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笑着说,“当自己的房子失火时,一个女人的直觉是什么呢?”
——取自《波宫秘闻》
艾韵·爱得勒是一位芳华绝代的美女,在福尔摩斯的眼中,她是女性中的佼佼者,别的女性和这位美女相比,都会黯然失色。这并不是因为福尔摩斯喜欢她,而是因为这位美女曾经让福尔摩斯深深地头痛过。
福尔摩斯是一个冷静的人,他对自己要求严格,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平衡的心智,这让他在面对任何疑难怪案时,都可以进行更深入的思考。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所看过的最理性、最具观察力的一部“机器”,他从来不用温柔的语气说话,即使有,也是以嘲笑、轻蔑的方式表现出来。
最近,我和福尔摩斯很少见面,我的婚姻生活使我们渐渐疏远。我自己沉浸在甜蜜的喜悦之中,同时发现了家庭生活的乐趣,这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福尔摩斯则留在贝克街的公寓,埋首于旧书堆中,施展着旺盛的精力和侦破奇案的野心。
福尔摩斯一直过着平常但不平凡的生活,他被犯罪研究深深地吸引住了,将他惊人的天赋和敏锐的观察力全都用于了追寻破案线索并一一破解连警察都束手无策的悬案上。陆陆续续地,我听到一些有关他的神秘传闻:因为特雷波夫谋杀案被传唤至敖德萨;大破爱金生兄弟的离奇悲剧案;巧妙而成功地完成了荷兰王室交付的神秘任务。除了从报纸上读到有关他的行踪之外,我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一八八八年三月二十日晚上,我因事途经贝克街。当我经过那扇熟悉的大门时,一种由深厚友谊所唤起的感情在我的胸膛里澎湃。
福尔摩斯的房间里亮着灯,或许他又遇到什么难以破解的困境了,想再见见福尔摩斯的意念紧紧地攫住了我。我抬起头来时,还看见他高瘦的侧影两次出现在窗帘后面。此刻,他肯定在屋子里快速而焦急地走动,头垂在胸前,双手紧握于身后。我熟知他的每种情绪和习惯,他的态度及动作告诉我,他正在工作,也许是在破解一些新难题。
我走上前去,按响了门铃。
或许是因为许久不见的缘故,福尔摩斯看到我的时候,态度并不热情。事实上,他很少对朋友表现出热情,虽然他的心是火热的,但是脸上总有点冷冰冰的感觉。
福尔摩斯没说话,只用亲切的眼光示意,让我坐到一张扶手椅上面,然后把香烟盒丢了过来,并指着角落里的一个酒精容器及一个小型苏打水制造器,让我随意取用。
他站到火炉前,用他奇特的目光打量我,语重心长地说:“婚姻生活很适合你,华生,从我上次看到你后,你重了七磅半,但是你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七磅!”我笑着回答。
“不错,我再多想一下,只需要稍稍多想一下……我看得出来,你又开始行医了,这是你结婚之后的想法吗?你想重回医疗工作,哎,一个有家的男人,又多了一份责任。”
“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推论。你最近曾把自己弄得浑身湿透,而且有一个最笨拙而又不小心的女仆。你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猜到的?”
“亲爱的福尔摩斯,”我说道,“你真是太狡猾了,如果你生在几个世纪以前,一定会被当成妖精,绑在十字架上烧死。我的确是在星期四那天去了城郊,并弄了一身泥污,但我换过衣服,我不能想象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至于玛丽简那个女仆,她的确积习难改,我太太已经警告过她了。但尽管如此,我仍然无法了解你是怎么知道的。”
福尔摩斯咯咯地笑了起来,并搓着长而有劲的手掌,得意地说:“很简单,你左边鞋子的内侧,有六道平行的刮痕,这是由于某个人粗心大意想将鞋边的泥块刮掉时而弄上去的。因此,我推论——你曾经在恶劣的天气下出去过,并且,你有一个笨拙的女仆。而关于你重新行医的判断,就更简单了,你身上还有消毒药水的味道,右手指尖残留着硝酸银的黑色痕迹,头上帽子的右侧因藏放听诊器而凸了出来,还有比这些更能说明问题的证据吗?”
听了他的推理过程,我轻松一笑:“福尔摩斯就是福尔摩斯,当我听你解释自己的推理时,比任何美妙的音乐都要动听。”
福尔摩斯说:“华生,你又要肉麻了吗?这些恭维的漂亮话,你应该回家去说,对吗?”
这是福尔摩斯少有的冷幽默。我接着说:“亲爱的老友,无论多么复杂的事,在你的面前总显得如此简单。我觉得,你推论的那些理由,我自己也可以想得出来,但如果没有你清楚无误的解释,我还是一片困惑。我没有半点恭维你的意思,是诚心诚意的,你的眼睛总能看到别人忽略的地方。”
福尔摩斯和我哈哈大笑,他点燃一根香烟,把自己埋进一张扶手椅中,说:“观看和观察是两回事,这其中有很大的区别。譬如,你经常看到从大厅到这个房间的阶梯。”
“是的。”
“你看了多久了?”
“嗯,起码有几百次。”
“那么阶梯有几级?”
