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蛮族人!”景迟从地上捡起一支羽箭,十分肯定地说。
赖三刚刚被接应回来,头发散开,身上都是自己刚在地上滚的泥土黑灰,样子十分狼狈。
“什么?蛮族?”赖三大吃一惊,哪里来的蛮族?
“对!蛮族人惯用的箭支短小,箭头的形状也不一样!郡公你箭术也算不错,你且来看看,这些箭支尾部只用一羽平衡,我们的箭支尾部是双羽的。单羽很难平衡取准,没有长时间的练习是用不了这种箭的,这个假冒不了!用单羽箭且能有如此准头的必是蛮族无疑!”
赖三现在哪里有心思看这个?平时他可能还会害怕蛮族,现在是爱谁谁!天大地大,他今晚要做的事情最大!
这个时候贺兰缺已经带着人和对面薛丹阳的人交上了手,隐隐约约的惨叫声和兵器相撞声传过来,让赖三听了更是着急,刚向前靠近一点,屋顶上的羽箭毫不客气地射了下来。听声音薛丹阳那边十分不利,要是“匪徒”都交代这里了,他用什么借口去找张沐春?
景迟见他六神无主的模样,劝道:“郡公不必着急,蛮族也没有三头六臂!我们用佯攻持续消耗他们的箭支,一定能将他们逼下来。若是今晚我有一万人,定有把握将这些蛮族全歼于此!”
赖三哪里有什么全歼敌人的雄心壮志?眼看远处城东一朵巨大的金花升空而起,那是各处队伍即将进攻太史府的信号,但是这边的泾州营却还毫无着落。赖三将心一横,管他呢!薛据这边是匪,蛮族也是匪,那就一起剿了!
赖三沉声道:“景大哥,匪徒凶残,我们顶不住了!我们带人去找张都尉前来救援吧!”
景迟摇头道:“不,都尉!我们需要留在这里抵挡他们不得进城,不能给他们为祸的机会!”
赖三使劲冲景迟使眼色,顶不住匪徒找张沐春的泾州营救援,这是事先商量好的,景迟你不是已经答应了陈太傅了吗?
景迟还是摇头:“他们是蛮族!”
语气十分坚决!
“那好!我在这里守着!你去找张沐春,就说我失陷在此处,他若不来救我就等着陪葬吧!我不信这么说他还不出来!”赖三一脸肌肉扭曲地道。
“可是……”
“景迟,这是军令!”赖三骤然大喝,咬牙切齿,颇为狰狞,“你就不能听我一次?”
景迟凝视着他,道:“都尉,今天的事情是否还另有隐情?”
赖三将心一横:“有!我有大事要做,你今天若是叫不来泾州营,老子全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景迟沉默了一下,再抬起头,道:“好!”
“好?”赖三倒惊讶了。
“好!”景迟再次肯定。
“你不问我什么事?”
“不必了!”景迟站起来,表情平静。一瞬间,赖三眼前有些模糊。
“景大哥!”赖三一把拉住景迟,低声道,“等你带人回来,不管是蛮族还是薛据,有人可追就好!若是没有人,景大哥,匪徒就是我!你带人来追着我走,一定拖住泾州营,明白了吗?”
景迟摇摇头:“我留下,你去!郡公,你更适合去泾州营,你是郡公,想必张都尉总要听你一些,何况郡公为人比景迟机敏灵活,还是你去吧。”
“可是……”
景迟伸手拦住他,很平静地道:“放心,我已经明白了。其实你刚才没说之前我就是这么想的。战事无常,但我绝不能让蛮族人进城祸害百姓,泾州营回来的时候,这里若是没有匪徒,那么我就是匪徒!景迟起兵叛乱!路线我都记得,我知道怎么做。”
“景大哥……”
“快走吧。”
景迟表情很平淡,只低低说了一句:“保重!”
“保重!”赖三咬着嘴巴把头转了过去,觉得想流泪。但是现在每一刻时间都很重要,他跳上一匹马,转身就走,死死咬着嘴唇。
“你们都听到了吧?”景迟看着身边廖天明、赵海明、张启阳等几个小队的队正,“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外号锤子的张启阳嘿嘿一笑:“事情不成他都要全家死光了,那还走个屁啊?”
“他全家是谁?那可有郡主在里面啊!大事大事!这下好了,运气好的准能捞不少好处!”外号大汗的笑着道。
“我还当这辈子就这么过了呢!没想到老了也有能给儿孙吹吹牛的事。”另一个小队长也笑呵呵地说道。
只有廖天明一声冷笑,向赖三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口水:“怪不得说什么不用给他报仇,他的事和我没关系!早点说啊,害我生了一天闷气!你们都给我见证,等这事办完了,我若没了命,你们让他去我坟头给我赔礼去!”
“好好好!我们都记着了,只要还有一个活着的,他就跑不了!”一群人皆大笑起来。
赖三策马到泾州营的时候,张沐春正在营房里叹着气喝茶。
茶叶是让家人特地送来的,但是泡茶的水只是营中水井里打上来的,不是他喝惯了的山泉水,上好的茶叶喝着也不是个味儿,张沐春忍不住对着茶叶又叹了一口气。
便在这时,营房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一人披头散发地冲进来,一股冷风也跟着进来,几个守卫在后面跟着叫“都尉大人,都尉大人!你等等,容我等通报一声”……
张沐春只当都尉大人是在叫他,怒道:“我便在这里,你要通报谁去?什么人乱冲乱闯?”
“不是,是致果都尉赖大人来了!”一个守卫赶紧出声。
张沐春吃了一惊,抬眼一看来人干瘦如猴,正是致果都尉大人。致果都尉可还有另一个身份,乃是朝廷钦封的二等公爵,他连忙站起,抱拳道:“不知郡公在此,下官……”
话音未落,已经被赖三飞扑过来一把抱住,哭道:“张老哥,兄弟这次亏吃大了,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张沐春人非常肥胖,他虽然是世袭勇毅都尉,但自己并没有习武,只习得了全套吃喝玩乐的本事,且身子较常人更笨重。被赖三这么一抱一扑,如同孙悟空撞上了猪八戒,不由自主地跌坐回椅子里,随即身子不稳,连着椅子一起向后便倒,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赖三也没料到这人被他一扑就倒了,因为有大胖子在身下垫着,他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倒还挺舒服,他赶紧爬起来,冲两边守卫叫道:“没看到张大人不小心摔倒了,还不赶紧拉起来?”
张沐春后脑剧疼,被人七手八脚地拉起来,见赖三头发披散,一身灰土,而且刚才离得近,还能清楚地看到他左边脖子上一道血痕,不管是被什么兵器所伤,伤在这个位置都十分危险。他顾不得自己脑袋还晕着,龇牙咧嘴道:“郡公前来何事?你……吃什么亏了?”
“大事不好!”赖三嘴巴一撇,心道时间不多,要说就说得大点,吓得你六神无主最好,于是放声大哭道,“张大人啊,大事不好了,泾州城被蛮族攻破了!”
张沐春刚刚站起,闻言双腿一软,又是往后一坐,但椅子刚被他摔到后面去了,这一下便坐了个空,直接坐地上去了。
他身边泾州营的守备郭平潮闻言眉毛一动,道:“敢问郡公,蛮族人何时靠近泾州城?几时开始进攻的?攻破的是哪一个城门?现在蛮族人在何处?城中情况现在如何?”
张沐春大为慌乱,忙道:“对对,那个什么,城中现在怎么样了?”
赖三见郭平潮比较冷静清醒,知道他怕是没那么好糊弄,于是只盯着张沐春一个折腾,冲上前去抓着他大哭道:“几时几时?我正要问问你手下这个泾州营的守备,蛮族人是几时进来我们泾州城?张老哥,你也知道,我们叫着都尉的称呼,哪能每件事都自己做?我知道这件事是怨不得你的,但是总得说两句,这郭守备怎么设的防?怎么带的兵?城里远的地方你没看见,西三街离城门就那么点路程,都乱成什么样子了,难道你就一点也没听见没看见?可怜西三街百姓啊!呜呜呜……蛮族人根本就不是人啊!”
