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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英主托辅奔黄泉
武媚饮恨入禅院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五月,正是小麦成熟的日子,京都长安却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阴雨,从终南山飘来的乌云很快就覆盖了整个关中大地,哗啦啦的大雨倾泻而下,整个长安就像泡在水里,大街小巷弥漫着一股霉味。

坐落在终南山北麓的翠微宫,在雨雾中看上去比平时模糊了许多。廊庑下那些内侍省的太监、宫娥个个垂首而立,一副悲哀兮兮的样子。从含风殿里传出的浊重的呼吸,让他们的心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们怎么也不愿相信,去年皇上还雄心勃勃,遣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到剑南道打造舰船,准备发三十万大军征讨高丽,怎么说病就卧榻不起了呢?

刚过知命之年的李世民睁开沉重的眼睑,看着在榻前守护多日的太子李治问道:“这雨下了有些日子了吧?”

“过了端阳节就一直下下停停,大概有半月之久了。”李治脸上掠过依稀的痛楚应道。他说完这话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病体日重的父皇,眼里含着酸涩的泪花。

自从父皇病倒后他就负起了监国的重任,内政、邦交、祭祀,不管多艰难,他都可以同大臣们商议排解,唯有这天雨,非人力所能左右。因此,在父皇焦急的询问中,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世民示意近侍把自己的后背垫高一些,可一垫高,他立时就咳得胸闷气喘。太监王濛立即上前斥责近侍粗心大意,重手重脚。李世民摆了摆手,示意不干他事。

看着殿外阴沉沉的天,李世民情不自禁地长叹:“今年京畿之地歉收,上天以灾象谴朕矣!”

“此阴阳大化之故,父皇不必多虑。儿臣已命京兆尹敦促京畿各县,趁雨停之际抢收。前日京兆尹来报,说百姓已经将火炕腾出来烘烤麦粒。”李治在一旁安慰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说:“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朕病疴染身,你当恭谨理政,不可掉以轻心。”

李治闻言忙道:“父皇,儿臣愿病患加于己身,以减父皇之疾。望父皇不要忧虑,安心养病。”

就在收回目光的当儿,李世民惊异地发现太子这些日子竟瘦了不少。前些日子,贴身太监王濛告诉他,太子因为忧心他的病体而食欲锐减,他闻此禁不住心疼。为当初长孙无忌等力主立其为太子而欣慰,为自己在立嗣问题上的举棋不定而愧疚。他这样想着,从心底涌出由衷的感慨:“你能孝爱如此,朕死无恨矣!”说完,他就把目光转向王濛,“司徒大人来了么?”

“陛下,长孙大人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宣……他……进来,咳咳咳……”李世民咳了几声,说话有些断断续续。李治要上前为其捶背平喘,被拦住了。他一转身,就见长孙无忌已经跪在了病榻前。

“微臣参见陛下,殿下。”

李世民示意长孙无忌平身,又让宫娥赐坐,用爆满青筋的手久久地抚着长孙无忌的手道:“朕这一病,朝政大事皆赖于司徒,看看,你的头发也越来越稀了……”

未料李世民话未说完,长孙无忌竟放声大哭,泪如泉涌。惹得众人也泪水涟涟,悲不自胜。

长孙无忌的哭声蕴含了太多的意味。从隋朝义宁元年跟李渊举事起,他就几乎没与李世民分开过。那时他就发现李世民有雄才大略,便把妹妹嫁给了他。他与众人一起策划了“玄武门之变”,诛杀了太子李建成,鼎力辅佐李世民登上了帝位。至今他仍然记得,当初房玄龄提出“存亡之机,间不容发,正在今日”的谏言时,他那句“吾怀此久已,不敢发口,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谨当白之”,这正是促成李世民下决心为社稷而舍私情的关键之语。

其实他也清楚,论出谋划策,他不如房玄龄、杜如晦;论统兵打仗,他不如李靖、李勣,但在贞观十七年图功臣于凌烟阁时,李世民却将他排在了第一位,这份皇恩让他一想起来便铭感肺腑。

“唉!朕宣爱卿进宫是有话要说,你如此涕泪怆然,朕还怎么开口呢?”李世民叹息道。

长孙无忌闻言,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看了看一起流泪的太子,就什么都明白了。皇上在这时宣自己进宫,必是与托孤有关。因为他现在不仅是当朝宰相,而且当初太子李承乾被废后,是他力主立晋王李治为太子的。

