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田中次郎偎在椅子上,眉头紧锁。书桌上,摆着黄灿灿的金块和几份纸张。对面,伊藤低头垂首,神色紧张。
良久,田中次郎才苦笑一下:“伊藤,我们还是功夫不到家啊。谢怀仁在我们眼皮底下摆了这么大一个陷阱,咱们愣是没看出来。要不是直井社长,咱们丢人不说,如果给帝国造成损失,咱俩只能剖腹谢罪了。”
伊藤也后怕:“是的。中将,谢怀仁胆子也太大了,用次黄金假冒谢家秘方,并且推销给玲珑山其他金矿。一旦败露,是要遭众怒的。这事太悬了,直井的鉴定不会有问题吧?”
田中次郎说:“不会。直井社长是全日本最优秀的珠宝鉴定大师,他说谢怀仁提供的金块里,有一种世界上稀有的物质,这种物质能够大幅提升金块的表面品质,却能在后期稀释黄金的质量,与黄金是罕见的天敌。这种物质仅在古书上有记载,即使当下一般的提炼大师,也毫无了解。直井社长说得斩钉截铁,以他的资历,不可能出错。我们都上了谢怀仁的当,多亏了直井,否则咱们这次栽定了。”
伊藤仍然疑惑:“中将,谢怀仁此举风险极大,他的目的是什么?”
田中次郎冷笑道:“他的目的?很简单,吃掉玲珑山所有金矿。这人的野心真是大,他想把假秘方推广到其他金矿。玲珑山黄金界有残次产品五倍赔偿的协议,如果玲珑山的所有金矿都按他的秘方大规模生产黄金,到时候光付赔偿费就能让别的金矿倒闭。届时谢怀仁能轻而易举兼并所有金矿。”
伊藤紧张:“太可怕了。中将,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谢怀仁的阴谋,接下来怎么办?”
田中次郎阴损地一笑:“中国有句古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怀仁千算万算,万万想不到帝国有直井这样的能人。他瞒天过海的计策,既然在我们面前露出了马脚,再厉害也不可怕了。伊藤,我们除掉谢怀仁的机会就在面前,你联系朱骏怡了吧?”
“联系了,估计应该快到了。中将,朱骏怡是谢怀仁的对手吗?”
田中次郎抽出烟点上:“当然不是。但他现在有我们帮助,结果就不一样了。你等着看好戏,谢怀仁的末日已经不远了。”
这时,守门的人进来报告:“社长,朱骏怡来了,在门口求见。”
田中次郎抬手,“请朱少爷进来。”
一语未了,朱骏怡已快步而入:“田中社长,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田中次郎故作沉重地说:“朱少爷,喊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送到上海的黄金,经日本专家鉴定是假的,这是谢怀仁的圈套。”
“啊?!”朱骏怡腾地站了起来,“田中社长,真的?”
田中次郎点头说:“是的。朱少爷,这是鉴定书,你先看看。”
朱骏怡接过鉴定书,简略看了一眼,已是怒火中烧,“田中社长,谢怀仁太险恶了,他是想置玲珑山所有金矿于死地啊!”
田中次郎平静地抽烟:“朱少爷,事已至此,你想怎么办?”
朱骏怡咬牙切齿地说:“没说的!社长,请允许我将这份鉴定报告带走,我要召集玲珑山金矿的矿主,将谢怀仁的野心公布于众,让他在玲珑山黄金界臭名昭著。”
田中次郎摇头,“朱少爷,谢家提炼黄金的能力,在玲珑山影响很大。你凭什么认定这份报告能让矿主相信?何况这份报告出自日本,你又如何向大家解释报告的出处?”
朱骏怡说:“其实矿主对谢怀仁很怀疑,只是没有证据。我们拿出鉴定报告,即使说服不了大家,也会动摇谢怀仁的计划。”
田中次郎说:“不行,这是铲除谢怀仁的大好机会,我不希望出现任何差错。”
“田中先生有何高见?”
田中次郎放下烟卷说道:“朱少爷,你为什么要将谢怀仁布下的陷阱公布呢?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谢怀仁的阴谋,他想要的无非是借助秘方,诱导其他金矿生产残次黄金,然后借机兼并他们而已。这条件他具备,我们也具备。只要玲珑金矿不按谢怀仁的秘方生产黄金,等其他金矿倒闭时,我们一样有机会收购其他金矿。这样的好机会,我们为什么不利用呢?”
朱骏怡惊喜道:“田中社长,这一招将计就计实在太妙了!”
田中次郎不吃他的马屁,“还是要以我为主,峪子涧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朱骏怡说:“还算顺利。我们已经暗中在峪子涧内布下了人,相关的材料也做了标示,很快就可以开始挖掘。遵您的意思,并没有在周围布防,只是派了几个人远远看着。”
子夜,峪子涧内,谢怀仁和瑞仙举着火把并排而行。峪子涧四周依然潮湿,四处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霉味。只是荒芜的草地上,出现了一些脚印,似乎有人来过。瑞仙率先发现了涧内的不同。她举着火把,惊讶地说:“谢老爷,峪子涧好像有人来过,你看这片草,都被踩平了。”
谢怀仁震惊,借着火把的亮光,很快就有了新的发现,“瑞仙,你看这里。”他举起火把照着地上,“这边的脚印是新的,这边是旧的,新旧叠加在一起,越来越混乱。这说明峪子涧这两天一直有人出没,而且人越来越多。”
瑞仙点头,“嗯,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呢?”
谢怀仁说:“很简单,有人也在峪子涧寻找东西。瑞仙,咱们碰到对手了,要尽快行动。”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半个时辰后,已走遍了整个峪子涧。获得的发现是巨大的。最明显的是,原本荒凉的峪子涧内,已被人归置一新。涧内坑洼的路已被填平,两旁堆满了石块。四周的墙壁上有明显开凿的痕迹,这些石头显然是从墙壁上挖下来的。谢怀仁拿起一块石头端详,心头布满疑云。
瑞仙说:“谢老爷,来涧里的人好像是冲着石头来的,这些石头很值钱吗?”
谢怀仁拿着石块,忽然想起一件往事。那是二十多年前,他刚三岁,父亲每天忙于金矿。一天下午,父亲带着自己和怀义出去玩。傍晚时,父亲一手抱着怀义,一手牵着自己往家走,边走边高兴地说:“怀仁、怀义,你们知道吗?爸爸有两件宝,一个在家里,一个在峪子涧;家里的宝就是你们兄弟两个,峪子涧的宝就是咱家的黄金。”
谢怀仁额头猛跳,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也是记忆中父亲唯一一次提到峪子涧,还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如果不是今天在涧内的发现,自己终生都难以想起这件往事。峪子涧,这个被荒废了多年的山洞,难道真的与父亲存在联系?谢怀仁有些激动,一个困扰了他很多年的谜团,在这一刻忽然看到了亮光。他兴奋地俯下身子,捡起几块石头,起身道:“瑞仙姑娘,我们走吧。”
瑞仙诧异:“老爷,我们不找东西了?”
“不找了。”谢怀仁笑了笑说,“我们要的东西,或许已经找到了。”
谢怀义此时已置身灯红酒绿的上海。黄浦江上硕大的游轮和百乐门舞女们的笙歌,诉说着这个城市的无与伦比的繁华。在这纸醉金迷的背后,还有着各种势力的明争暗斗。
傍晚,上海南京路,谢怀义见到了接头人老王。老王四十来岁,身材微胖,圆脸,戴着眼镜,很是斯文。在南京路拥挤的人群中,他们俩的交谈丝毫不引人注意。
不远处突然驶来几辆汽车,停在一幢高大的建筑前,十几个军人挎着枪站立在门口,气氛森然。
谢怀义奇怪地问:“老王,前面那是什么地方?怎么用军人站岗?”
老王苦笑:“什么地方?青楼!”
谢怀义一愣:“噢,妓院这么大排场?”
老王说:“你可别小看这地方。那里接待的都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头牌小姐小凤仙红遍上海滩,听说上海驻军的高级军官们都对她神魂颠倒。你看那些持枪站岗的士兵,八成又有高级军官光临。”
谢怀义有些愤慨,“国家现在处于风雨飘摇之际,这些军官还明目张胆地出来狎妓。这个政府,真是没救了。”
老王摇头,“何止如此。来落凤堂的军官,不仅狎妓,还利用妓女跟不法商贩进行非法买卖。现在的中国,国民政府根本指望不上,是该我们为国家前途出头的时候了。”
谢怀义一阵伤感,老王拍拍他的肩头。两个人穿过十字路口,在岔路坐上电车,半个时辰后来到了四川北路。老王领着谢怀义走进斜对面的四合院。这是一个极普通的院落,浅红色的建筑,中间两扇铁门,进去后是前后两排房屋,有二十几间房。靠近路边的房间是销售艺术品的店铺,里面摆着玉器和中外字画,后面的房间被严严地挡着。老王带着谢怀义走进玉器店,一个伙计迎了上来:“王经理,店里新进了批玉器,正等着您鉴赏呢。”
老王笑笑说:“好好,玉器待会再看,董经理呢?”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王兄,多日不见,你风采依旧啊。”
老王与他握手,指着谢怀义说:“董经理,我今天给你带来位玉器界的朋友。”
董经理笑着往里让,“好说好说,去内院坐吧。”
三个人进入后院,董经理关上门,老王低声说:“老董,这位谢怀义同志受上级指派,出任上海地下金库新的负责人。上海地下金库的情况,希望你详细地告诉怀义同志。”
董经理与谢怀义握手后说:“怀义同志,我叫董萧云,是金库的财务,欢迎您来领导上海地下金库,我们所有的同志早就盼着你呢。”
谢怀义连忙起身,“萧云同志,你是前辈,我初来乍到,还望不吝赐教。”
老王笑了笑,“怀义,萧云同志是老革命了,相信你们会有不错的配合。分部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有情况可以随时找我。”
谢怀义和董萧云送老王出来,又返回后院,董萧云说:“怀义同志,我们今天就算正式工作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谢怀义说:“还是先了解情况,我想看看金库的账本。”
董萧云拿出钥匙,从橱柜里拿出一沓账本,“金库的所有账目都在这里,你先过目,有问题可以问我。”
谢怀义低头粗略翻了几页,眉头皱了起来,问道:“萧云同志,金库就这么点储备?”
