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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欠下桃花债

妖市当日,各种摊位早已摆开,整条街拥挤得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瞧那光景,倒有些类似于人界的庙会。只不过,摊贩的经营者来自妖界的居多,也有一些落魄散仙打着“太上老君独家秘传”的旗号贩卖成分诡异的丹丸。

沉朱刚从崆峒出来时,还需竭力隐藏自己身上的龙息。一则避开崆峒的追兵,二则免得被不轨之徒惦记,如今龙息受煞毒压制,又加上此地各种气味纠结在一起,倒省去了刻意隐藏身份的麻烦。

“跟紧我,莫要走散。”她走在路上,谨慎地叮嘱身侧的书生。

他若是在妖市上遇到什么不测,还得算在她的头上,委实麻烦。

这妖市非比寻常,不过一会儿工夫,同她擦肩而过的已有两位妖君。

妖界向来强者为尊,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就会晋君封王,妖皇之下,还有数百位妖君统领下等的妖民。由于够得上妖君资格的大妖怪数千年才出一位,这妖界的妖君,同那九重天上度得九九之数的天劫荣登上仙的神君一样稀罕。

没想到小小妖市,竟还有足够吸引妖君前来的宝物。

沉朱收回心念,绕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店铺,进了深巷中一个不起眼的铁铺。方才经一位常在妖市摆摊的下仙指点,得知这间铺子的老板常在妖市这日将秘藏的兵器拿出来贩卖,当然,对方趁机向她收取了不菲的指路钱。

将龙吟剑拿在手中打量,饶是见惯了世间兵器的榆树妖,也忍不住觉得稀奇。

“这可是上万年的蛇骨,比玄铁还要坚硬,以妖骨炼剑,在兵器界乃旁门左道,炼出来的剑难免呈大凶之相……不过,此剑早已有神力封印,只要封印未解,小公子尽可将它当作寻常的剑使用。”说罢往一个角落一指,“你便在那里挑一把顺眼的剑鞘用吧。”

沉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那里有一个大筐,里头尽是些没有鞘的刀和没有剑的鞘,看上去十分不起眼。见此光景,她登时有些怀疑这榆树老头的专业水准:“你不要小瞧了此剑,它的煞气甚是霸道,若是哪日冲破了封印呢?”

榆树妖登时有些来气:“小娃娃,老头儿我看过的兵器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加在这剑上的力量可比你所谓的煞气凶狠多了,想要冲破封印,恐怕还早个几千年呢。”

沉朱见他不像是在瞎扯,忙凑过去:“哦?那你可看出这封印里头有什么门道?”

能封了上古凶剑,究竟是谁干的?

榆树妖也有些好奇,方才他已探过此剑,只感知到一抹灵气加诸在剑身上。那灵气只是极微弱的一缕,却能将剑的煞气死死压制,证明封印者实力骇人——只是,这世上有如此强大神力之辈,他活了这么久,却是从来没有见过。他想了想,对沉朱道:“待老夫再探上一探。”说罢,便以自身的精元注入剑身,闭目感知。

沉朱等着他的反馈,却见他陡然睁眼,浑身震颤:“啊……”

沉朱慌忙问他:“怎么了?”

榆树妖从适才的震撼中回神,望向面前的少年。

那少年除却一双眼睛明澈有神以外,容貌委实普通了些,可不知为何,他的身上却似散发着某种古老而尊贵的气息。这榆树老妖在此地开了四千余年的铁铺,自然早就练就了看人的火眼金睛。瞧这少年的风度,还有他带来的这把剑,想必不会是等闲之辈。尤其是方才感知到的那抹压倒一切的力量……

他正欲说些什么,看到随着少年进来的书生的动作,忙急道:“哎哟,这位公子,那暗器上头可喂了剧毒,摸不得,摸不得……”

沉朱斜了一眼一直在铺子里东摸西看的书生,见他正将一把形状古怪的兵器拿在手上把玩,手指白皙修长,很是耐看。

沉朱唤道:“穷书生。”

书生乖乖把兵器放回原处,解释道:“一时好奇。”

沉朱转过头对榆树妖道:“你接着说,方才探出什么来了?”