这事发生在贞观十七年,转眼已六年过去了。李世民也越来越觉得立晋王为储,他们兄弟都会相安无事,如果换成魏王李泰或吴王李恪,皇家就无法风平浪静。

长孙无忌有时候也觉得委屈,因为朝野至今仍私下指责他主张立懦弱的李治是因为其乃妹妹的亲子。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难道李泰就不是皇后亲生的么?他自觉如此是为社稷长治久安,问心无愧。

作为舅父,他也清楚李治的不足,所以总希望李世民龙体康健,好多传一些治国理政的经验和见识给太子。然而天不佑唐,皇上在这年五月就一病不起了。

其实,就算李世民不宣他,他也打算进宫拜见。最近他不断风闻太子私下与武才人过从甚密,这让他很是担忧。这样的事他也不好向皇上明奏,何况他还在病中。但他决定从武才人身上着手,平息这种议论。他擦了擦泪湿的眼角,就听见李世民对太子说道:“你先退下,朕有话要与司徒商议。”

听闻此语,王濛等人也自觉随太子退出了大殿。

见含风殿只剩下长孙无忌,李世民便把他的思虑摊在长孙无忌面前——

“爱卿可否记得,几年前李淳风曾为朕卜过一卦?”

“陛下说的是那‘女主昌’的卦辞么?”

“正是!那次卜卦后,就有人向朕进了民间流传的《秘记》,说‘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那时朕怀疑左武卫将军李君羡,他的封邑名中有个武字,又自称五娘,正应了那个卦辞,故而朕将其外放为华州刺史。孰料他与妖人相通,朕一怒之下斩了他,结果非但没有破机,朕的病反而加重了。”

见长孙无忌听得很认真,李世民又继续说道:“朕前些日子又传李淳风卜卦,他说‘仰稽天象,俯察历数,此人已在宫中,为朕亲属。’以爱卿观之,此人该是谁呢?”

这话让长孙无忌心头“咯噔”一下,忙接过话茬道:“陛下之言令臣茅塞顿开,臣多日反复思忖,只是不知该不该向陛下禀奏。”

“你我虽为君臣,实乃兄弟,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谢陛下赦臣大胆直言之罪。臣窃以为太史所言之人,乃宫中武才人。此人虽为女辈,却性情刚烈。陛下可还记得,那年得一名马,刚烈狂躁,朝野无人能驯。唯武才人说可驯之,并要陛下赐她三件器物——铁鞭、铁剐和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剐剐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武才人固然聪慧,然阳刚之气正附了太史所言,她将来必会妨害大唐社稷。故臣以为,应速除之。”

长孙无忌的直言不讳,让李世民很吃惊。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想到这层,现在听长孙无忌一说,所有纷乱的线索都很清晰了,可要他对自己曾喜欢的女人下手,还是心存疑虑,毕竟那个“武媚”的名字是他惊艳之后赐予的。尽管后来因为那次驯马的狂言,让他第一次对她产生了厌恶,可要除掉她,他内心还是有些不忍,觉得有些太残酷。

李世民没有直接回应长孙无忌的话,他疲倦地闭上眼睛说道:“这事容朕想想,朕今日召卿来就一句话——朕来日无多,治儿性情温良,宽仁孝友,朕倘有不测,还望司徒能辅佐太子,光大社稷。”说罢,他将脸转向内侧,不再看长孙无忌。

“臣身为司徒,又是太子舅父,护卫大唐江山责无旁贷,万死不辞!”及至离去之时,长孙无忌又是泪流满面,那样子让王濛看了都心碎。

可路过太子的安喜殿时,长孙无忌却见一个身影闪进了殿门。看那体姿丰盈的模样,不是武才人又是谁呢?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在陛下重病的日子里也关心起龙驾的身后事了?长孙无忌的心头一下子又沉重了许多!不!过两天,等皇上精神好些,一定要重提“杀武”之事。这事关江山命运,他不能再有丝毫犹豫……

这本不是一个该流泪的季节,可大家的眼泪却像门外的雨一样多。武媚刚一掩上殿门,泪水就哗哗地涌出了眼眶。看着她脸上的脂粉被冲成一道一道的,李治就心里不忍,等宫娥和太监们退出去后,他就上前捧起武媚的脸缠绵地说道:“你为何又哭了?这对眼睛不好。”

武媚抽动着肩膀道:“臣妾是忧心皇上的病啊!”

