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刮进了小城:“沙皇统治被推翻了!”
开始镇上的人们都不相信。直到有一天,一列火车开进了车站。两个穿军大衣的大学生和戴着红袖标的革命士兵跳下车,逮捕了车站的宪兵、陆军上校和他们的长官。人们这才相信。他们如饥似渴地听着那些新名词:自由、平等、博爱。
热闹的、充满兴奋和喜悦的日子过去了。冬末,城里进驻了一个近卫骑兵团。每天早晨,团里都派出骑兵小分队,到车站去抓从西南前线开小差下来的逃兵。
一九一七年悄悄离去了。对保尔、克利姆卡和谢廖扎来说,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到了多雨的十一月,情况才有点不同寻常。车站上出现了许多生人,他们大多是从前线回来的士兵,而且都有一个奇怪的称号:“布尔什维克 ”。
一九一八年春季的一天,三个好朋友在谢廖扎家玩了一阵子,真是无聊,平时的那些游戏都玩够了。一个穿军装、骑马的人来到谢廖扎家,向他们要点水喝,还向他们打听镇上的情况。
那人走了没多久,他们听到公路上又响起了马蹄声。仔细一瞧,从林务官的房子后面,出来许多人和车辆,而在公路近旁,有十五六个人骑着马,枪横放在马鞍上,朝这边走来。最前面的两个,一个是中年人,穿着保护色军装,系着军官武装带,胸前挂着望远镜;另一个和他并排走的,正是三个朋友刚刚见过的那个骑马的人。
中年人的上衣上别着一个红花结。
谢廖扎用胳膊肘从旁边捅了保尔一下:“看见了吧,红花结。一定是游击队,要不是游击队,就叫我瞎了眼……”
那些骑马的人已经来到跟前。三个朋友刚才见过的那个人朝他们点了点头,用马鞭指着列辛斯基的房子,问:“这房子是谁家的?”
保尔紧紧跟在骑马的人后面说:“这是律师列辛斯基家的房子。他昨天就跑了,看样子是怕你们……”
“你如何知道我们是什么人?”那个中年人微笑着问。
保尔指着红蝴蝶结,说:“这是什么?一眼就看得出来……”
镇上的居民们都从家里跑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刚来到镇上的红军战士。红军司令部设立在列辛斯基家中。因为水兵朱赫来是本地人,又会做钳工和电工工作,很容易在工厂找到工作。所以最后安排朱赫来做组织工作。
早晨,保尔从发电厂回家去。他在厂里当锅炉工助手已经满一年了。今天城里非常热闹。一路上,拿着步枪的人越来越多。保尔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急忙往家走。保尔跑到家里,听母亲说阿尔青还没有回来,立即跑了出去,直奔城的另一头,去找住在那里的谢廖扎。
谢廖扎不在家。他的母亲不满地看了保尔一眼。“鬼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天刚蒙蒙亮,说是什么地方在发枪,他准在那儿。你干吗,也想上那儿去?”
保尔早就不再听谢廖扎的母亲嘟囔,他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路上过来一个人,两肩各背着一支步枪。保尔飞快跑到他跟前,问:“大叔,请问,枪在哪儿领的?”
“在韦尔霍维纳大街,那儿正在发呢。”
保尔撒开腿,他跑过两条街,碰见一个小男孩拖着一支步枪。保尔拦住他,问:“你从哪儿搞来的枪?”
“游击队在学校对面发的,现在一支也没有了。发了整整一夜,现在只剩下一堆空箱子了。我连这支一共拿了两支。”小男孩得意扬扬地说。
咳,真见鬼,要是我直接跑到那儿去就好了,不该先回家!保尔失望地想。
突然,他脑筋一转,急忙转过身来,赶上已经走过去的小男孩,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枪来。
“你已经有了一支,够了,这支该是我的。”保尔用一种不容争辩的口气说。
小男孩见他大白天拦路抢劫,气得要命,就朝他直扑过去。保尔向后退了一步,端起刺刀,喊道:“走开,小心刺刀碰着你!”
