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整个晚上都在做梦,梦里米小淘一身运动短打,踩着耐克鞋一直朝前奔跑,他想抓住她,却怎么都追不上。米小淘越跑越快,把韩冬越拉越远,韩冬慌了,不停叫着米小淘的名字,米小淘没听见一样继续奔跑,她好看的马尾辫在韩冬面前甩成一道风景。
“小淘——小淘——”
“小淘气你慢点儿——”
韩冬从梦里惊醒,一屁股坐起来,窗外阳光刺眼,他摸到自己满脸泪水,刘小巍坐在床边非常同情的看着他。
他从桌旁拿了一盒纸巾递给韩冬:“擦擦吧!”
韩冬把纸巾盒扔回给刘小巍:“你是不是变态啊,有你这么偷看一大老爷们哭的吗?”
“那还不是你一个劲儿的叫,小淘——小淘——我的小淘气你别走啊——恶都恶心死我,我在隔壁屋让你吵醒了,就过来看看,怕你真疯了。”
韩冬目光如出鞘的刀,恶狠狠瞪着刘小巍,刘小巍急忙捂住嘴巴。
“我用眼神剿灭你——”
刘小巍撇撇嘴,拉门往外走:“爷们哭不丢人,就怕你心里明明喜欢她还不敢告诉她,你明明不想跟她分手,却硬憋着,那真不是爷们干的事儿。”
“刘小巍你真不要脸,你要真牛掰,曾柔能跟了那老外,现在指不定起床没?”
“韩冬你真恶毒!”
刘小巍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韩冬快速起床,洗脸刷牙换上刘小巍的干净衣服,打开手机有一条米小淘发来的短信,让他抽时间把他自己的东西搬走。
他把短信拖到底,他想读更多米小淘跟他说的话,看她短信就像米小淘正站他面前,两人面对面,米小淘露出调皮的微笑,对他耍威风摆谱儿,以欺负他为乐,婴儿肥的脸显得那么好看。
可是整条短信除了传递这一信息,没有更多的内容。
韩冬叹了口气,他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解决生存问题,找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心里的悲伤只有等时间慢慢消磨掉吧。
他给米小淘回了条信息,让她快递到刘小巍家,可以发货物到付。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明明那么想见到对方,可偏偏又死掰着较劲,一定要朝心里相反的方向走,摆出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
韩冬觉得自己特贱。
他收拾脏衣服时,又看到毕赛男的名片,望着“魅人”影楼的企业名称,他飞快上网查了一下公司基本情况和路线。
网上评价说北京魅人影楼虽说不是特别大的公司,不过拍的东西特有个性,时尚青春有范儿,特棒,在年轻人里口碑不错。几个大团购网站都有他们的团购套餐,参与团购的人数相当靠前。
看了魅人影楼的一些作品,化妆的风格跟韩冬非常对路,韩冬立刻这家公司有了好感。
他拨通了该公司的客服电话,询问是否还招化妆师,特别强调他是男的,因为有些影楼缘于客户偏见,对化妆师的性别有要求。
客服把韩冬把电话转给人事经理,人事经理跟他简单聊了两句,觉得符合他们要求,通知他上午可以过来面试。
韩冬顿时容光焕发,一扫过去的阴霾不快,把刚穿上的衣服重新梳理一遍才姗姗出门。
魅人影楼在北三环附近,一条并不是很热闹的街道上,从外面看上去,整栋办公楼显得比较古旧。
影楼在二楼,装饰风格比较复古,韩冬在影楼门口略一打量,发现办公地点占了整个办公楼小半层,规模还是不错的。他先定了心。
韩冬专业技能过硬,一场试妆下来,获得几位考核化妆师一致认可,有一年纪挺大的女化妆师亲口韩冬说:“你的妆很有特点,富有创意,细节也处理得相当完美。”
人事经理跟韩冬单独聊了一下,韩冬打小在文艺青年老爹的熏陶下读了不少书,一路天马行空从印象派到中国风,再从六大审美形态迂回黄金分割比例,把人事经理忽悠得一愣一愣,为之折服,还请来了老总亲自跟韩冬谈。
韩冬私下向人事经理打听了待遇,人事经理瞥了他一眼,比了一下手指,韩冬心里普通通直跳,月薪八千块。对已经失业几个月的韩冬来说,一个月八千可以说是笔巨款了。他现在去超市买泡面都要在三块六和两块八之间权衡半天,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两块八的老坛酸菜泡面。
影楼老总对韩冬试妆表现和理论素养都没异议,问了韩冬几个问题,他突然拿起韩冬简历,看到名字,他眉头皱了一下。
韩冬一直偷看老总的脸色,发现老总脸色猛地一沉,韩冬心知要糟,老总把韩冬上下打量一番:“你叫韩冬?”