那榆树妖的目光却直愣愣地落在书生身上,一时收不回来了。沉朱咳了一声,他才回神,却把剑胡乱塞进她怀中,道:“恕老头子法力低微探不出来,你还是挑好剑鞘赶快走吧。”

这时正好来了其他客人,那榆树妖当即遇到救星一般迎上去,不再理会沉朱二人。

“你这老头……”

沉朱还想说些什么,书生已从墙边的篮筐中随手捡了一把剑鞘,在手上掂了掂,又拿手比了比尺寸,笑吟吟道:“这把不错,老人家,多少钱?”

榆树妖看都不看,只道:“丢在那里的都是破铜烂铁,本就不值几个钱,客人既然挑中了趁手的,就拿去吧。”

这是不收钱的意思。

书生道:“多谢。”

从铺子出来,沉朱嘀咕:“这老头儿可真够古怪的,究竟有什么不能说的?”

书生安静地走在她身边,没有接话。

铁铺之中,待两个客人的身形消失不见,榆树老妖才从方才的压迫中解放出来。适才,不过与那男子对上了一眼,他就浑身重重一颤:看来,今日是遇到了大主顾,想要活命,他可什么都不能说。

更何况,那剑中的一息,久远到难以追溯,恐怕,他的数千年修为在那一息面前,也不值得一提。

沉朱将龙吟剑封入书生挑来的剑鞘内,见剑与鞘贴合得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你提前量过龙吟剑的尺寸?”不等他回答,就拍一拍他的肩膀,赞许道,“你倒是周到。”

凤宓的眼皮跳了跳。沉朱的手从他肩头收回,用怀念的口吻叹道:“我有个家仆也像你这么细致,只是他脾气不大好。”

凤宓道:“哦?”

沉朱眯起眼睛:“那家伙为人处世相当笨拙,在他眼中,事情大约不是一就该是二,从来没有折中的可能。”提到熟人,她的神色不复平日里的严肃,眼里多出明朗的笑意,“不过,却是个相当有趣的家伙。”

她口中这个相当有趣的家伙,此刻正冷着一张俊脸从东海水君的府邸迈出。身边神将叹息:“夜来将军,咱又晚了一步,帝君她半个月前就离开东海去了昆仑,不过,照帝君那不安分的性子,这半个月只怕早就跑别处鬼混去了。”

夜来揉一揉眉心,眼前不自觉浮现出自家主上的脸。

那张纯良无害的脸上,仿佛端端正正地写了如下几行字:沉朱,崆峒上神,擅长打架乱来。

身侧神将仍是叹息的语调:“帝君这次也太过分了,从前出去乱来,起码还会带上夜来将军,这次竟然连将军都惨遭抛弃。”

听到这里,青年神君正在揉眉心的手一抖,身侧毫不懂得察言观色的神将摇摇头继续道:“听东海水君的意思,帝君还替他砍了一头凶兽,你说那凶兽合整个东海之力都没能搞定,帝君却凭一己之力把它给砍了,若是不小心伤着了自己……”

青年神君陡然抬头,打断正在耳边喋喋不休的神将的话,断然下令:“本神先去昆仑一趟,剩下的人继续在四方打探,探到帝君的气息不必回禀,直接给本神捉回来。”

神将不禁因他语气里的狠戾抖了抖。

看来,夜来将军这次被帝君气得不轻啊……虽说,墨珩上神只吩咐暗中把握帝君的行踪,并未下令将帝君捉拿归案。可是,想想夜来神君说一不二的脾气,还是乖乖领命吧。

云头上的众将士分别化作金光朝四方飞去,最后留在云头的青衣神君面貌俊美,男女莫辨,他握了握佩剑,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臭丫头,给我等着,这次定然让你在我面前好好谢罪!”