“难得你如此牵挂父皇,本宫心里十分感激。”

可武媚接下来的话却让李治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皇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妾就只有依靠殿下了。”

“嗯……呵呵……今年这雨水为何这么多啊!”李治看着窗外,顾左右而言他,他知道武媚所言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在父皇昏昏入睡之时,他曾向太医询问过父皇的病情,尽管太医说得很隐晦,但他还是明白了,父皇已病入膏肓,西去只是时间问题。这意味着他在不久的未来,将成为大唐的执掌者。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确定能否呵护眼前这个美艳年轻的女人。

他眯着眼睛,看着武媚那双满含期待的眸子。他觉得这双眼睛太迷人了,有种无法言说的诱惑,只要被她看上一眼,就注定今生都无法走出她情感的迷宫。

他们是在贞观十八年一个落雪的日子相识的,父皇征调了十万多人亲征高丽,刚刚立为太子的他奉诏监国,在三省的辅佐下处理军国大事。

那是一个初雪的午后,李治阅看上表和奏章累了,在太监的陪同下到花园赏雪。

冬日的花园,卉木凋落,几只寒鸟在枝头瑟缩着,没过多久,他就觉得兴味索然。可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读书声从雪中飘来,那声音温柔中透着刚劲,脆亮中含着忧郁。李治抬眼望去,就看见雪幕中那一缕耀眼的嫣红。

那红太惹人了,李治的眼睛顿时亮了,便向随侍的太监问道:“这是宫中哪位女子如此痴心地在这埋头读书?”

“她就是曾因驯马而震动朝野的武才人,今年二十六岁,进宫已经十二年了。”太监见太子询问,回答得十分详细。

“哦?”李治有些走神,他因为内心的悸动而脸上发热,本打算转身回殿,可不曾想,武媚竟在他神情恍惚之中,袅袅婷婷地来到他面前。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李治“哦”了一声,就感到一对热辣辣的目光投了过来,那目光仿佛一团火焰,融化了他肩头的落雪,又似两汪春水,汩汩流进他的心底。

四目就那么痴痴地对视,直到太监提醒,李治才蓦然觉出自己的失态,仓皇间收回目光就要离去,却听见武媚在身后柔柔地喊了一声“殿下”,他的脚就再也挪不动了。

武媚捧起手中的书道:“臣妾近日在读《太史公书》,有些心得,都写在书眉了,请太子殿下赐教。”说罢,她将书放到李治的手中,然后施了一礼,转身就匆匆离去了。

风卷着雪花,吹起武媚润了毛边的斗篷,恰似春燕的翅膀,跃跃欲飞。望着她的身影融入雪幕,李治的心也跟着去了,只愣愣地说了一句:“如今宫中,似这样潜心攻书的女子实在是凤毛麟角啊!”

后半天,李治的心思都随着武媚的读书心得徜徉了。他非常吃惊,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竟对王朝兴废看得如此透彻,她在《秦始皇本纪》上这样写着眉批:

夫政之兴在人,政之废亦在人。秦四世而霸,据天下之雄图,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穆公问政于百里奚,问贤于伯乐。始霸西戎,诸侯盟会;孝公用商鞅,变法图强,法性十年,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山无盗贼;秦皇用李斯,并兼天下,四海为一。惜哉二世一朝,赵高肆虐,指鹿为马,纲纪大乱,遍国囹圄,赭衣载道,一朝倾覆,其亡也忽。嗟乎!兴废于人,其然岂其然哉?

李治读着读着就出了声,心随文动道:“武才人,真奇女子也!”

然而,当他刚刚翻开新的一页时,却从书中掉下一张薄绢,拾起一看,却是她赠予自己的一段话:

殿下玉颜龙貌,气宇轩昂;温良恭和,宽仁德厚,乃帝王之资,人主之气也。性德凝寂,麋归心而不通;智地玄奥,感恳诚而遂显,乃社稷福祉也;妾身得遇殿下,实为枯木逢春,久旱遇甘霖,心邈邈而久仪,情纷然而思靡……

看那字体,刚健有力,颇有几分男子之气,然而,字里行间分明流淌着空有春色,不为人识的抑郁,于礼赞自己的辞藻中寄托了不尽的希望。李治屏退身边的宫娥和太监,迅速地焚烧了这些烫心的话语。