董萧云点头说:“是啊,咱们的金库刚成立不久,最近又被叛徒出卖,这点储备还是同志们想尽办法筹集到的,我们现在也很着急。”
谢怀义沉思,“得想办法尽快搞到黄金,否则上海地下金库对组织根本没帮助。”
董萧云认同,却束手无策,“该想的办法我们都想了。以后金库由你掌舵,你说该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谢怀义歪着头沉思。窗外,绿树成荫,一辆汽车停在树下。谢怀义看着汽车,脑中忽然闪出了落凤堂前的军车。他灵机一动,从怀里拿出一张一千块的支票,“萧云同志,你马上派人到上海最好的服装店,给我买几套西服。”
董萧云意外:“你要西服干什么?”
谢怀义微微一笑说:“去落凤堂,给金库找黄金。”
一盏灯泡照亮了思祖堂。谢怀仁仔细翻看一本泛黄的册子,左手边,摆放着他从峪子涧带回的矿石。他低着头,一页一页品味册子上的内容,一会自言自语,一会拿起矿石比对。夜越来越深,谢怀仁额头渐渐渗出汗珠。他觉得眼睛酸疼,拿起毛巾擦汗。忽然,谢怀仁的目光停住,册子上的一篇日记,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上面写着:四月十三,晴。晚上,再次来到了那个神秘的地方。天地真是神奇,我也真是幸运,玲珑山鬼斧神工的地质,简直就是为黄金而生。在这个让人震惊的山洞,我流连忘返,一遍遍品尝着先苦后辣,最后变酸的味道。它的刺激过于强烈,以至于让我想要呕吐。但我却百般沉迷,因为它带给我的,不仅是谢家未来无以比拟的辉煌,还将一圆我们几代人梦寐以求的事业梦想。天,我真的忍不住了,我要吐了,这味道真是无法承受……
看着父亲潦草的字迹,谢怀仁脑海中回旋着父亲当时的感受,先苦后辣,最后变酸。父亲想要表达的是什么?谢怀仁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拿起旁边的矿石,狠咬一口,一股苦涩的感觉瞬间弥漫口腔。很快,苦涩的味道变淡了,接着涌出的是强烈的辛辣。谢怀仁几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继续嚼着碎末。终于,浓厚的酸味扩散而来。他身子一颤,嗓子眼骤然发干,几乎就在三种味道交汇的顷刻,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谢怀仁蹲在地上,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但心中却充满着几乎要爆炸的狂喜。二十年了,困扰着他的最大秘密,他终于知道了!峪子涧内这种独特的矿石,就是组成父亲炼金秘方的关键材料。
谢怀仁躺在地上,开心地笑了。
一大早,范仲良就出现在了谢府的客厅中。谢怀仁和戴泽走了进来。谢怀仁的神态有些疲惫,坐下来说:“三叔,这么早找我,有事?”
范仲良略带责备地说:“怀仁,你可真沉得住气。朱骏怡都跟日本人打成一片了,你还跟没事人似的。”
谢怀仁奇怪,“朱骏怡又跟日本人怎么了?”
范仲良叹气,“怀仁,朱骏怡太让人生气了。他昨天来找我,说他的合伙人提供了一个新的炼金秘方,可以大幅提高黄金质量,过两天就能生产出来。我当时就火了,朱骏怡的合伙人不就是日本人嘛,这孩子现在真是铁了心跟日本人走在一起。老侄,听说这日本是世界强国,说不定真的有比咱先进的技术,万一朱骏怡所说属实,这玲珑山的黄金可就全归日本人了,我能不急嘛。你现在是玲珑山黄金界最有影响力的人,得想想办法啊。”
谢怀仁皱眉,“朱骏怡有没有说是什么技术?”
范仲良摇头,“没有,我旁敲侧击过,朱骏怡说得很含糊。技术是金矿的命根,他肯定不会告诉我。不过听他的口气,好像跟一种材料有关,而且就在玲珑山,他已经派人掘取了。”
谢怀仁眼皮一跳,他的猜测果然成真,峪子涧内被做标记的矿石,就是朱骏怡所为。这就是说,日本人也发现了父亲的秘方,而且正准备开采。范仲良这个消息太珍贵了。谢怀仁想起自己的计划,心头一阵庆幸。这样想着,脸上却透出不屑,“老叔,咱们都是做了几十年金矿的人。哪有那么多秘方,还玲珑山的特别材料,要真有这种材料,咱们会发现不了?朱骏怡是唬你呢,你别听他瞎吹。”
范仲良觉得受到轻视,不高兴地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黄金行业博大精深,日本的情况咱又不了解,说不定就有什么高人,你可别大意。”
谢怀仁一笑,“当然。我说他唬你,指的是秘方。但这人数典忘宗,甘做日本人的走狗,绝对要严惩。三叔放心,我早已有了收拾他的办法。”
范仲良惊喜,“真的?什么办法?”
谢怀仁神秘地说:“三叔,办法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这是个时机问题,说了就不灵了。您把心放到肚子里,在家里喝茶闲逛,看侄子给你露一手。”
范仲良还要追问。谢怀仁却扯开话题,“三叔,您就别问了,回家安心看好戏。我还有事,就不陪您了。戴管家,送送三叔。”
戴泽礼让着范仲良出去。谢怀仁待两个人出了大院,招手喊来小路子,压低声音说:“路子,这两天你秘密召集几十个人,在菩提寺驻扎。那里的主持会把你们安排在后院。”
小路子问:“老爷,去菩提寺干吗?”
谢怀仁说:“当然有事做。听着,白天什么也别干,就在寺内睡觉。到了晚上,几十号人给我套上车子,拉着菩提寺后山的石头去峪子涧,把石头卸到涧内,替换里面做标记的矿石,然后拉上里面的矿石回菩提寺。遇到人,就说是给菩提寺清理垃圾的,万一对方也拉矿石,你们就给我扯开脖子喊偷盗,口气一定要硬,明白吗?”
小路子还是不解:“老爷,我们没事拉石头干吗?”
谢怀仁生气,“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问题!”
小路子不敢再问,谢怀仁又嘱咐:“记住,只拉上半夜,下半夜休息。”
小路子说:“老爷,这是为什么?忙几夜全拉完得了。”
谢怀仁瞪眼,“别废话,上半夜咱们拉,下半夜要让人家拉。”
小路子仍然摸不着北,看老爷的样子,答应一声,飞快走了。
朱骏怡放下电话,兴奋地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几块从峪子涧拉来的矿石。朱骏怡拿起矿石,对着窗外的阳光观看,脸上带着喜色。一刻钟后,田中次郎带着伊藤大踏步进来。朱骏怡起身迎接,田中次郎一脸期盼,“朱少爷,矿石弄过来了?”
朱骏怡连连点头,“前天晚上就拉来一车,您不在社里。昨天晚上又拉了一批,桌子上是前天晚上的样品,田中社长看看,是不是我们要的材料?”
田中次郎拿起矿石,放进嘴里咬,随后皱眉,吐出石块,高兴地说:“哟西,就是它!朱少爷,干得漂亮。从今天晚上开始,加大运输数量。同时把这些矿石拉到车间,从明天开始,我们生产黄金样品。”
朱骏怡说:“好。田中社长,你觉得我们提炼的黄金,成色比谢怀仁的怎么样?”
田中次郎自信地说:“谢怀仁的秘方是假的。我们的黄金,绝对不会比他的差。”
朱骏怡很激动,立刻要安排人手增加矿石运量,田中次郎摆手,“朱少爷,拉矿石下午通知就行。这事要隐蔽,省得被外人怀疑。前两次运送矿石,没遇到麻烦吧?”
朱骏怡说:“麻烦是没有,意外倒是遇到了。拉矿石的人说,他们前天晚上的运送很顺利,但是昨天晚上刚进山,就遇到了菩提寺的僧侣,雇着人在峪子涧附近倒垃圾。我们的人心虚,问明情况后,放他们先过去了,后半夜才开始运送。”
田中次郎皱眉,“菩提寺以前也是在峪子涧倒垃圾?”
