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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被单独撂在殡仪员店铺里的奥利弗把油灯放在工人的工作台上,他怀着敬畏和恐怖的心情怯生生地环顾四周。位于店铺中央的黑色支架上那口尚未完工的棺材,看上去如此阴森,犹如死亡本身一般,因此,他的目光每次投向那个凄凉的物体时,便忽然感到一阵寒冷,浑身直哆嗦。他几乎担心某个可怕的形体会缓慢地从那口棺材里抬起头来,把他吓得发疯。

清晨,奥利弗被店门外一阵猛烈的踢门声吵醒。在他匆匆忙忙地披上衣服之前,这声音又愤怒地、鲁莽地重复了大约二十五次。当他解开门链时,那人不踢了。

“开门,好吗?”一个声音喊道,那声音与踢门的那双脚同属一个人。

“马上开,先生。”奥利弗一边解开链子,转动钥匙开锁,一边回答道。

“我猜想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男孩,不是吗?”那个声音透过锁眼说道。

“是的,先生。”奥利弗回答道。

“你多大啦?”那声音问道。

“十岁,先生。”奥利弗回答。

“我是诺亚·克莱波尔先生,而你是我的手下。把窗板卸下来,你这个游手好闲的小恶棍!”说完,克莱波尔先生踢了奥利弗一脚,威风凛凛地走进店铺。这种举动大大地抬高了他的身价。

奥利弗在殡仪员的店里已经待了三星期或一个月。一天店铺打烊后,索尔贝里夫妇正在后面的小客厅用晚餐,索尔贝里先生毕恭毕敬地瞥了他妻子几眼之后说道:

“亲爱的——”他本想继续说下去,但见索尔贝里太太抬起头来,样子显得特别不友好,便突然止住不说下去了。

“怎么啦?”索尔贝里太太厉声问道。

“只是有关小特威斯特的事,亲爱的,”索尔贝里先生说道,“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亲爱的。”

“理应如此,因为他吃得够多的了。”太太说道。

“他脸上带着忧郁的表情,亲爱的,”索尔贝里先生继续说道,“这非常有趣。他会成为一个讨人喜欢的职业送丧人的,亲爱的。”

索尔贝里太太抬起头来,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索尔贝里先生觉察到了,又接着说道,不让这位好心的太太有发表意见的时间。

“我的意思不是指参加成年人丧礼的普通送丧人,而是指办儿童丧事。儿童葬礼上用孩子来送殡是非常新鲜的。亲爱的,你相信好啦,它会产生极好的效果的。”

在经营殡仪业方面很有鉴赏力的索尔贝里太太听到这个新奇的主意也颇感意外,于是,他们迅速地做出决定:必须马上把这一行的诀窍传授给奥利弗。奥利弗必须陪他的主人参加下一次葬礼。

这种机会不久就到来了。第二天早饭后半小时,邦布尔先生来到店里,将手杖倚靠着柜台,掏出一大本皮革面笔记本,从本子上抽出一张小纸条,交给索尔贝里。

“贝顿?”殡仪员的目光从纸条移向邦布尔先生,“以前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前天晚上我们才听说这个家庭,”牧师助理说道,“本来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后来,一位住在同一幢房子的女人请求教区委员会派教区医生给一位患重病的妇女看病。不凑巧医生出去吃饭了,但他的徒弟(一个非常聪明的小伙子)立即给他们送去装在黑瓶子里的药,可是后果怎么样呢?你知道这些叛逆者有多么忘恩负义吗?哦,病人的丈夫回话说,他妻子的病不适合服用那些药。免费赠送,用黑瓶子装,而他却回话说她不该服用,先生!”

