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5年,战争结束了。5月23日,在华盛顿,约瑟夫随着所在的部队参加了胜利游行。虽然这是个光荣的时刻,但是因为林肯总统被刺,整个华盛顿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悲伤。
7月7日,约瑟夫领到了最后一次薪饷。他没有返回德国,他决定留在华盛顿,好好享受一番。他的口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满过。他确实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他找到一个不错的地方住了下来,到最好的餐厅用餐,当地人对他很友善,他们很感激这位年轻的战士为美国的统一所付出的一切。
这种情况并没有维持太久。几个星期后,纽约挤满了战后归来的士兵,每个人都需要找工作,可是僧多肉少,这是个不小的问题。老百姓对军人不再那么客气了。战争已经结束,这些曾参加战争的男孩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约瑟夫的钱包越来越扁的时候,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出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必须找个工作才行。可是找工作谈何容易?纽约并没有很多工作机会给这些退伍军人,如果有一个工作机会,总会有好几百人前往应征。很多当地人都巴不得这些军人赶紧离开纽约。约瑟夫的英文还是不行,又没什么专长,找工作更是困难。
积蓄已经所剩无几,他已经不再讲究吃住了。但是,不管有没有钱,他的穿着依然保持整齐体面,虽然衣服上已经破了洞,但是他尽可能地使自己看起来干净清洁。只要手里还有几个钱,他仍然会去一家法国旅馆门前擦皮鞋。
有一天,经常给他擦鞋的年轻人跟他说:“我很抱歉,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擦鞋了。”
“为什么?”约瑟夫不解地问。
“老实说,你影响了我的生意。旅馆里有些有钱人看到你这样的穷人都来我这里擦鞋,他们就不来光顾我的生意了。”虽然这个年轻人不愿伤害约瑟夫,但他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生意越来越差。
约瑟夫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必须同意那个人的看法。擦鞋的年轻人对他说:“赶快离开纽约吧,随便去哪个地方都比留在纽约好。”
约瑟夫决心离开这个城市。他发誓,有一天他要返回这里,买下这家旅馆,把它夷为平地,然后在这里重新盖上一栋摩天大楼。
他有什么理由留在纽约呢?他在这里无亲无故,也找不到工作。可是,他应该去哪里呢?他只知道他的英文太差了,他要去一个听不到德国话的地方,好好练习英语。
有一天,他在路上碰到了一位林肯骑兵队的队友,约瑟夫告诉了这位队友他想离开纽约。
“你觉得我该去哪儿呢?”
以前军中的弟兄都喜欢捉弄约瑟夫,这位老兄也不例外,他对约瑟夫说:“我知道有个地方适合你——圣路易斯,这个城市是在密苏里州西部,那里没有一个德国人,人人都说英语,你去那里就对了。约瑟夫,你会感激我的,因为那正是你要找的地方。”
约瑟夫对这些话深信不疑,他感激地说:“好,如果你也来圣路易斯的话,可别忘了来看我。你一定得来看我。”
约瑟夫一点都不知道他被人耍了。圣路易斯是德国移民最先落脚的地方,当时,每年还有成千上万的德国人涌进圣路易斯,但约瑟夫并不了解这些,他决定去密苏里州,他深信他的梦想会在那里一一实现。
约瑟夫卖掉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一条丝质手帕。他用得来的钱买了一些食物,用搭车和步行的方式前往圣路易斯。1865年10月10日晚上,约瑟夫走到了密西西比河畔,必须渡过这条河,才算是真正到了圣路易斯。此时他已经身无分文了,他卖掉了自己的一部分衣服。他把母亲的照片带在身边,这是他旅途中唯一的安慰。
约瑟夫正好赶上一阵暴雨。
他饿着肚子,冷得浑身直发抖。他从遥远的纽约长途跋涉到这里,虽然目的地近在眼前,可是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一座桥也看不到,又没钱坐渡轮,他永远也到不了圣路易斯了!他站在岸边,眼睁睁地望着对面圣路易斯城的万家灯火。
饥饿、寒冷、虚弱袭击着他,他不知道如何度过这个夜晚。他站在岸边看着渡轮来来去去,因为和停泊的船只靠得很近,他听到了船上水手的说话声。
此时他又冷又饿,几乎要丧失知觉了,但这声音突然惊醒了他,水手们正在用德语交谈。
约瑟夫向渡轮走过去,他冲船上的人大喊:“请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工作能让我做?我必须去圣路易斯,可是我身上没钱。”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大声地喊叫着,船上的人一定听到了他的声音。
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走到这个快要发狂的男孩面前,打量着他因寒冷而变成紫青色的脸:“孩子,你想做什么?”