“几级?我不知道。”
“问题就在这里,你看见了,没错,但你缺少观察。我知道它有十七级,因为我不但看到而且也观察了,也可能你对这类小问题不感兴趣,但是你可能对这个感兴趣。”他丢过来一张粉红色的厚短笺纸,那张纸是一直打开着放在桌上的。
那是一封信。“什么时候收到的?”我问。
“它是上一班邮差送来的。”
我展信一瞧,短笺没有日期、签名和地址,信上写道:
今晚八点差一刻将会有人来拜访你,有位先生有极其重要的事,想寻求你的帮助。你最近在为一位欧洲王族服务,证明你是一位名副其实、可以托付重大事件之人,有关此事,我们自有来自各方面的资料。请务必在上述时间留在你房中。如果来访者戴着面具,请勿见怪。阅读完信笺,我说:“福尔摩斯,拜访者是一个神秘的人,这预示着他的请求也将更加神秘!”
“华生,任何时候在没有任何资料的情况下就下结论,都是危险的,在没有任何证据前就做推论,都是错误的,你会因为主观臆断而歪曲事实,而不是根据事实来认定结果。但是对于短笺本身,你有什么议论要发表吗?”
我仔细检查了字迹以及信纸,没有看出太多端倪,只好硬着头皮,努力模仿这位老友的推论,艰难地说:“写这封短笺的人可能颇为富有,因为这种纸的质量和样式都不错,不可能低于半银币一扎,它坚韧得出奇。”
“出奇——就是这个形容词,”福尔摩斯淡淡地说,“这根本不是英国纸,你对着灯光再仔细看看。”
我照着做了,在短笺细密的纹路中,我看到一个隐藏着的字母“E”,旁边还有一个“g”,一个“p”,另外还有一个“G”旁边一个“t”出现在纸纹中。
“这些字母代表着某些含义,看出来了吗,老兄?”福尔摩斯说。
“看出来了”,我说,“毫无疑问,这些字母是制造商的名字,也许是他名字的缩写印记。”
“不,你又错了,‘G’与‘t’是‘Gesellschaft’的缩写,是德文‘公司’的意思,就像英文的‘Co.’。‘p’当然是‘纸’。至于‘Eg’,让我们来看看欧洲大陆地名辞典。”
福尔摩斯从书架上取下一部厚重的棕色书籍,他把书平摊在膝盖上,翻开来查阅,然后惊喜地叫道:“华生,我找到了!Egria是一个德语国家——在波希米亚,离卡尔斯巴德不远,那里以玻璃工厂、造纸厂而闻名。华生老兄,现在你有些什么想法呢?”他的双眼发亮,口中轻轻地吹出一大口胜利的蓝色烟云。
“纸是波希米亚制的。”我说。
“没错,而且写这封短信的是一个德国人。在文句里有种特别的德语结构,比如——有关此事,我们自有来自各方面的资料。如果是法国佬或者俄国人是不会使用这种写法的。只有德国人喜欢用粗鲁的动词。”
我点点头,福尔摩斯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福尔摩斯并不是神,他现在所能知道的仅此而已。因此正当我们说话的时候,尖锐的马蹄声及车轮摩擦着路缘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接着是急剧的门铃声。
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对我说:“神秘人物终于要登场了,他将会解答我们的所有疑问。”
我想,没错,剩下的就是去发现这个用波希米亚纸写信而又要戴着面具见人的德国人到底想干什么了。我追问了一句:“是他吗?”
福尔摩斯向窗外瞥了一眼,继续说道:“没错,是一辆挺不错的四轮小马车,拉车的是一对漂亮的小马,一百五十个金币一匹,坐车的至少是个阔佬。华生,如果这桩生意没有给我带来惊喜,起码也会有丰厚的回报。”
“福尔摩斯,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金钱了,你可是一向视金钱如浮云啊!”
福尔摩斯说:“这你就错了,华生,福尔摩斯也是人,也一样需要生存。”
我笑了一下,只想和他开个小玩笑,活跃一下刚才紧张而神秘的气氛。“客人到访,我最好回避一下。”我说。
“无妨,华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以留在这里。没有你我会迷失侦破方向的,而且我保证这案子将会很有意思,你要是错过,真是太可惜了。”
“但是你的委托人不会介意吗?看他这神秘兮兮的架势,好像不想被人看到啊。”
“别担心他,现在是我需要你的协助,除非他不喜欢你,或者不需要我的帮助。现在他来了,你先不要说话,只管坐下,仔细注意我们的一言一行。”
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继而在走道中响起,一直到门口才消失,忽然重重的敲门声响起,充满了某种神秘的威严。
福尔摩斯热情地喊道:“请进吧,我尊贵的客人。”
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推门而入,他的身高绝不低于六英尺六英寸,宽宽的肩膀,结实的胸膛,隐藏着肌肉的力量。他的衣着华丽而阔绰,双排扣大衣的袖子及前襟都镶了宽羔皮边,双肩后的深蓝披肩有着耀眼的丝衬里,一枚嵌有夺目绿玉石的领针扣在颈部。皮靴高至小腿肚一半,顶端有深棕色的毛皮装饰,虽然有一点儿俗不可耐,但是尽显富豪之气。他的手中拿了一顶宽边帽,脸的上半部戴了一个黑面罩,盖过颧骨。显然在走进来之前,他的手还摸了摸面罩边,很怕泄露他的真实面目。由他的脸的下半部看来,他是个极有个性的人,厚而下垂的唇及长而直的下巴表现出顽强的决断力。
“福尔摩斯先生,你收到我的短笺了吗?”他用低沉刺耳的声音问道,口音中带有很重的德国腔,“我告诉过你,我会来的。”他轮流看着我们,似乎不能确定谁才是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说:“请坐,神秘的先生。我向你介绍,这位是我的老友兼同事,华生医生,他曾在我的案件调查工作中给予过大力帮助。请问,我对阁下该如何称呼?”