朱骏怡道:“不是,菩提寺以前都是在玉女洞堆放垃圾,不知为何改到峪子涧了。”
田中次郎自言自语:“改变倒垃圾的地方,这里面会不会有问题?”
朱骏怡吓了一跳,“不至于吧?菩提寺的僧侣会对黄金感兴趣?要不我去寺里问问。”
田中次郎说:“可以,但不要让人看出问题。这两天如果菩提寺前半夜还去倒垃圾,咱们就后半夜运矿石吧。”
朱骏怡点头,随后提建议:“社长,咱们的矿厂明天就能提炼黄金,等新黄金出来,我想举办个鉴定会,也邀请诸多同行观赏,您觉得怎么样?”
田中次郎赞同道:“没问题,先让玲珑山黄金界看看咱们的实力。朱少爷,秘方我已经献出来了,以后的事情可要看你的了。一定要注意谢怀仁,这个人最近很沉寂,说不定在搞什么大动作。听说谢怀义去了上海,你最好搞清楚他去上海干什么了。”
朱骏怡显得胸有成竹,“据我了解,谢怀义去上海是谈买卖的,估计是为了张罗平度金矿的销售。田中先生放心,我一定留意谢家兄弟的举动,保证我们计划的进行。”
平度金矿厂区人声鼎沸,一片繁忙。小路子进入厂房,见谢怀仁正与黄金提炼师窃窃私语,面前摆放着一摞刚刚生产出的黄金。几个提炼师面带惊喜,对着矿石直竖大拇指。小路子猜测到新黄金已提炼成功,他顾不得欢喜,来到谢怀仁身旁神秘地说:“老爷,您猜得真准,朱骏怡去菩提寺了。”
谢怀仁“噢”了声问:“去找主持了?”
“是啊。老爷,咱们运送矿石的时候有几次跟他们的人相遇,都说是菩提寺倒垃圾的,会不会是他们怀疑,到寺内求证去了?”
谢怀仁冷笑:“这还用问?没事,菩提寺我都说通了,不会露馅。”
小路子问:“老爷,咱们把菩提寺后山的石头换到峪子涧,不会被他们看出来吧?”
谢怀仁瞪眼,“看出来?那是我特意勘察过的,外观上基本一样。朱骏怡和田中次郎就去过峪子涧几次,怎么能看出来?他们想暗中截我们后路,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小路子崇拜地看着谢怀仁说:“老爷,你真是神了。”
谢怀义西装革履地走进落凤堂。
刚进门,老鸨就风摆杨柳地迎了过来,“这位爷有点面生,来落凤堂消遣?”
谢怀义大步往里走,“找小凤仙。”
老鸨笑道:“哎哟,这位爷可真有眼光。不过凤仙姑娘是本院的头牌,满上海的达官贵人都在排队预约,今天早就没时间了。要不我安排别的姑娘陪您玩。”
谢怀义推了推眼镜,显得不耐烦:“什么头牌不头牌,爷就要小凤仙。”
“爷,凤仙姑娘今天真的没时间。”
谢怀义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扯出张支票扔给老鸨,“少废话,去约小凤仙。”
老鸨面带不悦,但看见支票上的数字,立刻眉开眼笑,“爷真是豪气。这样吧,我去问问凤仙姑娘的时间,不过您也知道,凤仙姑娘的身价……”
“你可真啰唆!”谢怀义随手拿出根金条,冷笑道:“够不够?”
“够了,够了!爷做事好敞亮。”老鸨甚是兴奋,扭着屁股上楼。
落凤堂三楼,通层只有一个房间,不仅宽敞透亮,而且雕梁画栋,装饰奢华。楼道内,一袭红地毯铺满了地面,左右墙壁上挂满了字画。房间内,一个妙龄女子正对着镜子摆弄头发,见人进来看都没看一眼,表情很冷淡。谢怀义悠然地坐在靠墙的沙发上,对着镜子注视小凤仙的面容。小凤仙身材纤细,娇俏的面容上,两只眼睛黝黑明亮,不同于一般妓女的俗艳,反而有种大家闺秀的天真高傲的气质。
两个人隔着镜子对峙。最终,小凤仙沉不住气,扭过头微微一笑说:“这位先生,既然花了大价钱来找我,为什么从进门就动也不动呢?我有那么好看么?”
谢怀义扑哧一笑:“凤仙姑娘,当得起这里的花魁,自然是好看极了。美人梳妆,在下岂敢打扰?”
小凤仙也抿嘴一笑,娇嗔中带着可爱,“你们这些男人,放着家里的太太不去伺候,偏偏喜欢犯贱花钱来看我的冷脸。”
谢怀义假装叹了一口气说:“生意要紧,谁让我有求于凤仙小姐呢?”
小凤仙娇媚地横了他一眼说道:“刚才还夸你有耐心,原来你们男人,没有一个是例外的。”
谢怀义差点笑出来,“凤仙姑娘别多想。你虽然貌美,在下却没兴趣。我要跟你做的生意,是正常的商业买卖。”
小凤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哦?”
谢怀义拿出张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吧?”
小凤仙只扫了一眼,就说:“这是青岛73军驻上海军需处的罗处长。你认识他?”
谢怀义笑了笑说:“我不认识。但凤仙姑娘应该很熟吧?”
“你想找他?”
谢怀义点点头,“我想跟罗处长做笔生意,很大很大的生意。希望凤仙姑娘能从中牵线。如果生意成了,凤仙姑娘可以从中拿走一成的收益。这笔生意效益非常可观,如果成功,你得到的收入至少顶你在落凤堂干一年。凤仙姑娘感兴趣吗?”
小凤仙终于站了起来,走到谢怀义的面前,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脸,“你究竟是什么人?”
“商人。”
“做什么生意的?”
“黄金。”
“噢?!”小凤仙的眼睛亮了一下,语气也变得谨慎了起来,“这位先生,你从哪里来?贵姓?”
“我是山东人,姓谢。”
小凤仙有些恭敬,给谢怀义倒茶说:“谢先生,刚才慢待了。您说的生意,凤仙愿意代劳。只不过罗处长为人谨慎,不一定听我的。”
“凤仙姑娘尽管找罗处长谈。不管成不成,这点酬金,都是姑娘的辛苦费。”谢怀义将一根金条放在桌上。
小凤仙的眼睛有些发直。
南京东路上的和平饭店在夕阳的照射下,透露出无法掩盖的奢华与大气。九霄厅内一间临窗的雅间的门关着,两个持枪的士兵站在门外。雅间内,谢怀义正和青岛73军驻上海军需处的罗处长吃饭。
罗处长三十多岁,面孔白皙,留着偏分头,气质有点文气。
罗处长喝了一口酒,开门见山地说:“谈正事吧。小凤仙说你想跟我谈生意,难道你不知道国民政府规定军人不得涉足商业吗?你飞蛾投火,就不怕我就地抓你?”
谢怀义连连否认:“罗处长,看您说的,国民政府的军规纪律严明,举世皆知,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我找您谈的不是生意,而是有益于国计民生的公益事业。”
罗处长挺感兴趣,“噢?这还能扯上公益事业?”
“那当然!”谢怀义眯着眼笑笑,示意罗处长看窗外。两个人站在透明的窗口,望着下面尽收眼底的外滩。谢怀义说:“罗处长,您看下面,人群熙攘,处处繁华,您再看远处的商店,里面货物齐全,琳琅满目。上海有的是世界最前沿的舶来品,这些东西漂亮而实用,不仅上海人喜欢,全国的老百姓都喜欢。但这些物品目前却只能在上海买到,为什么?因为上海是中国最开放的城市。罗处长,如果我们将上海的物品运送到全国,您说是不是一件有益于国计民生的公益事业?”
罗处长有些明白,“你今天找我谈的生意,就是将上海的服装和日用品贩卖到外地?”
谢怀义笑着纠正他,“罗处长,做生意的是我,您做的可不是生意,是公益。您不觉得这件事做下来,对上海和其他地区的老百姓都有好处?”
罗处长点点头,说道:“其他地区的老百姓肯定会方便,但上海人能得到什么好处?”
谢怀义扶着他坐下,“罗处长,中国地大物博,任何地方都有独特的资源,其他地区有的,上海未必有。就拿山东来说,我们就有上海缺少的东西。”
“什么?”
“黄金!”
罗处长眼睛发亮,“谢先生的意思是?”
谢怀义知道鱼已上钩,说道:“我的意思,是加强不同地区的货物流通。既然上海有时髦的日用品,山东有黄金,我们何不将上海的日用品运到山东,再在山东换成黄金运到上海,这对两个地区的百姓都有好处,您说是不是?”