说罢,亦化为一道金光朝昆仑方向而去。

此时,身处昆仑山下荒河镇的沉朱,正与书生一道踏进一家酒馆。

酒馆行将客满,店小二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为他二人寻到一处空座位。等候上菜的工夫,沉朱大致扫了一眼这酒楼中的食客,看到分别坐在两个角落的那两个披着黑斗篷的妖君时,桃花眸饶有兴致地眯了眯。

不光是那两位看不清模样的妖君,这酒楼中的实力非凡之辈委实不少。

走仙道的,走魔道的,走妖道的……在这群人中还能够气定神闲安坐板凳的凡人,恐怕只有书生一个。当然,在旁人眼中,沉朱也跟书生差不多,不过是多些微薄的法力护体罢了。

不理会那些不时飘过来的目光,沉朱憋了一路,此刻总算逮着机会盘问对面的书生:“穷书生,你不愿陪那个唤作赵锦儿的来妖市,为何今日又同我顺路?”手漫不经心地找到龙吟剑,抚着冰冷的剑鞘,问出困扰她多日的问题,“还有,你究竟是打小生活在此,还是因什么机缘从人界而来?恕我直言,在荒河镇居住的凡人,大多是在人界待不下去的亡命之徒。”抬眸看他,下了结论,“凤宓,你不像。”

书生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问,眸光清清凉凉地看向她:“首先,我不愿同赵锦儿来此,是因为我的确同她不顺路。”

沉朱腹诽:是你不想同她顺路吧。那赵锦儿美若天仙,也不知你一个穷书生哪一点瞧不上人家。

书生接着道:“其次,我打哪儿来的,为何在这里,像不像亡命徒,这些问题的答案,对阿朱姑娘而言重要吗?”

沉朱被将了一军,顿了顿,道:“自然不重要。”

书生道:“不重要的事,又何必劳心惦记?”

沉朱挑了挑眉,朝他倾身:“你的意思是我庸人自扰?”

凤宓本想说“你悟性不错”,可看到少女的眼光,只得改了主意:“哪里,怕阿朱姑娘累着。”

沉朱哼了一声,身子端坐回去,半晌,才理着衣袖幽幽道:“凤宓,你同我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书生修长手指执着白底的茶杯,面无表情地说了个笑话:“大概你是被我的皮相所惑,才会觉得我与众不同。”

沉朱面皮一扯,穷得就剩脸了,还真好意思说。

面前的书生若无其事地垂眸饮茶,如画眉目在茶烟里显得愈发清隽。

沉朱的目光停在他脸上,又默默地移开。

相处时间短,会觉得这个人云淡风轻;相处时间长,就会发现他只是对什么都不在乎:赵锦儿喜欢他,他不在乎,她的来去,他也不在乎。

她自然还没庸人自扰到为此事失落的地步,她才没那个闲工夫。

算了算时日,崆峒的追兵也该追上来,再不挪窝,她的仙身自由唯恐不保。

正要对书生说几句告别的话,一抬眸却见五六个身穿蓝色道袍的人鱼贯而入。那些人皆腰间悬玉,手提宝剑。为首者剑眉星目,一张脸俊秀却冷若冰霜,眼神锐利如将要出鞘的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一进来,目光就在大堂内冷冷扫过,见有桌人正好酒足饭饱空出了位子,就径自率人走过去。

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人妖殊途,仙魔亦互相忌惮。这荒河镇的来访者大都会隐藏自己的气息,尽量模糊身份,以防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就连那两个实力不凡的妖君,都暂且以斗篷掩了满身妖气,这帮人却丝毫不加遮掩,可见何其狂妄。

由于那一行人身上的浩然正气太过逼人,立刻惹来众多打探和戒备的目光。

先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酒馆,因他们的加入陡然冷场。

沉朱奇道:“这般高调,是哪一个门派?”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低低一句话,仿佛在回应她心中所想:“紫华山,长溟剑派。”

紫华山乃上古神紫华仙尊的仙逝之地,那紫华仙尊不愧为上古的大神,仙逝数万年,整座紫华山依然处于他的神威庇佑之下,方圆百里灵气浩然,十分适合炼道修仙。只是慑于那强大的神威,无人敢在那里开山立派,直到天庭的长溟上仙下界,才在紫华山创立了长溟剑派。

沉朱老早就听说过这位上仙的八卦,据说他当年与某位上神共同追求一名女仙,在夺妻之战中落了下风,为治疗情伤,才躲去了紫华山。至于他创立长溟剑派的原因,说起来十分简单:闲着无聊。沉朱仿佛听说,长溟这个人在天界的风评有些不大靠谱。