“我是范格姆伯爵,是一位波希米亚贵族。我想这位华生医生,应该是一个诚实、谨慎并可以将极其重要的事情托付的人吧,否则,我希望能单独与你会谈。”
没等我起身要走,福尔摩斯就把我重新按回到椅子上。“范格姆伯爵,华生医生是一位诚实守信的高尚人士,任何要对我说的话,都可以在这位先生面前说。”
伯爵耸了耸双肩。“那我就开始了,”他说,“首先,你们两个得发誓绝对守密,至少要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事情就无关紧要了。因为,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可能会影响到整个欧洲的历史发展,这样说其实并不为过。”
“我发誓保守秘密。”福尔摩斯说。
“我也一样。”我说。
“请原谅我戴着面具前来拜访,这并没有不尊敬你们的意思,”伯爵继续说道,“雇用我的尊贵主人不希望你们知道他的身份,我向你们坦白,刚才我自我介绍的头衔并不是真的。”
“我意识到这点了。”福尔摩斯冷淡地说。
“事情十万火急,有可能造成极大丑闻,从而严重危及某个欧洲王室的声誉。坦白地说,这件事将牵涉到奥姆斯坦皇族,也就是波希米亚的世袭国王。”
“这一点,我早已意识到了。”福尔摩斯低语着,然后坐在他的扶手椅上,闭上双眼,在沉思中聆听拜访者的故事。
拜访者有点惊讶,因为福尔摩斯表现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他可能开始怀疑,被人们称为欧洲最敏锐的推理者、最有精力的侦探,难道就是这个样子?
福尔摩斯等了一会儿,见拜访者还没开口,就缓缓地睁开双眼,颇不耐烦地看着他的委托人,说:“如果陛下能真诚地叙述你的案子,我或许能给出一个快速而满意的答案。”
那人由椅中跳了起来,以不顾一切的姿态将面罩由脸上扯下,用力掷于地上。他沮丧地说:“你猜对了,我就是威廉·卡兹瑞克·西祺门·奥姆斯坦,卡索费尔斯坦大公爵,波希米亚的世袭国王。”
福尔摩斯淡淡地说:“国王陛下,其实您没必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在陛下还没说话之前,我就已经猜出了您的身份!”
我们的奇异访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再次坐下,伸手抹去额前的细汗说:“福尔摩斯先生,事情很严重,而且很微妙,所以我不能找代理人,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我隐姓埋名由布拉格来到此地,就是为了寻求你的帮助。”
“那么,请讲吧。”福尔摩斯说,再次闭上了眼睛。
“事情很简单。大约五年之前,我在访问华沙期间,认识了一位有名的女探险家艾韵·爱得勒,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
“请在我的索引卡中找出她来,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闭着眼睛说。
许多年来,他将自己收集的有关人物和事件汇集成一个大本子,编成了卡片,以备不时之需。我很快找到了关于这位女士的生平资料。
“让我看看,”福尔摩斯睁开双眼,接过我递过去的卡片,“嗯!一八五八年出生于新泽西州,女低音,华沙皇家剧团的首席女歌手,已经从歌剧舞台上隐退,现住在伦敦。原来如此,陛下,据我了解,您是与这位年轻女士有了交往,并给她写了一些可能危及自身前程的信函。现在,您是希望能把那些信件取回吧?”
“正是如此。”
“有秘密婚约吗?”
“没有。”
“有法律的文件或证明吗?”
“没有。”
“那我就不明白了,如果这位女士想用这些信来敲诈陛下,她如何证明它们是真实的呢?”
“有笔迹。”
“呸!伪造的。”
“我私人的用笺。”
“偷的。”
“我的私章。”
“仿造的。”
“我们两个一起照的照片。”
“啊呀!这就糟了!陛下确实太不谨慎了。”
“我那时爱得太疯狂了——昏了头。”
“这种行为的确严重危及了您的前程和名誉。”
“我那时只是皇太子,太年轻了,我现在也才不过三十岁。”
“照片必须拿回来。”
“我们试过,但失败了。”
“陛下花钱买回来呢。”
“她不肯卖。”
“那就偷。”
“曾经试过五次。有两次我雇用伦敦最好的盗窃高手,半夜闯入她的房子,仔细地搜遍了房间;另一次是趁她旅行时,我们将她的行李转移出来;另外两次在半途拦截她,可惜,根本没有收获。”
“这么说,那些照片消失了?”
“绝对没有。”
“陛下,这只是个小问题。”福尔摩斯笑着说。
“但对我而言却相当严重。”国王带着责备的口气回答。
“的确是。她会用照片做些什么呢?威胁到陛下的生命安全了吗?”
