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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黄金血
作者:刘海洋
排版:墨乾
ISBN:978-7-2010-85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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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初春的一个傍晚,一个健壮的中年人爬上了银狐岭。
如今这里虽然已成不毛之地,但在二十年前,银狐岭却是招远最具诱惑力的地方。玲珑山采金泰斗谢长平创立的谢家金矿曾经如日中天,几乎养活了半个招远城。可惜后来德国人侵占招远,为攫取黄金害死了谢长平,一代采金奇才就此陨落。曾经繁华的银狐岭也日渐衰落。
谢长平的墓,就在银狐岭的最深处。
天将黄昏,刺骨的寒风中,中年人在谢长平的墓前停下了脚步。此人叫汉斯,德国人,二十年前来招远传播基督教,是城内唯一的传教士。
他迎着风扬起了脸,喃喃地说:“我的上帝啊,我隐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居然被你儿子知道了。今天和义堂里,到底要发生什么事呢?”
夜幕降临,银狐岭渐渐陷入黑暗。汉斯离开谢长平的墓地,满腹心事地向山下走去。走了没多久,脚下突然一绊。他刚要起身,忽然有几只手臂将他死死按住。
招远从事黄金买卖的人,历来讲究和气和义气,因此将矿主们商议大事的地方命名为和义堂。但此刻的和义堂里,却没有了往日的平和。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玲珑山采金泰斗谢长平的儿子谢怀仁,忽然召集玲珑山金矿的矿主们,宣布自己发现了父亲遗失的炼金秘方,并且提炼出了黄金样品,供矿主鉴赏。
朱文鸣只看了一眼,心便猛然缩紧。呈现在他眼前的几块黄金,质地纯净,色泽饱满,宛然就是谢长平当年冶炼的黄金。人们啧啧惊叹,玲珑山很久没有见到成色这么好的货了。
谢怀仁谦逊地问朱文鸣:“二叔,您看如何?”
朱文鸣爽朗地说:“虎父无犬子!谢大哥去世以后,玲珑山再也难见如此好货。谢贤侄找到了大哥遗失的秘方,真是玲珑山黄金界的幸事。九泉之下的大哥,终于可以安息了。”
三十年前,谢长平与朱文鸣和范仲良结为异姓兄弟,三人同心协力,将玲珑山的黄金推向了全国。谢长平被害后,又是朱文鸣收养了他的双胞胎儿子谢怀仁和谢怀义,供他们吃穿读书,直到谢怀仁自立门户,此事被招远百姓奉为美谈。如今谢怀仁经营的平度金矿已经步上正轨,可以说朱文鸣功不可没。
站在谢怀仁身后的朱文鸣忽然觉得范仲良轻轻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玲珑山西区的平度金矿,高高的围墙阻隔了里外天地。矿区内灯火通明,工人们正在矿房内忙碌。围墙外面,护卫队长胡振中带着队员巡逻。距金矿一里外的湖边,有一座四进院落,是谢怀仁的宅邸。
谢怀仁一踏进家门,管家戴泽就殷勤地迎了上来:“老爷,听说您今天在和义堂讨了个满堂彩,用几块黄金镇住了所有人,咱平度金矿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谢怀仁边走边笑:“消息这么快?这只是开始,好戏在后面。我要去思祖堂研究方子,告诉守门的,谁都不许打搅我。”
戴泽一愣,思祖堂是谢家祭奠祖先的地方,老爷怎么去那里研究方子?他随口答应,看着谢怀仁走远了,才招手喊来一个亲信,拿出本书说:“你马上去趟朱府,把这本书交给朱老爷。”
思祖堂没有窗户,长方形的墙壁上,挂着一位瘦骨嶙峋老人的遗像,他就是二十年前冤死的谢长平。
谢怀仁捧着金块跪在遗像前,含着眼泪说:“列祖列宗,我终于找到了重振家业的方法。请祖先保佑,让我手刃仇人,复兴谢家!爹啊……”他的手一颤,金块滚落,身子也匍匐下去,“您蒙冤二十年,现在终于到了复仇的时刻。您放心,所有暗算您的人,都将付出代价!”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父亲血肉模糊地被抬回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便惨然死去。在那个漆黑的夜晚,父亲独自走向人生的终点,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悲惨遭遇呢?这是个永远的秘密,也是谢怀仁心中永远的痛。二十年来,谢怀仁独自支撑着破碎的家,始终在追查父亲遇害的真相。如今,他已经查清了杀害父亲的所有仇人,并且积累了足够的报仇资本。他决定用出其不意的行动将仇人一网打尽,统一玲珑山黄金界。他有这个能力,也充满了信心。
朱府客厅的餐桌上,朱文鸣和范仲良相对而坐,面前摆着卤猪蹄、酱肘子、花生米、炒鸡蛋四样菜,但是都没有动。
范仲良烦躁地说:“二哥,你说谢怀仁的方子是不是真的?”
朱文鸣冷笑:“你说呢?你也见过谢长平冶炼的黄金,会不知道真假?”
二十多年前,在谢长平全盛时期,所产的黄金质地纯粹,冠绝全国。一个谢家金矿,几乎占据了玲珑山黄金买卖的大半江山。谢长平死后,玲珑山采炼黄金的技术大幅下滑,当时招远就盛传谢长平掌握了一个炼金秘方,可以将黄金纯度提高百分之四十。这种猜测流传了很多年,一直无法证实。现在谢怀仁突然声称找到了父亲的秘方,一旦消息成真,谢家自然重现辉煌,那时其他矿主又如何应对?
“那我们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不只是我们,整个玲珑山的黄金界,都要重新被谢家控制。”
范仲良质疑:“不会吧?谢怀仁不是谢长平,仅凭一个炼金秘方,就能控制玲珑山?”
