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美国人崇尚勇猛犀利的飞鹰，俄罗斯人也崇尚飞鹰，他们把英勇神武的苍鹰设计成国家标志性徽标。其实世界上绝大部分民族都喜爱尊崇神鹰，包括那些没做鹰旗、鹰标的民族。

中国人的图腾是神龙和凤凰，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鹰的喜爱和崇拜。中国人对鹰的理解，或许和俄罗斯人相近。俄罗斯人心中最美的图案是“双头鹰”，是暗示鹰有两条生命吗？中国人对这一点是坚信不疑的。鹰有一套类似凤凰“涅槃”一样的重生程序，虽然每只鹰都有重生的机会，但不是每只鹰都能获得重生，鹰的重生是要看造化的。重生的希望属于那些不畏艰辛、不怕死亡、能够坚守、敢于和死神抗争的英勇神鹰。

据说鹰在临近死亡的时候，最先老化的器官就是它的喙，其它器官并不衰老。活到大限，鹰的喙会越来越紧，以至张不开嘴，不能吃下捕来的猎物，最终因饥饿而死。鹰觉察到死神临近的时候，会比平时更加辛劳地捕猎。它要饱餐一顿，还要在身边筹备可以饱餐一顿的丰盛食品，等脱厄之后马上可以补充体能。

苍鹰吃饱喝足之后，带着筹备的食物，高高地翱翔在蓝天白云之间，找一个很高、很陡，不光人迹罕至，连猿猴也难攀缘，普通鸟儿飞不到的山崖上。储藏好食物，找一块坚硬凸起的岩石，使劲摔打它的喙。鹰是铁爪钢喙，摔裂摔断是很不容易的。鹰要忍饥挨饿，不顾痛苦、持续不断地摔打，直至把坚硬厚重的旧喙摔掉，等着伤口愈合，再长出新喙。新喙从单薄变得厚重，从柔弱变得坚硬，可以划破猎物的肚皮，可以轻而易举地叨烂兔子的脑壳，又可以重新张嘴进食的时候，鹰就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可以延寿三十年。如果怕痛不敢摔打鹰喙，或是摔摔停停，鹰喙越长越结实，就摔不下来了。摔掉了鹰喙，等不到新喙长出、长好，体能就消耗殆尽，同样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第二次重生，要经历一个非常可怕、非常痛苦的历程，十二分的不容易。并不是所有的飞鹰都能完成第二次蜕变，从而获得重生的。

壮士断腕、雄鹰摔喙、蜥蜴弃尾、海参喷肠，都是非常痛苦而又悲壮的求生之举。这也是通晓取舍之道的作为，虽舍小，却可以全大。

1977年，中国重新恢复高考之后，很多同学没有参加高考。像袁艺、王福龙、孙家福、蒋亚志、李惠晨、王勇、王坤建等都没参加高考，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有人学习成绩不好，参加高考和不参加高考的结果一样，不参加高考还能为国家节约几张印卷子的试纸。有人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心里没底，加上自尊心太强，怕万一考砸了就是窝窝头翻个，现眼了。还有人不愁找不到好的工作岗位，想省点脑细胞，提前几年挣工资，过快活的日子。

王彭生信奉“没有场外的举子”之类的话，他参加了高考，也参加了体检，就是没被大学录取。他自知偏科，数学成绩不好，考不上也在意料之中。也有人说他考过了录取分数线，第一年恢复高考，“老三届”的学生还没反应过来，很少有人报考。那年月崇拜的偶像是白卷大王张铁生，考生肚子里的货色太少了。彭生对文史类知识涉猎了解不少，算是一个佼佼者。他没通过政治审查这一关。他父亲虽然一直没上班，从未参加上访，从未到处串联，也没参与“反击右倾翻案风”。可是所在单位不给出具证明，只说这个人有问题。是什么样的问题？问题有多大？都是含混模糊的，谁也说不清楚。这就让招生的学校很费思量，不论多大的问题，只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落实到字面上，大家就可以研究讨论，签字定案。地方不写政审材料，天知道问题会有多严重，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精明人说：事情只要落不到纸上，就必定落到屎上，这件事情就是又脏又臭的，肯定办不好了。不论怎么说，王彭生在考场上折断了翅膀，今后在工作中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坎坷和挫折，他将如何面对呢？