罗处长有点动心,“想法当然没问题。只是这是商业流通,跟我没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谢怀义摊出底牌,“罗处长,您是军人,应该知道现在中国的情况,到处都在打仗。我运送这么多物资,别说黄金,就是满车的日用品,出不了江苏就能被劫了。因此,我想请罗处长帮个忙,您是负责上海到青岛的军需运送的,能不能给两地的百姓行个方便,在运送军需的时候,顺带把我的货物也给运送了。”
罗处长咂嘴,“这不好吧?在军需车上运送民用产品,上头查出来,我是要被送军法处的。谢先生,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
谢怀义殷勤地给罗处长倒酒,借着抬手的机会,将一张支票塞到他手下,“罗处长,知道您为难,但这事真的有益于两地百姓。谢某也是想为百姓谋福,还求您想想办法。”
罗处长看了看支票,眼皮跳了一下:“谢先生,你的胸怀令人佩服。这件事真不好办,军需运送不是罗某一个人说了算的,其他的兄弟……”
谢怀义笑道:“您放心!兄弟们肯定不会白忙,贩卖日用品换来的黄金,谢某愿意拿出二成分给兄弟们,我不能让您为难,是不是?”
罗处长吁了口气道:“好吧,谢先生,也就是看在你为百姓的份上,我才帮这个忙。你在青岛找个接收点,上海的货物备齐后,跟我的秘书联系,后面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谢怀义很感激,“罗处长,我替上海和山东的百姓谢谢您了!您为两地百姓谋福的胸怀,必将被社会铭记!兄弟敬您一杯!”
罗处长坦然举杯。
四川北路的联络处,董萧云正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谢怀义,见他回来了,董萧云立刻迎上来问道:“情况怎么样?”
谢怀义笑笑,“基本办下来了,进去说吧。”
两个人走进后院,董萧云问:“罗处长答应了?”
谢怀义说:“他会不答应?国民政府的官员,从上到下有不吃黑的吗?”
董萧云如释重负,“太好了,怀义,真有你的。不过,咱从上海运到山东的日用品有限,换成黄金数量太慢了,姓罗的再抽走二成,金库可就剩不了多少。”
谢怀义说:“金库储备黄金当然不能靠这个。用罗处长图的只是安全,他拿走的二成,仅仅包括我们用日用品换来的黄金。真正运送时,我会从平度金矿拿到大量黄金,借用军需车抵达上海,这才是我们金库储备黄金的来源。”
董萧云疑惑,“罗处长不是傻子,他发现黄金数量不对怎么办?”
谢怀义说:“这问题我想到了,要不被罗处长发现,必须收买他们的人。萧云,明天安排人在霞飞路上开家店铺,收购上海的日用品,我去找罗处长的秘书。这个人权力很大,收买了他,咱们运再多的黄金都不会被发现。”
董萧云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封电报,“看现在的情况,你肯定要在上海待段时间。可是今天老王转来一封你家里的电报,好像说有急事,让你尽快回家。”
谢怀义接过电报,看了看,说道:“是我哥的,让我回去处理矿上的事。没什么,我这就给他回电报,说说咱们这边的生意,从山东往上海运黄金,还是要我哥配合。他是出色的实业家,肯定会全力协助。”
上午十点,霞飞路董氏日用品商店前,彩旗飘舞,鞭炮齐鸣。谢怀义和董萧云站在门口,热情地与嘉宾握手。他们的头顶,挂着一条巨大横幅,上面写着:上海董氏日用品商店开业典礼。
这家董氏日用品商店,是谢怀义为了配合日用品换黄金计划,特意开设的店铺。这个计划已经由老王提交给上海地下党,上级觉得谢怀义的想法大胆而周密,对商店的设立也进行了大力扶植,商店从筹备到开业仅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受邀的嘉宾中,73军的宋秘书并不显眼。他没穿军装,也没带卫兵,而是一身长袍,安静地随着人群进店,直到看见谢怀义,才举手抱拳,“谢老板,开业大吉,鄙人代表罗处长前来贺喜!”
谢怀义当然知道此人的斤两。这段时间,他没少往73军跑,对各路神仙都进行了打点,宋秘书是他重点拉拢的对象。如今他们俩已经是称兄道弟了。见到他,谢怀义亲热地说:“宋先生,您这边请。”
两个人来到二楼,宋先生拿出红包,笑道:“谢老板,贵店开业,罗处长和73军的兄弟们没法到场,这点贺礼算是兄弟们的心意。”
谢怀义受宠若惊,“宋秘书,你看,还让兄弟们破费,太感谢了。”他收起红包,从抽屉里拿出根金条,“这是在下给兄弟们的回礼,请宋秘书转达我们对73军的敬意。”
宋秘书笑道:“谢老板真爽快。我今天来除了贺喜,还有件事。谢老板前段时间一直希望让押运处的兄弟不清点您的货物,这事上面有硬性规定,确实不好办。但这段时间罗处长和我,都对谢老板的为人十分欣赏。再说您也是为百姓谋福,因此我亲自给上海和青岛的驻军疏通关系,两边原则上都已同意。不过,中国的情况您也知道,国民政府正严打腐败,弟兄们做这事冒着很大的风险,收入上谢老板最好能……”
谢怀义很感激,“知道兄弟们辛苦,补助是应该的。宋秘书,一个月两根金条,我交给您,由兄弟们自行分配,您觉得怎么样?”
宋秘书大为满意,“谢老板把73军当兄弟,我们做事也肯定卖力。”
楼下,午宴已开始。董萧云不停地给嘉宾敬酒,气氛和谐而热烈。
这时,七八个壮汉突然冲进董氏日用品商店。他们都是短衣打扮,留着寸头,面色不善。为首的人抬眼看四周,恶声道:“喂,谁是这里的主事?”
董萧云正和几个嘉宾说笑,刚一回头,身边的掌柜已经有些慌了,“东家,青帮的人来了,八成是来收保护费的。”
董萧云一愣,“保护费?上海滩还有这规矩?”
掌柜偷眼看来人,低声说:“这是自古的规矩。上海的商业市场自打清朝后,就一直被几大帮派分片管理。咱这个地方属于青帮。也是我疏忽,没提前告诉您和谢老板。这帮人手段毒辣,横行无忌,那个领头的叫洪举,外号洪三爷,是青帮的大首领,他轻易不出门,今天亲自来,估计是没得到咱们的供奉,挑理了。”
董萧云眼皮一挑,“供奉?笑话,咱们是做生意,不是伺候这帮无赖的。你先陪客人,我会会他。”
掌柜担心,“东家,这是多少年的规矩,咱没必要出头。依我看给点钱,打发他们走吧。”
董萧云沉思,那边的洪三爷却急了,“没听见大爷我叫了半天,主事的人死了吗!”
董萧云强压怒火,端着酒杯上前,“这不是洪三爷吗?今天小店开业,多谢三爷捧场,来,兄弟们都入席,我敬您一杯!”
洪三爷冷眼看董萧云,“你就是主事的?聋了还是傻了,没听见我喊话?”
董萧云腾地冒火,“洪三爷口气好冲,您喊我有事?”
洪三爷一阵狞笑,“哟呵,爷还没发火呢,你倒先来了。不懂规矩的东西,没人告诉你做买卖的礼数?这霞飞路是青帮的地盘,所有店铺都要交保护费,爷今天是来收钱的!”
董萧云摇头,“三爷,这个还真没听说。您这保护费是谁规定的,有政府批文吗?”
洪三爷大怒,“还政府批文,老子就是批文,这个就是批文!”他拔出手枪,指着董萧云道:“看你小子挺横,是不是活腻味了?”
掌柜急忙冲过来说:“三爷,我们东家刚来上海,不知道规矩,您别生气,这钱我们交。”
大厅里顿时乱起来。
谢怀义正在楼上陪宋秘书喝酒,听到楼下吵闹,连忙下来。一个伙计看见东家,匆匆陈述了经过。谢怀义来到洪举身边,问道:“你是洪三爷?”
洪三爷斜眼看他,“怎么着?”
谢怀义笑了,“你不是来收保护费的吗?”
“是又怎么样?”
“那就先把枪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洪三爷看看谢怀义,又看看董萧云,“你们这里到底谁说了算?”
谢怀义说:“当然是我,你把枪放下,说说该交多少钱。”
洪三爷把枪塞进裤腰,“这位东家还算识相,一个月十块银圆,给了钱咱就走。”
谢怀义一笑:“好说,我给你二十块银圆。方掌柜,把钱拿过来。”
掌柜很快拿着银圆过来。
洪三爷满意地笑了,“好,东家这么爽快,兄弟谢了。告辞。”
“慢着!”谢怀义摆手,“洪三爷,小店开在上海,以后还要多多照顾。今天咱们算认识,晚上赏个脸,我在神仙居请你吃饭怎么样?”
洪三爷眉开眼笑说道:“好,还是东家会来事。晚上神仙居见。”
董萧云不以为然,“怀义,咱们不能太纵容这帮无赖,否则他会天天来敲诈你。”
谢怀义说:“放心,我自有道理,先招呼客人吧。”
他转身上楼,宋秘书极为谨慎,刚才并未露面。不过下面的事情他也听出个大概。
谢怀义诚恳地对他说:“宋秘书,这件事还得请您帮帮忙。”
晚上八点钟,洪三爷带着人如约来到了霞飞路的神仙居。他谱很大,进门后先让几个兄弟守在大厅,自己大摇大摆上楼。侍者看见他不敢怠慢,急忙上来招呼,洪三爷一瞪眼,“三楼逍遥阁,前面带路。”
侍者见他面色凶悍,忙不迭在前面带路。这时,大厅沙发上坐着的几个人也站了起来。
洪三爷刚转过二楼楼梯,忽然看到对面几个持枪的军人向自己走来。他预感到不妙,扭身想下楼,却发现后面已被几个人堵住去路。洪三爷大惊,看着迎面的军人,刚要说话,黑洞洞的枪口已对准了他。持枪的军人脸色冷峻,“你是洪举?”