“她想毁灭的不是我的生命,而是命运。”
“怎么个毁灭法?”
“福尔摩斯先生,我快要结婚了。”
“我听说了。”
“我将要和斯堪的那维亚国王的二公主克劳蒂·陆德曼·萨克斯曼立根结婚。她的家族规矩严格,她本人是个极其敏感的公主,对我的这种放荡风流的行为,肯定是痛恨入骨。如果她知道了这事,婚事肯定告吹。”
“哦,我开始有点儿明白了,艾韵·爱得勒毁灭你的最好办法,就是将照片公之于众。”
“差不多,她想把照片寄给公主,我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做的。这个女人很恶毒,她有钢铁一般的意志,有最美丽的脸蛋,还有一颗决断的心。如果我跟别的女人结婚,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这个疯狂的女人,绝对没有。”
“你能够确定照片还在她的手里吗?”
“百分之百确定,她说过,会在婚事正式公开宣布当天寄出照片,时间是下星期一。”
“喔,时间很充足嘛,我们还有整整三天。”福尔摩斯轻松地说,还打了一个哈欠。
国王瞧着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有些担忧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我要提醒你,这个女人精明似鬼,一点儿也不好对付,我已经失败很多次了,甚至有点儿泄气。”
“打起精神来,尊贵的陛下,您很幸运地找到了我,我会很乐意帮助陛下解决困境。陛下目前会留在伦敦吗?”福尔摩斯说。
“是的,我住在兰姆旅舍,登记簿上的名字是范格姆伯爵。”
“太好了,我会以短信告知我们的进展。”
“非常感激。我十分急切地想知道你的进展,你可以开任何条件,”国王从外衣底下取出一个沉重的软皮袋子,放在桌上说道,“这里有三百镑金币及七百镑纸币,仅供福尔摩斯先生的目前支出,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福尔摩斯微笑着点点头,随意写了一张收据交给国王,然后说道:“请陛下留下那位精明的女士的地址。”
“圣约翰林,塞潘廷大街,柏尼小居。”
福尔摩斯边记地址边问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照片是六英寸的那种吗?”
“是的。”
“那么晚安,陛下,请耐心地等候我的好消息。”
国王乘坐的四轮小马车在幽深的街道逐渐远去,而我也该告辞回家了。
“晚安,华生,”福尔摩斯说,“如果你明天下午三点有空的话,过来坐坐,我将会跟你探讨这个案例。”
翌日下午,三点。我来到贝克街,昨天的案子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办法能把照片从那位女士的手里窃取过来,难道福尔摩斯想到了什么妙招?我越想越觉得兴奋。
但是福尔摩斯不在家,女房东告诉我,他早上八点就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在火炉边坐下,不管多久我都等他。我对这桩宫廷秘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这案子没有诡异的色彩,没有危险的血腥,但它却有独特的吸引力,吸引着福尔摩斯和那位女士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他们要拼的是智慧,看看究竟谁会更狡猾一点儿呢?因此,福尔摩斯如何从那位女士手中取得照片,更让我充满了期待。我的脑海中甚至有一个荒唐的念头,就是希望福尔摩斯败给那位精明的女士,好让这个骄傲的大侦探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正胡思乱想时,门被推开了,此时已经将近四点,一个摇摇晃晃的酒鬼走了进来。他喝得酩酊大醉,样子相当可怕,满脸胡须、脸色发红,破烂的衣服散发着一股臭烘烘的马粪味。
我正要把这个酒鬼马夫赶出去,他却向我顽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忽然醒悟,这是福尔摩斯易容乔装的。虽然我知道他有精妙的易容改装技术,可是这一次连我都没法认出来,差点闹了笑话。
福尔摩斯朝我点了点头,旋即消失在卧室中。五分钟之后,他走出卧室,恢复了原来的装扮,双手插在口袋里,在火炉前伸了伸腿,同时放声大笑,像个开心的孩子,直笑到软软地跌坐在椅子上面。
“怎么回事,这么开心,快跟我分享一下。”我问。
“华生,你不知道,真是滑稽极了!我敢说,你一定猜不到,我都忙了些什么?”
“我的确想不出来,但是一定和艾韵·爱得勒小姐有关。”
“不错。今天早上八点刚过,我就装成一个失业的马车夫,很快找到了柏尼小居,那是一幢小巧别致的两层楼别墅,后面有个花园,前面紧挨着大路,大门有锁。一间大起居室在右边,家具布置得很好,落地长窗,那些英国窗扣很简单,连小孩都能打开。屋子后面没什么特别的建筑,通道窗子的高度和马车的车顶相当,我围绕着房屋,从每个角度仔细地检查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就这些小把戏,用不了你这么长的时间。”我说。
“接下来,我沿着长街闲逛,长街的尽头有个马厩,那是在一条小胡同里,胡同的围墙里面就是花园。我帮那些马车夫刷马,得到了两便士、一杯混合啤酒、两撮粗烟草,还有关于爱得勒小姐的所有信息。”
“是什么信息呢?”