“今年考不上，明年接着考。”雨生这样劝弟弟，叫他继续复习功课。文生也上高一了，她的成绩始终如一，非常稳定。

昔日时常聚首，天天摽在一起胡吹海侃的学兄学弟，升学的升学，参军的参军，下放的下放。彭生的防震棚空落落的，一下子寂静下来了。人稀路断，往日光滑坦荡的地方，拱出了一层绿绿的野草。沿河的湿热风气不断吹来，檩条和墙角布满了绿色的苔藓。就像《陋室铭》中描写的那样，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王彭生成了孔夫子的门徒——圣贤（剩闲）之人。他是耐不住寂寞的，白天乱翻书，晚上给比他小一茬的少男少女讲故事，替他们写作文、写检查、写决心书啥的，把日子打发得有滋有味。

“四人帮”垮台之后，没有什么“毒草”和“禁书”了，王彭生像一块饥渴的海绵，什么书都读。只要能够借到手，就一气读完。看完了还上，还上了再借别的书阅读。他躲在小小的草棚里，啃了一肚子歪书。古今中外流行的著作，诗词歌赋，章回小说，言情小说，战斗故事，名人传记，他逮着什么读什么，就是没看考学的课本。语文、历史、地理、政治几乎不用看，平时积累得多，不看也考不差。写文章也不是太难的事，只要文理通顺，层次清晰，没有错别字，前后呼应好，得分就不会太低。他最头疼的是数学，翻开《数学》就觉得脑袋大，脑子立马就滑轮，反应立马就迟钝。按现在的话说，是掉链子了。对于《数学》这门课程，他是忝列门墙之外，不得其门而入。

彭生讲故事不掉链子，说起书来声情并茂、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很快就把听众带入另一个世界。

起初，家长们对于孩子到彭生那儿去听书，是持反对意见的。他们怕耽误孩子学习，每每是孩子前脚过来，他们就后脚跟上，把孩子押解回家。有时候，有的家长也有浓重的好奇心，过来押解孩子的时候，先躲在墙外偷听一会儿，看看王彭生到底贩卖些什么货色。听着听着，就渐入佳境，欲罢不能了。后来家里做点什么好吃的，就安排孩子给彭生送一点，还特意安排孩子给自己占个地方。他们草草收拾一下家务，估摸着这边差不多开讲的时候，就陆续地都赶过来。手里搬着小板凳、小马扎一类的活动座位，和孩子们齐肩而坐，静静地听讲。

听众们很惊讶，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身板不比别人高，脑袋不比别人大，怎么装了这么多东西？天天讲，还都是不重样的新故事。

听到这样的议论，彭生就觉得好笑，陡然间想起了一个古代笑话。说有一个秀才，天天苦思冥想地构思文章，在屋里转悠了小半年的光景，也没搜刮出一篇文章来。他老婆实在看不下去了，调侃他说：赶明调换一下工作，你来纺棉织布、下地劳作，我来写文章。不信写个文章这么难，我孩子都快生出来了，你的文章还没写出来。那秀才摇头苦笑道，生孩子有什么难处，你肚里有货。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到时候瓜熟蒂落，自然就生出来了。我肚里什么都没有，这文章怎么写？

俗话说，看完《西游记》，故事讲一辈。彭生肚里不光有古典四大名著，还有《三言两拍》、《聊斋志异》、《封神演义》、《东周列国志》、《隋唐演义》等等，一时半会儿是晒不到箱底的。

一天三个饱一个倒，风吹梧桐听春雨，云卷云舒不关情。这样闲云野鹤一样的自在悠闲，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要结束了。1978年5月2日，王彭生被分配到电解化工厂，开始上班了。大家还在想着秦琼的凹面金锏、罗成的烂银枪、李逵的双把板斧和猪八戒的九齿钉耙。有的邻居跑到化工厂门口，等着彭生下班，邀他一同回家。可是厂里偏偏选送彭生和二十几个工友一起去新沂学习，弄得邻居们像害病一样，好长时间吃不香、睡不好，怏怏地没有情绪。