朱文鸣摇头:“老三啊,你是不了解谢怀仁。谢长平其实只是个工匠,根本不懂经营。二十年前要不是戴泽的父亲帮忙,谢家金矿不可能做那么大。可是谢怀仁不同,他擅长的恰恰是经营。当年谢长平死后,谢家其实已经走投无路,谢怀仁愣是靠着做苦力挣的钱,买下了没人要的平度金矿,只用了五年时间,就把平度金矿做成了玲珑山屈指可数的大金矿。这样的人,你说厉害不厉害?他现在又找到了父亲的秘方,简直如虎添翼,会不想恢复家业?”
范仲良点头:“论起经营金矿的能力,玲珑山目前无论老一辈还是后起的,谁也比不上谢怀仁。要这么说,谢长平的秘方还真不能落在谢怀仁手上,得想办法夺回来。”
朱文鸣端起酒杯,不动声色地说:“秘方当然不能落在谢怀仁手里。老三,别忘了谢长平是怎么死的。”
一股冷气袭上脊梁,范仲良握筷子的手抖动起来:“那孩子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谢怀仁这孩子心机太深,我也捉摸不透。”
“不可能!”范仲良想起往事,无限不甘,“谢长平被德国人拘捕后,至死都不肯透露秘方,他被送回家之后一句话都没说就死了,当时我们都在场,他没有机会把秘方告诉他儿子。那谢怀仁怎么找到的?难道谢长平在家里留有秘方的记录?”
朱文鸣说:“不可能!谢长平死后,我彻底清查了谢家,根本就没有秘方的记录。谢怀仁后来居住在我家,什么都没带。”
“那谢怀仁是怎么找到秘方的呢?”
“怎么找到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确炼出了高质量的黄金。我们要在他兼并玲珑山黄金界之前阻止,必须将秘方夺过来。”
范仲良感叹:“谈何容易!谢怀仁不是傻子,会将秘方让给我们?”
“让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计谋得当,也不是办不到。”
范仲良大喜:“二哥有办法?”
朱文鸣苦笑:“暂时还没有。这事要好好思量。”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响动。
“谁!”朱文鸣立刻打开门,见女儿朱凤英和范仲良的儿子范玉虎站在外面。
朱文鸣看着二人问:“你们怎么来了?”
范玉虎神态慌张地说:“二伯父,我来找我爹,碰巧遇到了凤英妹妹。”
范仲良走过来问:“刚才我们说的话,你们听到了?”
范玉虎说:“没有。我们刚到门口,就碰倒了花盆,没听到二老的谈话。”
朱凤英面色有些苍白,一句话也没有说。
范仲良看着朱凤英,几年不见,这丫头出落得愈发俊俏了,不由说道:“呵呵,凤英真是女大十八变啊,都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
朱文鸣看到朱凤英,眼睛一亮:“这事儿凤英没准能替我们办到。”
自从被劫持,汉斯就不知身在何处。他被人抬下玲珑山,紧接着上了辆马车,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带到了一间充满茅草味的房间里。有人摘去了套在他头上的麻袋。汉斯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后,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中式的书房,四周摆满了书柜,两根漆红木柱矗立在屋子中央,将房间隔成两部分。靠墙壁的位置放着一张红木书桌,后面正坐着一位身材中等的中年人,旁边还站着一个瘦削的年轻人。
汉斯问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什么将我绑到这里?”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为什么将你绑到这里,你还不清楚吗?汉斯少校!”
汉斯摇了摇头,说:“阁下肯定弄错了。我是传教士汉斯,不是什么汉斯少校。”
中年男人缓步上前,拍着汉斯的肩膀说:“别再装了!1915年德军进驻招远,你时任德军少校,正是当年审问谢长平的人。我说的没错吧,汉斯先生?德军撤离后,你私自逃离军营,化装成传教士留在招远,因为你在审问谢长平期间获得了一个大秘密。你隐藏了二十多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独得玲珑山的黄金,是不是,汉斯先生?”
汉斯面无表情:“阁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见棺材不掉泪!”中年男人愠怒,向消瘦的年轻人道:“伊藤君,请将我们的身份告诉这位少校!”
年轻人一哈腰,盯着汉斯道:“少校先生,刚才跟您说话的,是日军华北情报局土肥原贤二将军的秘书长——田中次郎中将,在下是田中先生的助理伊藤光!”
汉斯很意外:“你们是日本军人?”
田中次郎得意地说:“没错!汉斯先生隐藏得这么好,不是帝国的情报人员,怎么会查到您的底细?”
“你们想得到什么?”
“谢长平的炼金秘方。”
汉斯耸耸肩:“田中中将,我就是一个传教士,不是什么少校,更不知道你所谓的秘方。”
田中次郎脸色阴沉:“大日本军人一向缺乏耐性,汉斯先生如果不识时务,恐怕要皮肉受苦。”
“我真不是少校。”
田中次郎大怒:“拉下去!找人陪汉斯少校玩玩,直到他配合为止。”
几个壮汉破门而入,粗暴地将汉斯拖了出去。田中次郎怒气未消,背着手在屋内转圈。
伊藤走了过来,说:“中将,现在怎么办?看汉斯的样子,不像撒谎。”
“他绝对在撒谎!”田中次郎肯定地说,“土肥原将军的情报不会有错,汉斯肯定知道谢长平的炼金秘方。告诉下面的人,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撬开汉斯的嘴巴。”
黎明降临,平度金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谢怀仁穿着工人服,站在矿区门口,整个人显得简朴而干练。不远处,工头们正给当班的矿工布置任务。
管家戴泽过来报告说:“老爷,范家埠金矿的范仲良来了,想见您一面。”
谢怀仁抬起头,“范三叔来了?有没有说什么事?”
戴泽说:“没有。范老爷只是说有要事相商,请您回府。”
一进客厅,谢怀仁便拱手笑道:“三叔您大驾光临,小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范仲良拉着谢怀仁坐下:“你可真够忙的。平度金矿现在是玲珑山屈指可数的金矿,你也是响当当的老板,以后别下金矿了,脏活累活交给下面的人做嘛。”
谢怀仁憨厚地笑着,抬手给范仲良泡茶:“嘿嘿,习惯了。三叔您抬举我了,平度金矿可不是大金矿,我也不是什么响当当的老板。三叔找我有事?”