李治的情感顿然由欣赏转向了怜悯,他知道武媚的纠结都在那次驯马上,也许她的本意是要博取父皇的垂爱,却不料适得其反,从那以后,父皇就很少召见她了。

在这深深的宫苑中如被父皇冷落,就意味着一芳红颜将在寂寞中老去。李治觉得,这对武媚很不公平。

那一天,李治在武媚的眉批后写了很长的一段话,从此也掀开了名义上两辈人,而事实上是两个青春芳华之人间的相知相依的扉页。

武才人总是避开太监和宫娥把自己撰写的文章拿给李治看,李治看后也会予以呼应。数十日下来,两人都有了两情相悦的感觉。

事情的变化在贞观十八年的腊月,那天一整天李治都没有见武才人的影子,心里便不免空荡荡的,人也变得魂不守舍。那天他破例没有回寝殿陪伴太子妃,而是留在了明德殿。

在随便用了些晚膳后,他要太监和宫娥们到殿旁的暖阁去,不传唤不必进殿伺候。他手中握着文书,眼睛却看着暮色中的殿门发呆,就在这时候,一个身着男服的身影闪进了殿门。

是她!是她!她终于来了。

“媚!”李治在心里呼唤着她的名字,快步迎了上去。

仿佛一切是水到渠成,一切都顺理成章,无须任何的序幕和前奏,两个年轻人就拥抱在了一起。

那短暂的一个时辰是何等的刻骨铭心!他们将宫廷礼仪、名分和伦理都抛在一边,用男人的雄健和女子的狂热,完成了灵与肉的交融。在情如泉涌,销魂荡魄的那一刻,李治觉得过去与太子妃的生活,是多么刻板、呆滞和索然无味。

贞观十九年,秋天造访长安的季节,李世民率大军凯旋了。可曾为大唐社稷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的魏徵却在这欢庆的日子里薨殒了。

大战告捷的喜悦与良相故去的悲痛交织在一起,李世民根本没心思对太子这几个月监国的行为进行详细的考察;他更不会想到,曾爱过也厌恶过的武媚,竟背着他夺取太子那颗宽仁的心。

四年的时间短暂而又漫长。明里,他们都自觉遵循着宫廷人际关系的藩篱,可暗里,武媚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李治的情感世界。她荡漾在眸子里的秋波,总是在不经意间搅动着太子的心田,使他躁动不安,心猿意马。他无法判定他们之间究竟能走多远,而她却把自己的命运紧紧地系在李治身上。

现在,她需要李治给一个明确的答案。

李治不敢直面武媚往日炽热、而今却阴冷的目光,口中讷讷道:“只要本宫在,你无须担心。”

“殿下若是食言,臣妾定将你我之事公之于众。”武媚十分不满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从牙缝里挤出两声冷笑。之后,她又轻轻拉着李治的衣襟,说话的语气也明显地柔和了,“不过臣妾相信,殿下一定能够带着臣妾走出艰危的。”

那芬芳使李治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这个女人的请求,他抚摸着武媚的长发道:“本宫一旦登基,你还愁没有出头之日吗?”

武媚望着眼前的太子,心中想——这句话说得还像个皇上。

然而即将走向生命终点的李世民既没有给长孙无忌诛杀武媚的机会,也没有给李治转圜的余地。

五月十一日亥时二刻,李治就被从含风殿过来的太监唤醒,说是皇上紧急召见,他闻言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半空。脚刚刚跨进殿门,就看见司徒长孙无忌、中书令褚遂良早已到了。太医署的几名太医正轮流为父皇诊脉,他们正双目紧闭,侧耳细听。

长孙无忌示意大家到外室说话。李治向太医令问道:“父皇的病究竟如何了?”

太医令无奈地摇了摇头,领着太医们跪倒在太子面前。

长孙无忌见此便道:“你就说尚有多少时日吧!”

“若过得了子时,陛下也许……”

褚遂良正要接着问话,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猛咳,宫娥们急忙上前为皇上捶背抚胸,只见一口鲜血从李世民口中喷出,染红了宫娥手中洁白的丝绢。

李治见状先自慌了神,回身抱住长孙无忌道:“舅父!父皇……父皇他……”

长孙无忌伸手为李治擦去泪水,脸上就多了许多庄重,话语中也带了几分责备:“皇上以宗庙社稷托付殿下,殿下岂可效匹夫唯哭泣耳!”

李世民从昏迷中醒来,声音虽然微弱,但话语却很清晰:“朕方才与皇后相约于昭陵。皇后言道,朕去之前,需处置好后宫诸事。禇爱卿,拟诏:后宫妃嫔、婕妤、才人诸等无子者皆令出宫,削发禅院,为社稷祈福。”

李世民喘了喘,目光就益发离散了,无力的手伸到帷帐外,指着长孙无忌和褚遂良道:“二卿近前来。朕今后事付与公等。太子仁孝,公等所知,善辅导之!”

李治在一旁听着,又禁不住柔肠九曲,一声“父皇”……就扑倒在李世民的榻前。他感到父皇的手拂过自己的发鬓,轻若浮风,早没有了当年的温热和力度。那可是一双曾挽弓仗剑的手啊!

他很忧虑,当父皇这座山倾倒之后,他能不能担起这万里河山。他的肩膀因为过度的悲痛而战栗。

李世民似乎感觉到儿子的忧恐,几乎只用太子一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有无忌、遂良在,你勿忧天下!”