秦台电解化工厂，坐落在东北郊区，离家很远。正好家里的防震棚也被大雨淋塌了，彭生就申请了一间宿舍，搬到厂里住了。

秦台化工厂位于中阳大道北侧，是秦台通往徐州的必经之地。西邻裘皮机械厂，东面是锅炉安装队和正在“会战”的糖厂，马路对面是消防队和城关拖拉机站。这是化工厂的主厂区，它还有一个石灰车间在马路对面东侧，紧靠着复新河西畔，毗水而建。烧石灰的原料是北山上的青石头。这些石头靠船运过来，码头上边就是石灰车间，能节省很多运费、装卸费。在这儿建厂不失为明智之举。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彭生没能考取大学，觉得人生不得志，郁郁寡欢。好在傍晚时分到河边溜达，面对一泓碧水，发思古之幽情。每次看到厂里那座高大的石灰窑，他就想起大诗人于谦的《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仁人志士的高风亮节，并且是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坚持不改操守，是何等的令人钦佩啊！

和彭生一同进厂的，有30多名男女工人，都是本届和往届留城没下乡的中学生。本届的男生有曹光宇、刘超、王保民、孔斌、包敬民、聂永光和王新果，还有两个从乡镇上来的学生张心民和章兴民。女生是张静、李爱霞、李文，也有两个乡镇上来的学生杨柳青和荣誉。往届的男生有张子方、朱广新、王勇、陈景春、华惠民、杜强、陆大海、任汝田、柳德军等人，女生有绳艺敏、薛绽梅、袁雅静、张明璐、石百灵、朱淑娟等人。

都说十八无丑女，刚进厂的小姑娘，个个花枝招展，都值得多看几眼。

化工厂还有部分车间正在筹建，1.8万KVA的超大型高压变压器还在无锡杨嗣镇的一家工厂里生产，一时半会不能到位。新进厂的职工分好工种之后，划成两拨：一拨留在家里跟着师傅搞安装，一拨到新沂市电解化工厂，跟班学习操作。

王彭生、王勇、刘超、陈景春、包敬民、王保民、王新果、聂永光、张静、石百灵、绳艺敏等20多人被选派出去学习，带队的是厂部领导牛皋和刘薛理。

东周时期，新沂地区是钟吾子爵的封地，名为“钟吾国”。秦时建司吾、建陵两县，东汉时复为司吾县。南北朝时废司吾县，地入宿豫县。唐代宗元年（公元762年）易名为宿迁县，属河南道徐州彭城郡。辛亥革命后，中华民国成立，隶属淮阴专属。解放后，宿迁隶属淮阴专区。原宿迁北部沂河以北划归宿北县（今新沂市），宿迁县的规模比以前缩小。

1940年8月，为适应抗日形势的需要，中共在潼阳境内建立沭（阳）宿（迁）海（东海）联防办事处。1942年4月建苏北办事处，1943年8、9月份，分别置潼阳、宿北二县。1949年，由宿北县的大部分地区及潼阳的五个区（颜集、阴平、庙头仍归沭阳）合并成立新安县，属苏北行政区淮阴专区。后因为与河南新安县重名，于1952年经政务院批准，更名为新沂县（以境内新开沂河命名）。1953年后，改属江苏徐州专区。1983年地市合并，新沂成为徐州市六个管辖县之一，县政府设在新安镇。1990年撤县建市。市花一串红，市树银杏树，市歌是谭晶演唱的《在山区的怀抱里》。

王彭生和刘超被指定学习机修，主要工作是制作电极筒。就是把一公分厚的铁皮裁剪下料，砸出两边凹凸扣槽，卷成直径八十厘米左右的圆柱形直筒，焊到电石炉的三个电极上，内部装填黑色的电极糊，用于导电溶解石灰和焦炭，合成碳化钙，就是老百姓称之为“嘎斯石”的电石。这是一项简单机械的工作，只要不休息，就得不断地重复去做。这样的工作好完成，就是太无聊。好在机修不用跟夜班，晚饭后可以看看电影、轧轧马路，自由浪漫一些。

看电影要花钱，刚进厂的学徒工，月工资18块钱，加上2块钱的服装费，一月通共200大毛。还得留出生活费，实在是不禁花。轧马路没有异性朋友伴陪，就觉得索然无味。

刘超和王彭生是同学，知道王彭生会讲故事，就缠着他侃两段消遣时间。讲故事是最不严谨的工作，要么照本宣科，讲得不好，罪不在我。要么就满嘴跑火车，信口开河。讲神话故事更好办，跑进死胡同里面走不动路的时候，就把神仙请出来帮忙。戏不够，神仙凑。齐不齐，一把泥。只要神仙一出场，就什么破绽都没有了。