这么大的事可不是谁敢不在乎的,张沐春被他哭得两耳嗡嗡作响,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好。郭平潮只得扯着喉咙将赖三哭丧专业练出来的震撼性大噪门硬生生打断,插口吼道:“请问郡公,百姓伤亡很大吗?”
赖三声音顿止,喝道:“一个人都没剩下!西三街一万多户百姓,你说伤亡大不大?”
的确是一个人也没剩下,因为事先都被迁走了,这一点赖三没有撒谎。
郭平潮摇头道:“西三街共有户籍丁口八百七十三户,一户四丁,才三千多人。连一千户都不到,哪里来的一万户?”
赖三哪里知道西三街到底住着多少户?他那是往大里随口一说的。
“郭守备好大口气,才三千多人!你是没亲眼去看看,那场面、那情景!你你……你的士兵军备军饷不是百姓上缴的吗?你泾州营的职责不就是为了保护泾州安危的吗?你若是我的属下,我就破开你的胸膛看看,你还有没有良心?”
“下官失言!只是出兵也要知己知彼方能有所准备,郡公说蛮族破城,可知来了多少蛮族?都有什么装备?他们现在在城中方位,兵器库等重要地点是否还在我军手中,知道了这些,下官也好布置。”
赖三哭道:“你说这些我全不知道,只知道带着我那三千兵巡城,刚好接到巡城卫的求救信号。我比不得郭守备沉稳狠心,便带人去救援了,谁知根本不是蛮族人的对手。可怜我那些兄弟们啊,还在那里殊死战斗,给我时间来找张老哥帮忙。郭守备却在这里推三阻四,你在这里啰唆一句话,我那兄弟们就要多死一人!我没你那闲工夫去调查蛮族有多少人有什么装备,我又不是蛮族的师爷!你就说出兵不出兵吧!”
郭平潮不禁为难道:“可是这……”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人微言轻,我就是个你都看不起的都尉!我求不动你郭大人,我和张老哥带人去!张老哥,走!”赖三一脸悲愤道,“咱们做都尉的,好歹也要负起责任来!”
“啊?”张沐春被他拉着走了两步,才觉得不对,道,“郡公郡公,此事还需商议商议……那个……”
“不用商议了!”赖三将他肥肥胖胖的手臂往肩头一搭,脚底下用力,脸上却是一副忠肝义胆的表情,道,“张老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咱们先祖致果、勇毅两位将军是何等威风?言出必行,令行禁止!可到了咱们这一辈,连保家卫国这种事都要看手下人的脸色,来来来,就让你我二人秉承先祖的遗志吧!死就死了!你我兄弟今日携手向前,绝不退缩!”
说着手底下用力,将张沐春从营房里扯了出来。
张沐春大概得有两百斤重,想拽他,赖三的力气还是有点不够,所以他只拽着张沐春胳膊里面一块嫩肉连拉带扯地往外走。
张沐春吃痛,连声大叫:“郡公别拉别拉,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且慢!”郭平潮上前一步,道,“泾州营兵士共三万人,调兵万人需有兵符,都尉大人,你可有兵符?如是没有兵符,可要太史大人太傅大人共同签押方可。”
兵符一半在王府一半在将领手中,两者合一才能调动万人以上的军队。但这个规矩是以前定西全境军队不过两万多人的时候制定的。如今经过上百年的扩军,士兵人数增加了十倍不止。别说掌管军权的都尉,便是郭平潮这个泾州守备也有三万士兵的调动权,而兵符原本在将领手中那一半如今在张沐春手中,而在王府手中那一半的兵符,名义上失落固原,实则在穆延陵手中。赖三并没有准备兵符,眼下事态紧急,难道真的去找穆延陵签字调兵?这不是笑话吗?
张沐春一听,脚步也慢了下来。
赖三哼哼冷笑,道:“郭守备听错了,我哪里要调兵一万?我说了我只是和张老哥两个人去!两个人要给你看兵符吗?你好大的面子啊!我年纪轻没本事,你不给我面子也就罢了,连张大人你也不放在眼里了吗?哎,可叹啊!可叹张老哥的祖先当年为我定西南征北战,到头来竟然让他的子孙受你的闲气!
“张老哥,兄弟实在看不过去了,也罢,咱不要给祖先丢人!兄弟今儿陪着你,咱就不要这个都尉的身份了,你我兄弟就是两个普通的士兵,我们血染沙场便是了!”
说着扯下张沐春头顶的官帽往地上一丢,扯着张沐春就走,他自己的软盔是早就没了的,这俩人活宝一对,真是没法看了。
手底下一使劲,掐得张沐春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嗓门没他大,身子也比较虚,只能跟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郭平潮,你最好烧香希望我和张老哥都死了,都尉之下就是守备最大,等会儿有俩都尉的空缺,说不定你能捞上一个!”
“二位都尉请息怒,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说蛮族破城,可是各种迹象也没有,所以……”
“好哇,原来你是不信我!”赖三怒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是郡公!蛮族人破城对你的影响大还是对我的影响大?我能撒这个谎吗?骗你有什么用!”
“不不不,下官岂敢不相信郡公?只是蛮族破城,这件事未免太匪夷所思……”
赖三怒道:“好个郭守备,真是巧了,固原城破之后,秦守备也说蛮族破城太过于匪夷所思,你们真是想到一块去了。秦守备现在还在死囚牢里关着呢,希望郭守备你的运气比他好!”
“不不不,下官是绝对相信郡公的!只是怕郡公一时被人蒙蔽,误信了谣言,因为城破总有迹象,郡公有一点证据,下官就……”
赖三怒道:“好哇,你当我咋呼呢!你是褒姒吗?我说敌人来了能逗你笑一个?来人啊,给郭大人拿个镜子来,让他自己照照他长什么模样!”
士兵们当然不会真的去拿镜子,只是低着头忍着笑,生怕一抬头就给守备大人看见了。
“你看我这脖子,若不是蛮族射的难不成还是老子自己闹着玩自己划破的?这不是证据吗?不是蛮族射的谁敢射我?来来来,郭守备英雄了得,你来给我一箭!千万别客气,就照我脖子上瞄准!别人是不敢,不过我觉得郭守备或许是敢的!只要你射我一箭,这证据自然就当不得证据了!”
郭平潮哪里敢射他一箭,不由得面色涨得通红,连连赔礼道歉。
赖三又胡搅蛮缠和郭平潮说了两句,便转向张沐春大声哭叫起来,句句将两人处境连在一起,说得好像两人都是忠肝义胆的豪杰一般。
“张老哥,当兵的都命苦,咱俩更是苦上加苦,泾州都被蛮族攻破了咱们要是还不出兵,回头就算蛮族人不杀了我们,也是全家死光的罪名,咱带不走泾州营,就自己去吧!好歹能给媳妇孩子留点抚恤!”
张沐春被他一提醒,也想起这件事若是真的,不出兵那就是九族同诛杀的死罪,心中不免也有些慌。
“郡公别急,容我和都……和张大人商议一下。”为免误会,就不叫张沐春都尉大人了。
赖三也知道这件事他们必定要商议一下才行,于是一摸脸,道:“你们商议吧,一炷香的时间还不出来,直接给我收尸就行了。”
两人又在一旁谋划了一番,考虑利弊觉得还是先出兵为好。张沐春不由自主地摸摸怀中穆延陵的密令,还有两日,时间上是完全可以的,不会耽搁太史大人的事。
再不出兵,他感觉自己胳膊上就要少一块肉了!这位郡公掐人怎会这么狠?比他那最受宠爱最爱掐人的四姨太手还黑!