据说他刚刚收徒,只口传了几个剑诀,就丢下几个弟子云游去了。故而这数千年来,长溟剑派的徒弟、徒孙、徒孙的徒弟以及徒孙的徒孙,一直都致力于一件事,那就是找到他们这位祖师爷。

在寻找祖师爷的过程中,长溟剑派渐渐壮大为六界实力最强悍的仙门——这件事似乎还要归功于长溟,因为他总是在徒子徒孙们寻找自己的道路上设置障碍,当然,他的目的究竟是为了考验弟子们,顺道鞭策他们成长,还是单纯地想耍着他们玩儿,就有待考证了。

长溟剑派这一任的掌门已是长溟的第十三代徒孙,人称玉虚师尊。玉虚师尊有七位弟子,个个都年轻有为,其中的大弟子最为出众,在江湖上的名号也极响亮。沉朱走江湖的路上也听说过这位长溟剑派的大弟子,朝那张英俊的冰块脸望去,饶有兴致地沉吟:“原来他就是东方阙。”

长溟的第十四代徒孙,东方阙。

此人御剑的水准被盛喻为剑术的巅峰,不知道跟擅长兵器的夜来比起来,究竟谁更上乘。

沉朱收回目光,将脸转向书生:“你也听说过长溟剑派?”

书生点了点头,声音清雅:“长溟剑派名满天下,有众多民间八卦流传于世。与历任师尊的风流韵事有关的话本子,单是今年,我就读过十九本。”

沉朱咳了一声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个爱好。”

书生的笑意愈发温润:“闲着寂寞,自然要找些热闹看。”

东方阙抬手招来小二,却只点了一壶茶水。修行之人多习辟谷之术,他们怕是因为茶馆客满,才挑了这里休息喝茶。也不知是为什么,今日荒河镇处处客满,沉朱不禁疑惑,区区妖市,当真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忽然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怎么,长溟剑派也想来分一杯羹吗?”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语气里满是不屑和挑衅。他们落座的那一桌坐了数个穿不同道袍的人,应该也都是仙道中人,只是不知这帮修仙者聚在此地开大会,究竟是为了何事。

沉朱暂停了与书生交流的念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热闹。

“素闻长溟剑派不谋于众不合于俗,可是今日这个热闹,呵呵,贵派还不是也来凑了?”

有人小声对说话者道:“钟师兄……”使眼色提醒他不宜惹事,尤其对方又是个不好惹的。

那天罡门的大弟子钟昊天却对他的眼色毫不理会,道:“恒安师兄有所不知,家师原本也给长溟剑派发了邀请函,却被玉虚师叔复信‘婉拒’,本以为长溟剑派对此事不感兴趣,谁承想……”冷笑两声,语气里的不满之意十分露骨,朝着东方阙的方向道,“今日一见东方师兄,才知道原来贵派是想吃独食,原还以为贵派是瞧不上吾等,着实伤心了几日。”

一听此话,长溟剑派的七弟子洛小天按捺不住,欲起身回嘴,却听东方阙冷冷淡淡道:“贵派也号称蜀中第一仙门,钟师兄又何必自贬身价?”

钟昊天的脸一黑:“东方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适才被按回去的洛小天快人快语,道:“我师兄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跟你合作,不过是不想跟你合作,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怪我们喽?”

钟昊天愤而起身:“你!”

身侧青云观的弟子将他拉回去,打圆场道:“钟师兄息怒。”又将脸转向东方阙,“东方师兄率门派弟子前来此地,说明贵派并非对天罡师尊的提议不感兴趣,既然都是同道中人,又何必因这等小事伤了和气。”

东方阙听出他话中的试探之意,不置可否道:“在下来此,不过是奉掌门令行事,与诸位师兄井水不犯河水。”

“哦?却不知东方师兄来此地,究竟有什么公干?”

洛小天立刻道:“鄙派派内的事,诸位师兄只怕管不着吧。”

一句话惹得上口气还没捋顺的钟昊天下一口气又不顺了,在座的其他人也纷纷面露不豫之色。

长溟剑派,果然一个个都是狂妄之徒。

东方阙扫了一眼嘴上没把门儿的小师弟,见对方拿手捂上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再不多话,才冷淡地将脸转回,漫不经心地道歉:“七师弟年少无知,若是冒犯到诸位师兄,在下代他赔个不是。”

那张冰块脸上,哪有一丝一毫道歉的意思?