随后,他留给褚遂良的最后一句嘱托是——无忌尽忠于朕,朕有天下,多其力也。朕死,勿令谗人间之。

也许他预感到了什么,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离开人间。

在儿子和臣下的注视下,他的脉搏慢慢地停止了跳动,两颊的血色也渐渐地褪去了……

长孙无忌从褚遂良手中接过遗诏,反复地看了几遍。他猜不透李世民的心思,一向从谏如流、果断刚毅的他为什么没听从自己的意见,向那个妖冶的武媚下手呢?他现在也只能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来解释这一切了。

皇帝驾崩,天摇地动。诸事都等着去处理,他再也没有时间去深究皇上的心理,回身对王濛道:“请公公速到掖庭宫宣诏,令后宫妃嫔、婕妤、才人等无子女者即日出宫。”

此时,长孙无忌还没意识到皇上留下这个武媚究竟会给大唐带来什么,而他作为辅国大臣,又将和她发生怎样扯不断的关系。

……

感业寺位于长安西北,寺后不到五里,就是汤汤渭水。山门坐北向南,远衔苍茫秦岭,上悬“感业寺”三个鎏金大字,潇洒俊逸,颇有王羲之的风骨,据说是皇上的笔迹。

入得寺门,修竹繁茂,古树参天,曲径通幽。主殿巍巍居中,供奉着如来与各路菩萨;两边的偏殿供奉着四大天王、十八罗汉;早课房、说经坛、藏经楼等,构成一个占地三百多亩的庞大建筑群。

一大早,悠悠的钟磬声从大殿内传向远方,迎着太阳从遥远的天际冉冉升起。朗朗的诵经声打破了晨间的寂静,使每个走进它的僧尼或香客,都顿然产生一种朝圣的庄严感。

秉承遗诏,鸿胪寺崇玄署的官员早在李世民驾崩的那天凌晨,就飞马将“宫中妃嫔、婕妤、才人等无子女者发归禅林”的消息通报给了寺院住持明镜法师。

五月二十六日一大早,她就率尼姑们在法堂等候。

明镜已经老了,一脸的皱纹,目光看上去有些呆滞。皇上的妃嫔婕妤中无子女者落脚到寺院,这不是第一批,她自己就是隋宫中的婕妤。触景生情,她的心便泛起无言的酸涩。虽说禅林静处,修得正果也无不可,可作为女人,若有一线生机,又何必到这里孤守青灯呢?

这念头一闪现,明镜就有了一种亵渎佛祖的负罪感,她忙抬了抬已经松弛的眼皮,对侍立在身边的明月道:“到寺外去看看她们到了没有?”

明月还很年轻,整日的坐课诵经还没有褪去她脸上的青春。她匆匆来到寺外,远远望去,山门外的大道上,浩浩荡荡地来了十几辆车驾。

“哦!又是一群可怜的女人。”明月轻轻地叹息着,眼圈也红了。

其实,真正伤心的还是坐在车驾里的女人们。她们一个个都以泪洗面,说不清的惶恐和酸楚。她们中有人被皇上宠幸过,却一直腹内空空,生不了维系自己命运的皇子;有的数十年来连皇上的面也没见着。当此时刻,她们都明白,从此以后,她们将在寺内终老天年,不会再有风月之事叩问心窗了。

武媚的车驾走在车队靠后一段,身边是三个平日里为争得皇上的宠爱明里冷眼,暗斗心机的美人,直到坐上了这车驾,她们仍为过去的纠葛而耿耿于怀。

武媚心里有些瞧不起她们。她们太浅薄,只知钩心斗角,耍小心眼,哪里懂得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呢?

一路上,武媚没有和她们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懒得看她们一眼,只是低着头想着自己那些被爱和恨炙烤的心事。

追忆这十二年的日子,她觉得自己幸运多了,从十四岁进宫,她就受到皇上的宠爱,这一半来自于自己对皇上雄才大略的崇拜。当年她从父亲口中听到皇上的传奇故事后,就对能生活在他身边产生了强烈的向往。她不像别家的女儿,等待着圣恩沐浴,她要抓住一切机会,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现在皇上面前。

另一半则源于李世民对武媚聪颖的刮目相看。李世民把宫内藏书给她看,她不但看了,而且能对许多事情做出自己的评判;李世民喜欢写字,尤其喜欢王羲之的书法,就要武媚也临写《兰亭序》,她不但写了,而且几于乱真;李世民喜欢战马,她就学骑马,而且信誓旦旦地声言可以驯服烈马。