开始，王彭生只是和刘超、王勇、陈景春等少数几个人，夜深人静时躲在宿舍的角落里胡吹海侃。工厂为了省钱，联系一家没竣工就叫停的“胡子工程”临时住宿。门窗都没安装，他们在窗户上钉了一层塑料布，在门上挂一领草苫子，作为临时居所。好店一宿，省点钱可以改善伙食。女工住在里面，相对安全一点，男工住在外面，是女工的守护神。不去上班的人，除了休息之外，还要帮值班的人看护东西。因为没有可以上锁的门扇，带队领导进女工宿舍要先在门前吆喝一声。男工宿舍可以随便出入，掀开草帘就进去，招呼也不用打。

王彭生他们的秘密活动很快就被领导发现了，一经发现，就再也没有秘密可言了。不论领导还是职工，只要不值班，就统统聚拢在王彭生的宿舍里，听他往外掏书包。后来连新沂电化厂的中层干部陈国华、马安镇，招待所工地的留守人员，也都慕名前来，成了忠实的听众。

那时候社会上正在开展“一学、三批、五大讲”和“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但是这几“讲”里，都不包括“讲故事、讲古书”。国家刚开始“拨乱反正”，文化生活并不丰富。王彭生贩卖的古董，对他们极具诱惑力。两个带队的领导和几个骨干职工一嘀咕，就形成了一个全票赞成的决议。就是不让王彭生到工厂里跟班劳动，而是抽调回来看管宿舍，帮助刘薛理处理一些繁琐的日常庶务，把学习情况写成书面报告，汇报给秦台总部。白天没事的时候，可以养精蓄锐，晚上加班讲古。像值夜班的工友一样，享受每天三毛钱的夜餐补助。翻翻本、动动嘴，也能躲着清闲挣工资。难怪爷爷常说：“生意不如手艺，手艺不如口艺”。“一招鲜，吃遍天”。嘴皮子耍好了，也是可以鼓捣一点名堂的。“文革”期间，部队上很多人是靠背诵《毛泽东选集》提干的。鸡多不下蛋，人多瞎胡乱。干部超编太多了，都想当家作主，显示自己的存在，就势必会影响正常的工作。

因为牛皋、刘薛理的怂恿，王彭生肚子里的藏书一本一本地往外展示，客观上稳定了大家的情绪。工友们吃完饭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听故事，没人到处乱跑乱逛，更没有人寻衅滋事。队伍好带了，人员好管了，日子也好打发了，工作也就好干了。

俗话说“吃饱了不想家”。有故事听也能消弭思乡的情绪，大家过得有滋有味，没有谁吵吵嚷嚷地要回家。颇有刘阿斗归顺魏国的感觉，此间乐，不思蜀。他们在新沂学习结束后，又转道郯城。这事让彭生很兴奋，他想等工作安顿好了，请假回村子里看看。尽管祖父母都已离开了人世，回到家也见不着两位慈祥的老人了。可是祖父母住过的老宅，还有祖父母长眠的地方，都让他魂牵梦绕。

离开新沂的前一天晚上，牛、刘二位主任到街上买了许多熟菜和白酒。怜惜大家背井离乡、学习艰辛，在去郯城之前犒劳一下大家。

对于酒，王彭生一点都不陌生。晋朝之前，酒是浑浊的，没有现在这样酒体透明的清酒。《三国演义》上明白无误地写着：“一杯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足以证明酒是浑浊的。后来有一家酒作坊的老板把大师傅得罪了，大师傅想把老板搞垮、搞臭。离开东家之前，他把火盆里烧剩的木炭灰全部倒进酒缸里。第二天，老板掀开酒缸，马上看到酒缸底下还有一个老板。他失魂落魄地把伙计叫来，舀出一碗酒来，惊喜地发现，酒浆变得清澈透明了……

父亲官场失意之后，极度贪恋杯中之物。一天三酒，须臾不可少此君。老人家从国酒茅台，到乡间酒肆的散酒，一概厚爱如珠，甘之如饴，绝不厚此薄彼。他喝过的酒能把军舰飘起来，囊括各种香型、各个品牌。提起兰陵酒，老爷子信口就能诵出“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美酒能醉客，直把他乡作故乡”。说出四川泸州老窖，老爷子知道“隔壁千家醉，开坛十里香”。