“拜托给我一份工作,什么工作都可以。如果我今晚留在这里,一定会被冻死。你们有工作让我做吗?”
高个子的男人注意到了约瑟夫身上那件又薄又旧的衣服。“好吧,孩子,我知道了。这样好了,如果等会儿约翰还不来的话,他的工作就由你负责。但工作并不轻松,你整个晚上都得工作,还得忍受船上的凄风苦雨。”
约瑟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让他上船,什么工作他都可以做。由于约翰一直没出现,约瑟夫得到了这份烧锅炉的工作。渡轮必须依靠很大的力量才能推动,尤其是在这种狂风暴雨中航行。约瑟夫必须一刻不停地往锅炉里加煤,保持锅炉燃烧不熄。他全力以赴地工作着,冰冷的雨点打在他的背上,火焰的热气却熏红了他的脸。
天亮的时候,船只靠近圣路易斯的岸边。约瑟夫因为一整夜都在拼命地工作,现在他四肢无力、全身酸痛,几乎无法上岸。好心的船夫给了他一点钱,并告诉他到哪里找吃住的地方。
约瑟夫找到一个小旅馆,此时雨也停了,沉睡的城市静得无声无息。睡眼惺忪的门房领他到了窄小黑暗的房间,一见到床,约瑟夫就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好好地睡了一觉。
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后,约瑟夫下床打开窗户。身体的活动唤醒了他浑身酸痛的肌肉。他往窗外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令他兴奋不已。
暴风雨已经停了,广阔的密西西比河上波光粼粼,在阳光的照耀下,烟雾弥漫的城市显得生气蓬勃。那些嘈杂声来自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河面上穿梭不停的船只。
约瑟夫穿好衣服快步走到街上,买了些面包边走边吃。街上到处都是人,还有打着阳伞的淑女和贫穷的工人,以及退伍军人和移民。这些紧张忙碌的人群都迅速地拥向市中心,约瑟夫发现自己也在跟着前进。
市中心随处可见新盖的商业大厦、银行、学校,这些宏伟的建筑使约瑟夫确信圣路易斯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城市,一个能够创造灿烂历史的城市。
战争结束后,成千上万的移民拥至西部开垦、定居,圣路易斯是这群拓荒者的必经之地。这些人需要长途跋涉,所以要在圣路易斯补给大量的食物和工具,圣路易斯的居民每天都过着忙碌的生活,他们早出晚归,为的是打猎、淘金和建立新城镇。
约瑟夫心中充满了希望,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找个工作。他用口袋里仅有的一分钱买了份报纸,开始翻阅招聘广告。
在圣路易斯找工作并不难,约瑟夫很快就找到工作了。他身体瘦弱,所以不能干体力活,加上他脾气暴躁,又有几分傲气,受不了天天被人呼来喝去的,所以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没少换工作。他做过建筑工人、码头苦力、餐厅跑堂、骡夫、水手和马车夫,但没有一样是他真心喜欢的。
约瑟夫在一对德国夫妇那里租了一间小房子。房东奥古斯都太太很热情,很想帮约瑟夫,可是又不知怎么样才能帮到他。她告诉约瑟夫,如果他想成功的话,就应该找一份固定的工作。
“我也希望能够像别人一样,找个固定的工作做,可是我就是没办法,奥古斯都太太,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别人可能会觉得我这个人懒惰没出息。事实上,我一直在努力地赚钱,我不是个懒骨头。我的朋友都说我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的,可是我认为我大有前途,只是我知道的事情太少了。我对这个五花八门的世界见识得太少了,所以我还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奥古斯都太太似乎明白约瑟夫的心情,她摇摇头说:“以前这里有很多工作机会,可是自从一批又一批移民拥到这里之后,工作机会就没以前多了。你最近不是在学英文吗?普利策先生。”
“没错,可是我进步得太慢了!如果我能看一些英文书的话,我的进步一定会很快的,可惜我没钱买书。”
“买书?普利策先生,你不需要买书。图书馆里的书多得是,你可以免费阅读,还可以带回来阅读。”
“你说我可以利用图书馆的书?图书馆管理员怎会相信我这么一个陌生人?万一把书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在美国,人人都相信你。”奥古斯都太太斩钉截铁地说。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约瑟夫兴奋地说:“明天我就去图书馆问问,看我能否借书,如果可以把书带回来读的话,我想先不工作了,我要努力学习英文,不停地充实自己。”