韩冬忙不慎点头。
那老总点点头拿了韩冬简历出去,人事经理把老总送走,回来态度就变了,没了之前的热乎劲,丢了一句等我们正是通知就下了逐客令。
韩冬一颗心沉到水底。
在现实面前,他第一次怀疑在工作和米小淘之间做的选择是不是错了。如今他两手空空,做选择的恶果始终挥之不去,他连找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都处处碰壁,这一切他当初都想到过吗?
当初如果知道选米小淘的后果这么恶劣,他会一无所有,不但要寄人篱下,连口热饭都吃不到,他还会不顾一切的选择米小淘么?
韩冬在心里问自己。
韩冬出了门,心情特别沉重,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是他人生最灰暗的日子,他甚至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怀疑。
小时候读书,家长老师常常威胁他们,某某考试将会改变他们一生,当时韩冬一点儿都不信。他信自己有手有脚,还有一颗滚烫的心,区区一场考试算屁啊,只要老子愿意地球都能撬动,想撬那儿撬那儿。
持续几个月工作的失意,面试遭受了无数次白眼,经济持续出现危机,现在连吃饭住房都出现问题的韩冬,第一次觉得自己潇洒的向老板抛出辞职信的动作,真是傻逼到了极点。
可是,如果时间再倒回去,面对几万块的月薪和米小淘,他还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米小淘吗?
韩冬想了想,他还是不知道答案。
再残酷的现实,也没办法让他忘掉第一次见米小淘的美好印象,那种感觉太美妙了,像是爱情冲天而降。
韩冬脑子乱糟糟的,在走廊里撞到一个人。
那人一身职业装,手里一摞资料全掉地上,韩冬忙弯腰帮他捡,递还给人家的时候,姑娘冲他一笑:“是你呀——”
韩冬犯疑问了,我认识你吗?
姑娘提醒他:“昨晚空瓶子酒吧,你哥们儿拿酒罐砸我们的事儿别说你忘了啊?”
韩冬恍惚记起来为首的小太妹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不过眼前这姑娘跟昨晚的小太妹比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嘛。这姑娘一身职业套装,留着短头发,素颜没化妆,看起来又干练又知性,就是一普通的都市小白领,哪儿有半点小太妹味道。
姑娘笑说:“你真来找我了呀,电话都不打直接奔公司来,你可真够爷们儿。”
“你是?”
“毕赛男——”
“你就是毕赛男!”韩冬明白过来,这名片是人家姑娘塞他口袋里,赤裸裸的勾搭嘛。
“你不找我,来我们公司做什么?”