洪三爷连连点头,“是是,军爷您这是?”
军人一摆手,“是就好,跟我们走一趟。”
洪三爷冷汗直流,“军爷,我是做买卖的商人,没干过坏事。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军人不耐烦,“少废话,去了就知道。”
几名军人架着洪三爷来到三楼。为首的军人推开逍遥阁的门:“宋秘书,洪举带到。”
洪三爷傻了,逍遥阁内坐着两个人,除了宋秘书,另一个竟是谢怀义。他不禁目瞪口呆。
宋秘书傲慢地乜斜了他一眼,“你就是洪举,青帮的首领?”
洪三爷含糊地说:“军爷抬爱,不是什么首领,就是带着几个兄弟混口饭吃。”
宋秘书冷冷一笑,“听说你带着人欺行霸市,乱收保护费。这里是民国,清平世界,光天化日之下,你胆敢敲诈军队的铺面,你是不是活腻味了?!”他一指谢怀义,“你今天去的董氏商店,那是73军的军需商店!”
洪三爷看了看宋秘书,再看看谢怀义,知道自己惹上了硬角色,赔着笑说:“军爷,误会误会,小的确实不知道那是73军开的商店,您高抬贵手,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下次?你下辈子吧!信不信老子这就按侵占军需罪,将你就地正法。”
洪三爷面色煞白,“别别别,军爷,小的知道错了,您超生,您超生!”
谢怀义见戏演得差不多了,起身向宋秘书耳语了几句。
宋秘书点头,“洪举,今天是谢老板求情,暂且饶你一命。今后董氏日用品商店但凡出现差错,唯你是问,记住了吗?”
“记住了。军爷放心,只要有我在,董氏日用品商店不会遇到任何麻烦。”
谢怀义看了洪举一眼,坐回椅子上,指着对面的座位道:“洪三爷,坐吧。”
洪三爷小心地坐下,“不敢,以后叫我洪举就行。这位老板,您怎么称呼?”
“谢怀义。”
洪举抱拳,“谢老板,洪某不知道深浅多有得罪,您别见怪。您的钱,我明天就派人送到店上。”
谢怀义表情冷淡,“不必了,钱是小事。洪举,留下你,是有件事找你。”
“您说您说,只要能做到,我决不二话。”
谢怀义点头,“这事并不难。董氏日用品商店和73军的关系你是知道的,现在我要你派人看管商店的仓库,并且负责店里的货物与73军的交接,没什么问题吧?”
洪举迟疑,见谢怀义不悦,连忙说:“没问题,一定照办。”
谢怀义冷笑,“洪三爷,你少耍花花肠子。告诉你,这事不是我求你,是你给中国的军队做事,是你作为公民应尽的义务,明白吗?”
“明白明白!”
“明白就好!”谢怀义冷冷一笑,“回去马上张罗这事,三天后我要在仓库里见到你的人。如果出现差错,你自己看着办。”
洪举脑壳发烫,不停擦汗。
谢怀义暗笑,从口袋里拿出张支票,扔了过去,“既然答应了,今后就是一家人。这点钱拿回去给弟兄们分了。”
洪举连连推辞,“不用,给军队做事是我的义务,不要报酬。”
宋秘书发火:“哪那么多废话!谢老板是仗义之人,替他办事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但是你识相点,在外面别乱说话,知道吗?”
“知道知道!”
“你可以走了。”
洪举如蒙大赦,拿起支票出门。
有73军撑腰,青帮不敢再造次。董萧云经此事后算是对谢怀义佩服得五体投地。谢怀义将上海的事交由董萧云,不顾众人的挽留,打算立刻赶回山东。向上海金库秘密运送黄金的事情必须要取得哥哥的支持,这是目前的头等大事。哥哥那边的情况也不知怎么样了,隐藏在哥哥身边的危险总是没来由地令他心生不安。
玲珑金矿的新黄金提炼出来了。朱骏怡办公室里,田中次郎和伊藤都在。三个人围在一起观察桌上的黄金,这个摸摸,那个看看,都显得很珍惜。伊藤不懂黄金,只能从外观上评价,“社长,这金块真漂亮啊,看起来真是喜人。”
田中次郎也是一知半解,“那是,咱们这产品的成色,绝对在谢怀仁的黄金之上。”
朱骏怡很高兴,“社长,咱们这次只生产出了样品,我觉着没太大问题。如果您也看着行,咱们就大批量生产。”
田中次郎说:“我看行,告诉厂房,加大马力生产。”
朱骏怡点头,“除了黄金提炼,我们也该准备销售工作了。我这两天让矿上的人联系各地的经销商,咱们也像谢怀仁一样,弄个鉴赏大会。”
田中次郎赞同道:“可以,让那帮讨好谢怀仁的经销商开开眼。跟技工说,这两天提炼出一批三等产品,到时候展示给经销商。”
朱骏怡傻眼,“只展示三等产品?”
“当然,我们的一等产品要运往日本。”
“为什么?就地卖了不是更好?”
田中次郎不悦,“朱少爷,这是我们说好的。我献出皇室秘方,提炼出黄金后,一等产品运往日本,二等产品归田中商社,三等产品由玲珑金矿销售。怎么,你想毁约?”
朱骏怡为难道:“协议是这么个协议,可您总得考虑玲珑金矿的情况。谢怀仁的黄金尽管是假的,但各地的经销商都信他。我们的新黄金如果是三等品,很难引起经销商的兴趣,对玲珑金矿的口碑影响很大,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田中次郎宽慰他:“放心,我也是玲珑金矿的股东,怎么能不顾忌口碑?咱们展示的虽然是三等品,但质量也是黄金中的佼佼者,而且价格只有谢怀仁的一半,这足以引起经销商的兴趣。何况谢怀仁的黄金是假的,他蒙蔽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迟早会被经销商们发现。我们这时候展示出一等品,有谢怀仁的黄金压着,价格肯定上不去,等谢怀仁倒了再涨价,对金矿的口碑影响更不好。不如先展示三等品,看着谢怀仁死,然后再拿出一等品抬高价格。你们中国古代有个故事,叫田忌赛马,我现在跟谢怀仁玩的,也是这个。明白了吧?”
朱骏怡恍然大悟,“噢噢,原来这样,我误会社长了,抱歉!”
田中次郎摆手,“不说没用的。咱们的黄金既然已经提炼出来,从今天开始就正式进入运营阶段。你马上让厂房加紧生产,我三天后要见到第一批黄金,装车运往日本。然后通知经销商,七天后玲珑金矿召开产品鉴赏会,一定要把那些规模大的经销商给请过来。”
朱骏怡保证:“没问题,我这就去通知。”
华灯初上,谢怀义大摇大摆地走进招远天地理发店。
见到卢峰和薛娜,谢怀义简单陈述了上海的情况:“日用品换黄金的计划会马上执行,很快上海就将有货物运到青岛。罗处长的军需押运很安全。对这些货物在山东尤其是招远的销售,我需要特委的帮助。另外,货物从青岛到招远的运输也需要一个保险的人。现在兵荒马乱的,搞不好中途就被土匪劫了。目前上海金库的储备非常空虚。我们不能仅靠日用品的计划来填补,那样速度太慢。我们必须从山东运黄金过去。我来说服我哥哥提供支援,不过其他的几项,恐怕要仰仗特委的帮助。”
卢峰赞赏地说:“怀义的工作很出色。单是以罗处长的军需押运,就十分了不起。你大胆去做,剩余的难题我们帮你解决。薛娜,你有什么看法?”
薛娜说道:“日用品的销售好办,现在上海的生活用品在全国都吃香,怀义的价格低,销售商们肯定会感兴趣。而且我们特委在招远有固定的货物销售商,可以让他们加入进来。货物从青岛到招远的运输,负责的人选我一时还没想好,实在不行,我们的游击队可以承担这项任务。”
谢怀义摇摇头说:“游击队不宜运送货物,万一暴露了,会把整个特委置于危险中。我们不能冒险。”
薛娜说:“可除了游击队,我们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我想找鬼道山的吴达。”
“什么?”薛娜和卢峰很惊讶。
谢怀义说:“这个世界只要是钱能买到的,就不是难事。吴达这个人,一向无利不起早,看似凶悍,其实很容易说服。他是土匪,做货物运输既有先天优势,又掩护了我们。”
卢峰沉思,“怀义的想法比较大胆,但可以试试。现在最紧要的任务,是说服谢怀仁支援上海金库。薛娜,你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跟怀义回去,常驻谢府。”
薛娜大惊,谢怀义也不解。
卢峰说:“你去谢府,一是以怀义合伙人的身份,做好上海日用品的销售工作;二是配合怀义的工作,设法说服谢怀仁。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怀义的助手,一切行动听怀义指挥。”
谢怀义为难道:“这不好吧?薛娜同志的党龄比我还长。”
卢峰摆手,“共产党以工作为目的,不论资排辈。你肩上的任务很重,单打独斗不行。薛娜与你配合,是组织上的决定,你不要多想,全力工作就是。”
薛娜起身,“卢主任,我愿意协助怀义同志的工作。不过谢怀仁受伤时,我曾照顾过他,现在回去说不定会被他认出来。”
卢峰皱眉,“那就做点掩护工作。怀义今天住在这里,教薛娜几句上海话。”
谢怀义笑道:“好,我愿意效劳。”
谢怀仁在客厅抽烟,范仲良和戴泽走进来。谢怀仁问:“客人都走了?”
