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安妮·莎莉文老师来到我家的那天,是我最刻骨铭心的记忆。记得那时我是6岁零9个月,老师的到来,成了我生命的分水岭,对此我十分感慨。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是1887年3月3日,再有3个月我就满7周岁了。
那天,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庭院里,从母亲的动作和家人里里外外忙碌的样子,我猜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我悄悄地走到门口,站在门廊里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明媚的春光透过门廊上茂密的金银花的藤叶,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的手指下意识地揉捻着花叶,轻轻地触摸着那些迎春的花蕾。我顾不得将要发生什么,因为当时,我已经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焦躁和苦恼,早已身心俱疲了。
不知你可曾在浓雾弥漫的大海上航行过?假如你在浓雾中小心翼翼地驾驶着一条帆船,缓慢地向港口行进,你的心情会如何呢?你肯定会心跳加速,时时担心会发生意外。在老师教育我之前,我就像漂荡在浓雾中的帆船,然而我没有指南针,也不知道港口有多远。我只在心中强烈地呐喊:“光明!光明!赶快给我光明!”我感到有脚步产生的震动,我原以为是母亲,于是马上伸出了双手。来人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又将我搂在怀里。我当时仿佛本能地觉察到,她就是那个来引导我认识真理、带给我光明和关爱的人——安妮·莎莉文老师。
第二天,吃过早餐,莎莉文老师带着我来到她的房间,送给我一个洋娃娃。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个娃娃对她很重要,因为它是柏金斯盲人学校的学生们集体送给莎莉文老师的礼物。洋娃娃的衣服还是由《美国札记》中提到的萝拉女士亲自缝制的。我抱着洋娃娃玩了一会儿,莎莉文老师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一笔一画地慢慢拼写“doll”这个单词,我以为老师是在做手指游戏,于是也模仿着老师的样子在她的手上画着。一遍又一遍,我终于能正确拼写这个词了,我感到十分骄傲,激动得脸都涨红了。我立即跑下楼去找母亲,并比画给她看。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文字这个奇妙的东西。我不过是机械地模仿莎莉文老师的动作罢了。此后,我用这种一知半解的方式,学会了“针”“水杯”“坐”“站立”以及“走”这几个词。在和老师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星期后,我才隐隐领悟到,世间万物似乎都有属于自己特有的名字。
一次,我正坐着玩莎莉文老师送我的洋娃娃,老师把南茜也放在了我的腿上,并在我的手掌上反复拼写着“doll”这个词,意思是这个大的洋娃娃和小的洋娃娃都叫“doll”。
还有一次,莎莉文老师往我手里放了一个水杯,并在我的手上拼写“水杯”这个单词。接着,她又开始往杯子里倒水,并在我的手上写了“水”这个单词。她是想让我分清“水杯”和“水”,但我却分不清这两个词,将它们混为一谈了。因此,我感觉十分困惑,莎莉文老师也有些无可奈何,但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反复教我。可我却不耐烦起来,举起老师给我的洋娃娃就狠狠地往地上摔,直到娃娃支离破碎,才觉得解气。
当我发疯、闹脾气时,从不会感到后悔,也不觉得羞愧,因为我心中对洋娃娃根本没有爱。在我那孤独寂寞的黑暗世界里,是没有爱和情感的。莎莉文老师一声不响地把可怜的洋娃娃的残骸扫到了壁炉旁,给我戴上帽子,我明白我又可以跟老师到春日里温暖的阳光下去玩耍了。
我们沿着小路漫步到水井房,一路上,花草的清新气息令人神清气爽。莎莉文老师一边把我的一只手放在出水口,一边开始压水。当清凉的水流流过我的手时,她就赶紧在我的另一只手上拼写“水”这个词,一开始是慢慢的,后来写得越来越快。我静静地站着,头脑中不停地想着老师手指的动作。突然,我仿佛一下子开窍了,感到有一股奇迹般的力量在引导着我,使我瞬间懂得了词语的奥秘,懂得了“水”这个单词就是我手上流过的这种清凉而奇妙的东西的名字。
“水”这个单词如同三九寒冬的阳光照进我的心田,这个具有生命力的词汇唤醒了我沉睡已久的心灵,给我带来无限的光明和希望,知识让我摆脱了束缚,让我置身于一个自由的世界!
水井房的神奇经历一下子激起了我的求知欲。我终于明白,原来天地万物都各有其名,而每个名字又能触发我新的思想。我开始用新的思维看待每一样事物。回到屋中,所有的东西都像是有了生命。我想到了那个被我摔得支离破碎的洋娃娃,于是摸索着来到壁炉旁,捡起碎片,想把它们再重新组装在一起,但这一切都没有用了。有生以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差劲,我感到既懊恼又伤心,眼里不禁噙满了泪水。
那天,我一下子学会了不少单词,有父亲、母亲、妹妹、老师等。这些词使世界在我面前变得多姿多彩,无限美好。
那天深夜,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心中充满了喜悦与感恩,我在心里默默地大喊:“这世上的孩子没有谁比我更幸福啦!”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期盼着新的一天快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