他们还没有赶到西三街附近,就“巧遇”十来个丢盔弃甲的败兵,一见到郡公就立即哭诉敌人如何如何凶残,正向城中什么什么方向攻打过去。郡公听完便跳着脚说要追,郭平潮已经打定主意跟着他咋呼一晚上,自然没啥意见,留下一个中队去西三街收拾战场,自己则在十来个残兵的带领下,向着远处追击而去。
张沐春由于身体原因,实在不耐奔波,便以主持全局的名义和这个中队一起留在西三街了。
见郭平潮如此配合,真让赖三有些惊讶。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完成了计划中需要自己负责的那部分,能够让计划顺利进行,而不是夭折在他手中。
只是他并不知道,今晚的计划实际上才刚刚开始,而他的努力,只是计划中吸引目光的那一小步而已。
智者博弈,各种手段都是出在下棋之前的,等棋局当真展开,一切其实都有了八成以上的定数。赖三当不成这博弈的智者,他只是棋子中比较重要的一个。
此刻那棋手之一的越天意在正厅的椅子上坐着,静静凝思,面上不悲不喜,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王府已经是一团混乱,在不久之前,突然有不知道哪里来的蛮族人马将王府围住,开始小范围攻打,越来越近的厮杀声传入耳中。而这些对越天意似乎没有影响,她仍旧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根本不明白蛮族若是攻进来究竟意味着什么。
“郡主!”殿直统领姚四海冲进来,激动地道,“太傅大人领着城防营的人来援救了!”
越天意微微一笑,抬起头,道:“很好,请陈大人进来吧。”
陈定雷推门而入,他衣衫发鬓也有些凌乱,但神态甚是沉稳,一进门便直接伏在地上,沉声道:“郡主,事情有变,竟然有一支蛮族部队埋伏在城中,属下并未察觉,让郡主身临险境,实乃不赦之罪!”
越天意嘴角微微一挑,露出笑意来,慢慢地道:“不赦之罪嘛,却也不见得。”
陈定雷一愣,他在越天意面前一向礼遇有加,进了议事厅,他通常可以和郡主对坐议事,各种礼节早就免了的。若是往常,他只要躬身郡主便让人过来搀扶了,今天他施礼只是为了强调事情的危险,想让小姑娘心慌,谁知道当他自称有罪时,越天意竟然真的同意了。
姚四海在一旁忍不住道:“郡主,此事怪不得陈大人,城中现在如此混乱,陈大人冒险将富城负责的部分城防营兵马调回,这才能及时赶来王府。混乱中,陈大人险些被流矢射中心口,还是他身边的许侍卫及时拨开,方才幸免。”
越天意闻言目光一闪,问道:“陈大人受伤了?”
陈定雷吐了一口气,道:“劳郡主挂心,下官幸未受伤。只是城防营已经按照计划在进攻太史府,我在半路拦住富城,调了部分人马过来,为保计划顺利,下官并未带来大量人马,此刻王府形势依然危险!”
越天意皱眉道:“你带了多少人?”
陈定雷道:“五百骑兵!只是王府被围,我带来的人马只能在外围与敌人交战,无法进来,下官还是在许侍卫的保护下方能进入王府。”
“五百。”越天意沉吟了一下,道,“府中有战斗力的侍卫也有几百人,两边夹攻,不能破敌吗?”
陈定雷和姚四海对看了一眼,陈定雷道:“郡主,臣是文官,不大懂对战之事,不知姚统领怎么看?”
姚四海是个直性子,有啥就说啥,急道:“王府中的侍卫全是样子货,连咱家的殿直都不如,实在不顶用!若没有城防骑兵在外牵制,怕是早就攻进来了。”
越天意点头道:“这个我也知道。不过既然王府侍卫如此不堪一击,那么在陈大人没带人回援之前,蛮族为何没有直接攻破王府呢?”
姚四海一愣,这才回想刚开始的时候,蛮族人进攻并不猛烈,似乎是围而不攻的意思更大些,要等到陈定雷带人回援,蛮族的进攻才变得激烈起来的。
他望向陈定雷,却见陈定雷脸色微变,望向郡主,开口问道:“郡主的意思……难道说这一支蛮族军队是穆延陵提前安排的?”
越天意微微摇头,道:“提前安排倒未必,应当是临时安排的。”
姚四海张大了嘴:“难道他要鱼死网破,竟然敢做出弑主之事吗?难道他的侍卫也敢跟着他一起叛乱?”
越天意一笑:“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有什么不敢?要做如此大的事,他手下那些人他自然是有手段控制,这些我不奇怪,但我想他攻打王府的目的并不是鱼死网破,而是围魏救赵!”
“围魏救赵?”姚四海还在皱眉思索。陈定雷接口道:“应当是如此了!郡主这一说下官也觉得不对,他这般围而不攻,大概是拿王府当个诱饵,引围攻他太史府的兵马不得已回援,如此便解了他的困局了。”
“是!”越天意一笑,“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外面的‘蛮族’会打进来,也不必再发出信号叫援兵,便是这样拖着最好,拖到穆延陵无计可施!”
姚四海放下心来,露出笑容。陈定雷也跟着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急速翻腾,原以为小姑娘一吓就会慌神,没想到她的心思如此缜密,毫不慌乱!这样一来,必然要调整一下部署才行了。他站起身,退向门外,道:“下官去看看如今形势如何了。”
越天意道:“陈大人保重,万事小心!”
“下官知道。”陈定雷匆匆一抱拳,走出门去。
远处的厮杀声此起彼伏,兵刃的交错声也不断传来,竟是越来越激烈了。中间姚四海派来一个手下向越天意汇报战况,那士兵帽缨子被一箭射掉了,一直惊魂未定,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看来战况远比想象中激烈。
片刻之后,陈定雷匆匆赶回,不停地喘着气,看起来疲惫不堪。
越天意见状道:“陈大人保重,先喝杯茶!凡事莫急!”说着亲自倒了一杯茶水给他。
“多谢郡主。”陈定雷双手接过茶水一口喝下,也顾不得将溅在胡子边的水渍擦干,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郡主,事情有些不对,外面蛮族人进攻十分猛烈,不似围而不攻。死伤颇多,姚统领在外指挥,说快要顶不住了。”
越天意闻言站起,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这里是王府的中心位置,只能听见喊杀声,却看不到什么战况。
她微微皱眉道:“听起来确实很危险,陈大人,依你之见,咱们要不要将人马召回?”
陈定雷喘了一口气,道:“郡主,我们这边危险,穆延陵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还抽调了这么多人来攻王府,他那边应该更加危险。若是此时将人马召回,岂不功亏一篑?郡主啊,大事在即,我们可不能轻易放弃如此良机啊。”
越天意微微点头,道:“陈大人说得有理,我一家血仇深如江海,自然也是不甘心放弃的。可是如今形势危急,却又如何是好?”
陈定雷似乎是在沉思,终于咬牙道:“郡主,臣刚刚便想了一个对策,只是此事我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且看郡主如何决定了。”
“哦,什么对策?”
陈定雷咬咬牙道:“郡主,臣刚刚去外面观察,觉得敌人虽然骁勇,但数量应该并不太多,很难围困整个王府。刚刚询问了姚统领,他也说若是在某点集中做出反击的假象,定能吸引大部分兵力,郡主就可以从别的地方离开。若是安排合适,有五百骑兵在外接应,应该可保安全无恙,只要郡主不在,王府即便让他攻破了又能怎样?这边不需兵力回援,那边攻破太史府就谈不上困难了。只是刀箭无眼,只怕万一,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外面现在很乱,恐怕算不上安全,若是不明不白死在外面那岂不是冤枉?”