“有,而且是大喜事。”
谢怀仁一怔:“三叔,这话从哪儿说起啊?”
范仲良摆手:“先别问那么多,只说你有没有成家的打算。”
“有当然是有,只不知是哪家姑娘?”
范仲良笑道:“能配得上你谢贤侄的,当然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是你二叔的女儿朱凤英。”
谢怀仁沉默了。自打进门,他就在猜测范仲良的意图。在招远人眼中,谢长平和朱文鸣、范仲良的关系,不亚于刘关张。三人不仅齐心协力将玲珑山的黄金产业发扬光大,彼此还情深义重。谢长平死后,朱文鸣帮谢长平养家眷就是明证。即使谢怀仁,十年前也是对朱文鸣和范仲良心怀感激。但是随着他对父亲遇害真相的调查,朱文鸣和范仲良在他父亲死亡一事中担任的角色,越来越引起他的怀疑。
闻听范仲良要将朱文鸣的女儿许配给自己,谢怀仁的眼皮一跳,随后就明白了一切。谢怀仁不好意思地笑笑:“三叔,凤英妹妹能嫁给我,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这事要二叔同意啊。”
范仲良起初还担心谢怀仁拒绝,见他一口答应,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你二叔当然同意。怀仁,实不相瞒,这婚事就是你朱二叔托我来说的。既是给凤英找个好归宿,也是亲上加亲,告慰大哥的在天之灵。想当年,你父亲带领着我们兄弟两个在玲珑山黄金界,那是何等的英豪洒脱,没想到他竟英年早逝,想想都让人扼腕痛惜,唉,天妒英才啊!”
谢怀仁十分感动地说:“三叔,您别说了。我父亲去世得早,你们就是我的长辈。这门亲事如果凤英妹妹没意见,您和二叔就决定吧,我一切照办。”
“好,我这就去跟你二叔说,他一准儿很高兴。”
十天后,谢怀仁和朱凤英完成了定亲仪式。二人的身份瞬间发生了变化。订亲仪式上,朱凤英并未出现,谢怀仁向朱文鸣行过礼后,奉上一百块大洋作为彩礼,朱文鸣也将招远的一处祖宅作为陪嫁送给女儿,并定下四月初九完婚。一干人个个喜上眉梢,除了谢怀仁。谁都没有注意到,四月初九,恰恰是谢长平的冥寿。
谢怀仁回到家里,把管家戴泽叫了进来。
“老戴,你现在去电报局,给怀义发电报,让他马上回家。”
戴泽眉开眼笑地说:“明白,二爷是该回来。我两年多没见他,还怪想的。”
谢怀仁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他的亲信小路子在门口看见老爷发笑,忍不住说:“老爷,您要跟朱小姐成亲,这么高兴啊?”
谢怀仁敲了一下小路子的头,说:“你个小王八蛋,连我也打趣。事情办得怎么样?”
小路子高兴地说:“妥了!潍坊和青岛的几个大经销商都已买通,同意订我们新出的黄金,吸引其他经销商出手。不过这些人可真黑,张口要了我们三根金条。”
谢怀仁笑道:“十根金条也值!”
范仲良从定亲仪式上回家。他家位于玲珑山西北处,是一处两排四进院的宽敞建筑,门口种着几排冬青树,迎着日光葱郁可人。范仲良走进院内,见范玉虎阴着脸坐在树下,有些不悦:“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早就告诉你,今天是怀仁和凤英定亲的日子,你为什么不去?”
范玉虎看了眼父亲,没好气地说:“我为什么要去?这门亲事我既不赞同,又跟我没关系,我去干什么?我可不像你那么爱管闲事!”
范仲良火冒三丈:“你这是在跟你爹说话的态度吗?!什么叫跟你没关系?怀仁不是你的兄弟?凤英不是你的妹妹?你们三个从小玩到大,也算发小,你有没有感情?我们三家世代相交,我撮合他们的亲事,怎么叫爱管闲事?”
范玉虎激动地起身:“谁跟他是兄弟?我现在恨不得杀了谢怀仁!”
范仲良诧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玉虎,你是不是喜欢凤英?”
范玉虎面带痛苦地说:“对!我喜欢凤英好多年了,我们才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可是现在生生被你们拆散了。”
“要把女儿嫁给谢怀仁是朱文鸣自己的主意,你怪我干什么?难道女儿是我的吗?我说不嫁就不嫁?这个朱文鸣,真是薄情寡义啊,为了秘方连女儿都舍得。当年那件事,也是他提议的。唉,不说了。”范仲良望着儿子,语气柔和起来,“虎儿,大丈夫何愁无妻,这份私情你就忘了吧。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范家埠金矿,这点以后你会明白的。”
“不!”范玉虎在父亲面前一向顺从,今天却一反常态,坚决地说,“让我放下凤英,我做不到!”
“你想干什么?”
范玉虎恨恨地说道:“我要毁掉这门亲事!”
范仲良的火气又涌了上来:“没出息!我为范家埠金矿呕心沥血,你却对一个女人放不下,真是窝囊!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
范玉虎腾地站起来,涨红脸吼道:“金矿,金矿,你就知道金矿!你关心过我这个儿子吗?我不要什么狗屁金矿,我就要凤英!”
范仲良一个耳光扇在儿子脸上:“你……没用的东西,你给我滚!范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范玉虎怔住,抚着脸上的巴掌印,脸色铁青地向外走。管家老黄跑过来,见状要派人追赶少爷,被范仲良止住:“让他走!不想做范家的儿子,就永远不要回来!”