但他既然开了口,也不好不给他面子,有谁干笑一声:“好说好说。”

钟昊天哼了一声,道:“不知是不是长溟剑派广收门徒的缘故,这入山的门槛,当真是一年比一年低了。”

洛小天听他讽刺自己,立刻把话给顶了回去:“我派收徒向来严谨,像钟师兄这样的肯定不敢要。”

东方阙冷声提醒他:“七师弟。”

声音虽然不高,却透出大弟子的威严,洛小天慌忙认错:“大师兄,我错了。”

长溟剑派的二弟子慕清让冷冷开口:“大师兄,七师弟有什么错?”朝钟昊天所在的那桌白上一眼,“若是走在路上,有狗无端朝自己乱吠,难道还忍着吗?”

话音刚落,从两个方向就同时传来撤椅子拔兵器的声音。

双方拔剑的弟子分别被同伴拉住,目光在空中僵持,似也碰撞出金戈之声。

青云观的恒安师兄好说歹说才将二人劝回去。

对于两拨人没能打起来,沉朱颇有些惋惜,身边很应景地传来一声叹息:“唉,可惜。”

她眼皮一跳,看向身边的白净书生。

这家伙,莫非从刚才开始也一直在看热闹?

两拨人坐下之后,仍在你来我往地放嘴箭,沉朱却已经没有心思听他们打嘴仗,凑过去问凤宓:“穷书生,这些人似是为了某样东西来的,近日你可曾听说过什么?”

不等凤宓回答,就听那边钟昊天冷冷道:“东方阙,我天罡门联合青云观、南阳剑阁和天心教,对那白泽图势在必得,此一行吉凶难料,长溟剑派不愿与吾等联手,吾等也不强求,可若是在取白泽图的途中遭遇什么不测,汝等也莫怪我辈不念同道之谊!”

东方阙抬起那双冷冰冰的眸子,道:“钟师兄多虑,取白泽图……”眼角余光飘向角落里那两个妖君所在的方向,淡淡道,“大家自然各凭本事,先到先得。”

原来这些人齐聚荒河镇,并非为荒河镇妖市而来,而是为了沉睡于昆仑山的神兽白泽。传说白泽知晓天下所有鬼怪的名字、形貌和驱除的方术,若遇到贤明之主,就会奉书而至——此书即为白泽图。

千百年来,数不胜数的修道者,穷其一生都在追寻白泽的踪迹。可是白泽已从世间消失万年之久,各界的修道者前赴后继,也不过是追着一些传说的影子白费力气罢了。

直到十八年前,昆仑山出现异兆。

有识之士激动地表示,那正是白泽现世的征兆。可是,此征兆只是一抹灵动,很快就归于沉寂。正在世人怀疑白泽现世一事是个乌龙事件的时候,十八年后,昆仑山却再一次灵气大盛,方圆百里之内,皆能感觉到那来自远古的惊人力量……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书生将有关白泽图的风闻原原本本讲完,沉朱抄着手沉吟:“原来如此。”

不过,她的神力已有所恢复,怎么从未感受到昆仑山的灵动?她狐疑了一阵儿,将这个问题放下,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白泽吗,有意思。”突然问身畔的书生,“穷书生,此事你怎么看?”

书生道:“白泽本是上古灵兽,神界的四大圣兽之一。人界的传说中所描绘的白泽,是遇贤主就会奉书而至的瑞兽,可是实际上它以天地的清气为食,不喜人间烟火,所以那些传说依我看十之八九都是杜撰。”说到这里顿了顿,添道,“书上是这么说的。”

沉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书上说的?鬼才相信。

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沉朱道:“白泽奉书认主,何等荒唐。它的主人……”

她听墨珩说过,洪荒终结,上古神族渐渐凋零,进入后古纪之后,这世间就只余下两条神脉——崆峒龙族和九天凤族。至于从上古时期一直活到现在的神祇,却是只剩下墨珩和凤族那位当家了。她虽然继承了母亲的神位,但是无论资历还是修为,与墨珩这样的上古神都不可同日而语。

