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史进摆脱官府后,无路可走的他欲去投靠师傅王进。在途中巧遇鲁提辖。两人饮酒时听到一段不平事,鲁达因此打死恶霸镇关西,在逃跑路上又碰到自己救下的金老汉。金老汉把他推荐给赵员外,在赵员外的举荐下,鲁达前往五台山出家为僧。
话说当时史进道:“这如何是好?”说罢,就上梯子问庄外的官军:“你两个都头,何故半夜三更来劫我庄上?”那两个都头答道:“大郎,你 兀自 ( 径自,还 )赖哩!现有原告人李吉在这里。”史进喝道:“李吉,你如何诬告平民?”李吉应道:“我刚好在林子里拾得王四的回书,一时间给县尉看了,因此事发。”史进问王四道:“你说无回书,如何却又有回书?”王四道:“是小人一时醉了,忘记了有回书。”史进大喝道:“畜生,这如何是好?”
外面都头人等,因惧怕史进,也不敢直接奔入庄里来捉人。三个头领道:“不如先答应他们。”史进会意,在梯上叫道:“你两个都头都不要动,权退一步,我绑缚他们出来,解官请赏。”那两个都头都怕史进,只得应道:“我们本不想为难大郎,等你绑出来,同去请赏。”史进下梯子,来到厅前,先把王四带进后园一刀杀了,然后喝叫许多庄客,把庄里细软等物,尽 打迭 [dǎ dié]( 收拾 )了,又命人点起三四十个火把。接着,史进和三个头领均全身披挂,各人跨了腰刀,拿了朴刀,并把庄后草屋点着,庄客们也各自打拴了包裹。外面见里面火起,都奔来看,史进在中堂又放起火来,然后打开庄门,众人一起喊杀出来。
史进引着一行人,且杀且走,众官兵不敢前来追赶,便各自散了。史进和朱武、陈达、杨春并庄客人等,都到少华山上寨内躲避。过了几日,史进对朱武等说道:“我的师父王教头,在关西经略府 勾当 ( 指担任官职 )。我本要去寻他,只因父亲死了,不曾去得。如今,家私庄院废尽,我便要去寻他了。”
于是,史进辞别三人,直接往关西大路而去。刚入城,就看见一个小茶馆坐落于路口,他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便向人打听王进的消息。这时,一个大汉大踏步走进茶馆,只见他一身军官打扮:头戴芝麻罗万字顶头巾,脑袋后面两个太原府扭丝金环;上穿一领鹦哥绿丝战袍,腰系一条文武双股鸦青,足穿一双鹰爪皮四缝干黄靴;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落腮胡须;身长有两米开外,腰阔十围。端茶的就对史进说:“如果要找王教头,问问这个 提辖官 ( 宋时官职,专管统辖军队,训练教阅、督捕盗贼 )就知道了。”
鲁提辖得知史进是王进的徒弟,便挽了史进的手出了茶馆,回头对店家说:“茶钱,洒家回头还你。”
出得茶坊来,上街走了三五十步,只见一簇众人在一片空地上围观。史进道:“兄长,我们看一看。”待分开众人看时,只见中间一个人,仗着十来条棍棒,地上摊着十数个膏药,一盘子盛着,插把纸标儿在上面,原来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药的。史进看了,认出是曾教过自己武艺的师父,人称打虎将李忠。于是,二人邀李忠去喝酒,三人转弯,来到潘家酒楼,拣个 济楚阁儿 ( 指包间、雅座 )里坐下。三人说些闲话,较量些枪法,正说得起劲,只听得隔壁阁子里传来哽哽咽咽的哭声。
鲁提辖顿觉扫兴,叫酒保唤啼哭之人过来相见。不一会儿,走来父女二人。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背后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鲁达细问女子为何在此哭泣。原来这女子名叫金翠莲。是东京人氏,同父母来这里投亲,谁承想,亲戚早已搬至别处,母亲又病死客店,父女二人只好留下。这里有位镇关西郑大官人,硬要买这女子做妾,写下三千贯文书,最后竟然一文也没给。嫁到他家后,又被他家大娘子赶出来,还反向她父女追讨三千贯钱,父女二人无法,只得流落在此卖唱。提辖听罢怒道:“呸!俺只道是哪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 腌臜 [ā zā] 泼才 ( 指肮脏的无赖 ),投托着俺老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
鲁达回头看着李忠、史进说:“你两个在这里等着,等我去打死了郑屠就回来。”
“提辖兄切莫冲动!”史进苦苦相劝,才把鲁达给拦住了。鲁达从怀中拿出几两银子,送给金老头道:“这些银两你拿去做盘缠,明天你们就上路逃到别处去吧!”随后三个人出了潘家酒楼到街上分手。史进、李忠各自投客店去了。却说鲁提辖回到经略府的住处后,晚饭也不吃,气呼呼地睡了。
金老头得了银子,回到店中,安顿了女儿,先去城外远处觅下一辆车,回来收拾了行李,算清了房钱,次日,父女二人很早便起来,生火做饭,收拾停当,急忙出城而去。
约莫父女俩去得远了,鲁达起身直接到状元桥来找郑屠。