一群人全被范仲良的气势吓住,站在院里大气都不敢出。
范玉虎奔出家门之后,没头没脑地冲进了玲珑山深处,疯狂地发泄着心中的绝望。天渐渐黑了,范玉虎筋疲力尽,一头扎在草地上,抱着头大哭。初春的夜静谧空旷,阵阵寒风夹着凄冷徐徐袭来。不知过了多久,范玉虎止住了哭声,正想着接下来去哪儿,耳边忽然响起马蹄声,一个浑厚的声音道:“三哥,今天真邪门,跑了一天,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另一个声音道:“是啊,真背,两手空空,回山寨又要受大哥惩罚了。”
范玉虎的脑袋“嗡”的一声,腿开始发软。他判断出刚才说话的人,很可能是鬼道山的土匪。这是股横行玲珑山的狂魔,平日里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招远百姓无不退避三舍。没想到自己竟然碰到了他们。范玉虎有些慌,想伏在草地里藏身,没承想脚下一个没站稳,摔了个跟头。乍起的声音吸引了土匪,为首的三哥一声呼哨,四五个土匪举着火把围了过来。看见范玉虎,一个土匪很兴奋地大喊:“三哥,屎尿憋不死人,这有一个活的。”
三哥一笼马头,扬着鞭子道:“真他娘啰唆!看见活的还愣什么?捆上!”
土匪蜂拥而上,范玉虎早已吓瘫了。
鬼道山上灯火通明,一杆写着“替天行道”的大旗高耸入云,迎着夜风呼啦啦摆动。旗杆下的广场上,一溜摆开十几张桌子,等待晚饭的土匪们正围着桌子嬉笑。广场正对面的聚义厅里,土匪头子吴达歪坐在虎皮椅上,正与寨里的头领胡吹闲聊。这时,在外面觅食的三当家回来了。他一进聚义厅,便大笑道:“大哥,兄弟今天满载而归,你猜我带什么回来了?”
吴达笑着坐直身子:“看来老三捕了条大鱼,快说,是什么?”
“我把范家埠金矿的大公子给您带来了。”
吴达猛拍椅子:“太好了!老三你立了大功,把人带上来!”
范玉虎被人推进了聚义厅。他四肢颤抖,见众土匪个个面相彪悍,胆怯地低下头。
吴达问:“你是范仲良的儿子?”
“是。”范玉虎战战兢兢地说。
“知道鬼道山的规矩吗?”
“不知……啊知道。大王,您开个价,我让我爹赎人。”
“还算识相。”吴达很满意,冲下面人摆手,“给他松绑,让他给范仲良写信,五根金条赎人,三天不见金条,老子就撕票。”
范玉虎抖抖索索地照着吴达的意思写了信。吴达随手交给旁边的喽啰,笑道:“范大公子,鬼道山图财不图命,只要你老子奉上赎金,老子立马放人。带下去,到马厩里囚禁!”
“慢着!”范玉虎突然开口了,“吴大当家的,我们做笔生意怎么样?我出八根金条,买两个人的命。”
吴达扑哧一笑,环顾众人道:“你们看看这个人,自己的命还没保住,就想害人。好啊,鬼道山明码标价,只要你出钱,我帮你报仇。说吧,八根金条买谁的命?”
“谢怀仁和朱文鸣!”
吴达一惊:“这两个人可是范家的亲朋,你确定要他们的命?”
“当然!怎么,当家的不敢?”
吴达冷冷道:“笑话,我鬼道山怕过谁?不过这两个人都是招远响当当的人物,你要想做这笔生意,得十根金条。”
范玉虎眼放狠光:“十根就十根!但我要这两个人的脑袋!一颗脑袋五根金条!”
吴达摇摇头:“你算错了,十根金条买两条命,其中一条是你的。谢怀仁和朱文鸣的头,你只能买一个。”
范玉虎眼中凶光一闪:“那就杀朱文鸣,但是要让你们的人放话,说是谢怀仁买凶杀的。”
“借刀杀人?范公子还真是歹毒啊,吴某佩服。”
一层薄雾笼罩在清晨的玲珑山。
平度金矿内,通宵工作的矿工们走出矿区,换好衣服后逐渐离开。谢怀仁走在最后,一脸疲倦。他身边的小路子却十分精神,哈了口气说:“老爷,照这样干法,再过几个晚上,我们的货就齐了。”
谢怀仁叹了口气:“货本来就不难,难的是经销商。这些人个个火眼金睛,稍有不慎就会露底。现在离我们的订货会还有十天,这些日子你什么都不用干,给我盯紧了经销商,尤其是济南的老侯。做好了这件事,你就是首功,到时候老爷让你看好戏!”
“放心吧老爷,那些经销商唯利是图,早就被我买通了。就是老侯,虽说拿钱不痛快,态度也十分客气,还说要亲自拜访您。这些人,坏不了事。”
谢怀仁瞪了他一眼:“我就怕你这么想!这次来的经销商,都是做了几十年买卖的老油条,爱财更爱名,那么容易糊弄?好好看着这些人,出了岔子你担待不起!”
小路子答应,随后又问道:“老爷,您让我看什么好戏?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学学。”
“问那么多干吗?到时候就知道了。”谢怀仁嘴上带笑,心中却暗暗发狠。十天后的平度金矿订货大会,他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从现在开始,玲珑山的所有金矿都将钻入他的大网。谢怀仁正用自己一贯的严谨,缜密地完成着替父报仇的雄伟计划。一想到此,向来处事不惊的他竟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玲珑山下,一辆人力三轮车飞驰而过。车上的年轻人身材消瘦,文质彬彬,留着锃亮的分头。小路子盯着三轮车说道:“老爷,那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这种打扮咱招远很少见啊!”
谢怀仁淡然一笑:“那不是咱招远出名的洋学生,朱二叔的儿子朱骏怡吗?”
小路子恍然大悟:“噢!怪不得老爷认识,原来是您大舅子。”
谢怀仁揪住他的耳朵:“你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
两人刚到府邸,戴泽就迎了出来:“老爷,您可回来了。济南的老侯送来帖子,说下午来府拜望,咱见不见?”