沉朱想,若非九千年前的崆峒大乱……

她敛去眸中的情绪,幽幽对身畔书生道:“白泽的主人,应当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若她记得不错,白泽之主名唤明玦,父神在开辟天地之后不久,就因力量衰竭羽化归天。适时,六合初开,天地的秩序尚处于混沌未明的状态,明玦以一己之力划出八荒,为后来六界的成形打下了根基。数十万年的时间,八荒在一轮又一轮的功劫中不断完善,终于在一万年前迎来最大的那场劫难。

明玦就是在那一劫中仙逝的,于神仙而言,也算得上功德圆满。

这世上再无明玦的那一日,他的神兽白泽亦从六界消失。

时隔一万年,白泽再次现世吗……

沉朱的眼中有厉芒闪过,听说昆仑山中多奇兽,这次来荒河镇原本也有去探一探的打算,没想到竟然撞到像白泽这样来头的主。

这六界八荒有头有脸的仙君都有自己的坐骑,譬如天帝的麒麟,天后的鸾鸟,皆是仙界的瑞兽,于主人的尊贵身份而言很是合宜。可惜这天地间只剩下区区几只麒麟,而且都已有主,唯独鸾鸟一族在凤皇的庇护之下,人丁还算兴旺。数千年前,墨珩曾向凤皇打招呼,让沉朱在鸾鸟一族择一只当作坐骑,可是她去族里转了一圈,最后却扫兴而归。

鸾鸟一族都是些华而不实的家伙,看不顺眼。

雌鸟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就罢了,就连雄鸟化成人形之后,也都是些只懂得搔首弄姿的家伙,若是日后带出去,岂不丢她的脸?

听说,她的母亲素玉上神的坐骑蛊雕本是鹿吴山中的妖魔,桀骜难驯,素玉与它大战七七四十九日,才将它收于座下。那蛊雕是上古凶兽,带出去自然十分气派。

神兽白泽,约莫可以将蛊雕甩出好几条街。

沉朱忽然停下脚步,唤道:“穷书生!”

凤宓停下来,望着那张突然焕发出别样神采的脸。

她道:“带我去这里最好的客栈。”身高不够的缘故,一张小脸朝他扬了扬,“我不走了,找个地方住下。”

虽说如今神力受创,可是她认定的东西,向来势在必得。

凤宓眸中波澜不起,淡淡道:“好。”

在寻客栈住的过程中,沉朱遇到了巨大的挫折。

镇上所有的客栈,清一色满客。她估计了一下,如今镇上的外来人员,一部分是凑妖市热闹来的,剩下的,恐怕都是冲白泽来的。

“抱歉,小店昨儿个就客满了,不行您上别家看看,您沿着这条街往东,有一家名叫如意楼的……”

从客栈中出来,沉朱抄着手问书生:“这是第几家?”

书生道:“最后一家。”

沉朱揉一揉额头,远目看向笼在雾障中的昆仑山,妥协般地唤了声:“穷书生……”张了好几次口,终是没能开口,违心道,“天色也不早,你回家吧。”

凤宓瞧着她别别扭扭的样子,眼睛眯了眯,漫不经心似的道:“嗯,从家里也能看到昆仑山,倒是比此处还清楚些。”

沉朱的眼睛亮了亮。

他继续道:“突然想起来,这几日快没有米下锅,陪我绕些远路,阿朱姑娘可介意?”

沉朱先是一怔,明白他的意思,忙别过脸去:“最好不要太远。”脚步先他一步朝前迈去,一路上都在骂自己:该死,脸红什么。

凤宓唇角微微动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个微不可见的笑:“阿朱姑娘,菜市在这边,你走反了。”

在菜市买了米,凤宓与沉朱肩并肩往回走,正在探讨今晚伙食,却见前方拥堵异常,路人都挤在一处,似在围观什么。

还未回神,身边的姑娘已经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很快就从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凤宓见状,将手中的米掂一掂,也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沉朱在最适合围观的位置站定,看到以东方阙为首的长溟派弟子时,忍不住感叹:世界可真是小。