“呵呵,这位迷人的女士,她生活得很安逸,在音乐会里演唱,每天五点驾车出去,七点回来。除了演唱外,她很少外出。只有一位男性访客,但他来得很勤。此人黝黑、俊美,而且活泼精神,每天至少来访一次,通常是两次。他就是戈弗雷·诺顿先生,来自律师学院。和我一起狂饮的马车夫说,他曾多次驾车送诺顿先生回家。我听了这些情报,决定再次到柏尼小居附近侦察,考虑我下一步的计划。”
“你胸有成竹了?”
“这个戈弗雷·诺顿,显然是一位重要角色。他是一个律师,但是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还不得而知,是那位女士的委托人?朋友?还是情人?如果是委托人,那么照片有可能转移到此人的手中,如果是朋友和情人,照片则应该还在女士手中。我现在还难以下结论,而且我的下一步行动受到了困扰,我是应该继续留在柏尼小居工作,还是把注意力转向这位律师的住所?这一点很关键,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这么说来,你的调查范围扩大了,有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有一个意外的惊喜。正当我再次观察的时候,一辆双座小马车无声无息地来到门前,一位绅士跳下车来,他面相英俊,肤色微黑,鹰钩鼻、留胡子——正是那位律师。他行色匆匆,先让马车夫等着,然后径直钻进屋子里面。”
我静静地听着,后面肯定有更精彩的故事。
“那位律师在屋里待了半个小时,我从起居室的窗口瞥见他的身影。他来回地走动着,挥舞着两臂,很激动地说着什么,但是我瞧不见那位女士。不久,他走出来,飞快地上了马车,并从口袋里掏出金表急切地看了看,然后告诉车夫用最快的速度先到瑞琴街的克劳丝及汉克公司,再去爱奇华街的圣莫尼卡教堂。他还对车夫说,如果你能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我给你半个金币!
“他们刚一离开,巷口又进来一辆漂亮的有篷小马车,马车还没有停稳,那位女士就从大门里面蹿出来,跳上马车。我匆匆地瞥了一眼,她的确是个可爱的女人,有一张惊艳绝世的美丽脸庞。”
“她去了哪里?”我问。
“‘约翰,去圣莫尼卡教堂,’她对车夫叫道,‘如果你能在二十分钟内赶到,给你半金镑。’”
“这可是绝好的机会,你没有跟去吗?”我说。
福尔摩斯笑了一下,接着说:“华生,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一辆街车驶了过来,我纵身跳了进去。‘去圣莫尼卡教堂,’我对着那个吃惊的车夫说,‘如果你能在二十分钟内到达,给你半金镑!’我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三十五分,我预感到教堂那里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接下来呢?”
“我的马车像插了翅膀一样跑得飞快,但是等我到达以后,他们的马车早已停在教堂门前。我付了车钱,急急走进教堂。教堂里空荡荡的,除了那两个人以外,根本没有别人,一个穿白长袍的牧师站在神坛前,正跟他们议论着什么。突然,出人意料的是,神坛前的三个人转身面对着我,那位律师飞快地向我跑来。”
“啊,”我快乐地说,“你露馅啦!”
“没有,”福尔摩斯冷静地回答,然后继续说道,“律师朝我喊道:‘感谢上帝,就是你,你快来一下。’‘什么事,先生,’我假装糊涂地问,‘要我为你驾车吗?’律师笑着说:‘请走过来,这位先生,只要三分钟,我需要你来为我们证婚。’”
我哈哈大笑,福尔摩斯什么时候充当起了证婚人的角色!
“这种意外情况我也很少遇到,”福尔摩斯有点好笑地说,“于是我糊里糊涂地被拖到神坛前面,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名证婚人,而且是我调查的对象——艾韵·爱得勒小姐与戈弗雷·诺顿先生的证婚人!然后男的在这边谢我,女的站在另一边谢我,牧师在我面前微笑,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一回想起来就好笑。但当时他们迫切需要一个证婚人,否则牧师拒绝为他们证婚,而我的及时出现拯救了他们。新娘酬谢我一个金币,我决定戴在表链上以纪念这件妙事。”
“这真是天下奇闻,后来怎样了?”我问。
“还能怎么样,我的计划受到了严重威胁。他们在教堂门口分手,他回律师学院,她则回家。‘我会像平时一样五点驾车到公园。’离开的时候她对律师说,此外再没有其他的话了,然后我着手安排自己的计划。”
“什么计划?”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而是拉铃向房东太太要了食物,然后才说道:“我一直忙来忙去,还没吃过一口东西,而今晚可能更忙。对了,华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十分乐意。”
“你不怕犯法吗?”
“一点儿也不。”
“也不在乎可能被捕?”
“如果有很好的理由。”
“喔,理由绝对够充分!”
“那我可以赴汤蹈火。”
“华生,对你的感激,我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
房东太太很麻利地拿来了食物。“我们边吃边谈,”福尔摩斯说,“因为时间紧迫。现在快五点了,两小时之内我们必须做好所有的准备,那位女士五点出门,七点钟驾车回来。我们要在柏尼小居和她碰面。”
“然后怎样?”
“我已经对即将发生的事做了安排,只有一点你要向我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绝对不能干涉,明白吗?”
