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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夏末一
有时候，爱是坚韧的东西，可是有时候，它只是一地碧水，一榭春花，一陌杨柳，一窗月光。天明了，就要干涸，枯萎，褪色，消失。短暂到，不能用手指写完，等待。
那年十月初，我邂逅了一场樱花雨。
我叫陈北洋，大一那年从遥远的北方辗转到这座南方小城。已经过完中秋，这座江南小镇依然保留着夏末才有的水润，清晨的小镇如刚刚出浴的少女，被一层氤氲的雾气环绕着。阳光透过厚厚的大气层，在经纬轨道上来回翻转，然后如王者归来一般濒临大地，林荫的小道上洒下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看惯了北方的大气磅礴，南方的山水对我来说都如致命的毒，让我无可自拔。每到周末我都会一个人背着画板骑着自行车沿着护城河，让江南的山水跃于纸上，享受着多情的水带给我心灵的平静。
这个周末我的旅程不再限于护城河，而是深入了小镇，经过一条条小胡同后，道路渐渐宽阔起来。正是秋天，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露出了沧桑的色彩，微风吹过，一些枯黄的树叶飘然落下，自行车的车轮无情地碾过，已失去水分的叶脉显得无比狰狞，然后颓败而无奈地破碎在道上。
在这寂寞的季节，满目都是苍凉的景象，道上没什么行人，我继续骑车前行，转过一个弯后，一棵樱花树映入眼帘。樱花树离小道有十米左右的距离，小镇像是天然的保护屏，将它掩藏得如此之深，十月樱却没有因为无人欣赏而暗自颓败，反而吸收了天地之精华一般，开得异常灿烂。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发现了新大陆，我欣喜若狂地加快了自行车的速度，靠近后才发现樱花树下有人。是一个穿着粉红色冬裙的女孩，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个子不高，却越发小巧惹人怜爱，她正背对着我仰望着满树的樱花。
本想骑车去到樱花树下写生，但却忽然不忍靠近，女孩安静的姿态似乎与缤纷的樱花融于一体，又怎么好去打扰。我不禁放慢了自行车的速度，突然很想看看女孩的面容。
于是，我邂逅了二十年来最美的场景，车子骑到离樱花树最近的道上时，一阵强风袭来，樱花树枝不禁颤抖起来，轻盈的樱花花瓣便被强风带离了枝头，盈盈地落下。女孩伸出双手，粉红的花瓣落在了她的掌心，她粉红色的蕾丝裙摆在风里飘扬着。
我情不自禁地按住了刹车，风渐渐弱了下来，樱花花瓣却还在飘落，女孩仍然仰着头，盈盈地转过了身，眼光远远地落在了我身上。微风撩拨着她的长发，她站在樱花雨里，恬静乖巧的模样。我愣愣地望着，她也没有移开目光，嘴角带着隐隐的微笑，那只有半分钟不到的对望温润了我整个秋季，到最后仓促离开，才发觉心脏正急促地跳动着。
我叫夏若安，出生在炎热的夏天，却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秋天，因为高三那年的秋天，我邂逅了一场樱花雨。
在这座小镇生活了十八年，也曾多次为那棵十月樱驻足，却从未遇到过动漫里才有的樱花雨，然而在高三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我却被一场樱花雨扰乱了心智。
我喜欢一个人独处，喜欢一个人时大自然带给我的宁静，江南的小镇是多情的，这正是我留下的原因，但也许，这只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借口。那场樱花雨后，我习惯了对自己欺骗，原本可以选择更好的大学，可是却不顾父母的反对留了下来。我爱这座小镇，更爱那场樱花雨里，那个男孩带给我的心动，让我着了魔般想要留下来找回遗失在樱花树下的那抹心动。
直觉告诉我，他是这座小城唯一的一所大学的在校生，果然，我在迎接新生的队伍中见到了他，依旧是秋天，他是美术系的学生，那些学艺术的为了体现自己艺术家的身份，长发披肩，奇装异服，用尽一切方法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他却跟其他学生完全不同，像我第一次看见他一样，依旧是一身白色的运动装，一头干净利落的碎发，瘦瘦高高的模样，一脸平淡自然的神情，完全没有为自己的干净正常感到难为情。
我压制住内心的欢喜故作平静地走向他，他看到了我，我以为他会在下一刻接过我手中的行李，可是他的眼睛却只是从我身上扫过，便又落到了其他的地方。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为了让他认出我，我依旧穿的樱花树下的粉色冬裙，只是将长长的秀发扎成了马尾，我深信他会记得我，虽然对望只有短短的半分钟，但在某种程度上，却是几个世纪的意义。
我发愣的瞬间，一个高挑的女孩走到了他的面前，将手中的行李往他手中一放，大大方方地说道：“师哥，帮我运送下行李吧。”他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望也不望我一眼便跟着那个女孩一起走远了。我怅然若失，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我帮你拿行李吧。”我转过头去，一个清秀的男生正笑望着我，我惊奇地发现他跟他长得竟那么的相似。道过谢后，便随着他一起去了宿舍楼。
我没想到再见到她时我们已经是校友，迎新的那天俏丽脱俗的她出现在人群里，她的出现让很多人眼前一亮，包括我，也包括苏北城，她从迎新车上走下来的时候，苏北城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北洋，我终于明白我这么久不找女朋友是为什么了。”我疑惑地望着他，他指着那个女孩，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温柔，“为了等她。”