谢怀仁站定身子:“老侯已经到招远了?这是贵客,当然要见。老戴,订桌酒宴恭候老侯。我先睡会,咱们下午招待他。”
戴泽出去订酒宴,等他返回时,屋内已响起谢怀仁如雷的鼾声。戴泽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他来到招远已经二十多年,自父亲一辈起,戴家就帮助谢家发展金矿事业。戴家并不拮据,在祖籍广东也算大户,戴泽曾想不通父亲为何甘为人下。直到临终时,父亲才向他吐露心声,告诉戴泽自己归依谢府的原因,是为了谢长平掌握的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如果被自己获得,戴家将控制玲珑山的所有金矿。戴父去世时,要求儿子继续留守谢府,直到获得这个秘密。戴泽遵守了父亲的遗言,十几年来安安分分做着谢府的管家,同时暗中搜寻父亲所说的秘密。十几年后,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口中的秘密就是谢长平的炼金秘方。可惜,这个秘方已被谢怀仁率先获得了。戴泽几次想从谢怀仁嘴中套取秘方,都被谢怀仁含糊带过。正在失望,朱文鸣和范仲良突然找上他,希望合力拿到秘方。戴泽这才知道,原来当年谢长平的死竟跟他们有关。谢怀仁虽然年轻,却比他父亲狡猾得多,自己跟着他这么多年,一直不能猜透他的心思。如今还兴致勃勃地搞起了订货大会,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知道为什么,戴泽总有种要出大事的预感。谢怀仁、朱文鸣和范仲良,最后谁能独霸一方呢?戴泽站起身,想去朱府探听消息,想了想,最终又无奈地坐下了。
日上三竿,玲珑山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朱文鸣府上,下人们已将大院打扫干净。几个负责浆洗的大妈在槐树下捶打衣服。一抹阳光斜射下来,走廊上笼子里的鸟儿上下跳动,发出咕咕的声音。
朱文鸣已经用过早餐,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悠闲地过烟瘾。烟雾缭绕间,朱夫人走了进来:“老爷,凤英的婚期还有一个月,陪嫁的物品还没备齐,该派人去城里采购了。”
朱文鸣喷了口烟,说道:“这事你来张罗,问问凤英喜欢什么,都一块儿买了。连城里的祖宅也派人收拾下,一起送给凤英。”
朱夫人叹了口气:“唉,这事也算喜事,我怎么觉得不踏实呢!”
一个下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老爷,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朱文鸣腾地站了起来:“骏怡回来了?!”他有些激动,刚想出去迎接,已看到一身黑色洋服的儿子进入院内。
田中商社书房,田中次郎急切地转圈。他的面前放着小叶紫檀的茶桌,上面泡着正山小种,可是茶水已凉,水也变成了黑褐色。房屋侧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书匾,上写“养神”二字。田中次郎酷爱中国文化,尤其喜欢茶叶和书法。但是现在田中次郎既没心情品茶,也无法养神。他心情烦躁,背着手不停踱步,脸上万分阴郁。正在焦虑,伊藤进来了。田中次郎急切地问:“怎么,还是不招?”
“中将,还是您办法多,汉斯招了!”
田中次郎大喜:“哟西!秘方呢?”
“都写在这儿了。”伊藤将一张纸交给田中次郎,惋惜地说,“唉,只是可惜了凌子小姐,才十八岁啊,那么美丽的一个姑娘,生生被汉斯给糟蹋了。”
“她是为天皇尽忠,别说失身,牺牲性命都值得!”田中次郎面无表情地说。
商社后院,汉斯失落地躺在床上。他心中懊悔,暗恨自己没出息,三堂五刑都熬过来了,居然阴沟翻船,栽在了一个小姑娘手上。可是这个田中次郎太阴险了,竟然给自己灌了春药,派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勾引自己。汉斯离开军营二十年,从来没碰过女人,面对娇羞可人的女孩,在春药的作用下早已忘乎所以。想到因一时之快失去了秘方,汉斯恨不得扇自己耳光。
书房内,田中次郎小心地将秘方塞入怀中。
伊藤问:“中将,那个德国人怎么处置?”
“你觉得呢?”
“此人知道得太多,我建议要么软禁,要么除掉。”
田中次郎摇头:“放他回去。”
伊藤着急:“中将,放虎归山终有后患!为了帝国的事业,不能有妇人之仁。”
田中次郎淡然一笑:“伊藤君,你真应该读读中国的《孙子兵法》,学习权谋之道。放他不是妇人之仁,而是欲擒故纵。汉斯虽然献出了秘方,但谁知道真假?这时候软禁或者除掉他,对我们没有任何帮助。反倒是放掉他,可以借以观察他的表现,得到更真实的信息。”
伊藤仍然担心:“放了汉斯,万一他跑掉怎么办?”
“玲珑山就这么大,他能跑哪去?”田中次郎递给伊藤一杯茶,笑着说:“放心,万无一失。我们现在应该讨论如何开发黄金。说到底,玲珑山是中国人的,我们没有金矿,即使拿到秘方,也没办法开采,更谈不上将黄金运到陆军司令部。”
伊藤点头:“这个问题的确棘手。我们在玲珑山买个金矿怎么样?”
田中次郎沉思道:“买金矿是个办法,但不是最好的办法。玲珑山现在的金矿,经营好的不会卖;经营差的,我们接手后要改良设备,整顿工艺,等于另起炉灶,太浪费时间。现在谢怀仁也拿到了秘方,他如果马上投产,肯定会跑到我们前面。等平度金矿大规模生产出了黄金,我们的秘方就会大打折扣,甚至变成一张废纸。”
伊藤皱眉:“中将有什么好办法?”
田中次郎拿出雪茄,含在嘴中,又取了出来,说道:“还是应该找金矿。不过不是购买,而是入股。对了,我们可以跟玲珑山的大金矿合作,出资购买他们的股份,然后以股东的身份验证秘方的真伪。”
伊藤赞同道:“这主意好。田中先生,我建议找朱文鸣的玲珑金矿。”
田中次郎说:“噢?说说你的原因,为什么是玲珑金矿?朱文鸣就要做谢怀仁的岳父了,他会伤害谢怀仁?”