戴泽说:“走了。不过每个人都不踏实。济南的老侯让我问老爷,玲珑金矿的黄金质量好,价格又真低,他们到底该不该买?”
谢怀仁抬眼望屋顶,抽着烟冷笑。
范仲良憋不住气,“别说老侯,我也想不通。怀仁,朱骏怡这次摆下的阵势很大啊。他的黄金虽说质量不如你,可是价格却只有你的一半,几乎是白捡。老侯他们做惯黄金的,应该疯抢才对,可是看他们的意思,好像不太上心,这是怎么回事?”
谢怀仁不屑道:“老侯鬼精鬼精的,越是大便宜越小心。他肯定觉得这事不简单,说不定前面就是陷阱,所以才来问我的想法。”
范仲良恍然大悟,不住点头。
戴泽说:“玲珑金矿最近挺奇怪,他们新黄金的产量好像很大,除了鉴赏会上的样品,还有大批黄金装车运往了济南,好像要卖到北平。这个朱骏怡,他想干什么?”
谢怀仁猛地转身,“什么,卖到北平?确定吗?”
戴泽说:“确定,玲珑金矿一有异常,我就派人监视。我们的人暗中跟车去了济南,他们运黄金的车在济南只是短暂停留,就向北平的方向去了。”
谢怀仁眼睛发亮,兴奋地说:“好!机会来了,朱骏怡,这是你在找死,怪不了别人!戴管家,马上去跟老侯他们说,明天到玲珑金矿,把朱骏怡鉴赏会上的产品全部买了,让他们立刻下单,付现款,钱不够从咱们账上支。”
戴泽发愣,“老爷,您可想好了,万一老侯来提钱,可不是小数目。要是朱骏怡真有陷阱,老侯亏本了,咱的钱可要打水漂。”
谢怀仁挥挥手说:“我知道,先去通知老侯,快!”
范仲良疑惑,“老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谢怀仁叹了口气说:“三叔,朱骏怡甘做日本人的走狗,已经令人发指。现在又要把玲珑山的黄金送给日本人,我恐怕要对不起二叔,收拾朱骏怡了。”
范仲良大惊:“骏怡将黄金送给日本人?你怎么知道的?”
谢怀仁苦笑道:“这是明摆的事。日本人现在就在北平城外,那里眼看就要打仗,生意人躲还躲不及,怎么会去那里做买卖?朱骏怡敢大摇大摆地把黄金运到北平,说明他要交易的对象八成是日本人,而且很可能就是日本的军队。”
范仲良觉得合理,立时两眼冒火,“这个骏怡!唉,真要是那样的话,咱们玲珑山黄金界可在全国丢大人了!这是朱骏怡多行不义,必须严惩。可是他现在跟日本人在一起,势力不容小觑,你千万不能等闲视之。”
谢怀仁冷笑,“三叔,朱骏怡和日本人就是纸老虎,别看蹦跶得挺欢,其实在黄金上是半吊子。我要收拾他们,不出十天就能把他们撂趴下。”
“噢,你想怎么做?”
谢怀仁笑了,“三叔,计划当然有,但现在不方便说。总之,要收拾朱骏怡很简单,您放心回家等消息吧。”
范仲良还想追问,见谢怀仁低头抽烟,摇着头跟戴泽出去了。
谢怀仁看两人离开,向外面喊:“路子!”
小路子应声而出:“老爷,有事?”
“峪子涧的石头还在运吗?”
“一直在运。”
谢怀仁说:“从今天开始,不要运了。”
小路子愣了下,“这就完了?峪子涧还有很多矿石呢!”
谢怀仁瞪他,“要你回来就回来,哪那么多事。”
小路子做了个鬼脸,扭头要走。刚踏过门槛,一个家丁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老爷,可不好了,咱们家遭土匪了!”
大院内,鬼道山的土匪包围了谢府。事情过于突然,守护府邸的护卫队毫无防备,被汹涌而至的土匪直接缴了械。其他家丁更慌,一个个缩在角落里发抖。
报信的家丁脸色煞白地说:“老爷,得赶紧想办法。这帮土匪杀人不眨眼啊。”
小路子冲他瞪眼,“你慌什么!几个土匪,就把你吓成这样?老爷,吴达就是图财,出几个钱打发他走得了。”
谢怀仁摇头,“出钱就不丢人了?朱文鸣倒是出钱了,结果怎么样?”
“那怎么办?”
谢怀仁叼着烟斗在客厅里转圈,“不能服软。”
小路子觉得老爷的想法不现实,刚想说话,谢怀仁冲他摆手说道:“路子,你过来。”
小路子上前,谢怀仁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小路子瞪眼问:“老爷,这行吗?”
“什么行不行的!快去,从后门走,我只给你半个小时,迟了就别回来了。”
小路子顾不上点头,飞速往外跑。
谢怀仁镇定地拍了拍报信的家丁说:“别紧张,吴达惹不起什么风云。走,出去看看。”
院子里,吴达满脸通红,叉着腰说:“府上的人听着,我是鬼道山的吴达,今天来贵府借点钱花。谢怀仁,有客来访,你躲在里面干吗?装缩头乌龟啊?”
正喊着,谢怀仁出来了。满院的家丁看到老爷,一个个都站了起来。谢怀仁一拱手说:“吴当家的,星夜来访,有何赐教?”
吴达狞笑着说:“谢老板,鬼道山最近缺粮,兄弟想来借点钱花。”
谢怀仁假装恍然大悟,“噢,吴当家想借多少?”
吴达一提刀: “谢老板是出名的富人,借得少了丢您身份。十根金条吧,我先谢啦!”
谢怀仁嘿嘿一笑,说:“不多。既然是借,就讲究你情我愿。吴当家的,我要不想借您呢?”
吴达冷笑:“不借也行。听说瑞仙在你府上,你把她叫出来,我立刻就走。”
谢怀仁正色道:“吴当家,这更不可能。”
吴达目光阴毒地说:“谢老板,兄弟做的就是这个行当,金条和人我必须带走一个。弟兄们,既然谢老板不给面子,这府上的东西,咱们就自己拿吧。”
“大哥英明!”众土匪拎着刀就要动手。
谢怀仁摆手:“慢!吴达,谢某在招远也是有一号的人,你别欺人太甚!”
吴达大怒,“去你娘的!谢怀仁,老子只问你,十根金条,借不借?”
“不借!”
“人呢?”
“痴心妄想!”
吴达双眼一翻,“既然如此,就怪不得吴某了。弟兄们,动手!”
“谁敢!”剑拔弩张间,瑞仙忽然冲了出来,“吴达,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把我掠上鬼道山?”
吴达脸色通红着说:“没……瑞仙姑娘误会了,我是请你去鬼道山。”
“我跟你走,你就不找谢府的麻烦?”
“当然,我还会保护谢府。”
“说话算数?”
“当然!”
“好,我跟你回去。”
谢怀仁大惊说:“瑞仙姑娘,谢府不用鬼道山保护,也不会利用女人做交易。”
吴达怕瑞仙反悔,几步冲了过来说:“谢怀仁,你还嘴硬。你可着招远问问,鬼道山什么时候空手而归过?今天不是看瑞仙姑娘的面子,我端了你的府邸。识相的滚开!”
谢怀仁两眼冒火,立时就要发作。瑞仙说:“大老爷,您放心,吴达不敢把我怎么样。请您转告二爷,瑞仙永远记得他的大恩。”
谢怀仁想了想,断然道:“不行,谢家人就是全死光了,也不能出卖朋友。”
话音刚落,土匪突然一阵躁动,一个浑厚的声音传了进来:“说得好!谢怀仁侠肝义胆,不愧是条汉子!”
众人一愣,转眼看时,都是大惊。谢府外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百多名士兵,都是荷枪实弹,全副武装。为首的军官四十岁上下,浑身英气。他不待众人搭腔,迈步走到院内,看着吴达,冷冷地问:“你是鬼道山的土匪头子,叫吴达?”
吴达眼见形势不妙,迟疑地说:“你是哪路神仙?”
旁边一个士兵举起了枪:“这是我们黄营长,你放尊重点!”
吴达诧异:“噢,原来是黄营长,失敬失敬!您今天这是?”
