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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爷阴沉着脸,厚厚的云层在天空中翻滚,间或划过一道闪电,远处传来“轰轰隆隆”的闷雷声。天要下雨了,树叶、草叶上的露珠也比往日多,“啪嗒啪嗒”地往地下滚落,洇湿了地面上的浮土。古人说“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朝露的存在只是一瞬间,太阳爬上山坡它就蒸发升华了。人是“百代之过客”,在世间的行走也是匆匆忙忙、稍纵即逝的。古人还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要在短暂的一生中有所作为,让后人能够记得住自己。爷爷也是一直这样教导彭生的。

苏联著名作家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著作中说过这样的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这部著作王彭生是读过的。他扪心自问,在“昙花一现、流星一闪”的短暂岁月里,自己能有什么作为呢?

工友们过来催促彭生吃早饭,吃完饭好赶到郯城去。牛皋和刘薛理二位领导也过来了,他们把王彭生叫到一边,告诉他早上刚刚得到的消息。厂里早上打来了长途电话,王雨生往新沂电化厂拍了加急电报。都是一个内容,叫彭生“速回秦台”。

“你就不用去郯城了。正好我也回家办点事,咱们一起走。”牛主任对彭生说:“收拾好东西,吃完饭咱们一起走。叫刘主任带队去郯城。”其实牛主任并没有啥要紧的事办,只是不放心彭生一个人独行,特意护送他的。

去不了郯城,也无法祭奠祖父母。彭生只能向着家乡所在的方向,深情地眺望,默默地鞠躬。

班车抵近徐州的时候,天空中的阴霾散尽,又是一个爽朗的晴天。太阳公公重新露出笑脸,金光四射,晃得人不能睁眼。触景生情,彭生想起了一个有关太阳的故事,是他听到的唯一一个把太阳比作女性的故事。说太阳是一个美丽无比又非常羞涩的大姑娘,只要露出脸来,人们就仰头直视。一轮金盘才捧出,千家万户仰头望,弄得太阳姑娘很不好意思。所以太阳初上山坡时,脸色被羞得彤红。太上老君知道了这件事,给她一包绣花针。告诉她如果怕看,就用绣花针刺窥探者的眼睛。太阳梳妆好之后,就向下抛撒绣花针。所以太阳升高之后,你再去看她,就痛得睁不开眼睛了。如此看来,太阳真是一位柔美的姑娘,是东方古典的淑女型姑娘。只有那样的姑娘才会“笑不露齿,行不露足”,才会“羞羞答答,低眉顺眼”。这与现代的的女性不一样。现代的摩登女郎穿着性感,目的就是吸引大众眼球,怎么会拒绝欣赏呢?

牛主任曾经在纺织厂当过供销科长,他给彭生讲述自己干供销时的趣事轶闻。有一次,他带领女工去无锡学习。女工们没坐过火车,感到十分新奇。车开动后看到火车拉了这么多人,速度还比汽车快,新奇又变成了惊奇。

牛主任板起脸来,十分严肃地告诫大家:现在火车是匍匐前进,趴着跑的,已经这么快了。稍停一会,火车预热完毕,要站起来跑,速度会更快。大家各自寻找一个可以抓靠的扶手,抓紧攥住,别让火车甩倒喽。

大家都按照牛主任的吩咐去做,一路上精神高度紧张。火车到达终点站后,大家也到了目的地,但始终没见火车站起来飞跑。后来大家才知道上当了,逮着牛主任一顿好揍。

王彭生还知道,牛主任的老婆不漂亮。牛主任每次出发前,都盯着老婆没完没了地看。老婆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声询问道:“老夫老妻了,老看个啥劲?”

牛主任开怀大笑,显得十分兴奋。“老婆,看到你就吃了一颗定心丸。就你这模样,放在家里闲八年,也没人偷爬咱家的墙头。哈哈……”

“老婆”在彭生心里还是一个陌生模糊的概念。他只知道“老婆”必须是女人,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一旦确定关系,就要终生相守,在一起生活一生一世。应该选择什么样的女人做老婆呢?彭生还没制定择偶标准。毛主席说过:有比较才有鉴别。他要多看几个。多看又怕挑花了眼。老百姓常说,挑黑的、挑白的,最后挑个没皮的。从书上找标准,又怕重蹈《按图索骥》的覆辙,把千里马变成癞蛤蟆。

果真可以选择,彭生觉得重德行胜过重容貌,他宁选“无盐”,不选“褒姒”。宁选“周青”,不选“泼妇”。当然还要重才干,这一点是有悖“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条圣训的。王彭生已经隐隐约约懂了一点遗传学,为了要一个聪明的儿子,他宁愿要一个聪明哪怕是丑一点的老婆。也就是说,他钟情于“李清照”、“朱淑真”和“蔡文姬”,而不喜欢绣花枕头一样的“俗媚”。

秦台的车站在城里,彭生的工厂在城郊,班车正好从工厂门口经过。牛主任和彭生叫停班车,就在厂门口下车。出发时也可以在厂门前拦车,很方便的。他们进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色还很明亮,工人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正在洗手洗脸换衣服,准备回家。