可李世民最终也没想要晋升她进入婕妤的行列。才人算什么呢?虽说官阶为四品,可在后宫,它属于中下之级。

从结识太子那时起,她就暗暗恨着如今躺在棺椁里的李世民。在被告知将要发送寺院的消息后,她更是恨得把被角都咬烂了一块,心里暗暗发誓——武媚若有出头之日,定要让这大唐社稷天翻地覆。

她也埋怨李治的优柔寡断。

王濛到掖庭宫宣诏时,声音尖细、严厉、冰冷。这是褚遂良事先安排的,他就是要告诉武媚,从此打消再回皇宫的念头,好好做一个早晚诵经的女尼。

武媚不知道这些,她仍希望李治在这时候能出面留住他。在其他妃嫔们嘤嘤饮泣时,她走到王濛面前,提出要见新皇上的请求。王濛的眼角不经意地流露出鄙夷和轻视,他懒得回答她,转身就上了回宫的车驾。看着王濛的背影,武媚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在心里骂道:“仗什么势?总有一天,我会要了你的头颅!”

“感业寺到了。”耳边传来崇玄署威仪使的声音。

在羽林军的督促下,武媚和后宫的女人们收拾好随身的物品下了车,她的目光穿过人群,就看到山门前站着许多迎接的尼姑。直到这时候,她满腹的怨恨才渐渐被一种惆怅的自哀所取代。

她在心里呼唤着李治,却已潸然泪下,泪水打湿了手中洁白的丝绢。那丝绢上面绣着一双劳燕和垂柳,这是她打算送给李治的,如今却做了自己的陪伴。

在即将迈进寺院的大门时,武媚禁不住回头望身后的长安,心想:“皇上!你可还记得武媚吗?”

五天后,明镜法师在法堂举行了庄严的受戒仪式。武媚一身素衣进了法堂大门,低着头跪在明镜法师面前。

明镜毕竟是有过阅历的大师,当她要武媚抬起头听诫时,很快就从她那双秋水中捕捉到了一种不安分。她足足看了一刻时辰,才平静地说道:“武媚听诫。佛者,觉也;法者,正也;僧者,净也。自心皈依觉,邪迷不生,少欲知足,离财离色,名两足尊。自心皈依正,念念无邪故,即无爱著,名离欲尊。自心皈依法净,一切尘劳妄念虽在自性,自性不染著,名众中尊。你可愿遵从?”

“徒儿愿意。”

明镜法师接着又说:“佛家有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法师问一句,武媚答一句。可说到“不淫邪”时,武媚心里顿了片刻,就起了疑问,何谓淫邪?孟子曰:食色,性也。又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情相悦,人之性也,为何说是淫邪呢?可她明白,现在不是辩解的时候,于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接下来的其他戒律,对她来说都是可以忍受的。

“既是愿意受戒,自当为我佛门中人。本住持就赐你法名‘明空’,从此,红尘之武媚不复存矣!你当静心修行,早成正果。”明镜法师说完,转身吩咐侍立一旁的明月,“为她剃度吧。”

明月知道,此刻是女人心里最痛苦的时候。她捧着剪刀和剃刀来到武媚面前时,轻轻地说了一声:“你静心些,过一会就没事了。”

面前的武媚却分外的安静,没有表现出任何悲哀的神情。明月心里有些惊异,便知这女人小视不得,剃刀在手中也不听使唤了。

这一头秀发曾赢得了两代皇上的宠爱,陪伴她度过一个个幸福的时刻,武媚心里又怎么能不珍爱呢?女人没了长发,还是女人么?可她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绝不让人看笑话,反而安慰明月道:“师姐不必犹豫,既入佛门,自当削发剃度,了绝尘缘,明空毫无牵挂。”

受戒的仪式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武媚回到住处,打开包裹,翻检从宫中带出来的衣服,一件件靓丽鲜艳。尤其是那件石榴红的裙子和玫红色的披风,是先帝东征期间太子暗中赠送的。那是他们第一次暗合,也让她感受到殿下的男儿多情,宽仁温存,她被冷落的忧伤终于在太子那里获得了抚慰。

可现在这一切都用不上了。昨日,与她同舍的明月告诉她,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叫素衣,是专为尼姑缝制的。穿了它,心就离红尘远了,一心向佛,清静无尘,才能修得正果。

这些话武媚不爱听,即使在她受戒,跪在法堂的那一刻,她的心也不曾有丝毫的平静,她依旧深深依恋着昔日的太子,当今的皇上。

女为悦己者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才能再看到她的艳服玉钗,花容月貌。武媚一下子扑到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

风云一世的太宗到昭陵陪伴长孙皇后去了。

九嵕山因为一代帝王的“入驻”而显得更加嶻嵯崔嵬,岚浮翠绕。“因山为陵”开创了帝陵形制的先河,也标示着“贞观盛世”已渐行渐远了……

太宗葬礼后的六月初一,在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辅政大臣的主持下,李治举行了盛大的登基典礼。