一想到这么恶劣的行为,邦布尔先生就气得满脸通红,用手杖狠狠地敲击柜台。

“咳,”殡仪员说道,“我从——未——碰到过——”

“从未碰到过,先生!”牧师助理突然嚷道,“不,谁也没碰到过。可现在她死啦,我们得把她安葬,这是姓名住址。这件事办得越快越好。”

邦布尔先生由于情绪激动,竟把三角帽戴反了,而后他匆匆离开了店铺。

“好啦,”索尔贝里先生拿起他的帽子,说道,“此事越早办成越好。诺亚,你照看店铺。奥利弗,戴上帽子,跟我来。”奥利弗乖乖地听从命令,跟随主人从事职业所规定的使命。

奥利弗和他的主人找到的这栋房子那扇敞开的大门既没有门环,也没有门铃拉手。殡仪员一边小心地摸索着穿过黑暗的过道,一边叫奥利弗紧挨着他别害怕。他们登上二楼。殡仪员一头撞在楼梯口的一道门上,他用指关节敲门。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出来开门。他走了进去,奥利弗紧随其后。

房间里没有生炉子,一个男人机械地蹲伏在空炉子上。一位老太太拉过一条矮凳走到冷冰冰的炉边,坐在他旁边。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是一些衣衫褴褛的孩子,而门对面壁龛下的地板上一条破毯子覆盖着一样东西。奥利弗朝那个地方匆匆看了一眼,浑身战栗,不自觉地、蹑手蹑脚地更紧挨着他的主人,虽然那东西上盖着毯子,奥利弗仍猜出那就是尸体。

那个男人脸孔消瘦,面色苍白,头发和胡子已经灰白,眼中布满血丝。那位老太太的脸上满是皱纹,仅剩的两颗牙齿从她的下唇中突了出来。

“谁也不许挨近她,”殡仪员走向壁龛处时那个男人突然凶猛地惊跳起来,说道,“离远些!浑蛋,离远些,你不要命啊?”

殡仪员对他的胡言乱语不予理睬,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皮尺,在尸体旁边跪了一会儿。

“啊!”那个男人说着,突然跪在死去的女人的脚下,放声大哭,“跪下来,跪下来……你们通通围着她跪下来,你们听着!我说她是饿死的。我不晓得她病得多重,直到她突然发烧,然后骨头突破了皮。屋里既没有炉火,也没有烛光。她是在黑暗中死去的,在黑暗中!我为了她到街上要饭,却被投进监狱。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我心中所有的血液都干涸了,因为她是活活被饿死的。”他双手揪住头发,而后发出一声尖叫,在地板上滚爬。他的双目定定地,满口吐着白沫。

第二天,这户丧家得到两磅重的面包和一块奶酪的救济,奥利弗和他的主人重新回到那个邋遢的住所。邦布尔先生由济贫院的四个男人陪着已经来了。那四个男人是来抬棺材的。用螺钉钉牢的没有装饰的灵柩由抬棺人扛到了大街上。

“好啦,老太太,你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走路!”索尔贝里在老太太耳旁小声说道,“我们已经迟了,让牧师久等可不行。开路,伙计们,你们愿意走多快就走多快!”

当他们抵达长满荨麻、属教区墓地的偏僻角落时,牧师还没有到,冷雨纷纷落下。

大约过了一小时,邦布尔先生、索尔贝里和教堂执事终于往墓穴方向跑过来。不久牧师来了,边走边穿法衣。那位受人尊敬的牧师读完压缩在四分钟之内的悼文后,将那件白色法衣交给执事便走了。

“喂,比尔!”索尔贝里对掘墓人说道,“掩埋!”

掩埋工作不太费事,因为墓穴太浅了,灵柩最顶上离地面只有几英尺。掘墓人将泥土铲入墓穴,用脚轻轻地踩几下,就扛起铁铲走了。

“喂,亲爱的朋友,走吧!”邦布尔拍拍那个送葬男子的背,说道,“坟场要关门了。”

“我说,奥利弗,”他们快到家时,索尔贝里说道,“这行当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奥利弗相当犹豫地回答道,“也说不上喜欢,先生。”

“啊,过一阵子后你就会习惯的,奥利弗,”索尔贝里说道,“你习惯了以后就没什么啦,我的孩子。”

奥利弗心里感到纳闷:索尔贝里先生是否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不过,他想还是不问为好。他走回店里,一路思考着他的所见所闻。 diJyiDdvkycr6/kep/6ZgZ1OAOe185e/n/c0inmt3enA7aT/9Fs+7flzBHogFEk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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