郑屠开着门面,两副肉案上悬挂着三五片猪肉。鲁达走进门,只唤“郑屠”。郑屠见是鲁提辖,慌忙出柜来打个招呼,叫副手拿条凳子来让鲁达坐了。鲁达坐下说道:“我奉经略相公之命,要买十斤瘦肉,切成肉馅,不要半点儿肥的在上面。”郑屠听了,便对伙计说:“你们快点儿,切上好的肉馅十斤。”鲁达却说:“不要他们切,你亲自切!”郑屠赔笑道:“小人这就切。”便挑了十斤精肉,细细地切起来。郑屠切了半个时辰才把肉切好,松了口气,笑着对鲁达说:“提辖,叫人送去?”鲁达却说:“不忙,再来十斤肥肉馅,不要半点瘦的在上面!”郑屠问:“刚才是切瘦的,怕是府里要包馄饨,这肥的肉馅又有什么用?”鲁达回道:“相公要我买的,谁敢问他原因?”那郑屠愣了愣说:“小人切就是了。”便又选了十斤肥肉,细细地切成肉馅。忙完,郑屠又问:“让人帮提辖拿着,送到府里去?”鲁达道:“慢!再要十斤寸软骨,也要细细切成馅,不要半点肉在上面。”郑屠赔着笑说:“你这不是来耍我的吧?”鲁达听后跳了起来,操起两包肉馅朝郑屠劈面摔去:“我就是特地来耍你的!”
郑屠大怒,两条 忿气 ( 怒气 )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按捺不住。他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腾”地跳下来。鲁提辖早拔步到当街上。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要揪鲁达,却被这鲁达就势按住左手,往小腹上只一脚,郑屠“腾”地倒在当街上。
鲁达再入一步,踏住郑屠胸脯,提着醋钵儿大小般的拳头,看着郑屠说:“ 洒家 ( 宋元时代的北方口语,类似现代的“俺”“咱”等 )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作‘镇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配叫作‘镇关西’?你怎么强骗了金翠莲的?”
鲁达“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郑屠的鼻子上,鲜血迸流。只见郑屠的鼻子歪在半边,却似开了个油盐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郑屠挣扎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口里倔强地只叫:“打得好!”
鲁达骂说:“你这浑蛋!还敢应口!”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郑屠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涌了出来。
两边看的人惧怕鲁提辖,谁敢向前来劝?郑屠撑不过开始讨饶。
鲁达喝说:“ 咄 [duō]( 表示呵叱 )!你这个 破落户 ( 此处指无赖 )!如果只是和我硬到底,我就饶你了!你如今对我讨饶,我偏不饶你!”又一拳,正打在太阳穴上,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盘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鲁达见郑屠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动弹不得,就假装说:“你诈死,我再打!”只见那郑屠的脸色也渐变了。
鲁达寻思道:“我只想打他一顿,不想三拳真打死了他,我如果吃了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赶紧跑路。”于是,鲁达拔步就跑,顺便回头指着郑屠的尸体道:“你诈死!我和你慢慢理会!”
接着,鲁达离了渭州到了雁门县。一天,众人正看追捕鲁达的榜文,鲁达不识字,只站着听人读,不防背后一个人大叫道:“张大哥,你怎么在这里?”然后将鲁达拦腰抱住。
鲁达刚欲回击反抗,却见原来是金老汉。金老汉直拖鲁达到僻静处,说道:“恩人,你好大胆!现今明明地张挂榜文,出一千贯赏钱捉你,你为何还去看榜?若不是老汉遇见你,只怕被官府人拿了。”鲁达道:“洒家不瞒你说,就那日回到状元桥下,正迎着郑屠那厮,被洒家三拳打死了,因此在逃。没头苍蝇似的乱走了四五十日,不想来到这里。你缘何不回东京去,也来到这里?”金老汉道:“自从得恩人救了,老汉本欲要回东京去,又怕这厮赶来,亦无恩人在彼搭救,因此不敢去。便随路往北来,撞见一个京师 古邻 ( 老邻居。古,通“故” ),来这里做买卖,就带老汉父女两口到这里。亏了他,与老汉女儿做媒,结交此间一个大财主赵员外,养作外宅,衣食丰足,皆出于恩人。我女儿常常对员外说起提辖大恩。那个员外也爱刺枪使棒,常说道:‘怎地得恩人相会一面也好。’不曾想今日能再次相见,且请恩人到家住几日,再慢慢商议。”