伊藤说:“那是表面!选择玲珑金矿,首先因为它是玲珑山最大的金矿,规模比平度金矿还大,验证好秘方后,适合我们大批生产。至于朱文鸣与谢怀仁的关系,据汉斯说,他当年知道谢长平的炼金秘方,就是朱文鸣和范仲良告的密,朱文鸣其实与谢怀仁有杀父之仇。而且朱文鸣偏偏赶在谢怀仁发现秘方的时候,将女儿嫁给谢怀仁。我怀疑他很可能是想通过女儿获取秘方。因此,我觉得朱文鸣可以利用!”
田中次郎起身鼓掌:“伊藤君,你的见解令我惊喜!你马上备礼,我要去拜访朱文鸣。我们就从他身上下手。”
谢怀仁家二院的客厅中,谢怀仁、戴泽和老侯三面而坐。谢怀仁笑着拿起筷子,亲自给老侯夹菜。老侯受宠若惊,急忙站了起来。他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大个,黑脸,剑眉虎目,外表粗犷,说话却十分客气:“谢老板,不愧是年轻有为啊。邀请全山东的经销商齐聚玲珑山,那是什么样的规模?全山东的经销商,出货量可占全国黄金市场的三分之一啊!您虽然拿到了谢先生生前留下的秘方,这么做也太……老实说,我是被您的大手笔给吓住了。”
谢怀仁淡然一笑:“什么大手笔,让侯老板见笑了。我开金矿只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侯老板控制着整个济南的黄金批发市场,这次订货会的成败,还得仰仗您多帮忙,召集济南的经销商参加订货会。我让小路子给您送去的一点心意,侯老板为何不肯收下呢?莫非是对我能否成事抱有怀疑?”
老侯尴尬:“误会,误会!我不是怀疑谢老板的能力,而是您给的钱太多了。无功不受禄,召集几个经销商,用不了那么多好处。”
戴泽插嘴道:“侯老板,我们老爷一向信奉财聚人散,财散人聚,对合作伙伴十分慷慨。这次给您的好处,也是希望以后有更深的合作,您不需要有负担。”
这时,小路子进来报告说:“老爷,刚才电报局说有您一份电报。”
谢怀仁转头说:“我这有贵客,老戴,你去县城把电报取回来。”
戴泽答应,小路子也跟了出去。
“老侯,”谢怀仁扶着老侯的肩,见四下无人,将一张支票塞到他手中。
老侯斜眼,见是张一千块大洋的支票,手一哆嗦:“谢老板,您这是?”
谢怀仁道:“老哥,不要怕,这钱很干净。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请谢老板明言。”老侯很紧张。
谢怀仁说:“放心,这件事对你就是举手之劳,而且绝不伤天害理。十天后,我就要举行订货大会。这期间我想请老兄游说济南的经销商,在订货会上肯定我的黄金质量,并积极订货。告诉各位经销商,放心订货,我不要订金,也不向他们发货,作为报酬,所有订购的经销商,还可以获得五百块大洋。当然,老兄个人的报酬,我会奉上两千块大洋,这一千块算头期款,事成后我再送给老兄一千块。”
老侯大惑不解:“谢老板,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谢怀仁摆手:“旁的先别问,只说这事能不能干?”
老侯笑道:“当然能干!这事等于让经销商白拿五百块大洋,他们怎么会拒绝。不过我不明白,谢老板为什么这么做?现在的济南,二十块大洋可以买一亩地。谢老板如此慷慨,是钱多得没处花了,还是另有图谋?”
谢怀仁叼上烟卷,不露声色地说:“能干就好!至于我的目的,以后你会知道。老侯,这趟招远你没白来,我让你免费看场大戏。而且你很快就会明白,今天你帮兄弟,是在为自己开拓财路。从明年起,我保证你每年至少多挣一万大洋!”
老侯仍然一头雾水,说:“那太好了!谢老板既然说每年能多挣一万大洋,我可回家等着收钱了。来,我敬谢老板,预祝我们一起发财!”
两人对饮一杯,相视而笑。这时小路子匆匆进来,在谢怀仁耳边说了些什么。
谢怀仁皱眉:“先让他到西厢房。”
老侯见状,立刻站了起来:“谢老板,您事务繁忙,我先告辞了。”
谢怀仁说:“也好。反正侯兄要在招远小住,咱们以后再聊。路子,派辆车,把侯掌柜送走。”
朱文鸣今天心情很好。儿子学成归来,做父亲的当然高兴了。朱骏怡天资聪颖,一直深受朱文鸣宠爱。在玲珑山黄金界,朱文鸣自知无论如何努力,都不是谢长平的对手,但他自问生的儿子绝对不比他的差。谢长平在世时,也对这个侄子赞赏有加。朱文鸣那时就下定决心,不管花多大代价,都要将儿子培养成黄金界的拔尖人才。为此,朱文鸣不惜重金,将朱骏怡送到日本东京矿业大学学习炼金技术。如今看着朱骏怡儒雅的穿着,时髦的装扮,朱文鸣备感自豪。他慈祥地看着儿子,问道:“骏怡,你这也算学有所成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朱骏怡坐直身子,恭敬地说:“爸爸,这个问题我在路上就想过了。这次回家,我不再回日本了,想在矿上做点事,把学到的东西发挥出来。当然,这还要征求您和妈妈的同意。”
朱文鸣当然很高兴:“你回来照看金矿也好。爹老了,这个家迟早都是你的,你要学着早点接过来。这两天先休息下,等过了凤英的婚事,我就正式把你带到矿上。”
朱骏怡低下头:“爸爸,我觉得你不应该将凤英嫁给谢怀仁。”
朱凤英一愣,惊愕地看着哥哥。朱夫人也很意外,刚想打圆场,却听朱文鸣问道:“为什么呢?”