陈定雷道:“这便是臣另一个愚见了,咱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他想调开我们的兵力保护郡主,我们却可以一举两得。眼下我们能自由调动的人都在太史府中,冲出围困之后,臣便保护郡主去太史府,一则我们的人集中在那里,那里现在才是最安全的所在,二则,也可以让郡主亲眼见到那逆贼伏诛,岂不更好?”
这话说出来之后,陈定雷只当十拿九稳,谁知越天意只是低头似在沉思,半晌一言不发。
陈定雷心中大急,忍不住又道:“其实此地远比外面危险,想必穆延陵已经下了狠心。此刻他的处境已经坏得不能再坏,若是直接将郡主杀害,让泾州一片混乱,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郡主若是撤离,有那么多人保护,被流矢误伤的可能性是极小的,但若让他冲进来,我们可是十死无生。
“郡主!老王爷在天之灵看着,总不能让他失望!何况眼下情况如此危急,郡主千万不能迟疑了!”
“陈大人此言有理。”越天意点点头,正色道,“我倒是很想和你走这一遭,只是有一件事我十分疑惑,陈大人,不知你能不能为我解惑?”陈定雷见她答应,心中大喜,忙道:“郡主请说!”
越天意想了想,道:“你觉得穆延陵是如何调动侍卫假扮蛮族来攻我王府的?我越家毕竟是正统王族,这些侍卫守兵效忠的也该是我越家。穆延陵名义上对我越家忠心不贰,他今日突然间撕破了脸皮,怎么就能让侍卫们没有二心,这般努力地来攻我王府呢?战局吃紧,你刚才也说了,伤亡颇重,杀了我穆延陵大有好处,可这些人呢?”
陈定雷迟疑了一下,道:“郡主,具体的事情下官无从得知,但穆延陵老谋深算,他选择侍卫守兵的时候,想必就有方法控制这些人等,咱们行事原本也急切了些,无法隐瞒周密。穆延陵想必也能感觉出大事就在近期,理应有所准备,这也许是他早就想好的对策之一。是人就有弱点,想让这些人做这样的大事,无非就是威逼利诱两种手段,应是事先做足,有需要的时候只要摊牌即可。”
越天意摇摇头,道:“若是普通的事,威逼利诱就够了。但这可是谋逆之事,用什么去威逼?用家人?叛逆之事祸及九族,他们自己死了,家人一样跑不了。用什么去利诱?我还真想不出,用什么样的利益,居然能引诱人敢去做这谋逆之事?诱得几个人十几个人都不奇怪,诱得几百人……那可真有些奇了。要知道他若是谋逆失败,那他无论许下什么好处都无法兑现,还白白为他卖了一场命了!所以我一直想到现在,也不大明白到底穆延陵用了什么好法子。”
陈定雷急道:“郡主,此事不急,容后再说。无论这些人是为什么叛乱,待我等大事成功之后,定不会放过这些逆贼,郡主现在还是快些跟我走吧。”
越天意看着他,突地笑了:“陈大人,我不是要处理这些逆贼,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是如何办到的!这位穆叔叔的本事了得,对我今后也大有用处,我还真想学学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怎么?连你也不知道吗?那真有些可惜了。”
陈定雷干笑了一声,道:“郡主说笑了,郡主乃越氏正统,要学什么引人叛逆的法子?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学学总是无妨。”越天意道,“我想,穆延陵除了威逼利诱之外,定让他们看到了极大的胜算。只有相信穆延陵今晚一定会得胜,那些威逼利诱都能兑现,这些人才敢做这种事,对不对?”
“郡主……”
“别急,陈大人。这件事你不知道,我问你另一件事,你一定是知道的。”越天意用手指敲了敲额头,皱眉道,“一半身子探出水面的鱼,这代表的是几?”
好生奇怪的一句话,如果问的是别人,一定还会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陈定雷此时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仿佛受了巨大的惊吓。
“这……呵呵……郡主你说什么?”陈定雷似乎是在尽力稳定情绪,但却是徒劳,便是这简单的一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越天意随意地摇摇头:“我知道一定是比五大的数字,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几,我一直好奇。这件事问一下勇毅都尉张沐春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他不一定能活着见到我,还是问问你吧。”
“我……我……”陈定雷退后了一步,似乎脚有些发软,眼睛开始游移不定。
“还有,福禄寿三星是代表地点的吧?有拿桃子、拄着杖的寿星,有骑着鹿的福星,还有这禄星,身边有一个孩子的、有两个孩子的……这么多花样,这些分别代表的是什么地点呢?”
越天意用手指敲了敲前额,道:“我一个也猜不出来,只好将这些地点让人随意打乱一下了,至于今晚什么地方会摊上什么事情,也就只能各凭运气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陈大人,今儿我坐在这里一直在想,会不会其中有一个就是王府?所以蛮族现在来围攻我王府了?这么说来,我的运气好像也不大好。”
如果说前面的话说出来陈定雷心中还只是一惊的话,现在他可彻底惊慌失措了。越天意说的全是穆延陵与他定下的暗语标记。
如今她连这个都知道了,那岂不是说,她早就知道自己和穆延陵勾结之事?
慌乱之下不是六神无主便是铤而走险,这是一般人的本能反应,陈定雷眼神迅速凝成一点,往越天意那边望了过去。
“你想抓住我?”越天意脸上的笑容顿时变成冷笑,“陈大人,别忘了我是会些武功的。”
陈定雷身子一僵,勉强笑道:“郡主说笑了,臣怎么会对郡主无礼?只是你说的这些事,我并不知情……”
越天意柔声道:“到了这个时候,推诿就没有必要了吧陈大人,我定西堂堂太傅大人,一向敢做敢当,可别让我这小女子瞧不起你,好不好?”
陈定雷的眼神也渐渐冷下来,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可就在这个时候,越天意又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陈大人,忘了告诉你,屋子里这壶茶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没想到你去穆延陵家做客做了那么久,我用棉套温了大半日才等到你回来,泡了这么久,会不会喝着有些苦了?”
陈定雷双眼骤然瞪大,他从刚才就觉得身体有些发麻,只是情形紧张,并未太在意,此刻被越天意一提醒,顿时觉得都有些站不住了。
“你……你……”陈定雷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有,你的老母亲我接回来照顾了,不过我担心你没有别人认为的那么纯孝,所以连你的夫人和几个儿女,包括已经出嫁的大女儿和你那刚出生的小外孙,也一并接来了。我想应该还有些人是陈大人在乎的,不过我并不想动作太大,就这些吧。”越天意想了想道。
这一次陈定雷脸色骤然涨红,仿佛大怒,这是每一个家人受到威胁的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哪怕是心中有愧的陈定雷,在越天意说出这话的那一瞬间,也顿时暴怒。
但一番计较下来不禁万念俱灰,好半晌才开口,道:“郡主,你……怎么知道的?”就这片刻工夫,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又无奈又苍老。
越天意摇摇头道:“我先问的,应该先回答我,一半身子探出水面的鱼,代表的是几呢?说真的,我有很多时间,我并不着急。”
陈定雷失魂落魄半晌,才苦笑道:“七。”
“七啊。”越天意微微一笑,“差了两天。头冲下游的鱼代表五,身子探出水面一半的鱼代表七,这暗语是谁定下来的,怎么一点规律也没有?”
“自然是穆延陵定下来的,没有规律才显得隐秘。”陈定雷全身发软,自己扶着椅子颓然坐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恐怕现在就是没喝下那杯茶,他也站不稳了。
“说得有道理,只是麻烦了些。”越天意道,“这么说来,我给张沐春换下来的密令,是让他正月十七出动,在这之前都要稳住形势,说来他可是真听话,每天晚上天还没黑就躺下来装作睡熟,生怕临时有什么事情,真是乖孩子!”
