了我对“人们如何才能真正爱上自己的事业”这一问题所做的探索。它们将不像这几章那样听起来像是在做法庭陈词,而是探讨一些更为个人的内容:我与现实中的职业幸福感的种种邂逅,以及为理解其中的复杂性和模糊性而做的努力。在清理了激情假设这堆棘手的“杂草”之后,现在我们才有机会见识一条更为现实的职业建议,而长久以来,它都不为人注意。这个过程将从下一条规则开始,首先是我接触到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见解之源:一群在波士顿郊外磨炼技艺的蓝草(bluegrass)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