朱骏怡说:“很简单,把凤英嫁给谢怀仁,会影响咱们家金矿的扩张。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协助爸爸兼并其他金矿,把玲珑山的金矿整合,按照现代企业的发展模式统一管理。只有这样,玲珑山的黄金业才有出路。但要兼并其他金矿,肯定会与很多人发生冲突,尤其是谢怀仁。如果他是我的妹夫,我们就会受到感情的牵绊。”
朱文鸣不露声色:“你想兼并玲珑山的金矿?谢怀仁可是业内公认的后起之秀,你有把握降服他?”
朱骏怡不屑:“他们不过是作坊式生产,成不了气候。要想发展金矿,首先要建立现代化的企业体系,这一点目前玲珑山的所有金矿都不懂;另一个是要拥有先进的采炼黄金的技术。中国采用的都是传统炼金法,相当落后。就是谢长平冶炼的黄金,虽然我没见过,但根据中国的现状,至少比日本落后五十年。我在东京读书时掌握了一些炼金手段,今后可以在矿上实验。仅凭这两点,爸爸,我们就可以横扫玲珑山的所有金矿,收拾谢怀仁轻而易举。发展好的话,我们几乎可以垄断中国的黄金产业!”
这话不仅朱文鸣,连朱夫人都觉得儿子狂妄。她咳嗽一声,轻声说:“骏怡,你刚回来,不要乱说。你爹和你谢伯伯、范叔叔是生死世交,你和怀仁、怀义、玉虎又是一起长大的,这话让人家听见不好。你出去好几年了,明天该去谢府和范府拜访一下,尤其是范府,玉虎前段时间被土匪绑架,差点命都没了。你既然回来了,就去慰问一下,别让人说咱不懂礼貌。”
朱骏怡理解母亲的心思,笑着说:“好的。我明天就去范府。玉虎那人挺好,就是只会死读书,对咱没危害。倒是谢家老二是个厉害的角色,听说去重庆读书了,不知道回来没?论起我们几个,谢怀仁其实一般,谢怀义才是我们要提防的对手。”
他刚说完,忽然发现朱凤英盯着自己,连忙说:“凤英,你别多想。我不是不同意你嫁给谢怀仁,是不同意你嫁给金矿的人,不管谁娶了你,对咱们家的发展都不利。”
朱文鸣不悦地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日子都订了,你还能让爹退婚?吃饭吧。”
朱骏怡不想破坏家宴的气氛,也笑道:“不说了,吃饭,吃饭。”
这时,府上管家慌张地跑了过来:“老爷,招远田中商社的田中次郎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田中次郎,日本人?”朱文鸣举着筷子,有些发愣。
田中次郎面墙而立,仔细观察着客厅的布置。朱文鸣的这间客厅,装饰得十分古典。四周墙壁上挂的除了传统国画,还有《论语》的经典语句。
田中次郎感慨:“伊藤,孔子在中国还是很有影响的,尤其在山东。”
伊藤附和:“是的。不仅中国,孔子在日本和朝鲜也家喻户晓,这真是个厉害的思想家。”
田中次郎摇头:“我说的不是孔子,是孔子的思想。伊藤,你知道一个国家最大的危机是什么吗?”
“什么?”
“民众没有信仰。”田中次郎道,“纵观历史,中国之所以长期是世界强国,甚至影响了亚洲各国的发展,就是因为他有一套独立的思想体系。中国的皇帝很好地利用了孔子,把儒家思想变成了整个国家的信仰,这是他们几千年来称霸世界的根本。
伊藤说:“要老百姓建立信仰,需要很长的时间。中国用了几千年,我们绝对会在速度上超过他们。”
田中次郎面色深沉地说:“眼前就是机会。要取信于民,首先要给他们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日本帝国要扬威亚洲,首先需要跨越的,就是中国这块巨石。因此,所有的帝国斗士都应该为此裹尸沙场,尤其是我们这些深入一线的军人!”
“中将的意思是?”
田中次郎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玲珑金矿,为帝国的战争提供支援!”
“是!”伊藤猛地立正。
朱文鸣和朱骏怡此时已经到了屋外。
朱文鸣有些紧张:“我没跟日本人打过交道啊,他们找我干什么?”
朱骏怡一笑:“爸爸,您别紧张,日本人也是人,也许是生意上的事,我来跟他们周旋。”
朱文鸣欣慰地看着儿子,虽未说话,心却安定下来。他整整衣衫,进入客厅。
田中次郎率先走过来:“是朱老板吧?在下田中商社社长田中次郎,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朱文鸣不自然地与他握手:“欢迎,田中社长屈尊寒舍,鄙人深感荣幸,请坐。田中社长公务繁忙,造访舍下,肯定有事吧?”
田中次郎笑而不语,旁边的伊藤说道:“朱老板,在下伊藤光。这位田中次郎先生,”他一指田中次郎,“出身于日本知名的黄金世家,是大日本帝国最著名的黄金商人,家族在东京、大阪等地都有分号。田中世家视野广阔,立足世界,这次进驻招远,是想加强中日商业合作,为山东黄金的发展做出贡献。朱老板是玲珑山最优秀的黄金企业家,因此我们社长想跟您进行商业方面的合作。”
朱文鸣笑笑:“伊藤先生过奖了,不知田中社长想进行哪方面的合作?”
田中次郎说:“朱老板,鄙人这次来招远,是想在全球打造玲珑山黄金的品牌。玲珑金矿在业内举足轻重,在下希望投入资金作为股本,以金矿股东的身份参与运营。这将是笔很大的资金,足以保证玲珑金矿成为亚洲最大的金矿。不知朱老板有没有兴趣?”
朱骏怡说:“田中社长,你说自己是日本知名的黄金商人,但我在日本留学五年,为何从未听说过?”