陈定雷还以为自己已经对什么话都不感兴趣了,此言一出他突然醒悟,指着越天意脱口道:“是你将出动的指令换到了正月十七?怪不得张沐春竟然不在营中!”
泾州营竟然在明明得到指令的前提下仍旧出去镇压什么乱民,原来对事态影响最大的根源在这里!不是张沐春胆敢不听话,而是他太听话了,他为了保证完成穆延陵的交代,这才想办法稳住郡公,出营跟着他平乱的。
原来他们都把事情想得复杂了,原因很简单,不是张沐春不听命令,而是他接到的命令是正月十七出动!差了两天!这个关键的时刻,别说差两天,便是差一个时辰都是要命的!
“可是你如何得知半身出水的鱼是正月十七?”陈定雷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不是刚刚问了你才知道这是七吗。”越天意看着他摇头一笑,“陈大人,你还是先喝杯茶压压惊吧,怎的脑筋都不清楚了?用我放在右手边这个杯子便无事了。”
陈定雷觉得舌根发苦,一点也不想喝水,只是盯着越天意看,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了,只是想输得明明白白。
越天意随意坐下来,像是和他闲聊般道:“这件事我也研究了大约两个月时间,好容易才找到一点点规律,接近过年前半个多月的时候你城防兵调动频繁,很是打击了穆延陵几次,让我们的人全都士气大涨,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陈定雷苦笑:“郡主当时还好生夸奖了我。”
“对,便是那段时间,我根据你几次调动的时间,再反推回去,只能确定头向下游的鱼是五……穆延陵是不是和你埋怨我太性急了?或是太任性了?”越天意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想等使臣走了之后再发动,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这件事摆到大兴使臣面前,丢的也是越家的脸。
“只是我也没办法,这么长时间,我能确定的数字只有一个五、一个一,这个一还是正月你们安排的事情太多,我从月份那里推断出来的。
“我若将起事时间定在使臣走了之后,却把这个正月十五的日子告诉给张沐春,到时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再蠢也会找穆延陵核实一下了,那以后我还怎么动作?”
“那你是怎么换的指令呢?”陈定雷轻轻问道,此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是真的愿意听越天意说完。
“我有一个朋友,虽然没能力扣下穆延陵的指令不发,但是可以乘人不备之时小小改动一下。”
“不可能!指令拟定都是在机要书房中进行的,绝无外人在场!也绝不让外人靠近!这一点我不大相信。”
“哦,不是在他写的时候改的,是在他往外发的时候,穆延陵毕竟不可能自己去送信,所以他还会派出他的心腹之人去送信,凑巧,那人便是我的朋友。穆延陵为人小心谨慎,连心腹也不知道他发出的指令是什么内容,好在他也不需知道,他只需把原话换一张纸抄一遍就行了。”
“是那暗卫……”陈定雷恍然大悟,穆延陵心腹凑巧是她朋友?可穆延陵这个心腹暗卫是用了多年的,而越天意一年之前还根本想也想不到穆延陵会谋逆,她是怎么会知道安插自己人在穆延陵手下的?这件事如果是老王爷做的,是世子做的,尚还有一分合理性,但这怎么可能是郡主安插的?如果是这样,穆延陵不冤枉了,只有神仙才可能想到这一点吧。
陈定雷只觉周身发凉,一向待他亲切温和的小郡主此刻看上去竟有些可怕。
这件事上陈定雷却是高估越天意了,她若有那未雨绸缪的本事,就不会让自己全家遭遇不幸。她说的是真话,穆延陵用了多年的亲信暗卫,当真恰好是她的朋友,而且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她冷眼看着别人百般筹划了那么久,一直按照穆延陵希望的那样表现着。他希望看到自己势力尽出,自己便势力尽出。他觉得自己应该得意忘形,自己便得意忘形……当一切越来越顺利之时,只在最后关头,做个小小的动作,将时间换一下,地点打乱一下,穆延陵的整个计划便完全陷入混乱之中。
这便是张沐春上当的原因,同样,这也是为什么本应该在使馆燃起的大火,换成棚户区烧起来的理由。
窗外的声音似乎沉寂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又高昂了起来,似乎还夹杂着许多人惊怒的叫声。越天意走向窗外看了看,仍旧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她微微笑道:“闹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我似乎听见有人说蛮语,这位穆叔叔倒是未雨绸缪得很,准备得如此充分!陈大人,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让人学的蛮语吗?”
“我不知道,也没听见有人说蛮语。”
“声音远了些,我也没大听清,只是我全家遇害的那一天,我听人用蛮语唱了一天的歌,刚才似乎隐约听到‘那斥’这个词,那是蛮语里仇敌的意思,不过现在听不清了。”
她摇摇头道:“没什么,也许只是我听错了,我们接着说吧。”
王府外两条街距离,十几个人躲在柴垛附近,紧张地看着王府大门前对峙作战的两队人马。
中间一人正是赖三,他左边的人是锤子,右边那个穿着夜行衣的人皮肤白净、眉目俊朗,是个任谁看了都要眼前一亮的美男子。景迟军中的人不熟悉他,但赖三却曾和他朝夕相处,此人正是他曾经拥有的四个侍卫之一的香饼!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件事到现在赖三还有些不可置信,但事实便是如此,他身边这个被穆延陵指派给自己的侍卫,竟然是一直在他身边多年的暗卫。同时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固原守备秦英的儿子,秦砾秦随云。
赖三带着泾州营在城中兜圈子,丝毫不知道越天意这边遇到了危险,被穿着一身夜行衣的秦砾拦住,他那一瞬间只当事情败露了,穆延陵派人来叫张沐春带人回援了!一瞬间他眼睛都急红了,可秦砾说的第一句话便让他顿时冷静下来,秦砾叫着:“王府被蛮族围困,速去救人!”
“什么?”赖三一时不明白他说的话。
秦砾一拱手,道:“太史大人命我来报郡公和都尉大人,得到消息,王府被蛮族围困,千钧一发,请两位大人速去救援!”
“不会吧,姓穆……太史大人怎么知道王府里的事?”赖三刚想说姓穆的有什么阴谋诡计,突然想到张沐春就在他身边,这可是穆延陵的死忠之人!
“这是穆大人的信物,郡公一见便知!”秦砾说着将手中一物递给赖三,赖三接过之后,略微看了一眼,随即心中狂跳。秦砾给他的不是什么穆延陵的手令,而是越天意的一枚玉佩。定西的风俗是男子才会佩戴玉佩,女子则是其他款式的饰物,但这枚玉佩是定西王的,天意小时候见了喜欢,硬是要过来的,出事之后越天意视这枚玉佩为珍宝,所以赖三认得这玉佩。
“这……”
“此物乃是它的主人亲自交到我手上的,郡公有问题可以慢慢去问。但此刻,郡主随时有性命之忧,可是一刻也拖不得了!”秦砾眼中现出了罕见的焦急之色。
赖三心中七上八下,翻腾不止,却也不敢不信,只得与张沐春交换意见。张沐春并不知道穆延陵计划的全部内容,郡主出事,他自然是要救的,至于泾州营的士兵那就更加不知道内情,郡主出事还是被蛮族围攻,那是一百年没遇到的大事情了,还有什么说的?个个眼睛都红了,二话不说就杀了过去。
路上,秦砾才找到机会,对赖三表明了身份。赖三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是越天意手下最可靠的人,可是打死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他带着满街逛的香饼,一时间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唉!那个…香饼。”赖三边策马前行,边靠近秦砾,扭扭捏捏地看着他,“我有个事情问问你,你……你认识她多久了?”
秦砾额角沁出汗珠,一时不知他问什么,反问道:“谁?”
