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什么时候,巴黎圣母院都称得上是一幢壮丽华美的建筑。虽然岁月在她身上无情地刻下了丝丝印迹,但当你仰望她的时候,内心仍然会肃然起敬。时间有眼无珠,人则愚不可及。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时间对她的毁坏并不是太多,而大部分伤痛来自人类,尤其是艺术家的破坏。
不妨以圣母院的正门为例。见到它的宏伟,游人无不目瞪口呆。而当我们虔诚地去瞻仰时,它呈现在我们面前是这样的:正面缺少了三样重要的东西。首先是原来那十一级台阶从地面上加高了,其次是三座拱门神龛下方的一系列雕像,还有二楼长廊神龛上方装饰着从前历代二十八位法兰西国王的一系列雕像。
台阶的消失尚可算作时光所致,老城的地面在逐年上升,把主教堂的巍峨一点点消磨。可是,是谁拆毁那两列塑像的?是谁留下了那一个个空空的神龛?是谁在中央大门的正中凿了那道新的独扇门?是人类,是人类认为的伟大的、当今的艺术家们!他们偷梁换柱的功力真是一绝,把精工细作的艺术品换作了刻着天使头像和云彩的笨重大理石棺材。令人目不暇接的彩色玻璃窗则被换作了毫无情感色彩的白玻璃。
神奇的中世纪艺术无一例外地遭受了如此的灾难。在这座艺术的废墟里,我们可以总结出破坏艺术的三种因素:首先肯定是时光,光阴流逝,在不经意间侵蚀着它的外表,留下斑驳的印迹;其次是政治宗教革命,革命总是狂暴而盲目的,它们撕毁了艺术品华丽的外衣,甚至将它们连根拔起;最后是所谓的时尚,时尚越往现代发展越是光怪陆离,荒诞丑陋,它们对建筑的艺术进行肆无忌惮的阉割、消磨、瓦解,直至艺术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巴黎圣母院这座令人叹为观止的教堂今天已经不能恢复原貌了。但最美不胜收的一处景点是圣母院钟楼顶上一览无余的巴黎景观。
厚厚墙壁上的钟楼,垂直开凿着一道螺旋形楼梯,只要顺着这黑暗的楼梯拾级而上,经过漫长的摸索之后,终于来到两个高高的平台中的一个,只见阳光普照,清风徐徐,一片美景尽收眼底。众所周知,巴黎诞生于形似摇篮的老城。最早的城郭就是这小岛的河滩,塞纳河就是它最早的沟堑。在以后若干世纪里,巴黎依然是个岛屿,一南一北,有两座桥和两个桥头堡,既是城门又是堡垒,右岸称为“大堡”,左岸称为“小堡”。后来,从第一代诸王统治时期起,由于地方过于狭窄,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巴黎才跨过了塞纳河。于是,越过了大堡和小堡,最早的一座城郭和塔楼开始侵入塞纳河两岸的田野。这座古老的城郭直至上世纪还有一点遗迹,今天只留下了回忆。而经历了好几十个世纪的变化,如今的巴黎分为了三个部分:老城、大学城和新城。它们的街道纵横交错,像一件编织得乱七八糟的毛衣,怎么也拆不开,但是看起来也还算一个整体。
倘若现在有一个游客气喘吁吁地爬到那钟楼顶上,首先映入眼帘的应该是千奇百怪的屋顶、烟囱、塔尖、钟楼。再仔细一看,这些屋顶是那么的不一样,大的、小的、尖的、圆的、厚重的、精致的纷至沓来,叫人目不暇接。然而,当我们的眼睛渐渐适应这纷繁的建筑物时,还是可以区分出一些主要群体来的。只是现代巴黎很难再给你提供有关古城的某种印象。如果实在要想象,其实在某个盛大的节日,比如复活节或圣灵降临节的日出时分,登上某个高处,俯瞰整个巴黎,是可以体验一下晨钟齐鸣的情景。
只等太阳升起,发出信号,你就能看到千千万万的教堂同时开始颤抖。首先是从一座教堂到另一座教堂发出零散的叮当声,好像是乐师们相互告知演奏就要开始了。然后,你会看见,是的,在此时此刻,耳朵似乎也是一种视觉。所有钟楼仿佛同时升起声音之柱、和声之烟。一开始,每口钟发出的声音干净纯粹,独立傲然,然而当它们缓缓升入天空以后,各处的钟声竟然不自觉地相互融合,汇成一支雄浑壮美的协奏曲。
回到十六年前的一个星期日的清晨。圣母院照例举行了弥撒,弥撒后人们在教堂广场左边砌在地面石板上的那张木床里发现了一个婴儿,婴儿正对着圣克里斯朵夫那座伟大塑像。1413年开始,凡是弃婴都放在这张木床上,祈求有人慈悲为怀,愿意收养他们。木床前面还有一个铜盆,那是让人施舍扔钱用的。