小男孩心疼得哭了起来,但是又没有办法,只好一边骂,一边转身跑开了。保尔心满意足地跑回家去,把弄来的枪藏在棚顶下面的梁上,然后高兴地吹着口哨,走进屋里。
乌克兰夏天的夜晚格外温馨,保尔的家乡—谢佩托夫卡也不例外。今天晚上特别欢乐。一群年轻人聚在保尔家对面的木料堆上,又说又笑,又唱又跳。声音最响亮的是保尔的邻居加莉娜。
保尔玩了一会儿就走了,他推开房门,看到阿尔青的同事罗曼坐在桌子旁边,另外还有一个陌生人。
“你叫我吗?”保尔问。
阿尔青向保尔点了点头,接着对那个陌生人说:“朱赫来,他就是我的弟弟。”原来陌生人的名字叫朱赫来。保尔看到他那双安详的灰眼睛正在细心察看他。那坚决的注视的目光使保尔有点不好意思。朱赫来灰色的短上衣从上到下都扣着纽扣,紧紧箍在结实的宽肩膀上,显得太瘦了。他的脖子跟牛一样粗,整个人就像一棵粗壮的老柞树,浑身充满力气。
“是这么回事,保尔,”阿尔青对弟弟说,“你不是说你们发电厂的电工病了吗?明天你打听一下,他们要不要雇一个内行人替他?要的话,你回来告诉我一声。”
朱赫来插嘴说:“不用了,我跟他一块儿去。我自己跟老板谈吧。”
“当然要雇人啦。”保尔说,“因为电工斯坦科维奇生病,今天机器都停了。老板跑了两趟,要找个替工,就是没找到。”
“这么说,事情就算妥了。”朱赫来对保尔说,“明天我来找你,咱俩一块儿去。”
“好吧。”保尔回答。
游击队撤走三天之后,德国人紧接着进了城。
尽管大家早就知道德国人要来,全城还是像捅开了的马蜂窝一样,马上忙乱起来,而且对这件事总还有点半信半疑。
所有的居民都贴着栅栏和院门,向外张望,害怕到街上去。
德国人不走马路中间,而是排成两个单行,沿路的两侧行进。走在队伍前头的,是两个拿着毛瑟枪 的军官,马路当中是一个担任翻译的乌克兰伪军小头目。
德国人在市中心的广场上列成方阵,打起鼓来。穿乌克兰短上衣的伪军小头目走上一家药房的台阶,声音响亮地宣读了城防司令科尔夫少校的命令。
命令如下:
第一条,本市全体居民,限于二十四小时内,将一切火器及其他各种武器缴出,违者枪决。
第二条,本市宣布戒严,自晚八时起禁止通行。
以前的市参议会所在地,革命后是工人代表苏维埃 的办公处,现在又成了德军城防司令部。房前的台阶旁边站着一个卫兵,他头上戴的已经不是钢盔,而是缀着一个很大的鹰形帝国徽章的军帽了。院子里划出一块地方,用来放置收缴的武器。
那些不愿去交枪的人,就在夜里把枪扔到马路上,第二天早上,德国巡逻兵把枪捡起来,接着运到城防司令部去。
中午十二点多钟,规定缴枪的期限一过,德国兵就清点了他们的战利品,收到的步枪加起来是一万四千支,这就是说,还有六千支没有交给德国人。他们挨家挨户进行了搜查,但是几乎没有搜到。
阿尔青一听到命令,就急忙赶回家来。他在院子里遇到了保尔,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小声问道:“你从外面往家拿什么东西没有?”保尔一开始想瞒住步枪的事,但是又不愿意对哥哥撒谎,就实话实说了。
阿尔青把藏在梁上的枪取下来,卸下枪栓和刺刀,然后抓起枪筒,抡开膀子,用了浑身力量向栅栏的柱子砸去,把枪托砸得粉碎。没碎的部分则远远地扔到了小园子外面的荒地里,接着又把刺刀和枪栓扔进了茅坑。
完事以后,阿尔青转身对弟弟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保尔,你也明白,武器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得跟你说明白,往后什么也不许往家拿。你知道,现在为这种事连命都会送掉。让他们发现了,头一个抓去枪毙的就是我。你还是个毛孩子,他们倒是不会碰你的。眼下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你明白吗?”
保尔答应从今往后再也不往家拿东西。
当他们穿过院子往屋里走的时候,一辆马车在列辛斯基家的大门口停住了。律师和他的妻子,加上两个孩子—涅莉和维克托从车里走出来。
“这些宝贝又回来了,”阿尔青凶巴巴地说,“又有好戏看了,他妈的!”说着就进屋去了。
保尔为枪的事难过了一整天。在同一天,他的朋友谢廖扎却在一个没有人要的破棚子里,拼命用铁锹挖土。他终于在墙根底下挖好一个大坑,把领到的三支新枪用破布包好,放了下去。他不愿意把这些枪交给德国人,昨天夜里他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怎么想也舍不得这些已经到手的宝贝。他用土把坑填好,砸结实了,又弄来一大堆垃圾和破烂,盖在新土上。最后又从各方面检查了一番,觉得挑不出什么破绽了,这才摘下帽子,擦掉额上的汗珠。
朱赫来在发电厂工作已经一个月了,保尔渐渐地和这位严肃的电工成了亲密的朋友,朱赫来常常给他讲解发电机的构造,教他电工技术。水兵出身的朱赫来很喜欢这个聪明的孩子。清闲的日子,他常常来看望阿尔青,总是耐心地倾听他们讲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事情。
有一天,保尔路过发电厂院子里的木柴堆,朱赫来叫住了他,微笑着对他说:“你母亲说你淘气爱打架。她说:‘我那个孩子总好干仗,活像只公鸡。’”朱赫来赞许地大笑起来,然后又说:“打架并不算坏事,不过得知道打谁,为什么打。”
保尔不知道朱赫来是取笑他还是说正经话,便回答说:“我可不是动不动就打架,总是有理才动手的。”
朱赫来出其不意地对他说:“打架要有真本领,我教你,好不好?”