“装什么傻!”赖三瘪嘴,“就是我媳妇!我可认识她很长时间了,她刚回泾州第一天,我就认识她了!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她五岁的时候。”秦砾淡淡地回答。
……
“喂,你为什么躲在这个黑房子里面?”那个脸蛋圆圆的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问他。
“我……我爹不让我出去。”
“哦,知道了,你一定是闯了祸啦!没事的,你只要亲你爹爹一下,他就不会罚你啦!”
“我没有闯祸,我也不敢亲他……”
“没闯祸为什么关着你?我才不信呢!你撒谎!羞羞脸!闯祸便是闯祸,有什么关系,你做了就要敢承认!”
“是真的!”只有六岁的秦砾涨红了脸,“我没闯祸,今天王爷要来我家,我爹不让我乱走,这才不让我出去的。”
“你爹是秦大人吗?咦?奇怪,他带着两个儿子去见我父王了,我没看见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砾……”小男孩低下头。
“勤力?你和你一个哥哥一个叫勤力,一个叫勤谨!为什么你们家最大的哥哥叫勤脏?勤力、勤谨,他应该叫勤劳才对啊!为什么叫勤脏?”小姑娘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好奇。
“他们的名字是美玉的意思,一个叫秦璋,一个叫秦瑾。我……我的名字是瓦砾的意思。”
秦砾低下头,用和他年龄不相称的自卑轻轻道:“我是庶子……”
可让小姑娘失望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家嫡长子的名字。只见她嘟起圆圆的小嘴,道:“原来是玉璋的那个璋啊!我还以为他勤脏呢。”
一瞬间她又开心了:“你别老是低着头啊!你长得那么好看,比你那两个玉哥哥好看多了!”
“是吗?”在这府里,没有人说过秦砾长得好看。
“是啊!”越天意摇摇他的手,笑道,“你真的不能从这个屋子里出来吗?和你说话挺好的,不过你现在又不能出来,我要自己玩去了!”
……
“我认识她的时候,我六岁,她五岁。”秦砾的嘴边带上了淡淡的笑意。五岁?赖三顿觉心虚气短,张口结舌半天才道:“我给了她两个大肉包子吃!你给过她什么吗?”
“哦,她给过我吃的。”
……
“秦砾!秦砾!”秦砾吃惊地抬起头,见到马路上那个豪华的马车里,小郡主探出圆乎乎的脑袋,大声叫着他的名字,“秦砾,真的是你啊!”
不知为什么,他第一次觉得,秦砾这个名字,真是好听!
小姑娘兴奋得很,伸着脖子叫道:“我老远就看见你了,觉得像你!原来真的是啊!”
另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从马车里探出身来,将小郡主抓了回去:“天意,别这么顽皮,小心摔出去!”
“世子哥哥!你别总是揪我的领子!我又不是小狗!”
小姑娘愤怒得手脚乱蹬,却像极了小狗。
“秦砾,你在街上做什么?”
“我……我娘生辰,我想给她买一盒桂花糕。”
“街上的桂花糕不干净,真的,哥哥都不让我吃,你应该让府里的人自己做!”
“我……我……”秦砾低下头,她母亲如果能支使动府里的厨子,就不会前些日子生病都自己扛过来,大夫也不敢请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喜欢低头啊!你长得那么好看,别总是低着头!”
“天意!”世子皱起眉头,“别胡说,都五岁了,还一点规矩都没有,这是谁?”
“是我们上次和父王去玩的那个秦大人家的。”
“哦。”世子淡淡地道,“秦英的庶子?”
这一声秦英,让秦砾更是垂下了头,他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没带一点尊敬的意思,一下子就让秦砾清楚地感觉到了彼此的差距。
“走吧!”世子吩咐驾车的人。
“等等!”郡主叫了一声,只见她忙活了一阵,从车里探出身来,捧着一大堆东西递过去,“秦砾!给你!”
“给你!桂花糕、酥糖团子、豌豆合欢,还有冰糖玉果!”这车里载着郡主,就必须载着半车的零食!
“给你!”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
……
来到王府的路上,两人也不再说些什么,直到看清楚王府的形势,他们才重新在一起商量对策。
“人数不算多,交给景迟没问题的,我们直接攻进去吧!”赖三紧张地用手肘撞了撞秦砾,他看上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只想跳。
“不行!”秦砾一把拉住他。
“什么不行!我媳妇在里面呢!那个小傻子还当这些人是穆延陵派来的,哪能知道他们真是蛮族!唉,她府里那些家丁根本不顶事!哪里能挡住?急死我了!”
秦砾沉声道:“蛮族在这里围而不杀,便是要引得我们逐渐过去给他歼灭,景将军现在做得很好,恰到好处地给他们甜头,却又不至于有过大的伤亡。眼下情形无妨,还可以等等。”
“等个屁!”赖三气呼呼道,“我告诉你,你们四个里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一副棺材板的脸,出什么事你都没表情!你也不想想,蛮族人若是真的进攻,只需片刻就能要了我媳妇的命!我现在明明有一两万人在手,你就让我在这里等?等着看?”
锤子也向秦砾道:“秦公子,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伤亡控制得太低蛮族迟早也会发现不对,若让他们占了先机岂不更糟糕?”
秦砾淡淡瞥了赖三一眼,道:“别说你有一万两万人马,便是拥有一二十万、一二百万,你能保证在蛮族人进入王府中心地带之前将他们全部歼灭吗?若是不能,让他们先杀进腹地,只需几箭便能置郡主于死地,到时候你便是全歼了蛮族又能如何?”
赖三喘了一口粗气,无言以对。
眼下围着王府的几百骑兵是真的蛮族,就连陈定雷也误会了,这就是贺兰缺分出来那三百人。蛮族这边领队的人叫作都兰,他认死理,从此便舍弃族中地位追随了白蛮族的贺兰缺。
远处又有一些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人数在一百上下。都兰拥有在密林中能听到豹子走路声音的好耳力,此时他听到那些人边跑边叫:“保护郡主!保卫王府!”他不禁咧嘴笑了起来,握着刀的手兴奋地发抖。
百年前汉人统一了定西之后,定西王曾经想将蛮族全部化为奴隶,便命蛮人必须学习汉语,一个月后还是不会说汉语的全部杀掉。都兰不会写汉字,但能听懂汉语,见到这些匆匆赶来的士兵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仍旧叫着“保卫王府”,不禁笑了起来。
他身边一个年轻男子将弓箭举了起来,嗖的一箭便射了出去,只听一声痛叫,整个队伍都放缓了脚步,一阵混乱。
都兰一把拍在射箭人的手臂上,喝道:“兀立!少族长说了,等靠近了再打!离这么远你一箭过去那些汉人就不敢上前了!”
被他拍中的男子兀立却不肯放下弓箭,盯着远处叫道:“还差三个!我们村子一共死了十二个人,加上他们家里饿死的老人,一共是十七个!那些人胆子小不敢跟着少族长造反,村里就我一个人跟出来,我要替他们把仇都报了才行!我已经杀了十四个汉人了,他们还欠我三条命!我再杀三个!一定要再杀三个!死了也愿意!”
他腰间的皮褡裢里放的是人耳朵,都是他跟从贺兰缺叛乱以来杀掉的汉人。
都兰拍拍脑袋,道:“三个哪里够!少族长说了,这不过是修什么行宫欠下的人命。你忘了还有去年?还有五年前那次?还有……还有什么我忘了,总之一百多年过去了,汉人欠下的人命总要翻个十倍才够本!”
兀立狠狠点点头,道:“可惜汉人太胆小了,不敢靠近,我有一段时间没割到人耳朵了。”
都兰也疑惑地望望远处,道:“可不是吗?叫你这么一说,这段时间汉人人数不见少,进攻可比刚才弱得多了,少族长让我们小心行事,见到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即杀进王府然后撤退。时间也过了不少,少族长那边还没有信号传过来,要不我们就开始吧,免得汉人调来大军什么的。”
“好!”兀立叫道,“进王府,我要快点补齐这三个耳朵!”