“我保证。”
“我不准你插手任何事,就算你看到某些摩擦或者某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你也不要插手。当我被送进房子以后,四五分钟后起居室的窗子会打开,你要站到靠近那个窗子的位置。”
“明白。”
“你要注意我,我会让你看得见我。”
“好的。”
“当你看见我举起手来——这是一个暗号——你要把我给你的东西丢进房里,同时大叫——失火了!”
“明白。”
福尔摩斯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卷像长香烟那样的东西,对我说:“这是一个普通水管工人的烟枪,它能自动点燃,你的工作就仅限于此。当你大叫失火以后,会引来一大堆救火人员,你可以借机溜到小巷的尽头,十分钟后,我会在那儿与你会面。我说得很清楚了吧。”
“我绝不插手任何事,趁机靠近窗口,看到你打手势就把这东西丢进去,然后大叫失火,再到街底转角处等你。”我说。
“完全正确。”
“这种小把戏很简单,你是不是把我大材小用了呢。”
“哈哈,华生,你现在也玩起幽默来了,”福尔摩斯吃完晚餐,匆匆地说,“差不多了,该我装扮起新的角色粉墨登场了。”
福尔摩斯钻进卧室,几分钟以后,一个和善、单纯的牧师形象出现在我面前,他戴着黑色宽边帽子、穿着宽松的长裤、系着白领带,脸上洋溢着富有同情的笑容。
我现在怀疑,福尔摩斯乔装打扮的时候,才是真实的自己,不然的话,他的表情、态度、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和他扮演的角色毫无二致。我感叹这世界的无情,当他成为一个罪案专家时,舞台上损失了一个好演员,甚至科学界损失了一个精确的推理者。
六点一刻,我们离开贝克街;抵达塞潘廷大街时,差十分钟七点。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我们在柏尼小居前徘徊,屋里的台灯刚刚点亮,犹如寂寞的星辰,在静静地等待它主人的归来。
我暗暗观察了一下附近的环境,对于一个安静区域的小街来说,这里显得有点喧闹,有一堆衣着褴褛的人在街角抽烟调笑,一个磨剪刀的人在他的磨石轮子旁,两个守门人与一名护士女孩在调情,还有几个穿着不错的年轻人口中叼着烟来回踱步。
我提醒福尔摩斯注意周围的环境,但是他并不在意,而是对我说:“华生,这桩婚姻使事情简化了,那张照片的作用很微妙,她不希望诺顿先生看到那张照片,就像我们的委托人不希望照片出现在公主面前一样。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要到哪里去找这张照片?”
“不错,到哪里找呢?”
“我想过,照片是大型的,很难藏在女人的衣服里,我们可以假定,照片她没有带在身上。”
“那么,在哪里呢?”
“她可以把照片交给财产代理人,或是律师,两者虽然都有可能,但是我觉得都不是。女人天性隐秘,她们喜欢自己藏东西,况且她相信自己对照片的保护能力,这么重要的照片,她不可能交给别人来保管。还有,她在几天之内就会用到照片,因此我判断,照片一定藏在她随手可及的地方,她只可能把照片藏在房子里。”
“但是陛下不是也说过曾两次派人搜索过吗?”
“他们没找到,不代表照片不存在。”
“那你想怎么搜索?”
“我不去搜索,因为去找女人藏起来的东西,本身就是一个愚蠢的行为。”
“那怎么办?”
“我会让她主动拿给我看。”
正在这时,我们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那是她的马车。福尔摩斯立刻示意我们赶快分开,并且叮嘱我严格按照他的吩咐行动。
一辆马车由街道转弯处跑来,那是一辆整齐有篷的四轮小马车,它发出嘎嘎的声音停在柏尼小居的门前。马车刚一停下,一个在街角的游手好闲者就冲过来开门,希望能赚到一个铜币,但是他被另一个想赚钱的家伙一把推开,于是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执。两个守门人加入了其中一边,磨剪刀的人加入了另一边,有人开始动粗,那位女士刚一下车,就被这群挥舞着拳头短棒的野蛮人包围在中间,街上乱成一团。
福尔摩斯冲过去想保护这位女士,但他刚跑到她的身旁,立刻大叫一声倒在地上,脸上血流如注。见事不妙,两个守门人拔脚开溜,其他的流浪汉则窜进幽深的小巷,逃得无影无踪。
这时,几个衣着整齐的人聚了过来,帮助那位女士照顾受伤的人。艾韵·爱得勒,我仍这么称呼她,她的美丽真令我窒息,只见她急急忙忙上了台阶,走到台阶的顶端,然后蓦地转过身来,优美的身材被大门透射的灯光描绘得美轮美奂。
“那位可怜的绅士伤得严重吗?”她柔声问道。
“他死了。”几个声音叫道。
“不,不,他还活着!”另一个人大声喊道,“但是很严重,恐怕到不了医院,他就要完蛋啦。”
“这是一个多么勇敢的绅士啊!”一位女士在旁边由衷地感叹说,“他保护了这位美丽的女士,否则的话,他们会伤害这位女士的,并趁乱抢走她的皮包和手表。那些人是一群恶棍,凶悍而狡猾的坏蛋!看,他又开始呼吸了,简直是一个奇迹。”
“这位女士,他是为了保护你而受伤的,他不能躺在冰冷的地上。夫人,我们可以把他抬进去吗?”有人不满地问。
“当然,把他抬进来吧,起居室里有张舒适的长沙发,请跟我来!”
