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到了必要的时候了,我该说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名字并不重要,任何其他的外部细节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必须说我的性格是无足轻重的。
我的精神由犹豫和怀疑组成。对我而言,没什么是积极的,也不可能是积极的;一切事物都围绕着我摆动,我和他们在一起,由此对我自己产生了一种不确定。对我来说,一切都毫无条理,都在变化之中。一切都是神秘,一切都有意义。一切都是未知的“未知”象征。因此会产生恐惧、神秘和过于智慧的恐惧。
通过我自己的自然倾向,通过我最早生活的环境,通过在自然倾向的驱动下受到的学习的影响力,我注重自己的内心,以自我为中心。沉默,称不上自给自足,却会自我迷失。我的全部生活一直都是逆来顺受,都是一场梦。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从心理上,我的性格就是憎恨、恐惧和无法做出果断的行动和产生明确的想法。我从未能在自我控制下作出决定,从未能从外部背叛自觉意志。我的作品不是那些完成的作品;新的思想随时都会侵入,特别且非排他性的观念联想是永恒的。我无法阻止我的思想不去憎恨完整;针对一个事物,我会产生一万个想法,这一万个想法中出现了一万个互相联系,我不愿意消除和压制它们,也不愿意将它们都集中成一个想法,如此一来,它们那不重要却互相联系的细节就可能消失。这些想法在我心里来回闪过,它们不是我的想法,而是从我脑海中经过的想法。我没有沉思;我是在做梦;我没有灵感;我只是胡言乱语。我会画画,可我从没画过;我会谱曲,可我从未谱过曲。三种艺术中的奇怪概念,如同想象出来的温柔爱抚,爱抚我的大脑;可我让它们蛰伏在那里,直到它们消失不见,因为我没有能力赐予它们形体,让它们成为外部世界里的实物。
我的心智特点在于我憎恨事物的开头和结尾,因为它们是明确的两个点。找到办法,解决科学和哲学上最严重、最崇高的问题,这样的想法折磨着我;能够支配上帝或世界的任何事物都让我心生恐惧。在大多数时刻,事情都应该要完成,人们总有一天都会快乐,或许可以找到办法解决这个社会的弊端——一想到这些,虽然还只是一些概念,都会使我发狂。然而,我既不邪恶,也不残忍;我很疯狂,实际上,这是很难做到的。
尽管我一直是个贪婪和热情的读者,却不记得我读过的任何一本书,我只记得我在阅读时的思想状态,我自己的梦,和梦带来的刺激。我对事件的记忆,对外部事物的记忆,不仅仅不连贯,还很模糊。我战栗着想到我对过去生活的记忆是那么少。我一直坚持认为今天是个梦,可我连今天的一个事物都不如。
我的年纪过大了,已经不适应阅读这个习惯了。我只是偶尔看看报纸、通俗文学和休闲书籍,这些都与我研究的主题相关,而在这些材料之中,浅显的道理或许并不充足。
我几乎放弃了纯文学的阅读。阅读这些作品,我本可以从中学到知识,或得到乐趣。可我没什么要学,与大自然接触、观察生活则可以直接给予我从书中得到的那种乐趣,这样的快乐要好得多。
我现在对文学艺术的基本定律了如指掌。莎士比亚再也不能教我如何做到细微神秘,弥尔顿 亦不能教我如何做到完整。我的智慧灵活,适应能力强,能使我表现出我所希望的所有情感,使我随心所欲地进入任何心理状态。要想圆满,就要付出努力,忍受痛苦,而没有任何书籍能帮得上忙。
这并不是说我就此摆脱了文学艺术的暴政。我认为文学艺术只是屈从于我自己而已。
有一段时间,我阅读只是为了确认阅读是否有用。我现在明白,有用的书少之又少,即便是那些我可能感兴趣的技术方面的书籍,也是一样。
社会学是大规模的……谁能经受得住现今拜占庭中的这种经院哲学?
我的所有书籍都是参考书。我看莎士比亚,只为研究“莎士比亚问题”;其余的我都已经了解。
我发现,阅读就仿佛一种奴性的梦想。如果我必须做梦,那为什么不做我自己的梦呢?
19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