工厂的画栏上,都是彭生从新沂寄回来的文章。配套的图案,是团委书记曹光宇制作的。走到画栏下,彭生驻足浏览一下。这时有一位女工尾随过来,是朱淑娟。

“王彭生,你回来啦。”朱淑娟的声音很柔弱,她平时不爱讲话,更不善于大声表达。进厂后彭生和她,还有朱广新、张子方、刘超、曹光宇、陆大海、华惠民、杨柳青、薛绽梅,分配在同一个车间,都是机修车间。车间主任是杜传允和赵厚林,曹光宇和杨柳青是车工,朱淑娟是刨铣工,陆大海、薛绽梅是焊工,王彭生、刘超、华惠民、朱广新、张子方是钳工。他们一起工作了十多天,彼此还不太熟悉。

工作起来各干各的,没时间聊天。班前班后在一起开会学习的时候,朱淑娟好拉着杨柳青蹲在一个角落里,低着头听别人讲话,自己一言不发。女孩子的头发原本就很长,再把头颅低垂下来,根本看不清模样。不过彭生的记忆力特好,大体轮廓还是可以辨认出来的。他一眼就认出了朱淑娟,并脱口喊了出来:“淑娟姐,下班了吗?”

“还没拾掇利索,看见你就跑过来了……”朱淑娟在学校里也是不和男生讲话的,第一次和彭生说话,脸羞得通红。两只沾有油垢的手局促无措,紧紧地抓住工作服的衣角,不停地扭着。她在校读书时,语文成绩不好,却特别喜欢读写作文。彭生寄回的文章,不论是叙事的、抒情的,还是诗词歌赋长短句,她都一字不落地通读。瘸子里面选将军,大家都说王彭生是化工厂的才子,她非常认同,还莫名其妙地高兴。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没顾得上细瞅。

不久王彭生被抽调到新沂学习去了,虽然不停地往厂里供稿,也是只见其文,不见其人。今天看见他就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心头像小鹿顶撞一样,很不好意思。这回她看得很仔细,看清楚了,这位小才子长得非常清秀。不光模样可人,还锦心绣口,能说会道,能写出锦绣文章。他满脸英气,目光深邃中透着忧伤,似乎比同龄人老成练达一些。总之,朱淑娟一见王彭生就心生眷怜之意,就有了牵挂之心。惆怅和遗憾就从心头爬上了眉头,自己忙着订婚干什么?应该再等几年看看,婚姻大事不慎重,未免太轻率了……

朱淑娟家住樊楼,父亲是公社干部,母亲是中学教师。她父母已经调离秦台,到睢宁工作去了。她是父母膝下唯一的宝贝女儿,迟早也要调走的。她和彭生同岁,是同年、同月出生,比彭生大十天。人们常说:“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属于“四同”之人,往往会有“婚姻”之缘。他们还差着“两同”呢。

在太阳的余晖照耀下,朱淑娟身披一层金光。虽然她穿着一身沾有油渍的工作服,但也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彭生仔细瞅了一眼,忍不住又瞅一眼,能够咬碎核桃的下颚,不知不觉地脱垂下来。他非常惊艳朱淑娟的美丽,更惊讶她仪态端庄,眉宇之间一点轻佻都没有。彭生一下子和她感情贴近了,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贾宝玉初见林黛玉,觉得前世已经相熟,今生应当烤糊。于是忍不住脱口唱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后来经过长期相处,彭生才知道自己的女同学佟琦不是孤品,在化工厂里还有一个伴。这样的淑女标本越来越少,已经趋于绝迹了。王彭生觉得自己很幸运,居然能够认识两个。可惜……朱淑娟太听父母之命了。高中刚一毕业,他爸爸的战友就过来替儿子求婚。那小子姓仝,是南方人,现役军官。父母都满意,朱淑娟也就点头应允了。她自己从小就没有主意,父母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婆家见朱淑娟长相好、身材好,还温婉贤淑,怕夜长梦多,就催促订婚。朱淑娟也顺着父母的意愿,乖乖地服从了。当时政府开始提倡晚婚晚育,可是《婚姻法》规定男方年满20周岁,女方年满18周岁,是可以登记结婚的。何况她老子是公社干部,大不了拉着民政助理喝一气老酒,事情就办得相当顺畅了。

王彭生和朱淑娟都在审视对方,当四目不期而遇的时候,又马上躲闪。目光避开不久,又热切地回望。正当他们游移不定,躲躲闪闪的时候,又有一个姑娘来找彭生了。

“彭生哥,我找你好几趟了。你怎么才回来?”辣妹子声音嘹亮,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彭生听到声音就知道,前来找他的姑娘叫吕诗雅。其实一点诗意都没有,也不文雅。

还是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天傍晚,彭生和同学们在防震棚里高谈阔论。张广才大谈梵高、提香、毕加索,还有齐白石的鱼虫、虾鸟、癞蛤蟆,徐悲鸿的马,黄胄的驴,徐州老乡李可染的牛。王凯歌谈贝多芬、莫扎特、肖邦,还有音乐圣殿维也纳。王彭生谈唐诗宋词和元曲;谈明清小说。

