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的第二个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衣服皱巴巴的,谁会想到他是一个美国人呢?别告诉我他是美国人!美国人肯定不会乘慢车去旅行,即使距离不远,他们也会选择乘快车,美国人认为乘火车更快,而且有更大的车厢,穿白大褂的服务员还会提供冰水和冰激凌,难道你不知道吗?他还大吃大喊道:“嘿,小伙计,给我拿些啤酒来,给车厢里每个人都准备一个玻璃杯。”即使要花5美元,那又有什么关系?这就是美国的生活方式,哎,告诉你了也没用。
这个男人,张着嘴打着盹儿,全身湿透了,看起来很累,毫无生气,垂着头。上帝啊,上帝啊,这已经是第十一、十三、十四、十五天了,我已经十五个日日夜夜,要么坐在我的箱子上,要么睡在地板上或长椅上了,浑身充满汗臭味,浑浑噩噩,机器声震耳欲聋,这是第十五天了,要是我能伸展一下我的腿,枕着柔软的甘草睡觉该多好啊!
窗边微胖的那位犹太女人小心翼翼地挤进了角落。就这样,旁边的那位最后睡着了,像一个麻布袋一样压在我身上;地上的那位谁知道怎么了,卷在衣服或是什么东西里,你似乎有点奇怪,我想说。我应该立马离开,天哪,如果火车能停止就好了!第二个座上的男人本来还在打着盹儿,突然身子前倾,他醒了过来。
“天好热。”那个瘦小的老男人说道。他看起来像个沿街叫卖的小贩,谨慎地开始了一段对话,“你去哪儿?”
“去克……里……瓦”男人勉勉强强地说出了这个地方。
“去克里瓦?”老男人一副亲切的样子,很熟悉地把这个地名重复了一遍,“你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
靠窗第二个座上的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用拳头擦了擦他汗湿的额头,看上去身体虚弱、头晕眼花。老男人有点反感,哼了一声,转身看向窗外。而那个男人没有心思看窗外的风景,他注视着地板上的脏东西,等着别人再问他是不是从很远的地方来。他会告诉他们,是的,从很远的地方,是从美国来的。从美国吗?所以是不远千里来旅游的吗?不,我是要回家的,我的家在克里瓦,我的妻子在那儿,我还有一个小女儿,她叫哈菲雅。我离开时,她才三岁。所以,你在美国待了多久?八年。现在是第八年。我一直都在一个地方工作,我是一名矿工。在约翰斯顿(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西南部城市)工作,我有一个同事,他叫迈克·巴布克,从塔拉马斯来,五年前,他死了。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我问你,怎么才能让别人理解自己呢?哦,和巴布克交流的时候,他和我之间有一套行话。你知道,当一个小伙子有了妻子,他会告诉妻子一件又一件事,还得说得通俗易懂。我的那位她叫作波拉娜。
如果你不能被别人理解,你怎么能继续在那儿工作?他们只是说:“你好,霍杜布先生”,然后布置了我的工作。我每天赚7美元,是的,7美元,但在美国生活是很昂贵的。每天至少要花2美元,一个星期的房租是5美元,对面的绅士问道:“但是,霍杜布先生,你一定有一些小的存款吧?”是的,可以存一点,但是我寄给家里的老婆了,我有告诉过你,她叫波拉娜吗?每个月,50,60,有时90美元。我能做的,就是假装巴布克还活着,因为他知道如何写信。巴布克是一个聪明的人,可惜他五年前被一些木梁砸死了。我不能再寄更多的钱回家了,我把它存在银行。超过3000美元,但是银行把我的钱偷走了。“这不可能的,霍杜布先生!你刚才说什么?超过3000美元?你不起诉他们吗?”我问你,我能怎么起诉他们?我们的领班带我去见了一位律师,律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但是您必须先预付,领班骂他是一个浑蛋,随后推着我下了楼。这就是美国,说话根本没用。天哪,霍杜布先生,3000美元!这是多么大一笔钱,这是你全部的财产,多么不走运啊!三千美元,那是多少钱啊?
霍杜布感到极大的满足:你们都会转身来看我,如果我一开始告诉你们,人们就会冲过来看看我这个在美国的被盗3000美元的人。是的,就是我。尤拉伊·霍杜布抬起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肥胖的犹太女人正挤在角落里,小贩老男人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托着下巴,朝窗外望去,膝上放着篮子的老妇人盯着霍杜布,感觉有些东西她不大赞同。
尤拉伊·霍杜布先生再次闭上了眼睛,好吧,我们经历相同,我不必担心你。我五年了,没有跟一个精神伴侣讲过话。虽然我曾尝试过。所以,霍杜布先生,你没带一分钱就从美国回来了?不,我有一个好工作,但我没再把我的钱放在银行,我放在了一个盒子里,钥匙在我的衬衫里。我带了700美元回家。其实,先生,我宁愿待在那儿,但我失去了工作。600个工人被送走,人们纷纷被解雇,丢了工作,这就是我回来的原因。回家,你知道的,克里瓦。那儿有我的妻子和一些土地。哈菲雅,她三岁。在我的衬衫里有700美元,我要重新开始做农活,或是去工厂工作,要么去伐树。
霍杜布先生,你妻子和孩子不在身边,你不会孤单吗?孤单?天哪!我问你,我给她们寄钱,我一直在想,这可以买一头牛,一英亩的土地,这对波拉娜来说,她可以买些东西。每一美元都意味着一些东西。银行里的钱,足以买一群牛。哎,但是他们从我那儿抢走了这些钱。你妻子,她有没有给你写信?她没有,她不会写。你给她写信吗?没有,我不能写。自从巴布克去世后,我没有给寄她任何东西。我只把钱存了起来。就算她有了电报,她也找不到我。霍杜布先生,你不觉得如果她这么多年没有收到你的消息,她会认为你已经死了吗?像我这样的人,死了?波拉娜很聪明,她知道我会回来的。毕竟,我们都是普通人,那如果波拉娜没有活着呢?闭嘴,我走的时候,她才23岁,健壮如牛。你不了解波拉娜,有了那些钱,还有我寄给她的钱,她怎么会活不下去?不了,谢谢。
靠窗的小贩皱起了眉头,拿起一块蓝色的手帕擦着他额头的汗。也许他又会说:太热了。热?先生!这叫热吗?先生,您应该去下层,或是井下。他们安排黑人在那儿,但我能忍受,为了7美元。你好,霍杜布!你好,黑鬼!是的,先生,一个男人可以忍受很多。那儿也没有马,他们不能提供更多的马到井下去拖卡车。天气也太热。一个人能忍受很多,如果他能被别人理解。他们想要从你这获得些什么,但你并不知道,他们发脾气,耸耸肩。现在我问你,我怎么能在汉堡知道克里瓦怎么走?他们可以喊,但我不能。去美国什么;有人把你放在船上,有人在等你,但是先生,回家路上,没有人会帮你。想回家是一件艰难的事。
这时,尤拉伊·霍杜布点了点头,之后又不自主地点了起来,重重的,无力的,最后霍杜布进入了梦乡,窗边那个肥胖的犹太女人正摆弄她的鼻子,膝上放着篮子的女人和小贩似的男人互相打量着。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像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