黄营长神情孤傲地说:“这话该我问你。吴达,老子正愁找不到你,你竟跑到我眼皮底下作案,正好咱们算算总账!”
吴达心虚地说:“误会!黄营长,兄弟虽然手下有点人,但从来不做违法的事。您不要误听谗言,冤枉了好人。”
“放你娘的屁!老子在外面都听到了。你要烧了谢府,还强抢民女上山。你小子敢践踏民国法律,以为我们当兵的是吃素的?”
“黄营长,误会,我今天确实来借钱的。谢老板,对吧?”
谢怀仁拱手道:“黄营长,您误会了,吴达的确是来借钱的。”
黄营长瞪眼,“他娘的,烂泥扶不上墙,还有帮土匪说话的,你也是软骨头。”
吴达点头哈腰着说:“军爷,实在是误会,我真没强迫谢老板。”
黄营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主家替你说话,老子就不追究了。滚!”
吴达连连点头,带着土匪落荒而逃。
黄营长扭头,确定吴达已走,这才向谢怀仁龇牙:“老爷,我装得还像吧?”
小路子也跑了出来说:“老爷,您真神。上次黄营长留下的两百套军装,刚好够后院的家丁换装,亏您怎么想到的。振中装得也真像,太过瘾了!”
谢怀仁哈哈大笑着说:“这就是邪不压正。振中,带兄弟们去账房,每人领五块钱。”
家丁们欢呼起来。
田中次郎和朱骏怡在办公室喝茶。玲珑金矿外围,上百名经销商排队取货,吵吵嚷嚷很是热闹。朱骏怡心事重重地说:“社长,我觉得有点怪。咱们在鉴定会上把新黄金宣传得那么好,经销商都态度冷淡,可没几天,他们又集体买黄金,转变得太突然了,会不会有猫腻?”
田中次郎一笑:“没什么奇怪。咱们的黄金质量太好了,价格又低,经销商起初不相信,又不忍心放弃发财机会,最后还是果断买进。这就是他们的心态,没什么意外。”
这时,账房进来了,“少爷,外面订货的太多了,咱们矿里的存货有点不足,李师傅让我来问问,要不要加大马力生产?”
朱骏怡迟疑地看田中次郎。
田中次郎摆手道:“调配人手提高产量,满足经销商的需求。”田中次郎很高兴,“朱先生,这就是商人的本性,看到利益,会不顾一切往上扑。谢怀仁跟经销商的契约,根本不堪一击。我们成功了。”
朱骏怡也很激动,“是的,只要经销商不再订购谢怀仁的黄金,平度金矿撑不了几天,家父的仇很快就可以报了。田中先生,谢谢您!”
谢怀仁和小路子远远地站在玲珑金矿外围,看着经销商们提着货物兴高采烈远去。小路子倒吸了口凉气说:“老爷,朱骏怡把客户都拉走了。这两天咱们几乎没生意,这么下去可不行。”
谢怀仁高深莫测地说:“放心吧,朱骏怡死到临头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两个人回到谢府。刚进门,戴泽迎了出来,“老爷,二爷回来了。”
谢怀仁来了精神,“怀义回来了?”
几个人走进客厅,谢怀义和薛娜正在闲聊。看见哥哥,谢怀义站起来:“哥,我回来了。”
谢怀仁盯着弟弟,满眼慈爱地说:“你看你,回来也不提前说声,上海还顺利吧?”
谢怀义拽着哥哥入座:“很顺利。哥,这次我给咱们带来笔大生意。”他一指薛娜,“这是我在上海认识的朋友,也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丁小姐,以后就住在府里联络生意。”
薛娜听到谢怀义介绍自己,忙站了起来:“谢老板,给您添麻烦了。以后希望多多帮忙。”
谢怀仁与薛娜握手,抬头时却愣住了:“薛姑娘?!”
“哥,这位是丁小姐。”
谢怀仁不太相信地盯着薛娜。这位小姐极为时髦,跟那天自己见到的女孩儿的确气质不符。不过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您跟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太像了。”
谢怀义连忙打圆场:“人有相似嘛,这有什么奇怪,哥跟我不也很像吗?”
谢怀仁想想也是,忍不住笑了。
清晨,田中次郎在打电话:“将军放心,招远的黄金很快就要被我们完全控制,帝国军队的补给我们一定支持。这只是第一批,后面会有更多黄金运送北平。是是是,多谢将军抬举,属下感恩不尽。”
他放下电话,坐在沙发里微笑。旁边的伊藤不明其故,田中次郎说:“伊藤,土肥原将军对我们的工作很满意,这两天,嘉奖令就要下来了。”
一千里外的保定,日军驻华北情报机构秘密据点,土肥原贤二心情很好,倚在椅子里看田中次郎运来的黄金样品。这时,副官天野进来报告:“上将,外面有个叫汉斯的德国人求见。”
土肥原贤二皱眉,“汉斯?田中次郎说过,他不是死了吗?”
天野道:“属下也不清楚,那人说他从招远来。”
土肥原贤二疑惑:“奇怪,让他进来吧。”
一个满脸胡须的人进了屋。土肥原贤二点上烟,问:“你叫汉斯?”
离开招远后,汉斯不远千里来到保定,打算借助土肥原贤二的势力获取更大的利益。听土肥原贤二问自己,汉斯耸了耸肩说道:“是的。土肥原将军,我是德国的传教士,以前跟您的下属打过交道,相信田中次郎中将跟您说起过。”
土肥原贤二有些震惊:“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噢,明白了。你胆子不小,敢诈死蒙蔽帝国军官,你活得不耐烦了?”
汉斯微笑地说:“将军,别这么剑拔弩张,我是来帮您的,不是您的敌人。”
“你手无缚鸡之力,能帮我什么?”
“我掌握玲珑山黄金的秘密,将军。”
“你所谓的秘密,已经被我们获得,还炫耀什么?”
“我指的不是这个,将军。”
“那是什么?”
汉斯满脸神秘地说:“玲珑山未开采的金矿。将军,谢长平生前曾发现了玲珑山有一个未被开采的巨大金矿,只是碍于形势没有开采。这个消息,将军应该感兴趣吧?”
土肥原贤二十分意外:“真的?”
汉斯说:“将军,可否把桌上的黄金给我看看?”
“拿给他看。”
汉斯接过来,放在嘴里咬,忽然丢掉黄金说:“假的!将军,这是块废物。”
土肥原贤二大怒,“好个狂妄之徒,你假死欺骗田中中将,还诋毁他提炼的黄金,帝国的军人岂容你如此羞辱!天野,把他关起来!”
几名士兵架起汉斯就走。
忽然,一个情报官跑了进来说:“将军,关东军司令部来电,说我们运到军需处的黄金忽然发黑,已经变成废石。关东军司令部非常生气,要把田中中将送上军事法庭,还要追究您的责任!”
土肥原贤二脸色煞白,栽坐在椅子上:“怎么可能?”
汉斯再次被押进来,土肥原贤二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倨傲,“天野,给他松绑。汉斯先生,你说田中提炼的黄金是假的,有何依据?”
汉斯活动了下筋骨说:“将军,谢长平的秘方,对矿石的要求很高,是玲珑山的峪子涧的特产。田中中将提炼的黄金,外表虽然华美,内质却与谢长平的黄金差别很大,我怀疑是有人发现了峪子涧的秘密,将里面的矿石掉了包。”
土肥原贤二十分焦虑:“你觉得是谁从中作梗?”
“很可能是谢怀仁。”
土肥原贤二说:“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但那个金矿是怎么回事?”
汉斯说:“将军,金矿的确存在,这是谢长平最大的秘密,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可惜的是,我并不知道金矿的具体方位,这也是我来找您的原因。我希望得到您的帮助,一起来寻找那个令世界震惊的金矿。”
“如果那个金矿并不存在呢?”
汉斯抬起头说:“如果我们空手而归,我愿意将性命交给将军。”
土肥原贤二目光闪烁,“我可以派专家去勘测金矿的方位。成功后,你想得到什么?”
汉斯笑道:“将军,您是军人,我是百姓,我不敢与您争利。如果我们经过努力,发现了金矿,所得的收益,我们按三七分成,我拿三,您拿七,怎么样?”
“可以!”土肥原贤二起身,“天野,带汉斯先生去休息。然后召集我们的专家,跟着汉斯先生去招远。”
谢怀仁和戴泽在办公室对账,小路子跑了进来,说:“老爷,老侯来了。”
谢怀仁抬起头,“噢,让他进来。”
老侯风尘仆仆,但面带惊喜:“谢老板,您真神!我们买的那些玲珑金矿的黄金变质了。”
谢怀仁猛拍桌子说:“太好了!老侯,现在你应该去玲珑金矿,来我这干什么?朱骏怡卖给你们的黄金都成废品了,你们还不去找他算账?玲珑山黄金界有规矩,残次产品是要五倍赔偿的。这么大的发财机会,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济南府的经销商都在招远吧?”
老侯嘿嘿地笑,“我是把不准,我们就这么去找朱骏怡?”