几个人小心而缓慢地抬起福尔摩斯,走进柏尼小居,将他放到起居室的沙发上,而我站在窗边,目睹了整个过程。
台灯点亮了,起居室里散发出柔和的光线,窗帘还未拉下,我看见福尔摩斯躺在沙发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的老友装得真像啊,但是我更想知道,如果那位美人知道面前的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摸到窗外,由外衣底下拿出烟枪,等待着福尔摩斯的手势。
福尔摩斯从沙发上坐起来,大口地喘息着,像一个需要新鲜空气的病人,赶来的女仆急忙朝窗口走来,推开窗子。就在这时,福尔摩斯举起了手,我则毫不犹豫地将烟枪丢进房间,并且用最大的嗓门喊道:“失火了!”
话音未落,那一群旁观者,包括绅士、马车夫、女仆,全都一起尖叫起来:“失火了!失火啦!”
烟枪里散发出的浓烟卷过房间,由打开的窗口涌出。我瞥了一眼房间里匆忙移动的身影,立刻拔腿就跑,偷偷溜出喧闹的人群,来到街角,在那里耐心地等了十分钟,然后我就看见我的老友满面春风地向我走来,我们迅速离开了。
来到一条安静的街道上,我已经无法保持沉默,好奇心一直在折磨着我的大脑。
但还没等我提问,福尔摩斯就抢先开口了:“华生,你做得很好,相当顺利,一切都完美无瑕。”
“你拿到照片了?”
“没有,但是我知道它放在哪儿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主动告诉我的。”
“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并不想要故作神秘,”他笑着说,“我想,你应该看出来了,那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演员,我们表演了一场完美的演出。”
“那些人是你请来的演员吗?至于你是如何表演的,我却猜不透这里面的奥妙。”
“当争吵和打斗发生时,”福尔摩斯轻声说,“我的手掌中已备好一些湿的红漆,我冲过去,假装被击倒,用手在脸上一抹,这是一个简单的游戏。”
“我想到了。”
“我受伤以后,那些人物的对话也是我的精心设计的,就这样,在不被怀疑的情形下,我被抬进了起居室。其实我一直怀疑,照片就藏在那里。”
“接下来,就该我来表演了,”我说,“他们把你放到沙发上,你做出要呼吸新鲜空气的样子,他们被迫推开窗子,然后我顺理成章地把烟枪扔进去,大叫失火,转身跑开。可是这一切怎么能帮助你找到照片呢,我实在不明白。”
“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笑道,“你还是不了解女人啊,你想想,当自己的房子失火时,一个女人的直觉是什么呢?”
“当然是抢救最值钱的东西。”
“没错,我就是利用了女人的这种心理,在以往的案件中,我也曾经使用过这种手法,百试百灵。我总结的经验是,一个结了婚的妇人会抢救她的宝宝;没结婚的会抢救她的珠宝箱。而对我们今天的女主角而言,没有比那张照片更珍贵的了,只要着火,她一定会去保护它,于是她就露出了破绽。”
“明白了,但是我还想知道我离开以后的事。”我说。
“浓烟一起,我们的女主角的反应异常迅速,她飞快地冲向一扇拉门,拉门后面肯定有暗格,我瞥到她将相片拉出一半。当我叫出那是虚惊一场时,她又将照片放了回去,然后瞥了烟枪一眼,急速地跑出房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当我正想把相片拿到手的时候,她的马车夫进来了,我没法下手,所以只好离开那里。还是等一下比较安全,鲁莽行事可能会把一切都弄砸了。”
“那现在呢?”我问。
“我们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和国王一起造访这位女士,如果你愿意与我们一起来的话,我们会被女仆带进起居室等她。但是等她出来的时候,我们和相片就都不见了。让国王亲手拿回相片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明天什么时候造访她?”
“早上八点,她还不会起床。除此而外,因为她的这桩婚姻可能完全改变她的生活习惯,所以我必须尽快通知国王。”
我们到达贝克街,在门口停了下来,福尔摩斯正从口袋里掏着钥匙时,有人经过说道:“晚安,福尔摩斯先生。”
当时有好几个人站在路边,但问候似乎是出自一个瘦小、穿着宽外套的匆匆走过的年轻人之口。
“这声音我听过,但我想不起来他是谁。”福尔摩斯神色忧郁地说,并一直注视着着灯光黯淡的街道,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那晚,我留宿在贝克街。第二天一早,波希米亚国王匆匆赶来,那时我们正在吃面包,喝着咖啡。福尔摩斯满脸轻松,好像胸有成竹!
“福尔摩斯果然名不虚传。”波希米亚国王注视着大侦探的脸,露出热切的笑容。
“陛下,我还没拿到照片呢。”
“我知道你肯定有把握,这才是福尔摩斯!”
“谢谢陛下的赞赏,我已经知道照片藏在哪里。”
“那还磨蹭什么,快点走吧,我已经心急如焚啦。”
我们出了家门,坐上皇家四轮马车,再次向柏尼小居出发。
“陛下,艾韵·爱得勒小姐已经结婚了。”福尔摩斯说。
“结婚了!什么时候?”波希米亚国王有点意外。
“昨天。”
“跟谁?”