尽管此前有过监国的历练,可坐在太极殿每日问政听奏,批阅书表,对李治来说乃是一种全新生活的开始。他现在很忙,也很勤政,登基没多久就一连发出几道诏书,布告朝野——朕初即位,事有不便于百姓者悉宜陈,不尽者更封奏。

李治言出即行,将太宗晚年的“三日一朝”改为“一日一朝”,从内宫传出的消息说,他每天接待的各路官员达十数人之多,询问着开辟清明新政的良策。

但言路一开,也不免鱼目混珠。这天李治从众多的上书中发现了一件由洛阳人李弘泰写的举报,指称长孙无忌谋反,这是通过中书省转呈给李治的。

褚遂良十分佩服先帝的英明,因此,当李治要他甄别真假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回道:“陛下!此乃奸人诬告,长孙大人自随先帝以来,忠贞不贰,天日可见!”

李治的眉宇间也藏不住怒气:“爱卿所言,正合朕意。然依爱卿之见,可否追查幕后主使?”

“先帝将辅佐陛下的重任托付给长孙大人,必引起朝野奸佞妒忌。眼下陛下刚刚即位,朝纲待整,若兴师动众,必致人心大乱,正中奸人下怀。臣以为可将李弘泰正法,亦可震慑敌胆。”褚遂良建议道。

十一月,李治诏令大理寺会同刑部对李弘泰严加审理,以诬告之罪将其斩首。接着,又下诏封长孙无忌为太尉,位列三公之首。

对皇上的擢拔,尽管朝野有人认为长孙无忌之所以如此得到重用,全凭是皇上的舅父之故,可大部分朝臣还是从皇上的从谏如流,勤政怀民中得到了很大的鼓舞。

可眼看时近腊月,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却发现李治对几位辅政大臣关于册立皇后的奏章搁置案头,心里便有些不解。一日早朝后,朝臣们纷纷走出太极殿,发现天空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褚遂良紧走几步,赶上长孙无忌说道:“如此瑞雪天,大人可有兴致围炉饮酒一杯?”

长孙无忌明白褚遂良是有话要说,于是停下脚步问道:“那中书令大人欲往何处?”

“哈哈哈!难道大人想藏着府中佳酿不予下官享受么?”

长孙无忌也笑了笑道:“大人何时见过我小气?”说完,两人遂上了车驾。

好在他们都居住在崇仁坊,且相距不远。进了高大的坊门,街两边都是商铺和酒肆;酒旗飘飘,店幡高扬,街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其间有不少异域的游人。尽管百姓们见了官员的车驾,都自觉地让在两边,但他们还是放慢了速度。

到了长孙无忌的府第,他急忙吩咐夫人准备酒菜,然后两人就在客厅里对饮起来,三杯美酒入腹,褚遂良的话就多了。

“陛下将我等册立皇后的奏章搁置,不知是何意啊?”

长孙无忌放下酒杯,却在空中停了箸头,听完了褚遂良的话,也不觉应道:“这也正是我纳闷的。”

“莫非陛下对王妃不中意?还惦记着那个武才人?”

长孙无忌叹息道:“依我的意思,当初就该杀了那个惑乱君心的武媚,可先帝偏偏在弥留之际留下一道诏书,让她遁入空门,往后再要怎么样就棘手了。”

“先帝将陛下托付给我们,下官是如履薄冰啊!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由着皇上的性子来啊!”褚遂良有些担心。

“我也是如此想,王妃是先帝亲自选定,立为皇后,上慰先帝,下合礼制。”

“有消息说,自武才人去了寺院后,陛下是常常传萧淑妃进宫呢!”褚遂良又说道。

长孙无忌沉吟片刻后道:“不管萧淑妃现在怎样,眼下只能立太子妃为后。虽说太子妃目前无子,但我已有打算,准备将后宫刘氏之子李忠过继到太子妃膝下,这个太子妃与刘氏皆无异议。事关社稷存续,你我不可踯躅彷徨。”

褚遂良十分佩服长孙无忌的虑事周密,他举起酒杯,由衷地说道:“大人高明!明日早朝之后,约上李勣,就立后之事协力奏明皇上,务必在正月举行立后大典。”说罢,他就起身告辞了。

长孙无忌送到府门外,发现雪下得更大了,街巷都铺满了银色,好多店铺也早早地打了烊,街道上少了往日的喧嚣。

人世总有许多的无奈,各有各人的忧伤。

坐在龙案边的李治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被无尽的烦恼所缠绕。在先帝最后的日子里,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发配寺院,作为当朝太子却一筹莫展。