于是我知道，北城认定了她，那样一个女子，任谁看了都会心动的，如一年前樱花树下我的心动一般，只是这次心动的人是苏北城，从小远离了母亲跟着那个该被叫做爸爸的男人带到南方的苏北城，来南方之前，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北城这么多年都没有妈妈的守护，你去了南方，一定要事事让着他。”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惊慌失措地躲开了，明明看见她向我走来，却接下了另一个女孩的行李。走了几步再回过头时，她正在北城的引导下离开，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粉色冬裙，只是披肩的秀发扎成了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青春朝气的模样。
那晚我喝了酒，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突然想起我的一幅画，我翻箱倒柜地翻找着，那本夹着那幅素描画的画册却不见了，室友们把我拉到了椅子上，“陈北洋，你怎么又喝醉了，又在找那幅画是吧，你每次喝醉了酒就找那幅画，它已经丢了还找什么找！”是啊，它已经丢了。
那天从小镇回来，我凭着记忆将樱花雨以及她画在了素描纸上，粉红的花瓣飞扬，她站在漫天的花瓣里双手展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那是我几年中画的最生动的一幅画，或许生动的不是画的本身，而是那个人。可是几天后它就不见了，我记得我明明夹在一本画册里，出了趟宿舍回来后，那本画册却不见了，问室友，他们说宣传部的人要素材，看我桌上有本画册就交了出去，我跑去办公室找回画册时，夹在里面的画却已经不见了。明明早就知道它不见了为什么还要找呢，看来我是真的喝醉了。
那幅画不见了，那天的心动却还徘徊在心底迟迟不肯散去。
我终于知道了他叫陈北洋，邂逅樱花雨的那天出现的男孩，他依旧对我漠然相对，仿佛从来都不曾见到我一样，而苏北城对我却展开了强烈的追求。苏北城就是那天接过我手中行李的男孩，一个在学校里叱咤风云的男孩，他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领导组织能力被所有的师生所认可，大家有意将他推到学生会主席的位置。他们长得真的很像，一样清秀干净的脸，一样瘦瘦高高的身材，两人却不在同一个系，但还是经常会聚头，若不是他们的姓氏不同，我真的会以为他们是两兄弟。
大一下学期的夏天到来时，迎来了我十九岁的生日，原本不想过生日，苏北城却固执地要给我举行生日party，并且说十九岁是一个轮回，刚刚好那年的生日阳历跟阴历重合，他说：“北洋说人的一生就那么几个轮回，一定不能随意带过，你生日那天我叫他来你可以问他。”我便不再坚持，我知道，我的固执因为那个人的到来而消失殆尽。
那天北城叫了许多人来，大家挤在一个大的KTV包厢里狂欢，却迟迟不见陈北洋的身影，他不会来了吧，想到这时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他们起哄要我唱歌，我便拿起了话筒。
北洋推门走进包厢时，我正唱着王菲的《暗涌》：“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聚满密云，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悲切的旋律勾出了我的眼泪，然后我知道自己又骗了自己，我的眼泪并非因为烂熟于心的悲伤旋律，而是因为唱到“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我都捉不紧……”时，我看到了他身后的庄楚楚，那个光芒四射的女子，正是那天含笑让他迎接的高挑女孩。
切蛋糕时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我在烛光中许下了愿望，有关青春里的心事的愿望，吹蜡烛时却没能一口气吹灭。
那晚我喝醉了，朦胧中端着啤酒瓶坐到了北洋的身边，他干净的面庞在我眼前晃动着，我笑了笑，“陪我喝几杯如何？”却被他抢走了酒瓶，然后看到他一脸担忧的表情，我抢过酒瓶喃喃地说：“你在担心我吗？我告诉你，我没喝醉！”他的脸渐渐模糊，我摇了摇头，夏若安，你不能晕，你还有些话没有说，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晕，脑袋稍微清醒了点后，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办生日聚会吗？因为你说这是一个轮回啊，陈北洋，你知不知道……”
突然胃里一阵翻滚，一阵酒气涌上了喉咙，我几乎吐出来，一个人跑了过来，是他啊，还是那张清秀瘦削的脸，他拿走了我手上的酒瓶，陈北洋，你真讨厌，我说了我没醉为什么还要拿走我的酒，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
这半年来我们有时候会碰面，却从未说一句话，北城经常会出现在她的身边，为了尽可能不见到她，我甚至都没怎么去接触北城。那天的樱花雨仿佛是一个梦一般，我一直深深地藏在心里，却不知她是否还记得。她十九岁生日北城为她举办了一个生日party，北城邀请了我，我是个不喜热闹的人，本不想参加，可还是控制不住地走向了约定的KTV，并且带上了楚楚。
