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庭里沸沸扬扬地泡了一整天的人们,连最后那几个,都穿过灯光昏暗的过道,走得一干二净了。这时,马奈特医生、他女儿露西·马奈特、洛瑞先生和被告辩护律师斯特里弗先生,一起围站在查尔斯·达内先生的周围——他刚刚获释——庆贺他死里逃生。
达内先生满怀感激之情,热烈地吻了马奈特医生的手,接着转身向斯特里弗先生衷心致谢。
“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终生感激。”斯特里弗的当事人握着他的手说。
“我使出了全身本领来救你,达内先生;我相信,我的本领也跟别人的一样大。”
这很清楚,他是要人义不容辞地出来说声“你的本领大多了”,而洛瑞先生也确实这样说了。
“你这样看吗?”斯特里弗先生说,“对了!你在这儿整整待了一天,你应该最清楚。再说你也是个代人办理事务的。”
“正因为是这样,”洛瑞先生说道,“作为代理人,我要求马奈特医生宣布结束这场谈话,命令我们各自回家。露西小姐看来不太舒服,达内先生担惊受怕了一天,我们大家都累坏了。”
于是,他们叫来一辆出租马车,父女俩坐上车先走了。洛瑞先生也径自回台尔森银行去了。
斯特里弗先生在过道里和他们分手后,便冲回法庭的更衣室去了。另外还有一个人,刚才没有跟他们聚在一起,也没有和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搭讪过一句,只挑了个阴影最浓的墙角站着。这时,他默不作声地跟着大家走了出来,站在那儿,一直看着马车离去,然后才走向站在人行道上的达内先生说:
“你我碰在了一起,这真是个奇妙的缘分。现在,你和跟你长相一样的人一起站在这街心石头上,你一定觉得这是个很不寻常的夜晚吧?”
“我好像还没回到人世上来哩!”查尔斯·达内答道。
“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方才你在黄泉路上已经走得相当远了。你说话好像有气无力的。”
“我的确感到越来越浑身无力了。”
“那你干吗不去吃点东西?我在那伙傻瓜讨论你究竟应该属于哪个世界——阳世还是阴间时,就已经吃过饭了。让我带你到离这儿最近的一家酒馆去好好吃上一顿吧。”
他伸出手去挽住对方的胳臂,领他走下拉盖特山,来到弗利特街,走过一段盖有天篷的路,进了一家酒馆。他俩被带进一个小房间。查尔斯·达内饱餐了一顿,又喝了些好酒,很快就恢复了体力。卡顿和他同坐一桌,在他对面,也摆着一瓶葡萄酒,他对达内也是那副半似傲慢的满不在乎的态度。
“你现在觉得你又回到人世了吗,达内先生?”
“对于时间和空间,我脑子里还是一片糊涂,不过现在好多了,已经有了在人世的感觉。”
“那就应该大大知足了啊!”
他语带辛酸,随即又把自己的杯子斟满,那是一只大杯子。
“现在你已经吃完饭了,”卡顿过了一会说,“为什么不干一杯呢,达内先生?怎么不祝杯酒?”
“为谁的健康干杯?为谁祝酒呀?”
“得啦,不就在你嘴边嘛!准是的,一定没错,我敢保证,就在你嘴边上。”
“那就为马奈特小姐干一杯!”
“为马奈特小姐干一杯!”
卡顿干杯的时候,两眼直盯着他朋友的脸,随后他把酒杯朝背后一掷,杯子在墙上碰得粉碎。接着,按了按铃,另要了一只。
“那位在黑暗中被扶上马车的小姐真漂亮,达内先生!”他说着,又把新拿来的高脚杯斟满。
对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说了简短的一个“是”字作为回答。
“那个怜悯你,为你流泪的,可是位漂亮小姐啊!感觉怎么样?能得到这种同情和怜悯,即使受到性命攸关的审判,也是值得的吧。是不是,达内先生?”
达内还是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达内按了铃。“全部账都你付吗?”卡顿问,在对方做了肯定的回答后,他又说,“那就再给我拿一品脱这种酒来,酒保,到十点钟时来叫醒我。”
付完账,查尔斯·达内站起身来,向他道了晚安。
卡顿向那一品脱酒寻求安慰,几分钟之内就把它喝得一干二净,随即就伏在手臂上睡着了,他的头发披散在桌子上,那像长长的裹尸布般的烛泪,滴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