这大半年来,他几次动了要前往感业寺的念头,可事到临头,他就踯躅退缩了。

刚刚即位,百事待举,在众目睽睽下去看一个先皇的才人,朝臣们会怎么看?别人不说,仅舅父长孙太尉这一关就过不了。他也明白,至少现在要堂而皇之地把武媚从寺院内接出来是很不现实的。

不过除了武才人,他也钟情于萧淑妃。这不仅是因为她生了一个皇子,两个公主,更因为她没有王皇妃的矜持与刻板。她的美貌和纤柔常常让李治将王皇妃惹起的烦恼转化为相拥交欢的醉悦。何况,她是前朝皇家后裔,生于名门望族,哪一点都比王皇妃强。

太尉和中书令的奏章在案头放了多日,他一直没有批。但是,今天他不可能拖下去了。朝会一结束,李治刚回两仪殿,长孙无忌、褚遂良和李勣就跟着进来了。他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却仍然问道:“朝会上诸事均已议定,卿等何事,非要到两仪殿来见朕不可呢?”

长孙无忌撩了撩袍袖,清了清喉咙说道:“陛下!臣等日前所奏,谏立皇后之事,不知陛下考虑得怎么样了?年近岁尾,臣……”

“这……”李治环顾了一下几位近臣,见一个个正襟肃穆,便挥了挥手道,“朕初临朝,政事烦累,立后之事,待以后再说吧……”

“陛下!”褚遂良不等李治把话说完,就接过话茬谏道,“后宫之安,关乎社稷,臣请陛下速做决断,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李治听了这话就有些不耐烦了,道:“立后本属家事,朕自有分寸,何劳卿等费心,你们退下吧,朕要批阅奏章了。”说罢,他便低头翻阅案卷,把大家晾在一边。

这态度顿时惹起长孙无忌的不快,虽在行为上仍拘于君臣之礼,但说出口的话却是重了不少。

“陛下此言差矣!皇帝何言家事?”因为是在内殿,他的话语中暗含了长辈的教诲,“先帝弥留之际,榻前殷殷相托。今后宫无主,先帝泉下有知,岂非治臣等疏于职守之罪?陛下又怎么面对先帝呢?”

“太尉言重了。后位册立迟早何碍于江山大计?”李治还是不愿谈及此事。

褚遂良又跪下劝道:“太尉之言,亦乃臣肺腑之言。臣恳请皇上早立中宫!”

李勣也跟着褚遂良跪倒道:“立后虽系陛下家事,然自古以来,家宁国兴。何况陛下衽领山河,袖系国权,实家国难分矣。请陛下早立中宫!”

李治看着跪倒在面前的三位大臣,笑了笑道:“卿等今日是要逼宫么?不怕朕治你等忤逆之罪?”

可长孙无忌毫无惧色,目光直视李治道:“为社稷而死乃是大忠。陛下纵然将臣等火焚鼎烹,亦难动摇臣等尽忠报国之心。”言罢,他挺起身子,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大殿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李治不免有些尴尬。且不说其他两位,长孙无忌乃亲舅父,甥舅龃龉,传将出去势必动摇人心。他起身来到丹墀,一一扶起三位老臣,话中就含了责备的意思:“卿等今日这是为何?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

长孙无忌脸上的肃然渐渐退去,他站起身,装着样子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道:“这么说陛下是恩准臣等的奏章了?”

李治叹了口气道:“朕又何尝不想早日立后呢?只是皇妃进宫以来,一直未能为朕生下一男半女,她掌管后宫,只恐难服人心。”

“此事不劳陛下多虑,臣已托上安公主说服刘氏,将陈王出继给王皇妃。如此,皇后有子,国不愁无嗣,大唐将永享万世,岂非两全其美?”

长孙无忌这番话让李治再无推脱余地,他回到龙案前道:“难得众位爱卿忠贞为国,朕就准了卿等所奏,立王皇妃为后。择定孟春吉日,于太极殿举行立后大典。并命太史推演阴阳,勘定改元年号。”

长孙无忌、褚遂良和李勣闻言,同声高呼道:“陛下圣明!”

虽说此事随了众臣的心愿,可李治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王皇妃、萧淑妃、武才人的影子轮番在他脑中摇曳,望着三位大臣的背影,他忽然觉得很累,便仰面躺在龙椅上,口中讷讷道:“何谓圣明?朕连女人都不能亲选,这能叫圣明吗?” 3EUX0cJ8jYPkPgZa6LjrLpa8H03nas13YjO+o9kuhYE8YLONDAOqV8gI/0TEvr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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