都兰看看因一人中箭而混乱了一下又靠近的汉军,迟疑一下道:“要不做了这些再走?”
“他们磨磨蹭蹭不靠近,还是进王府吧,杀得过瘾!”
就在蛮族商量进攻与否的时候,那边赖三和香饼等人也在争执要不要冲进去的问题。
外号大汗的胖子肖郎急急奔过来,喘着气对赖三道:“郡公,兵卫让我来和您说一声,蛮族那边动静不对,似乎有些警觉了,再拖下去恐怕事情有变。兵卫命人再一次诱敌,请你快些决定下一步的部署。”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郡公,兵卫那边已经吵起来了,总不能由着士兵白白损伤,而且部署进攻也需要时间,眼下不敢动作太大,连包围都形成不了,若是蛮族突然冲进府去,估计我们都围不住,只能看着他们跑了,那不是……那不是……鸡飞蛋打吗?”
此言一出,这十几个人的目光都望向赖三,里面的人是他媳妇,此时此刻别人也没立场替他决定。
“我我……那个,景大哥怎么说?他没有万全的办法吗?”赖三艰难地问。
肖郎摇摇头:“要说全歼这支蛮族的办法是有,但保证伤不到郡主的办法就没有了。而且蛮族安排的哨兵眼睛好利,大军根本不敢靠近,照这么拖下去,便是让这些蛮族跑了也说不定。”
“那我……引开!对了,有没有办法将这些人引开?”
秦砾在一旁冷笑:“里面是越家的郡主,你用什么去引?”
赖三迟疑一下,问道:“用我行不行?”
锤子闻言惊呼:“郡公!”
赖三咬着嘴唇道:“我不也是郡公吗?那个……分量差不多吧?如果我去引,蛮族会不会离开王府来追杀我?”
秦砾听他这样说,眼神柔和了不少,却道:“恐怕不成。”
“引开,引开……”赖三在原地团团乱转,突然抬头叫道,“有了!”其余人一起精神大振,包括秦砾在内,竟然异口同声问道:“怎么办?”赖三两手一拍,道:“老子不够分量,就找个有分量的来!必须将这群人引开!”
“谁有分量?”秦砾忍不住问道。
“缺心眼!他肯定行!”
赖三口中的缺心眼,便是蛮族的少族长贺兰缺,锤子失望道:“就是他要杀越家满门,他怎么来帮我们?”
秦砾却沉思起来,这句话似乎让他脑袋里灵光一闪,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赖三却已经等不得,道:“反正肯定得骗,你们先合计着,我去收拾一下,说不定一会儿就想出主意来了。”说着推了距离他最近的锤子一把,让他躲开,自己伏低身子,钻进了旁边一家的院子里。
秦砾这边还在沉思,片刻之后,院子里传来高亢的鸡叫声,再看院门打开,里面钻出来的人吓了他一跳。
那人披散头发,脸、脖子、手……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都是黑色的,大概是涂了泥炭,只有眼白和舌头血红,手上还抓着十来根色彩亮丽的鸡毛,问道:“香饼,蛮族一般将鸡毛装饰在头顶上吗?”
他一开口,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锤子惊呼道:“郡公?”
“香饼我问你话呢,你知道得多不多?蛮族是这个打扮吗?”赖三根本不去理会锤子,只对秦砾急着问道。
秦砾吐出一口气才道:“你这是准备装成黑蛮吗?”
赖三翻了个大白眼,道:“我在蛮族也有几个熟人,打扮成白蛮我怕别人认出我来,百结蛮我又没时间编那些个头发,还是黑蛮最合适了,你就快点告诉我,黑蛮是不是把鸡毛插在头上的?你要不清楚我就去问景大哥了,他应该清楚。”
“我也知道一些,蛮族的事情我一样有所研究。”秦砾喘过这口气才道,“黑蛮装饰鸟雀羽毛是在各种祭祀活动上,装扮不成的。再者说他们服饰也和你的不同,并不是脸上涂一点颜色就像了。”
“有几成像就成了,突然打个照面也不大看得出来。”赖三依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样子,皱眉道。
秦砾却摇头道:“不成,你这样太奇怪了,就算认不出你是谁,但你这个样子也很难不让人注意,与其这样装扮还不如直接用布巾遮住脸!”
“说得也是。”赖三扯下一条布巾蒙住半张脸,又将衣襟敞开一些,露出他瘦巴巴的胸膛来,问道,“这样行不行?”
“你要是靠近我,我就能发现你是假的。”秦砾用这样一声冷哼回答他。
赖三嘿嘿一笑:“你成天琢磨的就是这个吗?你是改装的高手,自然骗不过你。不过蛮族人正打着仗,脑子怎么着也要糊涂一点吧?再说我也不用和他们聊天,一个照面咋呼一下,引开他们就行了。香饼,咱就来一下,你看能骗过去不?”
秦砾皱眉道:“骗过一个照面或许有七成把握,你要说的是他们非常在意的话题,引得他们片刻希望很大。但你这样装束,仔细看看很快就会露馅,被人在背后一箭射死的几率超过八成!”
“管不了那么多,总得试试吧?”赖三想也没想地回答。
“郡公,这样危险,要不你别去了,我去吧。”锤子站起来叫道。
“你去你打算说什么?”赖三问。
锤子一时傻眼,赖三拍拍他,道:“摔跤角力你比较厉害,说瞎话还得看我的本事!”
“可是兵卫说了让我一定好好保护郡公。”锤子摇头不肯。
赖三叫道:“说得你好像多听兵卫的话一样,别以为我没听见你背后骂他!”
“那我也不能看着郡公冒险自己在这里躲着。”
“里面是我媳妇,我冒险有什么不对?”
“好了,我去!”秦砾低声制止了二人,道,“引开他们这个主意不错,我们便说贺兰缺遇险,料想这些人定会救援!只要能偷偷靠近他们,不让他们发现我是从外面潜进去的,成功的希望应该很大!我擅长潜行,还是我去吧!”
“我和你一起去!我帮你望风!”赖三道。
“好,我们一起去。靠近之后你就在暗处等我!”
赖三点头称是,秦砾原本就穿着一身夜行衣,倒也不用太过于打扮,将刚才摘下来的黑色面罩罩住头面,解散头发,那面罩只露两眼,顿时谁也认不出来了。两人竖起衣领,加上他们披散的头发,猛地看过去,倒是和蛮族有几分相似了。
两人各带了一匹马,马上学着蛮族挂了五个箭袋。这是为了一会儿奔跑时用的,现在不骑,只牵着马借着墙体的隐蔽,小心向中间王府靠近。
赖三和秦砾远远将马拴好,拿着兵刃弓箭,摸黑匍匐在地上,慢慢靠近离他们比较近的东南角的蛮族哨兵,到了距离大概五六十步,再往前便全是空地,没有民宅可以隐藏身形了。尽管他们十分小心,但那哨兵似乎还是有了警觉,树叶沙沙响起,那哨兵弯弓对准他们所在范围比画,黑暗中都可以看到他双目如狼一样放光。 秦砾和赖三躲在一块石碾子后面,一动也不动。那哨兵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松开手中弯弓转过身。
他的动作立即惊动了里面等待传信的人,距离那哨兵约五十步以外,另一个蛮族高声问道:“有情况吗?”
那哨兵将头摇了摇,表示没事。
秦砾心中计算一下距离,低声问道:“你能射死他吗?”
“我射?”赖三吓了一跳。
秦砾点点头,道:“此人不除,我们肯定无法靠近。但我不擅长弓箭,而这个距离我的暗器也无法施展。你若是没有把握射死他,我便试着再接近他一些。”
“我能行。”赖三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他深吸气,小范围举起了弓箭。
弓慢慢地被拉开了,赖三死死咬着嘴唇,嘴唇都咬出了血,他深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内心怦怦狂跳,长箭瞄准了那哨兵。
他瞄准那箭靶红心般的嘴,一点点将弓弦拉满,手一松,箭支嗖的一声射过去,竟是准得半分偏差都没有!