只见东方阙冷冰冰地立在那里,仍是那张冰块脸,只是冰块脸更像冰块了,仿佛谁欠了他一大笔钱还不准备还似的。

沉朱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明白了,欠他钱的还是位姑娘。

那姑娘容貌逼人,身材挺拔修长,相比一般美人,虽也称得上眉目精致,却少了些柔婉,多了些英气。若非她一身紫色裙装,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沉朱第一眼见她,怕是要由衷赞上一句:好一位英俊的少年侠客!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少年侠客,生得颇有些面熟。

适时,那姑娘正在与东方阙对峙,一个眼神冰凉,一个神情冷肃,目光如短兵相接,互不相让。

沉朱正有些焦急,想问一问身边的人这是演的哪一出,那美人接下来的动作,却看得她目瞪口呆。

美人动了,朝东方阙扑了过去,扑过去时还是一副怨妇的嘴脸:“东方阙,你到底怎样才肯带上我?”

东方阙似是没料到她会扑过来,就那样被她扑了个正着。

他身边那些同门亦没反应过来,年纪最小的洛小天率先发出一声大喝:“妖女,快放开我大师兄!”

东方阙平日里端庄自持,尤其在男女之事上向来一丝不苟,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女子如此轻薄,登时露出嫌恶之色,可是想到她一个女流之辈,又不好发作,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意,将她甩了甩:“宜默,放开!”

宜默抱着他的胳膊不动,大义凛然道:“我好不容易从紫华山追到青城山,又从青城山追到荒河镇,你说放就放了?除非你答应我,你走到哪儿就把我带到哪儿,否则没商量!”

女子的神情和语气都极硬气,可是这行为简直像在撒泼耍赖。

沉朱此时算是看明白了,这姑娘原来是追相好来了。从紫华山到荒河镇,少说也有几千里,这姑娘千里寻郎,矜持是欠了一些,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她委实不容易。不过,看他情郎这样子,虽然生了一张俊脸,却是薄情寡义之相。

东方阙额角跳得厉害,咬牙切齿道:“我数三下,再不松开,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一、二、三!”

话毕,立刻手起剑落,竟无一丝犹豫。

那姑娘一个漂亮的旋身,避开那来势极凶的一剑。

四下静了静。谁都没有想到,东方阙竟然说砍就砍。好在那姑娘身手好,否则这一剑削掉的,就不只是姑娘的一缕头发,而是姑娘的脑袋。

唤作宜默的姑娘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青丝,又看向面前的东方阙,目光缓缓沉下来。

东方阙仍是那副正气浩然的模样:“宜默,你可是忘了你在长溟的所作所为?若非有正事要办,我并不介意与你做个了结。”

口气中的狠戾,连沉朱都听出来了。

宜默就那样看了他半晌,唇角微勾:“了结?”脸上带笑,神情却一片冰凉,“事情都还没有查明白,你就要与我做个了结,你却说说,要与我如何了结?”

幽寂的眸中满是咄咄逼人的光。

东方阙迎上那双眼睛,眸中亦漫上来一层杀气:“宜默,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话说到这里,围观的人就有些看不清剧情了。

上一出还是千里寻郎,怎么这一出又像是仇人见面?悟了悟,明白了——这是爱着爱着爱出问题来了。上一刻还是如胶似漆的爱人,下一刻就恨不得手刃对方。男女之事,向来这般玄妙。理清头绪,众人接着看戏。

只见女子从衣袖上扯下一条布当作发带,将因方才那一剑而有些参差不齐的头发高高绑起,边绑边道:“就凭你师妹的一句话,就不分青红皂白认定是我做的,这就是长溟大弟子应有的风度?”

头发绑好后,更加显得她英姿飒爽。

她抬起手中的剑,横眉怒视东方阙。

就在沉朱在心中为她叫好之际,却听她以气吞山河之势道:“东方阙,本姑娘今日是跟定你了,你不答应也休想甩掉本姑娘!”

由于这姑娘在高冷和没脸没皮之间切换得太过自如,沉朱的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怎么办,这性格好像也在什么地方遇到过,不过,是在什么地方呢……

沉朱陷入沉思,再看东方阙,发现他的脸色已经不只是难看了。

洛小天插嘴道:“妖女,我大师兄好心救你信任你,你却恩将仇报,闯我门派禁地不说,还伤我二师叔和三师姐,若不是二师叔极力为你说情,你当我长溟派还能容你活到现在?事到如今,你哪来的脸纠缠我大师兄!大师兄放你一马又一马,你别给脸……”

他说得热闹,对方却彻底无视他,一双锐利的眸子盯紧东方阙:“东方少侠也如此认为?”