进入包厢时她正在唱一首粤语歌，旋律很忧伤，闪光灯打在她脸上时我看见她精致的面庞上落上了晶莹的泪珠，心像是被人割了一刀，原来心脏的某个心室依旧在为她跳动。她拿着酒瓶向我走来，显然醉了，却还坚持说自己没醉，她看我的时候脸上遍布着忧伤，怎么也抹不平的忧伤。北城带走了她，她依偎在北城的怀里幸福地笑着，也许北城才是最适合她的人，毕竟他那么的优秀，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从干事到部长，现在已经是学生会主席。
出来时楚楚抱住了我，我没有拒绝她的拥抱，从她入学时陪伴在我身边的就一直是她，可我却从未给她任何承诺，我知道心里空了一个角落，我无法给她完整的爱，她却说不在乎，半醉地吻着我，“北洋，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大一入学就爱上了你，我知道你有喜欢的女孩，可是我不在乎，我会等你，等你把她忘掉。”忘掉？忘得掉吗？
我伸出手环住了楚楚，也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等待是没有意义的，可是那场樱花雨下的笑颜夜夜入我的梦里，然后醒来就极力压制着心底的冲动，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精力去伪装。
中秋再次来临时我带楚楚去了那个小镇，要靠近那棵樱花树时却止住了脚步，尽管楚楚执意要继续前进，我却第一次不顺着她的意思强行调转了车头。因为那是属于我跟若安两个人的地方，那里有我第一次心动的回忆，樱花雨里对我微笑的女孩，却已消失不见。
那天晚上我带楚楚去看电影，很矫情的剧情，却有不少人拿起纸巾拭泪，楚楚也依偎在我怀里落泪，突然没来由的心烦。我借口去上厕所，在过道处抽起了烟，再回到座位上时看到靠后的一排座位上，一个穿着粉色羽绒服的女孩安静地坐着，荧幕上的光打在她精致的脸上，一行行眼泪无声地滑落，让人没来由地心疼，我知道只有一个人才能给我这样的感觉。
是北城让她伤心难过了吗，为什么北城没有陪着她？
再转过头去时她却不见了，我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跑了很久都没有看到那抹粉红色的身影，心里被失落感充斥着，忍不住大叫起来，“夏若安，若安！”呼唤声被呼啸的北风席卷，我无力地坐在街头，原来南方的秋天也如此寒冷。不一会儿楚楚追了出来，紧紧地抱住我，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北洋，北洋……”她放开我时我看到她满脸的泪水，我为她怜惜，可是却再也骗不了自己，那个女孩，我忘不了，于是我说：“我们分手吧。”
中秋的那天我再次去了小镇深处的樱花树下，我答应了北城，今晚正式给他答复，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生，也许他会是我正确的选择，只是心中还残留着一丝执念。
几天前我在北城的书里发现了一幅素描画，樱花盛开的季节，粉红的花瓣四处飞扬，一个女孩站在漫天的花瓣里双手展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那幅画，泪水不可遏制地落下，画上的情景正是我深藏在心底的秘密，那年的樱花雨下，那股心动跃然纸上。
也曾怀疑过也许北城就是我心心念念的男孩，可是印象中的眼睛却是陈北洋的，新生报名那天，只一眼便认出了那双眼睛，可是他为什么好像不认识我一般，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了人，真正要寻找的那个男孩不是北洋，而是苏北城？
我不敢去问北城，不敢问那天的樱花雨出现的男孩到底是不是他，因为不管是怎样的结果都会让我难过，也许该把那个秘密深埋在心底，只是我不甘心，所以中秋再次来临时，我去了那棵樱花树下，如果，如果陈北洋再次出现，那么我会不顾一切地跟着自己的心走。
可是他没有来，我等了整整一天，樱花盛开得那么灿烂，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回学校时已是傍晚，我看着北洋跟楚楚走出学校，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他们进了电影院，于是我也跟了进去，坐在他后面的座位上，剧情很煽情，很多情侣相依观看，楚楚依偎在北洋的怀里，北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我的眼泪也那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北洋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好像发现了我，我惊慌失措地逃离，我怎么能让自己这样狼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追了出来，追到一条街道上，他不停地呼唤着，北风呼啸，他的声音被风带到我的耳朵里，然后再飘到更远的地方去。那晚的寒风冷冽，我躲在黑暗的小胡同里，不知道该不该出去，泪水早已湿了面庞，鼓起勇气准备走出去迎接他时，楚楚却跑了过来，他们拥抱在一起。我不禁嘲笑自己，他只是念在我是他朋友的女朋友才追出来而已，我又有什么资格如此自作多情呢？
我默默地离开了，然后掏出手机，手机里传来苏北城焦急的声音：“若安，你在哪里，这么晚还不回来，我很担心你！”我笑了笑，等待已经再没有意义，那年樱花树下的情窦初开或许该深藏在内心的最深处。然后我说：“我们在一起吧。”
作者简介：夏末一，一枚爱装岁月静好裱的逗比。塔罗牌占卜师，旅行作家。已出版书籍《如果眼泪可以不悲伤》、《柔情王爷霸气妃》。新浪微博：@mira夏末一；微信公众号：夏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