郡公箭术大有进步,又是一次正中红心!
哨兵一个哈欠尚未打完,羽箭直直射进他的口中,五六十步的距离劲头十足,半截羽箭透脑而出,竟将他直接钉在树上。
赖三后背湿透了,这第一次杀人的滋味,那真是无法形容。身上的汗不断涌出来,手脚顿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身边的秦砾竟是半分也没有停留,径直上前,蛇一样游到树上,将那尸体拖下来,又快又轻,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成了!”赖三抹了一把脸,快速上前,帮着秦砾一起剥那哨兵的衣服,秦砾手下动作十分快,迅速剥掉了哨兵的外衣给自己换上,又摘下他的帽子戴上,随即把尸体拖到灌木丛深处,这才斩断了栓树上战马缰绳。
赖三刚准备说个保重小心之类的话,便在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鹄立则力?”
秦砾身子一顿,开口道:“且多利。”这个声音又低又沙哑,竟是完全不像他平时的声音。
“什么意思?”赖三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捏着嗓子小声问道。
“里面有人,问我什么情况?我说什么也没有。”秦砾也将声音压得极低道,他眉头紧皱,“这可有些糟了,不能让他们发现这哨兵死了。”
便在这时,里面又说起话来。
赖三根本听不懂,不由得急着问道:“说什么呢?”
“问我为什么下树。”秦砾低声道。
“说撒尿!”赖三想也不想便脱口道,“树上不方便。”
秦砾瞪了他一眼,但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借口,他一时间也只得依言回答,下树是为了方便。
那人又喝了一句,秦砾不等赖三问,便低声道:“他说我下来这么久一定是下来偷喝酒,让我快些上去继续侦察!”
“快些!”赖三低声道。
秦砾点点头,准备打马快跑,正在这时,里面又说了一句,秦砾脸色微变,道:“他说都兰等不了了,让我不必侦察,马上进攻王府!”
“啊?那你快去引开他们,我上树去拖住他!就说远处有人来了!让他们先别进攻!”这话不经大脑直接脱口之后,赖三才张开嘴,反应过来人家说的话他根本听不懂,要怎么拖住?
他顿了一下,道:“不行!你去上树,说有情况,马上就要有人来,我去引开他们!”
秦砾闻言一阵迟疑,他觉得让赖三去引开敌人估计九成会有去无回。
赖三急道:“至少也得让我通知一下景大哥情况有变啊!”
秦砾知道现在已经不能拖延,于是点点头,道:“我在这里说发现了敌军赶来,你不要去引开他们,只快些去告诉景迟,让他发起一阵进攻吧,但不要太过于猛烈。”
他边说边把刚穿上的衣服迅速脱下来,他和赖三身材大体相当,都是略偏瘦的身形,蛮族哨兵的衣服穿上很宽大,可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上。这时里面又有声音传来。
“勿勺里!勿勺里!”秦砾叫道,声音带着紧急的语气。他说的是有人来了!
里面人急着问了他一句,两人便一句句说了起来。
赖三在他说话的空档七手八脚地解开自己的衣甲,匆忙道:“香饼,你教我一句蛮族话,‘少族长有命,大家快跟我来!’这句话怎么说?”
“顾发丽则达,无礼巴多里克迦罗。”
“我知道了。”
“等等!”秦砾叫了他一声,站起身,解开了腰间丝绦,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干吗?”赖三吓了一跳,“香饼你抽风了?”
秦砾一言不发,脱下外套又脱掉中衣,露出里面乌黑色一件旧旧的内衣,他将内衣脱下来递过去,道:“你穿上!”
“什么东西?软甲吗?”赖三特别喜欢这类东西,尽管是这个时候仍旧开开心心地接过。秦砾沉默一下,开口道:“小心些。”
自从见面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用温和的语气和赖三说话,第一次对他表示出关心。赖三咧嘴一笑,道:“好说,其实越烂的命越不容易死!你信不信我一定比你活得长?谁让你长得比我好看那么一点点?这就是天妒红颜!”
秦砾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但是事情并没有和他们预想的一样发展,就在他们两人潜伏的这会儿工夫,蛮族已经开始由外向内收缩人马,准备攻入王府了。
兀立握着手中刀柄,不断地舔着嘴唇,眼睛已经兴奋得眯成一道缝隙,中间露出刀锋一般幽亮的光芒。都兰见他这样,不禁捶了他肩膀一拳:“你小子有什么好高兴的?等我们攻进王府,那些汉狗非拼了命不可,咱们这些弟兄又有几个能活下来,我可不好说了。”
兀立嘶声道:“那又有什么关系?雄鹰飞出去的时候,从来没打算带着仇恨回巢穴。我这次跟随少族长出来,就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在固原我已经打算死去了,结果我活了下来,还杀了那么多定西汉人。这次我们三百人进攻王府,少族长已经和我们喝了临别酒,都兰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可我就是打算死的!”
都兰点点头:“老子也没打算活着回去,能杀多少就是多少!”他环顾一下四周,喝道,“弟兄们准备好了吗?”
无数人异口同声回答:“好了!”
“那好,咱冲进去,杀光汉人王府里的所有人!能脱身的兄弟咱就约好了西城外三十里见,不能脱身的兄弟,咱在这里就先说一声再见!”
“好!”又是一声响亮的回答。
并没有等到赖三急速奔回预备和自己商量对策,景迟就已经先一步发现了不对。军队的调动有许多可以看得出的痕迹,这方面十个赖三加上十个香饼也不如一个景迟敏感。
“快些进攻!”景迟猛然一勒战马,喝道,“赵海明带着人尽量靠近,尽量消灭敌人力量,郭守备,您……”
郭平潮脸色铁青,道:“行了别客气了!都听景大人安排,我让我的人按计划进攻便是!”
景迟知道他心中不满,匆匆一抱拳道:“那就请郭守备带着有盾牌的士兵,尽快攻到门前。不计损失!”
上千能埋伏靠近的潜行部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队伍不断挨打不能还手,早就憋得狠了,几乎在得到命令的同时拉开了弓箭。
顿时如同下了暴雨,羽箭密集地射向已经跨上战马的蛮族人,由于猝不及防,这一轮便有三四十人和几十匹马倒在王府围墙之下。
但领队的都兰只是惊,却不慌,他大喝一声道:“怪不得汉人手底下越来越松,原来是早有预谋!”
前队弓箭手一动,其余还在远处不敢过来的步兵也一起行动,快速向门前靠近。
另一个哨兵看得清楚,喝道:“大概有上万汉狗!狗贼们原来一直藏在附近,刚刚才现身,我们顶不住,怎么办?”
都兰喝道:“别管他们,我们冲进去!他们人再多,也来不及救他们那个小郡主了!”
“好!”又是无数人一起回答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鸣。
一个蛮族哈哈大笑起来,旁边人奇怪问他:“有什么事好笑?”那人叫道:“想到那个姓越的全家死得干干净净,老子就高兴!”
只是片刻之间,那扇看上去巍峨高大,象征定西最高权力的桐木漆以金为钉的大门便轰然打开,对这些入侵者敞开了怀抱。
门里面大概有近两百名侍卫家丁,此刻这些人个个面无人色,还有人双腿颤抖,站也站不住了。他们守在门内的这段时间已经饱受惊吓,此刻大门大开,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兀立!你带五十人进去,我带着剩下的人在门口给你拦上一阵!”都兰大声道。
兀立合身靠近,用胸膛在都兰胸膛上一撞,这是他们蛮族临别时的礼节,两人同时大喝一声,一切已经不需要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