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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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紧接着的八个月或十个月中,奥利弗成了一系列背信弃义和欺上瞒下行径的牺牲品。这个孤儿的饥饿和贫困的情况,由济贫院当局及时地向教区当局汇报。教区当局做了一个宽宏大量极其人道的决定:奥利弗应该被送去“寄养”,在那儿,每周七便士半的伙食,对一个小孩来说是很可观的了,可以买好多东西,足够使他吃得过饱,撑得难受。那儿有老妇人,能给里面的二三十个小东西以亲如父母的管教。这位老妇人是个有知识、有经验的人,对于自己有利的也算计得非常精明。于是,她把他们每周津贴的大部分据为己用,留给教区孤儿的生活费用甚至少于规定的标准。
奥利弗·特威斯特九岁生日时仍是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身材有些矮小,腰围显然太细。他正在煤窑里跟挑选出来的另外两位小绅士一起庆祝生日,因为令人震惊的是,那两位小绅士竟敢喊饿,跟他一起被狠揍了一顿之后,一直被关在煤窑里。就在这时候,济贫院慈善的女主人曼太太不经意地被牧师助理邦布尔先生的出现吓了一跳。邦布尔先生正竭力想打开庭园大门上的边门。
“天哪!是你吗,邦布尔先生?”曼太太说道,她一边欣喜若狂地将脑袋探出窗外,一边低声交代苏珊快把奥利弗和那两个小家伙带上楼,马上给他们洗澡,“我的天哪!邦布尔先生,见到你我多高兴啊,真的!”
曼太太把牧师助理领进一个用砖铺地的小客厅,为他安排了一个座位,殷勤地把他的三角帽和手杖放在他面前的方桌上。邦布尔先生从额头上擦去刚才步行时冒出的汗,自鸣得意地望了一眼那顶三角帽,笑了。是的,他笑了。牧师助理也是人。邦布尔先生笑了。
“现在谈正事,”牧师助理说道,掏出一本皮革面笔记本,“那个差不多算受过洗礼的孩子奥利弗·特威斯特今天正好是九岁生日。”
“愿上帝保佑他!”曼太太插嘴道,用她的围裙角把自己的左眼揉得又红又肿。
“尽管赏金十英镑,后来增加到二十英镑,尽管教区方面做出了极大的,可以说是异常的努力,”邦布尔先生说道,“我们仍然无法打听到他父亲是谁,也没有查明他母亲的住处、名字和身份。”
曼太太惊愕地举起双手,但考虑了片刻之后,又补充道:“那么,他怎么会有名字呢?”
牧师助理无比自豪地挺直身子,说道:“我杜撰的。”
“噢,你真有文才,先生!”曼太太说。
“好啦,好啦,”牧师助理说道,显然对这种恭维感到满意,“也许是吧。也许是吧,曼太太。”他把那杯掺水的杜松子酒喝完,又补充道,“奥利弗太大了,不宜留在这儿了,董事会已决定带他回济贫院。我是亲自来带他回去的。马上让他来见我。”
“我马上带他来。”曼太太说完,离开了房间。
奥利弗的脸上、手上结满了污垢,他被洗了一次澡勉强清洗掉了外层污垢,之后又被领进了慈善的女保护者的房间。
“奥利弗,你愿意跟我一道走吗?”邦布尔先生以威严的声音说道。
奥利弗正想说他随时乐意跟任何人一块走时,可抬头发现曼太太就在牧师助理的椅子背后,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并向他挥拳威胁。他马上领会她的暗示,因为那只拳头常落到他身上,他记忆犹新。
“她能跟我一道去吗?”可怜的奥利弗问道。
“不,她不能。”邦布尔先生回答,“不过她有时会来看看你。”
这对那个孩子来说并不是什么莫大的安慰。他虽然年纪小,也懂得假装舍不得离开。奥利弗确实很自然地哭了。曼太太给了他无数次的拥抱,也给了奥利弗更想要的东西—— 一片面包和黄油,免得他到了济贫院时看上去太饿了。奥利弗手里拿着那片面包,头上戴着褐色的教区小布帽,跟着邦布尔先生离开了这个可怜的家。
邦布尔先生昂首阔步地朝前走,小奥利弗紧紧地抓住他金丝带镶边的袖口,在他旁边快步跟着。每走完四分之一英里就问一次,他们是否“快到那儿了”。
奥利弗进济贫院还不到一刻钟,第二片面包尚未吃完,邦布尔先生就回来了。他已经将奥利弗交给一位老太太照料,并告诉奥利弗,董事会今晚开会,董事们马上要见他。
邦布尔先生叫他跟着,把他领到一个粉刷过的大房间里。房间里放着一张方桌,围坐着八个或十个胖乎乎的先生。一位圆脸盘、脸色红润又特别胖的先生坐在首席,他坐的扶手椅比其他的椅子都高。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坐在高椅上的那位先生问道。
奥利弗见到这么多先生吓得要命,浑身不停地发抖。牧师助理又从后面轻轻敲了他一下,他便大哭起来。
“嘘!”这位先生又说道,“你知道你没有爸爸或妈妈,你是由教区抚养的,是吧?”