圣路易斯是一个可以成就任何人的城市。在这里,许多人靠着码头生意赚钱,因此律师供不应求;医生也很缺乏,许多人生了病却求医无门;学校开学了,需要招聘大量的老师;各式各样的高楼大厦,一幢一幢地在正在建造。约瑟夫因为忙着到处打工讨生活,实在没有精力去寻思这个城市给予他的机会。
“充实自己”是约瑟夫的第一个目标。那天早上跟奥古斯都太太谈过话后,约瑟夫便急忙去找图书馆。当他路过一栋大厦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这是幢律师云集的大厦。约瑟夫在想这些律师需不需要雇用助手。做律师一直是他的梦想,只是在前些年,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机会不就在眼前吗?那时候,如果有人想当律师的话,不一定要进法律学校,只要在律师事务所实习一段时间,充分了解所有的法律知识后,就可以执业了。他希望每天能够在这里工作几个小时,于是他向门口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开口了。
“先生,您需不需要帮手呢?”约瑟夫问,“我可以每天为您工作两小时,任何工作都没关系,因为我也想当个律师,希望能从您这里学到些东西。”
这位先生与办公室里的同伴商谈了一会儿,决定雇用约瑟夫当他们的助手。他们还允许约瑟夫借阅办公室里的所有图书。
每天早上,约瑟夫匆忙地赶往图书馆,他拼命地阅读图书馆所能找到的任何书籍,但他最喜爱的还是那些积满厚厚的灰尘,从来没人翻阅过的丛书。上班时间一到,他又匆匆赶到律师事务所。他学得很快,不久便学了不少东西。此外,他看着法律书籍,逼使自己以英文来思考法律条文。
有一天,约瑟夫在图书馆遇见了一位年龄比他大些、名叫托马斯·戴维森的教授,两人一见如故,谈得非常投机。戴维森是苏格兰人,在一所学校教书,以学识渊博和古道热肠而闻名。
教授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约瑟夫,他邀请约瑟夫到他的家里做客。戴维森发现这个男孩不仅见识广博,而且还去过很多地方。对教授来说,能认识约瑟夫这样的男孩,也是一种宝贵的经验。
戴维森问约瑟夫:“约瑟夫,你喜不喜欢美国这个国家?”
“美国是个了不起的国家,”约瑟夫答道,他看看教授,希望这位先生能听他继续说下去,“可是美国是个充满不同观念的国家,而这些观念却经常是自相矛盾的。比如说,美国人都承认人是生而平等的,但是前几年又准许蓄奴制度的存在,如今又为了解放黑奴发生了战争,这实在叫人不懂。”
戴维森答道:“对于那些拥有广阔土地的大地主来说,蓄奴是最赚钱的方式,但是这种经济方式本身无法与迅速成长的工业相抗衡,所以一定不能长久存在。”
教授又谈到世界各地所发生的许多大事,使得约瑟夫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不知不觉,两人聊到了近午夜。
“我说起话来就像个老师,约瑟夫,我想你一定觉得累了。你确实是个好听众。”
“戴维森教授,我可以再来吗?”
“当然可以。叫我托马斯吧,我喜欢和你聊天,约瑟夫。”
“明天可以来吗?”约瑟夫满怀希望地说。
“明天晚上,欢迎光临。”戴维森教授笑着说。
他们两人的友谊自此展开,终其一生都没有改变。
约瑟夫终于交到了一个愿意跟他聊天、听他倾诉的知心朋友。教授看到这位年轻朋友近乎饥渴的求知态度,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教授时常对约瑟夫说:“你似乎更关心别人在做什么,而不是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难道从来不想知道别人这么做的理由,不想知道人们的观念为什么会改变,为什么富人仅占少数而穷人却是一大堆吗?”
约瑟夫没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因为他认为只有做梦的人才会想这些事。
“梦想家往往就是那些改变历史的人。”戴维森指出,“在我看来,约瑟夫,你也许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一个极好的改革家。你不一定改变得了历史,但你可以试着去做。”
戴维森能用一种年轻人可以了解的语言来回答问题,而约瑟夫对各种问题的灵敏反应也使教授非常欣喜,他们的谈话内容非常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