酒的发明创始人，河南人说是酒圣杜康，秦台人说是大善人白醪。白醪是秦台古时候一个积德行善的人。他像及时雨宋江一样，周穷恤匮，扶弱不抑强。他的善举感天动地，上苍赐给他酿酒秘方，并把瑶池酒麯撒到他家的水井里。他家的水井变成了酒泉，汲出的清水就是美酒。他不愿意不劳而获，更怕后人养尊处优，成为恶少。所以焚香祷告，祈求天神收走酒麯，只要酿酒秘方，并昭示给世人，使人间传承这一美味佳酿。这就是秦台的“双龙”泥池大曲酒。

江苏洋河人说酒是谁发明的他们不知道，把洋河大曲打造成佳酿美酒的人，是他们镇上古时候一个好赌的小长工。

古时候，洋河镇上有一个嗜酒成性的大财主，像彭生的父亲一样，一天三酒。这天，他的酒瘾又上来了，正巧家里的酒都被喝光了。老财主给了小长工一大锭银子，叫他多灌几壶老酒放家里，省得馋虫上来的时候找不着酒，着急上火，怪难受的。小长工走到赌坊门前就拔不动腿，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绑着双手，生生地把他拉进了赌场。久赌神仙输。小长工又不会抽老千，不一会就把打酒的钱输光了。老东家正在瘾头上，拎不回酒去恐怕吃饭的家伙要搬家。万般无奈之下，小长工向庄家乞讨一点碎银子，买了两端子零酒分到几个葫芦里，跑到洋河里面兑满水，硬着头皮交了差。他躲在一个角落里，偷偷地瞅着东家的反应，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大祸马上就要临头。没成想老东家反倒很高兴，不光没有责罚他，还夸他这次打得酒好，叮咛他下次还打这样的酒。原来洋河的水好，有好水才能酿出好酒。

上面说的这些酒，同属白酒系列，外国人称之为烈性酒。西方人管烈性酒叫威士忌，苏联人喜欢的烈性酒是伏特加。德国人喜欢喝啤酒，尤其喜欢慕尼黑产的黑啤酒。

说了半天的酒，女工友发现问题了。女工友不喝烈性酒，买酒的人没有顾及女性，买回来的全都是白酒。王彭生还算机灵，他觉得学习期间大家对他挺关照。他没怎么出力干活，工资一分不少，还有一天三毛钱的夜餐补助。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自己给一个单位的工友讲几段故事，不应该索取报酬。既然是份外所得，那就贡献出来，给女工友买两瓶啤酒喝吧。大家都说天热了，喝啤酒可以消暑解渴。王彭生还知道，外国鬼子管啤酒叫“液体面包”，营养价值也是非常丰富的。

他们住在临街的宾馆里，楼下就有商店。彭生很快就回来了，怀里抱着四瓶“五加皮酒”。大家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每人倒了一大杯，实实在在地喝了一大口。大家喝得急切，喝得实在，事前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吞咽下去的酒液吐不出来。那股别扭的怪味当场就呛喷了两个。浓浓的中药味弥散开来，熏得大家呼吸不畅。都说“狠命吃药”、“良药苦口”，可见没有好吃、好咽的药物。

彭生深感惭愧，自己把酒说得头头是道，第一次实践就出了一个国际洋相。他又跑一趟商场，带回来正宗地道的真家伙。大家这才分辨出来，“啤酒”不是“皮酒”。从颜色上分，啤酒微黄，药酒像酱油。从味道上分，啤酒有啤酒花的苦味，还有麦芽糖的甜味。药酒的味道别扭、怪异，难以下咽。大家吃了好多菜，喝了好多白酒、啤酒和凉水，都压不住那股难闻的中药味。之后大家相互交流说，宁愿喝生血，也绝不想叫人在耳边提及“五加皮酒”。

第二天，大家起得都很迟。八老爷不在家，九（酒）老就当家。酒老爷一当家，啥事都办瞎。这是秦台地区广为流传的顺口溜。

彭生的父亲说过，酒可以成事，也能败事。就是不知道酒在什么情况下成事，在什么情况下败事？是成事的时候多，还是败事的时候多？历代文人骚客，对酒的描写一点也不吝啬笔墨，对酒的认知各异、褒贬不一。“酒壮英雄胆”、“酒是色媒人”、“酒后失态”、“酒后无德”、“酒后吐真言”、“李白斗酒诗百篇”、“怀素醉后书狂草”、诸多名家的经典言论，弄得王彭生脑袋瓜子疼。诸葛丞相在《用人七章》中也说，“醉之以酒观其性”。可见男人离开老酒不行，社交应酬要用酒，观察男人同样要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