公元1467年,这躺在木床上的小生命激起群众极大的好奇。木床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绝大多数人是女性,而且几乎全是老年妇女。
前排有四个老太婆低身俯视着木床,从她们穿着类似无袖的袈裟披风来看,可以猜到她们是某个修女慈善会的。
“这是什么东西,嬷嬷?”其中一个老太婆问。
她注视着这个身子在扭动、号啕大哭的小家伙。
“这是什么?这太不可思议了!现在的人都是这样生孩子?”另一个老太婆说。
“生孩子的事我可不知道。但是你们看看面前这个孩子,简直是罪过啊!罪过啊!”
“这根本不是一个孩子!”
“就是一个肉球而已!”
“这真是一个怪物!”
“不,这是一头野兽,应该把他扔进河里淹死,要不,就扔进火里烧死!”
四个老太婆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人们再仔细看看后发现,这个小妖怪不是初生的婴儿。他大概已经有四岁了。他用尽全力在印有时任巴黎主教的纪约姆·夏蒂埃大人姓名缩写的麻袋里伸展着。只有那小脑袋露在麻袋外面。只见一头浓密的棕发、一只眼睛、一张嘴巴、几颗牙齿。眼睛含着一汪泪水,嘴巴哇哇大叫,牙齿看上去只想咬人。
这时,巴黎有名的贵妇阿洛伊丝·德·贡德洛里埃夫人牵着她的女儿路过这里。她的女儿百合花·德·贡德洛里埃打扮得像一个精致、华丽的洋娃娃。贡德洛里埃夫人在木床前停了下来,端详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之后,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我本来以为这里只能放真正的小孩呢!”接着,扔下了一枚银币,厌恶地扭过头去走了。
紧接着又是一片议论声:
“你们看,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上有一个疣子。”
“那不是疣子,里面藏着一模一样的另一个魔鬼。”
“枢密官大人,您看这个所谓的弃婴预兆着什么?”一个老太婆问路过的枢密官。
“大祸临头!”
“最好在熊熊燃烧的柴堆上烧死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又有个老太婆补充道。
有个年轻神父站在一旁有好一会儿,听着那四个老太婆的议论和枢密官的训示。他面容严肃,目光深邃,不声不响地拨开人群挤向前去,仔细看了看这个小魔怪,伸出手去护住他。
“这孩子我收养了。”神父说。
他用袈裟一裹,把孩子抱走了。众人茫然地目送他离去。不一会儿,只见他走进那个当时从教堂通往隐修院的红门,随后无影无踪了。
“看吧,我早就跟您说过,这个年轻的教士克洛德·弗罗洛先生是个巫师。”一个老太婆小声地对身边的人说。
确实,克洛德·弗罗洛不是平庸之辈。
上个世纪,克洛德出身于一个中产家族。他在孩童时代就被父母决定为神职献身,家里从小就教他用拉丁文阅读,教他低眉顺目,教他轻言细语。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大学城的托尔希学院去过幽居的生活。他的成长伴随着弥撒经文和词典。因此,他生性严肃庄重、学习十分刻苦。他从不说笑,也从不嘲笑他人。他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大大小小的学堂里,每次开始宣讲教规时都能看到他已经到了。即使是在大冬天,他也会咬着鹅毛笔,把纸垫在磨破了的膝盖上涂涂写写,不管手指头冻成了什么样,他都执着地写着。教谕消化之后,他又一头扑向医学和自由艺术,钻研草药学、膏药学,很快就成为发烧和挫伤、骨折和脓肿的专家。总之,学习是这个年轻人唯一的生活目的。
大概在1466年,那一年的夏天酷热难耐,瘟疫肆虐。仅仅在巴黎,就有四万多人被夺走了生命。在大学城里,蒂尔夏普街的病情最严重,而克洛德的父母恰好就住在这条街上。年轻的学子惊恐地跑回家,才得知自己的父母在前一晚已因瘟疫过世。他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弟弟约翰还活着,没人看管,躺在摇篮里哇哇直哭。这是全家留给克洛德的唯一亲人了。年轻人抱起小弟弟,满腹心思,离家走了。从前,他全心全意专注在学问上,这以后他开始了真正的生活。