“面试啊,现在有个工作能让我开心死,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失业很久了。”提到面试,韩冬心就凉了,跟毕赛男礼貌道别,一个人垂头丧气出了魅人影楼。
韩冬想,再找不到工作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去工地跟农民工伯伯抢饭碗,二是跳楼自杀死掉算了。
韩冬路过一家药店,还特意进去问了一下,什么药吃了可以让人不觉得疼又能很快死掉。药店店员很警惕的把韩冬上下打量一番,让另一女店员稳住韩冬,自己跑去打电话报警去了,韩冬只有落荒而逃。
他还想去超市逛逛,选个趁手工具自杀也行啊,想到不久前北京已经实名制买菜刀了,只能放弃这一打算。
韩冬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望着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发现即使自己要弄死自己,除了惨烈跳楼,也就只剩饿死自己了。
他在脑子里把两种自杀方式描绘了一番,又血腥又凄惨,浑身打了个哆嗦,还是觉得活着比较舒服一点。
精神上死过一次的韩冬觉得有必要犒赏自己一番,为明天披挂上阵重新找工作做准备。他就近找了一家久久鸭头店,买了一斤鸭头,一打啤酒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回到刘小巍的家。
进电梯间的时候,韩冬看到刘小巍光着膀子从安全楼梯里冲下来,浑身大汗淋漓。
韩冬冲他打招呼:“嗨嗨,你改行做农民工了吗,头一次看到农民工长这么水嫩白滑,让我来摸一下。”
刘小巍把韩冬的手打开:“你回来了正好,外面还有几大包东西,米小淘给你快递过来的。该死的电梯坏了,快递小哥又不肯送上楼,我一个人上八楼下八楼来回给你免费运了好几趟了,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吧。”
韩冬冲出电梯房,刘小巍把最大的三个包放在小区一棵大树下面,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一米远处停着一辆垃圾车,苍蝇嗡嗡嗡乱飞。
望着跟垃圾车相映成趣的行李包,韩冬有一种强烈的心酸,他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又想到离他越来越远的米小淘。
韩冬去拖行李包,里面被米小淘塞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类型的东西,米小淘都可以将他们归纳在一起,一点逻辑性都没有。韩冬把行李袋提起来,沉得吓人,他好不容易提到电梯间,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刘小巍扭头往楼梯间走,情况特别紧急,韩冬跳起来把他拦住。
“活雷锋同志,帮个忙——”
刘小巍擦着脸上的汗:“雷锋同志现在很累,急需回家休息,韩冬你不至于这么自私想把雷锋累死吧,他可是全民的。”
“雷锋同志再累也不会眼睁睁看同胞死在八楼中间不愿搭把手吧,帮我抬上去请你喝酒。”
刘小巍急了:“雷锋同志这种意志坚定的革命战士岂是你区区两罐啤酒能贿赂的,人家精神境界这么高,不帮你一定是有原因的。比方说你韩冬人品太差呀,或者雷锋同志还有更艰巨的革命任务在等着他,你说是吧。”
“你丫少臭贫了,帮不帮?”韩冬把行李袋往他手里塞。
刘小巍手里有蛇似的拼命想撒手,一个劲儿往后退。
“不帮——”刘小巍严词拒绝。
韩冬眼珠一转,逮着刘小巍逼问:“临阵脱逃撂挑子不是你刘小巍的风格呀,你小子是不是楼上藏姑娘了?”
刘小巍愣了一下,点点头。
韩冬肃然起敬,木头开窍,铁树开花了,刘小巍你一朝死心变情圣,效率真高。
“快去吧——快去吧——别耽误你正事儿——”
韩冬理解的挥挥手,示意刘小巍快回去,刘小巍一溜烟上了楼。
韩冬想,这个姑娘会是谁呢?
韩冬来回五趟上下八楼,扛了三个沉死人的行李袋,差点儿没把自己累死你在楼梯上。站刘小巍他们家门口,身后是堆在一起的尼龙袋子,韩冬像条金毛犬似的伸长舌头拍门:“刘小巍——刘小巍——我要累死了渴死了,嗓门都冒烟了,你快给杯水我喝,否则我真死你们家门前了啊。”
防盗门被拉开,韩冬看到门后出来的女人,吓得没把舌头给生吞了。
二姐俏生生的立门里冲韩冬招手:“嗨,我们又见面了。”
“你们——你们是怎么回事?”韩冬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小巍换上干净的白色T恤,从卫生间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冒着水汽。
二姐脸颊摸红,穿过膝短裙,一双大眼扑闪闪望着韩冬。
“发什么呆呀,进来呀!”
韩冬把行李扔客厅,一阵风拖刘小巍进了房间,反锁上门。
“刘小巍你跟我说清楚,你不会真搞上米小淘她二姐了吧?你——你——你——”他的手指在刘小巍刚洗的头发上、白T恤上、沙滩裤上一一扫过,然后手指又指向房门,含义穿过大厅直指在厨房忙里忙外的二姐。
刘小巍认真的说:“有什么不可以吗?”
“你听我说,二姐是米小淘她表姐,她已经三十多岁了还离过婚,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个六岁的儿子,这些你都知道吗?”
韩冬眼里喷火,要是眼神能杀人,他早把刘小巍切成肉末了。
“谁规定我不能找离婚有儿子的女人了,那条法律法规规定来着,韩冬你管的可真宽,我妈都没意见呢。”
“你妈思想可真开放!”