保尔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有真本领怎么打?”
他简要地说了说英国式拳击的打法,然后教给了保尔。
有一天,天气很热,保尔从克利姆卡家回来,在屋子里转悠了一阵子,没有什么活要干,就打算到房后园子角落里的小棚顶上去,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他爬上了棚顶,躺在温暖的阳光下。
这棚子有一面对着列辛斯基家的花园,要是爬到棚顶的边上,就可以望见整个花园和前面的房子。保尔把头探过棚顶,他看见住在列辛斯基家的德国中尉的勤务兵正在用刷子刷他长官的衣物。保尔经常在列辛斯基家的大门口看到那个中尉。
这时,中尉在桌旁写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把写好的东西交给勤务兵,就顺着花园的小路走去。走到凉亭旁边,他站住了,显然是在跟谁说话。涅莉从凉亭里走了出来。中尉挎着她的胳膊,两个人走出了栅栏门,上街去了。
这一切保尔都看在眼里。正决定睡一会儿,又看见勤务兵走进中尉的房间,把中尉的军服挂在衣架上,打开朝花园的窗子,收拾完屋子,走了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保尔朝敞开的窗口望去,整个房间看得清清楚楚。保尔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地顺着树身溜到列辛斯基家的花园里。他弯着腰,几个箭步就到了打开的窗子跟前,朝屋里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一副武装带和一支很漂亮的手枪。
保尔屏住了呼吸。有几秒钟的工夫,他心里在激烈地斗争,但最后还是把身子探进窗子,抓住那支乌亮的新手枪,随后又跳回了花园。他像猴子似的攀上棚顶,又回过头来望了一眼。勤务兵正安闲地跟马夫聊天,花园里还是静悄悄的……他从棚顶上溜下来,马上跑回了家去。
保尔从箱子后面抓起一块破布,塞进衣袋,悄悄地溜出房门,上了通向森林的大路。他一只手把住那支不时撞他大腿的手枪,像箭一样朝一座废弃的老砖厂跑去。
老砖厂那里很僻静,遍地杂草丛生,只有他们三个好朋友有时候一起到这里来玩。保尔知道许多安全可靠的隐蔽场所,可以藏他偷来的宝贝玩意儿。
他钻进一座砖窑的豁口,小心地回头望了望,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保尔用破布把手枪包好,放到窑底的一个角落里,用一大堆碎砖覆盖住。他从窑里钻出来,又用砖把豁口堵死,做了个记号,然后才回到大路上,慢腾腾地往家走。
“这件事的结局会怎么样呢?”他想到这里,觉得心都纠结在一起了,有点惴惴不安。
这一天,还没有到上工时间,保尔就提前到发电厂去了,当他擦着风箱,给锅炉上水和生火的时候,还一直在想:“列辛斯基家里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已经很晚了,大约是夜里十一点钟的时候,朱赫来来找保尔,把他叫到院子里,压低了声音问他:“今天你们家里为什么有人去搜查了?”
保尔吓了一跳。“什么?搜查?”
朱赫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是的,情况不大妙。你不清楚他们搜什么吗?”
保尔当然清楚他们要搜什么,可是他没有勇气把偷枪的事告诉朱赫来。他惶恐不安地问:“阿尔青给抓去了吗?”
“谁也没抓去,可是家里的东西都给翻了个底朝天。”
保尔听了这话,心里稍微踏实了些,但是依然感到不安。
有几分钟,他们俩各怀心事。一个知道搜查的原因,担心以后的结果;另一个不知道搜查的原因,却因此变得小心起来。
他们默默地分开,干自己的活去了。
列辛斯基家这时可闹翻了天。德国中尉发现手枪不见了,就把勤务兵喊来查问。等到查明手枪确实是丢了,这个平素彬彬有礼、看起来颇有涵养的中尉,竟然甩开胳膊,给了勤务兵一个耳光。勤务兵被打得晃了晃身子,又直挺挺地站定了。
被叫来查问的律师也很愤怒,他为家里发生了这种不愉快的事而一再向中尉道歉。
这时候,在场的维克托对父亲说,手枪应该叫邻居偷去了,特别是那个小流氓保尔·柯察金嫌疑最大。父亲连忙把儿子的想法告诉了中尉。中尉马上下令进行搜查。可是仍然一无所获。这次偷手枪的事使保尔更加相信,即使是这样冒险的举动,有时仍然相安无事。
苏维埃意即“代表会议”或“会议”。因为俄国1905年革命时出现过一种由罢工工人作为罢工委员会组织起来的代表会议。苏联最高苏维埃由联盟院和民族院组成。1917年11月,全俄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向各交战国发出呼吁,要求立即停止战争,并且和德国签订了停战的和约。而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陷入困境,而且战士的厌战情绪严重,因此他们不得不假装和平的姿态。很快,1918年2月,德国违背停战协定,对苏俄发动全线进攻。这一章节中就较为细致地展现出了德国士兵在苏联的各种行径,特别是对武器枪支的控制。而保尔则冒着生命危险藏匿了枪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