“跟一个名字叫诺顿的英国律师。”
得知那位美人结婚以后,波希米亚国王沉寂了一会儿,神情有点忧郁,看样子他还是对那位美人念念不忘。
很快,四轮马车抵达塞潘廷大街,柏尼小居的门开着,一名老女仆站在台阶上。我们走下马车时,她的眼中带着讥诮的神色看着我们。
“我相信,你就是福尔摩斯先生?”她说。
“我是福尔摩斯。”我的老友回答,一边带着疑问与惊愕注视着她。
“我的女主人告诉我,大侦探福尔摩斯会来拜访,他们夫妇已经走了。”老女仆说。
“走了?”福尔摩斯的脸色有点难看,而我则把笑容隐藏起来,同时也有点惊讶。
“没错,走了,今天早晨,五点十五分的火车由查林士渡海到欧洲大陆去了。”老女仆说。
“什么?”福尔摩斯蹒跚着退后,一脸的懊恼与惊讶:“你是说她已经离开英国了?”
“是的,不再回来了。”老女仆肯定地说。
国王一剁脚,嘶哑地叫道:“完了,全完啦!”
福尔摩斯却好像不相信似的,他推开女仆,冲进客厅,我和国王紧紧跟随,居室里一片狼藉,家具四下散落,暗示着女主人走得比较匆忙。
福尔摩斯冲向一扇小拉门,伸手拉开门,从暗格里取出一张照片及一封信。照片上是艾韵·爱得勒穿着晚礼服的玉照,而那封信则是写给福尔摩斯的,信封上写着“福尔摩斯先生,待来访时拆阅”。
福尔摩斯飞快地将信撕开,我们三个人一起念着,信是昨天午夜时写的,内容是这样子: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远渡重洋,开始另一段幸福甜蜜的生活。
亲爱的大侦探先生,现在你一定很吃惊,我是如何发现你的破绽的。其实,早在几个月以前就已经有人警告过我,必须提防大侦探福尔摩斯。因为国王如果想要回那张照片,唯一的希望就是寻求福尔摩斯的帮助,我也收集了关于你的一点资料,包括贝克街的住址等。
说实话,福尔摩斯先生,你和那些伙伴在昨夜的表演真是太完美了,直到烟起之时,我一点儿都没有怀疑。但是当我暴露了照片的存放地点以后,我开始怀疑你,我很难把一位慈祥亲切的老牧师想成是坏人,不,应该是一位聪明的大侦探。于是,我叫约翰——我的马车夫——暗中监视你,当你想窃取那张照片的时候,约翰及时出现,并制止了你的行动。
而我呢,到楼上匆忙换了一身散步装——我曾经是个优秀的演员,女扮男装对我来说易如反掌,等我下楼时,你刚刚离去。接下来的事情,大侦探先生一定没有想到,我跟踪你回到家门口,确认了老牧师的确是鼎鼎大名的福尔摩斯,而我则是大侦探感兴趣的侦查对象。然后,我轻松地祝福你晚安后,就在夜幕的掩护下匆匆离去。
我去了律师学院,找我的丈夫商议此事,我们觉得,大侦探先生的狡猾和诡计实在防不胜防,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因此,明天当你来访时,我们已经逃之夭夭了。至于相片,请告诉尊敬的国王,尽可以放心,我和我的丈夫是真心相爱。国王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我不会妨碍他的任何事情。我保留那张照片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这让我拥有一项永远能保护我的武器,而免于将来他可能采取的任何行动的伤害。我留下一张照片,国王可能愿意收藏它,作为最美好的记忆。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仍是你忠实的艾韵·诺顿·爱得勒敬启
我们看完信时,波希米亚国王叹道:“我说得没错吧,她是一个敏捷、果断、智慧的女人,她不能成为我的王后,真是令人惋惜啊。”
“我很抱歉,没有完成陛下的重托。”福尔摩斯冷冷地说。
“正好相反,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国王快乐地说,“我完全相信她的承诺,没有比这更圆满的结局了。”
“我很高兴听见陛下这样说。”
“我万分地感激你,不知怎样才能酬谢你,我给你这枚戒指——”国王兴奋地从手指上脱下一枚翡翠戒指递了过来。
福尔摩斯却对那枚价值连城的戒指没有一点儿兴趣,他说道:“陛下,我认为有一样东西更有价值。”
“你说。”
“这张相片!”
“艾韵的照片……”国王以不敢相信的眼神注视着福尔摩斯,“当然,如果你想要的话。”
“谢谢陛下。那么这件事就此了结,我再也没有能为陛下担忧的任务了,祝你有个非常愉快的早晨。”他接过照片,弯腰鞠躬,然后转身,在我的陪伴下翩翩离去。
这就是一桩大丑闻如何威胁波希米亚王国、也是福尔摩斯先生最完美的计划却被一个智慧女士击败的全过程。以前,福尔摩斯常以女人的聪明程度来开玩笑,但是经过这件事之后,他变了,每当提到艾韵·爱得勒或那张照片时,他总是以十分尊敬的语气称她为“那位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