“那是我妈不知道这事儿!”刘小巍撇撇嘴。
“我敢打赌”韩冬掩了口唾沫,“你妈听你说完,还没见二姐人就得提刀追砍你十二里地你信不信?”
“信,我当然信啊,不过没这种可能,因为我可没打算跟二姐有什么发展。”刘小巍贱贱的望着韩冬,拉开门出去了。
韩冬气个半死,他的手指继续隔空在刘小巍和二姐身上飞舞,“你看看,你看看,你们这个样子真没趁我搬行李的空挡发生点儿什么谁会信嘛?”
刘小巍把行李袋塞到韩冬自己的房间,丢出一句话:“爱信不信,好像自己的意见有多重要似的。”
韩冬哑口无言。
刘小巍说:“二姐觉得特对不起咱俩,一是Party上的意外,二是米小淘甩了你重投前男友怀抱,她想替小淘向你道歉。”
韩冬讪讪的笑:“没事儿,多大事儿啊,不就是被甩了了嘛,感情上的事儿谁说的清楚呢。”
“看你装的多大度,真把自己当圣人说翻片儿就翻片儿了,你敢说你半夜没哭醒,现在提起米小淘你一点儿不恨她?”
韩冬火了:“刘小巍你非逼我是吧?”
“错,我这是提醒你直面你自己,哥们儿最看不惯你明明心里苦逼的要死,硬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装给谁看呀你。”
韩冬冷着脸出门,二姐已经给他们做出一桌子好菜了,她还拿出韩冬买的鸭头和啤酒。
刘小巍也面无表情的坐下。
二姐扫了他们一眼:“哎哟,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出门就这样儿了,大老爷们还闹上脾气了?”
二姐再要张口,韩冬扫了一眼两人,说:“我跟米小淘彻底掰了,以后你们谁跟我提她我跟谁急。”
二姐叹了口气,让韩冬先坐下,“你这样恨小淘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她,小淘这样的女孩,你不懂她,又怎么能留住她呢。”
米小淘打小生活在单亲家庭,十二岁之前生活无忧无虑,她爸爸是国营公司经理,妈妈经营一家小公司,靠从爸爸公司获取采购业务生存,在大上海也算小资家庭了。米小淘从小就有别的小朋友羡慕不来的新衣服、新玩具,每个周末都可以跟爸妈一起去游乐场玩,吃外国牌子的冰淇淋。
生活如果能一直这样延续下去,米小淘一定不会长成现在的米小淘。
命运在她十二岁那年发生巨大逆转。
十二岁的米小淘上小学六年级,听说上海郊区开了一家新游乐场,有很多特新奇的玩意儿,米小淘的同学很多都去玩儿过,特不错。米小淘就嚷着她爸爸带她去玩儿,她爸爸拗不过,开了单位的车带小淘去玩儿。
回上海的时候,米小淘因为爸爸没给她买冰淇淋闹腾得不行,吵得爸爸心烦意乱。当时天色已经黑了,交会车的瞬间,对方前灯打的特别亮,再加上小淘爸爸情绪不稳定,小汽车擦着对面货车过去,一小半车门都被挂掉了。
小淘爸爸开的那辆车擦过面车,撞在安全岛上。
米小淘吓得尖叫,她摸到头顶上鲜血像水一样流下来,血腥味和爸爸用的香水味糅杂在一起,米小淘心里特别害怕。她哭喊着叫爸爸,没听到爸爸一贯冷静优雅的声音,她想推开爸爸,却怎么都推不动。
米小淘等了接近半个小时,才等到救护车和警察。
等待过程中,米小淘眼前一片漆黑,她在狭小的空间里呼吸急促,仿佛置身于一座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她一直努力朝前走,想看到一丝灯光,却怎么走都走不到头,米小淘绝望了,她多想能再听到爸爸跟她说话的声音。
消防队员用切割机切开车体,救出米小淘的时候,她全身僵硬得站都站不起来,她哭着喊着要爸爸。医护人员将她塞进救护车,她在脑子里设想出一万种可能,爸爸只是受伤昏迷,他一定会没事的。
想着想着,米小淘就哭了,泪水没原因的往下掉,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同车的医护人员很难过的告诉她,她爸爸走了,拆开车体发现他早就断气了,死亡时间应该在撞车瞬间,心脏插了三根钢管。