谢怀仁气得直笑:“我说老侯,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老侯,你现在就领着经销商去找朱骏怡。记住,样品要带着,这是证据。”
老侯点了下头,扭身走了。
戴泽傻傻地看着问:“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谢怀仁站起身说:“怎么回事?朱骏怡破产的日子到了!戴管家,马上召集玲珑山的矿主,告诉他们玲珑金矿出了大事。路子,你立刻去找老王他们,按咱们的计划行事。这是平度金矿东山再起的大好时机!”
谢怀仁望着炙热的太阳,会心地笑了。
玲珑金矿办公室,朱骏怡和田中次郎在听取账房汇报。
账房托着账本,说道:“少爷,这段时间我们的产量很大,已经基本占有玲珑山金矿销量的80%。再这么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玲珑山的大部分金矿都要倒闭。”
朱骏怡很满意,示意账房出去,笑着说:“田中先生,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其他金矿即使鼓着肚子顶,也撑不了多久。接下来我们该讨论金矿的收购计划了。”
田中次郎说:“朱少爷,中国有句成语,叫欲擒故纵。我们要继续加大产量,把其他金矿憋死。等他们走投无路了,自然会来找我们。那时候价格就是我们说了算。”
朱骏怡向田中次郎竖起大拇指,正要说话,管家老黄忽然惊慌地跑了进来说:“少爷,可不好了,济南的老侯带着大批经销商来闹事,说我们的黄金都变成了废石。现在正堵在门口,吵着要赔偿!”
朱骏怡大惊:“胡说,怎么可能?!”
老黄说:“真的,他们把样品都带来了,您看看。”
朱骏怡接过黄金,仔细打量。他一看手中的金块,心就怦怦直跳。脑海中迅速盘旋出提炼黄金的过程。峪子涧矿石的运送和菩提寺垃圾的处理,很快成为回忆的重点。
田中次郎看着朱骏怡的表情,也觉得不妙,“朱少爷,怎么回事?”
朱骏怡喃喃地说:“我们的矿石可能被人做了手脚。”
“什么?!”田中次郎也慌了。
老黄说:“少爷,老侯他们现在嚷嚷着要我们五倍赔偿,否则这帮人要砸了咱们金矿。这该怎么办啊!”
朱骏怡脑仁生疼,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一耸肩喷出一口鲜血。他扶着门框,奋力想站住,腿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挣扎了几下,身子一倾,扑通倒了下去。
老黄赶紧过去扶起他,朱骏怡两眼紧闭,嘴角的血汩汩直流。伊藤正要过去,田中次郎却拉住了他。两个人走到门外,田中次郎目光哀伤地说:“伊藤,这个金矿完了,我们走吧。”
伊藤说:“可是朱骏怡?”
田中次郎说:“金矿都没了,还管朱骏怡干什么?只可惜了咱们的那些投资。”
玲珑金矿门口,经销商蜂拥而至,作势要往里冲。田中次郎和伊藤绕开众人,失魂落魄地逃回招远。刚进入商社,迎面冲出几个人。为首的人中等身材,向田中次郎行军礼后说道:“田中中将,在下是关东军司令部警卫少佐景田一郎,您在招远执行任务不力,有负天皇重托,司令部命我带您回去受审,请您配合!”
“关东军司令部?”田中次郎神色阴郁,望了望屋顶说:“这么快!”
玲珑金矿门口,抗议的队伍将金矿围住。安抚众人的主事脸色煞白,在经销商的威逼下连连后退,眼看要支撑不住。这时,矿主们来了,谢怀仁也走在其中。老侯看了谢怀仁一眼,突然站了出来说:“诸位,玲珑金矿唯利是图,出售劣质黄金,给我们带来了重大损失,不能就这么完了。走,找朱骏怡算账!”
“找朱骏怡算账!”
“朱骏怡,给老子出来!”
本就亢奋的队伍,在老侯的鼓动下,排山倒海地涌向玲珑金矿。两个维持秩序的主事魂飞魄散,撒腿就跑。经销商们情绪高昂,正要往里冲,管家老黄出来了。他脸色惨白,猛然跪了下来说:“诸位,不要冲动,听我说几句。”
经销商停了下来。
老黄直起脊梁,老泪纵横地说:“各位,由于我们少爷判断失误,玲珑金矿将一批残次产品出售,使经销商遭受了很大损失。我们深表愧疚,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不过请大家给金矿一些时间。我们的矿主朱骏怡先生,由于急火攻心,刚刚已经去世了。不管怎样,我们一定按规矩赔偿经销商的损失。我求大家先回去,玲珑金矿尚有资金和设备,处理完少爷的丧事,一定会赔偿各位,大家觉得怎么样?”
朱骏怡死了?!人群中一阵哗然,连谢怀仁也十分意外。
老侯说:“朱骏怡死了,按理我们不应该逼人太甚,不过现在整个玲珑金矿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大伙怎么能相信你的话?”
老黄无言以对。朱家的财产到底够不够赔偿所有经销商的钱,他自己也不敢保证。他忽然看见了人群中的谢怀仁,仿佛看到了救星,立刻说:“谢怀仁老爷,您是朱府的女婿。现在玲珑金矿失去了矿主,您就是金矿的主人。今天这种情况,您得说句话啊。”
谢怀仁怔住,眼见经销商和矿主都盯着自己,脑子飞转。他叹了口气,缓缓走出人群。谢怀仁看向众人说道:“诸位,玲珑金矿是招远历史最悠久的金矿。慢说我是朱家的女婿,就是朱二叔与家父的交情,我也不会让金矿倒闭!”他的表情有些哀伤,“今天来的,都是打了多少年交道的老朋友,玲珑金矿出售残次黄金,是技术上的失误,并非有意,这点大家都有共识。但不管怎么说,玲珑金矿对不起各位经销商,这个损失一定要弥补。从明天开始,玲珑金矿将按照谢家的秘方提炼黄金。凡订购玲珑金矿黄金的经销商,可以按订单置换。如果大家信不过我谢怀仁,也可以凭订单按五倍价格赔偿,大家觉得怎么样?”
老侯傻傻地站着,谢怀仁的举动,完全不是事先协商的路子,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茬。见其他经销商也一脸茫然,老侯抬眼看谢怀仁,不停地眨眼睛。
谢怀仁笑了笑,说:“怎么,大家信不过我谢怀仁?”
老侯瞬间明白了,谢怀仁这是要吃掉玲珑金矿,这人的心思转得太快了。他稍一犹豫,大声道:“谢老板,您别说了。当初您把新黄金低价出售,已经是天大的优惠。是我们见朱骏怡的黄金价格更低,转而收购玲珑金矿的产品,这才有了今日的结果。现在您又要赔偿经销商的损失。我们除了感动,无话可说。从今天开始,别的地方我不管,济南府只采购平度金矿的黄金,大伙说行不行?!”
“侯掌柜说得对,人要知恩图报!”
其他地区的经销商也纷纷表态:“青州地区同意!”
“德州地区同意!”
“保定府的也同意!”
其他矿主傻了,如果经销商只收购平度金矿的黄金,自己怎么办?谢怀仁看着愁容满面的其他矿主,向经销商摆手说:“多谢各位的信赖。但玲珑山的黄金从来就不是一家的生意,今后我们还是应该公平交易,这样才能繁荣招远的黄金市场,大家说对不对?”
老侯出列,“谢老板,不是我们认准平度金矿,实在是被吓怕了,只有平度金矿的黄金才让我们放心。”
谢怀仁说:“不要这么说。玲珑山提炼黄金的技术,在中国还是领先的。如果各位经销商心有疑惑,我可以拿出平度金矿的炼金秘方,供其他金矿使用,不知道其他金矿是否同意。”
这时,一个矿主走出了队伍,说:“谢老板,玲珑金矿的事情,对招远黄金业的打击是致命的。既然谢老板愿意拿出自己的秘方给其他金矿,作为玲珑山金矿之一,我非常感谢,也愿意接受谢老板的秘方。”
人,就怕带头。众矿主听了王掌柜的话,纷纷赞同。王掌柜见火候已到,继续提议:“各位,谢老板心怀玲珑山黄金界,我们却不能坦然接受秘方。谢家本来就是咱们玲珑山黄金界的领袖,谢长平老爷子的遗风,相信很多人还记得。现在谢老板子承父业,再次保护了玲珑山黄金的发展。我提议,咱们成立黄金业联盟,推举谢老板任联盟主席。这样咱们玲珑山黄金界才能有主心骨,大家觉得怎么样?”
“同意!”人群中响起附和,但声音微弱。
“还有人不同意吗?”
“我愿意!”一个中年矿主站了出来,“王掌柜,推举谢老板做联盟主席,可能有人心存异议。但凡事公平,我建议只有同意谢老板做联盟主席的金矿,才能接受秘方。现在,请同意谢老板做主席的矿主站在我身边,不同意的请便!”
众矿主看看老王,又看看身边的经销商,纷纷站到了中年矿主身边。
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谢怀仁看着众人敬仰的表情,挥着手笑了。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父亲临终时的情景,那种遗憾、无奈、悲伤的表情,留给谢怀仁无法抹去的悲愤。他眼中含泪,心中默默地说:爹,您毕生的愿望,儿子替您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