正在热火朝天之际,这位吕姑娘过来了。她不论青红皂白,接过彭生的话头就说:“瓷还是景德镇的好。我爸爸出发刚回来,带来一套景德镇的茶具。”大家愣了片刻,马上哄堂大笑起来。眼前就有了焚琴煮鹤的场面,大煞风景。

这位吕姓姑娘住在离彭生家不远的另一所大杂院里,和彭生家住的大院隔一条马路。他们两个家属院的小孩经常聚在一起做游戏。这个小姑娘比文生还小,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可能是好听故事的缘由,她总是紧追在彭生的屁股后头,“哥、哥”地叫着。做游戏也是百般耍赖,死缠着要和彭生在一起,分开了就不玩。平时逮个螃蟹、蜻蜓什么的,都要拿到彭生面前谝一谝。这姑娘长相很好,对彭生十分热情。彭生没有相应的激情,觉得她混沌未开、懵懂无知,并且不求上进,肤浅粗俗,属于“俗媚”一类。这样的姑娘看上去精明伶俐,一进课堂就灵魂出窍,脑子里只能灌水,学不进知识。对于投机取巧、贪占小便宜、吵架斗嘴,她却天赋异禀,超乎寻常地在行。

彭生进厂太晚了,没见着领导,那就先去见姐姐吧。不知道姐姐着急上火地召回自己干什么?该不会给自己说媳妇吧?这事彭生本人不着急,父母也不急,你这个姐姐着什么急?还愁大头礼花不出去,喝不上喜酒吗?

这一回彭生猜错了。家中有了变故,姐姐怕他做傻事,急招回来要安排一些事情的。

“彭生哥,你家出事了。”吕诗雅也是特意跑来报信的。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很为彭生着急。“你爸……被捕了。”

彭生两眼一黑,趔趄两下。《地理》课本上早就讲述过“地球是旋转的”。现在王彭生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他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像踩了棉絮一般,踉踉跄跄地站不稳了。

朱淑娟和吕诗雅同时过来搀扶他,急切地呼唤着“王彭生”、“彭生哥”。

王雨生和她的未婚夫王新华都赶来了,掐人中、揉合谷,把弟弟弄醒,带到了化肥厂职工宿舍。

文生正在灯下做作业,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王义轩因为在“文革”中经常指挥武斗,还致死过人命,被定性为“打砸抢首恶分子”,被拘捕了。也有人说他这回站错了队,对立派掌权故意整他的。说不清什么原因,他进了监狱,千真万确地落魄了。

古人说过: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父亲在台上风光的时候,家中天天高朋满座,彭生并不以此为荣。他和父母亲之间的感情距离,隔着好几重山呢。可是当父亲轰然倒下去时,他有着切肤之痛。无论父子关系如何,血缘关系是割舍不断的。自己已经分配了工作,可以自食其力。如果妹妹受到牵累,考不上大学,将来怎么办呢?

世态炎凉,即将品尝。王彭生的腹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到心间。他想离开秦台回到郯城去,郯城还有很多亲戚和本家,可以帮助自己治疗心灵深处的伤痛。爷爷说过,树挪死,人挪活。伤心之地不可久留,自己为何不尝试一下改变环境呢?

雨生心思缜密,早看出了弟弟的想法。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朋友、工友没有一个人因为父亲的事情轻看她,但自己的心里却有了巨大的落差。

事情已经这样了,形成定局的事,个人没有能力更改,那就只能接受。

“今年你没参加高考,是一个大的失误。”姐姐告诉彭生,今年为了照顾“老三届”的学生,各项政策都放得很宽,考卷也比去年简单。如果参加高考,哪怕成绩比去年还差,也是可以考取一个师范学校的。学校不论孬好,只要能和“大学”沾上边,哪怕是“中专”生,也是鲤鱼跃过龙门,立马变成干部身份,是“正经木头”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也无益。明年文生高中毕业,你一定要参加高考。自古没有场外的举子。果真胸中有丘壑,满腹经纶,不进考场会遗恨终身。考不上也无妨,接着复习继续高考。不考大学也要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腹有诗书气自华。君子立长志。奶奶爷爷都交代过,彭生一生只干一件事情就行。要耐得住寂寞,执着坚守,不能心有旁骛。人一生能干好一件事情就很不容易,好高骛远,像小猫钓鱼一样,这山看着那山高,将会一事无成。听说中央已经有了指示,只注重个人的才学,不看重家庭出身了;也就是说政治审查不太重要了,一定要抓住机遇。这是第一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姐姐和文生的户口已经有了着落,很快就要落实了。等文生高考之后,姐姐就要结婚了。这事要和两个妈妈打招呼。

第三件事情是要到大杂院去,安抚一下继母和戎生、皖生他们。鼓励他们励志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可以报效祖国,也为父亲争气。家里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身为人子,义不容辞。有多大力出多大力,能力范畴之外的事情爱莫能助。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A6V0qQRvqjlol628UIbyHmLXsUpURrqHKbwatMt6lssFVd6k4jwJUoUJ5/k6W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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