鲁达自此之后,就在这赵员外庄上住下。一日,赵员外道:“若是留提辖在此,诚恐有些闪失,叫提辖 怨怅 ( 埋怨 ),若不留提辖,面子上都不好看。赵某却有个主意,让提辖万无一失,足可安身避难,只怕提辖不肯。”鲁达道:“洒家是个该死的人,但得一处安身便了,有什么不肯?”赵员外道:“若如此最好。离此间三十余里有座山,唤作五台山。山上有一个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萨道场。寺里有五七百僧人,为首的智真长老,是我弟兄。我祖上曾舍钱在寺里,是本寺的 檀越施主 ( 指施与僧众衣食,或出资举行法会等活动的佛教信众 )。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在寺里,已买下一道五花 度牒 ( 古时指官府发给僧尼的证明身份的文件 )在此,只不曾有个心腹之人了这心愿。如果提辖肯时,一应费用,都是赵某备办,不知提辖您肯落发做和尚么?”鲁达道:“既蒙员外做主,洒家情愿做了和尚,专靠员外照管。”当时说定了,次日早早起来,两人一起取路往五台山来。
水陆道场又称为“水陆法会”,全称“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是汉传佛教的一种修持法,也是汉传佛教中最盛大且隆重的法会。水陆道场一般持续七昼夜,法会时道场要悬挂佛教中的诸神和道教中的神灵,分内坛和外坛,内坛献供施法,外坛供佛诵经。七天中,施主每天都要斋僧,无论内坛外坛,每天都有不同的佛事活动。
赵员外与鲁达进得寺内,与智真长老见礼。长老叫备斋食,请赵员外等方丈会斋。长老选了 吉日良时 ( 吉利的日子,美好的时光。同“吉日良辰” ), 行童 ( 指供寺院役使的小和尚 )引鲁达到 法座 ( 指佛陀说法之座 )下,除了 巾帻 [zé]( 古代汉族男子包裹鬓发、遮掩发髻的巾帕 ),把头发分作九路绾了,调揲起来,授法号智深。受记已罢, 都寺 ( 指寺院中统管总务的执事僧 )引鲁智深参拜了众师兄师弟,又引去僧堂背后丛林里选佛场坐地。
起初,鲁智深还可挨过寺院的清修,过了四五个月,智深便耐不住喝了个 酩酊大醉 [mǐng dīng dà zuì]( 形容醉得很厉害 )。两个守门僧人不敢放他入寺院,智深大吼一声,却似嘴边响了个雷,大踏步抢入阶来,一拳一脚,拉开架势,就要打守门僧人。
长老说:“你看我的面子,快快去睡,明天再说吧。”
鲁智深说:“若不看长老面,洒家就要打死那几个秃驴!”
次日天明,侍者来领智深到长老处,长老说:“既然出家,怎么先破了酒戒,又乱了清规?我如果不看在施主赵员外的面子上,一定要赶你出寺,以后不要再犯。”
智深起来,合掌说:“不敢……不敢。”
智深自此安静了三四个月。正是二月间,天气回暖。有一天,智深离开僧房,信步踱出山门外,出得那“五台福地”的牌楼,看时,原来是一个市井。听得那响处,是铁匠在那里打铁。智深走到铁匠铺前看,那铁匠住了手道:“师父请坐,想要打些什么?”智深道:“洒家要打条禅杖,一口戒刀。”铁匠道:“师父依着小人,好生打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与师父。小人自会用十分的好铁打造。”
智深离了铁匠人家,走入村旁小酒店里,靠窗坐下,便叫道:“主人家,洒家买碗酒吃。”庄家看见鲁智深这般模样,不像是寺里
的师父,便道:“你要打多少酒?”智深道:“休问多少,只管大碗筛来。”约莫吃了十来碗,智深道:“你家现有狗肉,为何不卖与俺吃?”那庄家害怕,连忙取半只熟狗肉,捣些蒜泥,取来放在智深面前。智深大喜,用手扯那狗肉,蘸着蒜泥吃了,一连又吃了十来碗酒,然后怀揣一只狗腿往五台山上去了。
智深来到山门,敲了半天寺门也不开。原来,两个看门的僧人早已去报知长老,长老只是叫人避让。智深在外面吵吵嚷嚷,用力把 山门 ( 指寺院正面的楼门 )一推,就推开山门。智深“扑”地颠将进来,跌了一跤,然后爬起来摸一摸头,直奔僧堂来,到了禅床边,喉咙里咯咯地响,看着地下便吐。
众僧都闻不得那臭味,齐掩了口鼻,个个说:“善哉!”
智深吐了一回,爬上禅床,把衣服、带子都扯断了,拿出那只狗腿来。智深说:“好!正饿着呢!”扯来便吃。
次日,智真长老与 首座 ( 指寺庙里地位最高的和尚 )商议,收拾了些银两 赍 [jī]发( 赠与,给人钱财帮助 )智深,让智深到别处去,并将此事说与赵员外知道。
接着,智真长老找来鲁智深,对他说:“智深,你在这里不能再住下去了。我有一个师弟,现在东京大相国寺住持,称作智清禅师,我给你一封书信,你投奔他去弄个 职事僧 ( 指寺院中分管各项职务的僧人 )做做。赠你四句 偈子 [jì zi]( 又名偈颂、偈诗,指佛经中的唱词 ),你可终身受用,你愿听吗?”
智深低下头道:“洒家愿听。”
长老说:“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州而迁,遇江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