东方阙冷漠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宜默自嘲地笑笑:“好,你不相信我,我认还不成吗?”脸上流露出一丝倦色,举高的剑缓缓垂下去,眸中戾气散去,神色有些冷清,“东方阙,就当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原谅我一次不行吗?”

沉朱忍不住道:“啧,太不争气了。”

书生不知何时已挤到她身边,听到她的话,好奇地问她:“此刻若是换作阿朱姑娘呢?”

沉朱想也没想:“自是先打一架再说。”

书生很有原则:“解释不通,再诉诸武力也不迟。”

沉朱慢悠悠道:“愿意信我的人,不必解释,解释了才肯信我,留他何用?敢怀疑我,揍一顿再说。”

凤宓没有说话,抬头看一眼这出戏的男主人公,又看一眼这出戏的女主人公,小声沉吟:“原来……如此。”

沉朱忙着看戏,漏过了书生的自言自语。

东方阙开口:“原谅你?好啊。”

众师弟忙道:“大师兄,万万不可!”

其他弟子也纷纷道:“大师兄,你怎能对这妖女心软,她……”

东方阙抬起一只手,打断众师弟的话,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紫衣女子,眸子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受我一掌,长溟与你的恩怨一笔勾销。若是不敢……”眼神冷下去,“那就立刻滚出我的视线。”

宜默眸中仅剩的光彩,因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彻底寂灭。

谁不知道,东方阙是长溟剑派千年难得一遇的弟子,他的这一掌,恐怕连玉虚师尊都不敢轻易答应。他提出这个条件,是在逼她知难而退。

他对她已厌恶至此吗?

她心中百味陈杂,最终化为简短的一个字:“好。”

立在一旁看热闹的沉朱挑了挑眉。

反观长溟这一边,洛小天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一听此话,又急了:“妖女,我大师兄的一掌也是你可以受的?大师兄肯给你台阶下,还不赶紧滚。”

宜默却继续无视他,缓缓走到大路中间站定,对东方阙道:“东方少侠,你可要说话算话。”

青年拳头握紧,几日前身负重伤的师妹的话犹在耳边。

“大师兄,是宜姐姐,宜姐姐她……她试图闯入天心阁,将那妖魔放出来,此事不小心被我撞破,没想到她竟下了杀手。”

“大师兄,宜姐姐她接近你的目的,不过是想利用你。”

东方阙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却有些怒火烧进了眼睛,一抹无形的杀气从他身体中散发出来,他抬手将剑丢给一旁的洛小天保管,冷冷地对紫衣女子道:“你既然甘心受死,那便如你所愿。”

宜默嘴角一挑,眼里有淡淡的嘲弄:“东方少侠可千万别对我这个妖女手下留情。”

东方阙提掌,朝女子拍过去。

在外行人看来,那一掌委实气势汹汹,可是沉朱见状,却不禁挑了挑眉头。东方阙恐怕连一成力气都没有用到,看来对那姑娘还是有些情分,只要那姑娘将灵息暂时提到胸前防守,便能挡掉大部分力道,于性命无碍。

谁料,女子的举动却出人意料。

在对方朝胸口拍过来的一瞬间,她撤掉了护体的法术。沉朱眼力好,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东方阙同时判断到这一点,慌忙将这一掌往回撤,尽管如此,却仍然足够她断几根骨头。

周围发出几声抽冷气的声音,就见那紫衣女子被那一掌拍退数步。

围观人群纷纷后退躲避,却有一名不起眼的白衣少年忽然上前一步,将那女子稳在自己怀中。

凤宓望着沉朱挺身而出的动作,神情波澜不惊,眼里却掠过极浅的笑意。

女子靠在少年怀中,捂住胸口抬起头来。对面的蓝袍男子正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良久。 ixsnEVndlDCUlUqwfflc4b3VJQtmWef6DXX+OyUKK2HRpK4+0jqNK3YlaHoX94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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