得到答案的米小淘反而不哭了,她只是一个人躺病床上发呆,医护人员给她按摩手脚,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十二岁的米小淘四肢僵硬躺病床上,她满脑子都是爸爸跟她说话的样子,她知道爸爸不在了,她不想哭了,她只想仔细完整的把爸爸的轮廓刻在自己的大脑沟壑深处。
妈妈得到消息,早就在医院等候了,她像个疯子似的趴在爸爸的尸体上失声痛哭,亲戚朋友拖都拖不住。
她像在街上耍酒疯的女人一样,彻底丧失理智,又哭又嚎又闹,过去的温柔美丽荡然无存。
米小淘异常害怕,现实让她根本无力抵抗,眼前的世界变得如此黑暗,似乎没有边际,她看不到一丝亮光。
妈妈突然跑到米小淘面前,以极快的速度给了小淘一个耳光。
“都是你,好好在家过周末不行非要去游乐场玩儿,现在好了,你爸爸的命送你手里了你开心了。”
一个耳光,又是一个耳光,米小淘的脑袋在妈妈的手掌中左右摇摆,像个不倒翁。
有亲戚把妈妈拦住,劝她说:“这是一场意外,跟孩子治气干嘛呢?”
十二岁的米小淘站在冷库里,静静的望着爸爸的尸体,有一瞬间,他觉得这具尸体跟自己是如此陌生。
她甚至不愿意再称呼他爸爸。
她也不愿意再叫那个四处撒泼的女人妈妈。
她对自己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如果他们就是她的爸爸妈妈,为什么她没有一丝亲近的感觉呢。
爸爸葬礼结束之后,这个家庭顿时变得了无生气。
由于爸爸是开单位公车私用造成的车祸,爸爸的死不能算工伤,所以单位不会赔偿抚恤金。
没了爸爸,以前跟妈妈公司做生意的国有单位业务员变得特别挑剔,各项优惠政策也没有了,妈妈的公司很快倒闭,赔了一大笔钱。
妈妈只能做工薪阶级,早出晚归努力工作养活小淘,米小淘从此变得沉默、孤僻、粗心、没有安全感。
她像躲进了一个套子,不容许任何人亲近。
十八岁那年,米小淘拒绝了妈妈的一再挽留,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她以为自己能摆脱这些年的阴影,事实上并非如此。
她在大学里,依然很难和人正常相处,她朋友很少,也没有交男朋友,直到那个叫阎立本的男人出现。
阎立本成熟稳重,知识渊博,还幽默风趣十分健谈。米小淘在一家发廊做头发跟他相识,当时他还只是一个连锁发廊的发型师,远没有现在这么大名气。
刚开始米小淘对这个帅气的发型师唯一的印象就是外形出众,根本没有往深处想的打算。她每次做头发,都是独来独往,有时候会点阎立本,有时候也会点其他发型师,两人交集很少。
反倒是阎立本对这个漂亮女孩产生了兴趣,她眼神忧郁,很孤僻,这从她的独来独往就可以看出来。
米小淘做好了头发天已经黑了,十二岁的记忆阴影一直包裹着她,她本能恐惧黑暗,一出发廊就急匆匆往地铁站赶。
没想到空旷的街道上一辆摩托车飞奔过来,天空下着星星点点的雨,司机整个头都裹在头盔里,米小淘横穿马路,急刹车的摩擦声尖锐刺耳横穿一整条街。
米小淘扭头望着飞驰过来的摩托车呆住了,司机把车喇叭按得滴滴滴直响,米小淘眼前漆黑一片,她想到狭小的汽车车厢里,她爸爸的鲜血流了她一身。
宵夜的阎立本横穿马路回来,千钧一发之际,她抱住米小淘滚倒在地,打包的煎饼果子散落一地,摩托车司机拐着弯儿飞了出去,人和车滚向不同的方向。
米小淘后来回忆说,他不知道是谁救了他,当时就知道被一个人紧紧抱住滚到马路边上,那个胸膛特别温暖,从阎立本身上流下的血,也是如此温暖滚烫。
米小淘想起了她爸爸,阎立本给了她几乎忘掉的温暖,她压抑了七年的感情彻底喷发出来她疯狂的爱上了一个发型师。
