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反抗,这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这样一来更加深了贝茜和艾伯特小姐对我的憎恶。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抗争到底。
“丢人!真丢人!”艾伯特小姐说道,“多可怕的举动啊,爱小姐,你居然打了小少爷,他可是你恩人的儿子!你的小主人!”
“主人!他怎么成了我的主人?难道我是用人吗?”我反问。
“哼,你还比不上用人呢。你靠人家养活,却什么事也不干。坐在那儿,好好想想你的坏脾气吧。”
她们这时已经把我拽进了里德太太指定的红房子里,把我推搡到一条矮凳上。我像弹簧一样跳起来,但立刻就被她俩的双手按住了。我还要挣扎,可她们威胁我,要是不老老实实地坐着,就用吊袜带把我绑起来。这让我感到格外屈辱,只好乖乖不动。接下来,贝茜和艾伯特小姐叉着胳膊,一脸阴沉地盯着我,好像不相信我的神经还正常似的。
贝茜对我说:“小姐,你得明白,里德太太是你的恩人。要是她把你赶出这个家,你就得去贫民院了。”她的这番话让我无话可说,因为这样的话我已经听了千百遍,对我来说已经成了含义模糊的陈词滥调,让我痛苦、难受,却又让我似懂非懂。
艾伯特小姐也附和道:“太太好心把你和里德少爷、小姐们一起抚养长大,你可不能因此就认为自己与他们平等了。他们将来都会非常富有,而你却一分钱也不会有。你该学会低声下气,顺从他们。”
“我们说这些可全是为了你好,”贝茜补了一句,“你该学得乖巧一些。如果再这么粗鲁无礼,太太一定会把你送走的。”
“再说,”艾伯特小姐说,“上帝也会惩罚她的,也许会叫她在发脾气的时候死去。”
她们又唠叨了一阵,然后就走了,并且随手锁上了门。红房子是间备用卧室,虽然是整个盖茨海德府的卧室中最富丽堂皇的一间,但很少有人在这里过夜。九年前,里德先生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咽气的。从那时起,这里就始终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氛围。
我不敢肯定贝茜和刻薄的艾伯特小姐是否锁好了门,等到我敢走动了,便起身走过去看个究竟。天啊!真的上锁了,就是牢房的门也不会锁得这么紧。
我回到矮凳上。往事如潮水般在我的脑海中翻涌。约翰·里德的残暴与专横、他姐妹的傲慢与冷漠、他母亲的憎恶、用人们的偏心,一起出现在我的心头。为什么我总是饱尝痛苦,总要遭受欺侮,总要受人指摘呢?为什么我永远都不讨别人喜欢?为什么我拼命博取别人欢心,却仍旧无济于事呢?伊丽莎又任性又自私,却受人尊敬;乔治亚娜蛮横无理、斤斤计较,却也能得到大家的纵容,她漂亮的脸蛋叫人见了就心情愉悦,让人淡忘了她的缺点;至于约翰,没有人会和他顶撞,更不会去教训他,虽然他拧断了鸽子的脖子,弄死小孔雀,掐断暖房里名贵花木的嫩芽……有时他把他的母亲唤作“老女人”,还经常撕破她的丝绸衣裳,他却依然是她的“心肝宝贝”。而我呢,从来不敢有半点儿闪失,该做的事情我都会竭尽全力做好,可还是被别人骂作是淘气、讨厌、阴险、鬼鬼祟祟的人。约翰肆无忌惮地打我,却没有人来指责他;而我的反抗却成了众矢之的。
“不公平,不公平啊!”我的理智反抗道。我想到了逃跑,或者不吃不喝,任凭自己被饿死。在那个阴沉的下午,我的整个思绪乱作一团,我的整颗心都在反抗!我无法回答心底那个不断浮现的问题—为什么我要如此受苦。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是因为我在盖茨海德府中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我跟谁都不像。如果说他们不爱我,那其实我也一样不爱他们。我明白,如果我是一个精明可爱、活泼开朗又特别黏人的孩子,即使同样是寄人篱下,同样是没有朋友,大家也许也会对我好一些。
红房子里的阳光逐渐消逝了。时间已是四点过后。外面是狂风暴雨,我渐渐地冷得像块石头,勇气也随之渐渐消退。往常那种屈辱感、自卑心理、孤独沮丧的情绪,浇灭了我的怒火。谁都说我坏,也许我确实如此吧。刚才我不是还一心谋划要自己饿死吗?这当然是一种罪过。而我真的可以死吗?我想起了已经过世的里德先生。我已经不记得他了,只知道他是我舅父—我母亲的哥哥—他收养了我这个孤儿,弥留之际,还要里德太太答应,把我当作亲生女儿来抚养。里德太太也许认为自己是恪守承诺的。可是她怎么能真心喜欢一个在丈夫死后同她已再没有一点关系的人呢?我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里德先生如果还在世,一定会待我很好的。此刻,我不由得回想起关于死人的种种传说。据说如果活着的人违背了他们临终的嘱托,他们在坟墓里非常不安,便重回人间,严惩违背誓言的人。我想里德先生的幽魂也许会来到这间房子,出现在我面前。想到这儿,我抹去眼泪,努力让自己镇定,生怕真的把他招来。我甩开遮住眼睛的头发,鼓起勇气环顾了一下昏暗的房间。就在这时,墙上闪过一道亮光。此时,我脑子里尽是恐怖的东西,还认为那道飞快掠过的光,是某个幽灵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先兆,我甚至听到了翅膀拍动的声音。我害怕得要窒息了,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冲到房门前,发疯似的摇着门锁。
外面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钥匙一转,贝茜和艾伯特走了进来。
“爱小姐,怎么了?你受伤了吗?还是你看到了什么东西?”贝茜问。
“啊!我看到了一道光,我想一定是幽灵要来了。”我抓住了贝茜的手,而她并没有抽回去。
“她是故意大嚷大叫的,”艾伯特厌烦地断定道,“而且还叫得那么凶!她一定是想把我们骗到这里来罢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一个咄咄逼人的声音问道。随后,里德太太从走廊里走过来。“松开贝茜的手。你尽可放心,靠这种把戏,是出不去的。我讨厌耍花样,尤其是小孩子。你只有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多待一个小时,我才放你出来。”
“啊,舅妈,可怜可怜我吧!我实在受不了啦,我会被吓死的……”
“住嘴!这么闹闹嚷嚷真叫人心烦。”在她眼里,我是个老练的演员,她从心底里认为我是个本性恶毒、思想卑劣、为人阴险的家伙。
贝茜和艾伯特退了出去。里德太太不耐烦地把我往后一推,锁上了门。我听见她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她走后不久,我猜想我大概是昏了过去。一场吵闹就这样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