伊藤有些傲慢:“这不奇怪!朱少爷还是不了解日本。田中世家在日本是专为皇室服务的,所经营的黄金和分号也隶属于皇家,平常百姓很难接触。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有信心把玲珑金矿做成世界一流的金矿,因为田中世家背后依靠的,是日本皇室。”
朱骏怡半信半疑:“你们想入股玲珑金矿,有什么计划,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田中次郎直起腰:“这问题很好。朱老板,我们一旦入股玲珑金矿,除了资金,也将带来先进的经营模式。另外,田中世家作为日本皇室的商人,还会奉上日本皇室的炼金秘方。朱少爷既然留学过日本,应该知道日本的采金技术,至少领先中国数十年,而我们带给玲珑金矿的技术,比日本现有技术还要领先十年。这些条件,足够证明我们的诚意了吧?”
“真的?”朱骏怡满脸激动,田中次郎所说如果属实,玲珑金矿将迎来千载难逢的良机,这正是他回国最想做的。
田中次郎淡然一笑:“当然是真的,我们的合作是有合同的。如果违约,田中商社前期的投入不仅归玲珑金矿,我们还将奉上大笔违约金。”
朱文鸣却很冷静:“田中社长,入股金矿不是小事,我得好好想想。您先回去,我过两天再回复您。”
伊藤很意外:“朱老板,这条件已经……”
田中次郎摆手:“可以的。合作,肯定需要多次沟通。朱老板,我等您的消息。告辞!”说着起身告辞了。
朱骏怡很想促成这次合作,田中他们一走便立刻说:“爸爸,他们开出的条件太好了,您为什么还犹豫?”
朱文鸣坐下抽烟:“骏怡,天上不会掉馅饼,田中次郎说得好听,万一兑现不了怎么办?”
朱骏怡笑了:“这是有合同的。再说,他们有前期投入,即使毁约,我们没收他们的投资,玲珑金矿也不会有损失。”
朱文鸣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其他人投资,我肯定同意。可田中次郎是日本人,现在中日眼看要打仗。一旦发生战乱,我们找日本人投资,这汉奸的头衔,就能让朱家在玲珑山无立足之地。”
朱骏怡不屑:“爸爸,商人就是追求利润的。我们是与日本人合作,谈什么政治?如果有人说我们是汉奸,那是他目光短浅,只要我们把金矿做大,不但能封住所有人的嘴,还能发展朱家的产业,何乐不为?”
朱文鸣脸色阴沉:“骏怡,我知道你对日本怀有好感。但作为中国人,一定要在大节上注意。我们家世代居住在招远,不能因为钱断送了家族的名誉,你明白吗?”
朱骏怡见父亲满脸严肃,不敢反驳,低下头说:“爸爸,我明白。”心中却十分不服。
就在朱家父子争执不休的时候,谢怀仁的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汉斯坐在他对面,表情讳莫如深。两个人已经谈了两个多时辰。谢怀仁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德国传教士居然知道谢家这么多底细,甚至连父亲和母亲的生活也能娓娓道来。他到底是什么人?
汉斯那天被田中次郎释放后,并未放松,他做过军人,知道田中次郎释放自己必然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要想摆脱日本间谍的控制,唯一的办法就是逃离招远。作为一个差点丧命于日本间谍手里的人,汉斯无论如何不甘心田中次郎得到黄金。在离开招远前,他要密会谢怀仁,告诉他谢长平秘方的核心秘密。所以他一进谢府,便故意说出了谢家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以换取谢怀仁的信任。但是,汉斯渐渐地发觉有些不对。谢长平炼金秘方的精髓,是峪子涧的独特岩料,谢怀仁既然知道了父亲的秘方,应该对峪子涧十分敏感。可是刚才的谈话中,汉斯几次提到峪子涧,谢怀仁都无动于衷。是他故作深沉,还是根本就不知道峪子涧?
汉斯拿捏不准:“谢老板,我与你父亲是相交很深的朋友。我们相识于峪子涧,曾在那里有过多次深谈,难道你父亲没跟你提过?”
“家父去世时,在下还小,很多事情父亲都没告诉我。他与汉斯先生的友谊,更不会对一个孩子讲了。”
“您现在也不知道峪子涧?”
谢怀仁茫然:“汉斯先生,峪子涧只是一个普通山洞,您好像对它很感兴趣?”
汉斯语塞。谢怀仁的表现完全不像装的,他对峪子涧如此陌生,难道根本就没发现谢长平的秘方?汉斯心头一颤,如果的确如此,谢怀仁故意散布秘方的消息,就是另有所图。汉斯改变了主意,说道:“谢老板不要多想,我今天是来怀旧的。在离开中国前,我想最后再看看老朋友的后人。”
谢怀仁诧异:“汉斯先生要走?”
汉斯起身:“对,中国的局势太乱了,我担心发生战争,所以要提前回国。谢老板,天色不早了,我告辞了。”
这个德国传教士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来谢府有什么目的?谢怀仁实在想不出所以然来。管家戴泽这时走了进来:“老爷,电报我取回来了。电报里说二爷马上就回家,现在说不定在路上呢!”
谢怀仁的眉头舒展开:“哦?怀义要回来?太好了!吩咐人收拾好怀义的房间!”
汉斯出了谢家,大步往前走,几个日本间谍悄悄尾随。汉斯毫不在意,若无其事地回家。养女瑞仙迎了出来。汉斯看着乖巧的义女,忽然备感揪心。
“仙儿,我们相处十七年了吧?”
瑞仙笑笑说道:“是啊,我三岁被爹捡回来,现在整整十七年了。”
汉斯感叹:“时间好快啊。眼看着你都成大姑娘了,我也老了。孩子,咱们虽然不是亲生父女,但我真的把你当女儿看。”
瑞仙低下头:“要不是您,我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汉斯摆手:“仙儿,我现在遇到了大麻烦,随时可能被人杀死。必须想办法秘密离开。”
瑞仙大吃一惊:“爹,是什么人要杀你?”
汉斯摆摆手,“不要问了,你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没有好处。从明天开始,你就到谢怀仁的府里去生活吧。”
瑞仙惊讶:“爹,为什么?”
汉斯握着瑞仙的手说:“这是爹的一个计划。”他压低声音,对瑞仙详细地解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