十九岁的米小淘搬离学校宿舍,跟穷困潦倒的阎立本租住在十八平不到的拆迁房,为了得到这份温暖,她几乎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阎立本要参加发型师比赛,出租屋里网络异常,她半夜两点钟出门打车四处找网吧上网,找到凌晨四点钟才找到网吧。
为了帮阎立本拉票,一贯独来独往的米小淘跑遍整个学院男生女生宿舍,一个宿舍一个宿舍的发表演讲拉选票,甚至拿打工的钱请同学吃饭,目的仅仅只有一个,让同学用手机发信息帮阎立本投一票。
十二岁后,米小淘家的生活每况日下,她妈妈积劳成疾,有好几种职业病,读到大学的米小淘靠奖学金和兼职所得,已经可以不用找家里要钱。
为了支持阎立本实现理想,米小淘干了所有她能干的兼职,她做家教、帮同学写论文、去加油站推销矿泉水、甚至还做过兼职模特和群众演员。
为了赚钱,她经常旷课、迟到、早退,毕业的时候补考超过五门。
她想尽一切办法赚钱,把能赚到的所有钱都交给了阎立本,帮她实现梦想,为了爱情,她飞蛾扑火的奉献自己的一切。
漂亮的米小淘也喜欢打扮自己,自从遇到阎立本,除了出去跟他约会,其他时间她把自己收拾成纯爷们,以便于更好的投入工作。
二姐说,有一个夏天暑假,那时她还在上班,看到有个送水工背影很像小淘,她跑过去就看到米小淘穿着送水公司的蓝布工作服,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的送纯净水,这哪儿像二十岁的女孩啊?
二姐抱着米小淘痛哭,米小淘跟没事儿似的,说送水她一天能赚两百多块呢,比做家教收入高多了,就是累点儿。
阎立本在米小淘的帮助和鼓励下,在多项全国比赛中获奖,还上了中央电视台,一时间在业内名声大噪,身价也上来了。
阎立本信誓旦旦的说,他永远记得米小淘对他的恩情,他一定会让小淘过上好日子,疼她爱她保护她。
成名后的阎立本在北京买了大房子,买了豪华汽车,出去吃顿饭就是好几千上万,米小淘把他送的信用卡全收起来,不拿阎立本一分钱,出门挤公交地铁,每天早出晚归上班自己养活自己。
名利圈从来不缺乏美女,阎立本身边美女如云,米小淘也没少听阎立本的朋友提醒,要把他盯紧点儿哦,男人有财有名,身边等着跟你抢食的女人就扎堆儿了。米小淘当然不信阎立本会背叛她,她依旧最大可能的放纵他,给他自由独立的空间,让他快乐开心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她推开家门,客厅里全都是男女散落的衣服,外套、裤子、内裤、皮带,这些衣服把她带到主卧室门口,她推开半掩的门,阎立本和一身材超棒的美女裸抱在一起,三人相视无言。
米小淘调头就走,她出了门下了楼出了小区,站在马路边上一时陷入迷茫,离开了她付出一切的爱情,偌大的北京她该去哪儿呢?
11月的北京飘起了鹅毛大雪,米小淘把外套落在阎立本的家里,她只穿了一件毛衣,站在漫天挥洒的雪花中冻得瑟瑟发抖。
她想到死去的爸爸,车祸现场,爸爸将她紧紧抱住,用身体挡住锋利的钢条,她的命是爸爸换来的。
阎立本给了她爸爸才能给的温暖,却如此轻易的弃她而去。她想不明白,他对她那么好那么好,生死关头他可以不顾生命来救她一个陌生人,现在却这么容易就背叛了她。
米小淘在大学里走了一夜,她一直想一直想,就是弄不明白,阎立本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又对她那么坏。
她不知不觉走到二姐家门前,按响了二姐家的门铃,向她说明了一切。
二姐严词要求米小淘离开阎立本,从此跟他断绝来往,就算见到了也是陌路人。
这样伤害一个对你这么好的女人,二姐认为他的人品是相当恶劣的。
米小淘答应了二姐,随后她感冒发烧病了一个多月才好,在这期间,那个叫阎立本的男人打过来电话,被二姐骂过几次之后,就再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