“知道,先生。”奥利弗回答,伤心地哭泣着。
“好啦!你到这儿来是为了接受教育,学会一门有用的手艺。”坐在高椅子上的脸色红润的先生说道。
“明天早晨六点,你就开始撕麻絮 。”穿白背心的那个粗暴的人补充道。
奥利弗在牧师助理的提醒下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被匆匆带到一间大的收容室。奥利弗躺在粗糙而硬邦邦的床上一直哭到睡着为止。
可怜的奥利弗!当他进入梦乡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到董事会就在当天达成了一项决议。它将运用最实质性的影响来控制他今后的命运。
奥利弗·特威斯特被转移之后的头六个月,这项制度正在全面地实施。
孩子们用餐的房间是个用石头砌成的大厅,每一端都有一只大锅。到了进餐时间,系着围裙的师傅在一两位女人的协助下,用长柄勺子从大锅里舀粥。每个男孩只给一小碗粥,再没有了——除非遇到什么盛大的节日或喜庆的场合,可以外加二又四分之一盎司的面包。那些碗从来不用洗。孩子们用汤匙刮,直到它们闪闪发亮为止。奥利弗·特威斯特和他的同伴忍受了三个月慢性饥饿的折磨之后,终于饿得快发疯了。于是,孩子们商量,抽签决定,中签者在那天的晚饭后走到大师傅跟前,要求再添点粥。结果这项任务就落在奥利弗·特威斯特的身上。
夜幕降临了,孩子们纷纷落座。身穿厨师制服的大师傅站在大锅旁,他的帮手们站在他后面。稀粥分配好了,长长的感恩祷告在开饭之前做过了。稀粥三两下就吃光了,孩子们开始窃窃私语,并向奥利弗使眼色。他旁边的孩子还用肘轻轻地推他。虽然奥利弗是个小孩,但他饿极了,并且因痛苦而不顾后果。他从餐桌上起立,手里拿着碗和汤匙,朝大师傅走去,对自己的鲁莽多少感到有点恐慌,他开口说道:
“对不起,先生,我还要一点。”
大师傅是个胖墩墩的壮汉,但他的脸色一下变得异常苍白。他呆若木鸡地盯着这个小叛逆者足足有几秒钟之久,然后抓住那只大锅以撑住身子。他的助手们也吓得目瞪口呆,孩子们见状也都害怕极了。
“什么?”师傅终于以微弱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先生,”奥利弗回答道,“我还要一点。”
师傅用饭勺对准奥利弗的头部击去,并用双臂将他钳住,还尖声地喊叫让牧师助理快来。
董事会正在举行秘密会议,这时邦布尔先生无比激动地冲了进来,对坐在高椅子上的先生说:
“林金斯先生,请原谅,先生!奥利弗·特威斯特还想要。”
与会者个个十分惊奇,每个人的脸上无不露出惊骇的神色。
“还要?”林金斯先生说道,“镇静,邦布尔,清楚地回答我。他吃了按定量配给的晚饭后还想要,我没听错吧?”
“没错,先生。”邦布尔回答道。
“这孩子将来会被绞死,”穿白背心的先生说道,“我知道这孩子将来会被绞死。”
谁也没有反驳这位先生的话,接着他们展开了一场热烈的讨论。奥利弗马上被奉命禁闭起来。第二天早晨,济贫院的大门外贴了一张布告,布告声称:愿出五英镑赏金,奖给愿意接替教区照管奥利弗·特威斯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