这场灾难是克洛德人生的一次转机。在此之前,他或许觉得学问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而经过这件事以后,他的身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如今的克洛德不仅仅成了孤儿,更成了一家之主,是兄长,是家庭的支柱。他明白了人世间除了神学的种种领悟以外,还有真实的人情味。于是,他对小弟弟关怀备至,呵护有加。有个小弟弟让他爱,完全填补了整个生活的空隙。他把他的全部热情都用在了爱他的小约翰身上,这种热情是深沉的、专注的。这个孱弱可怜的小人儿,金黄的头发,眉清目秀,脸蛋红润。这个孤儿除了另一个孤儿的照顾,别无依靠,这叫克洛德从心底里为之激动不已。对小家伙来说,他不仅是大哥,而且是母亲。
克洛德下决心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小约翰。他甚至决定一辈子都不讨老婆,不生孩子,而小约翰就是他的老婆、他的孩子、他的家庭、他一切的一切。从此,他更加专心致志于他的教职使命了,因为他的博学多才,以及身为巴黎主教的直接附庸,所有教会的大门都对他敞开着。由于教廷的特别恩准,克洛德刚刚二十岁就成为神父,这可是巴黎圣母院迄今为止最年轻的神父啊。
克洛德总是去懒汉祭坛给懒汉们做弥撒。这个祭坛离圣母像不远。这时,他做完弥撒刚要回去,听到几个老太婆围着弃婴床纷纷议论,喋喋不休,这些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爱的双手不自觉地伸向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家伙。因为这个惹人可怜的小怪物勾起了他对小约翰的回忆。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有这样一幅画面:如果这个小怪物死了,他亲爱的小约翰也会遭受此种厄运。这个念头促使他义无反顾地从木床里抱起弃婴,消失在了人群中。
克洛德把小孩从麻布口袋里拖出来。哦,真是太丑了!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左眼上长着一个疣,脑袋瓜缩在肩胛里,脊椎弓曲,但是胸骨却异常突出。尽管他看起来很活泼,但是双腿根本无法伸直,总是弯曲着。小家伙就这样无止境地咿咿呀呀说着什么,不停地说着。从他的啼叫声中,克洛德得知这孩子身体还算结实。小家伙的丑陋不仅没有让克洛德觉得厌恶,反而更是心生爱怜。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弃婴抚养成人。他觉得,他这一举动是在为小约翰积福。这样一来,将来小约翰不论犯有多么严重的错误,都可以由他做的这件善事加以补偿。
克洛德给这个养子洗礼,取名卡西莫多,他要以此为纪念。这可怜的小东西长得太不完整了,粗糙到了极点。独眼、驼背、罗圈腿,只是勉强拼凑成了人的样子而已。
时间很快来到1482年,卡西莫多此时已长大。在养父克洛德·弗罗洛的极力推荐下,他担任了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他和教堂似乎有一种无法言明的联系。他不幸的身世和丑陋的面貌让他注定与世隔绝。而教堂就是他的避风港,是他的一切。他与教堂之间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他还是小不点儿的时候,就在教堂漆黑的穹隆中爬来爬去,配合着黑暗的背景,像极了人面兽体的爬行动物。直到某一次他抓住了钟楼上的绳索,把身子吊在绳索上,教堂的大钟摇头晃脑起来,而他也随之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他的一呼一吸都是教堂的气息,整个人几乎融为了教堂的一部分。教堂里哪一个台阶没有他爬过的痕迹?哪一个角落没有他生活的印迹?两座钟楼的表面凹凸不平,他却像壁虎一般从容不迫地爬上爬下,既不害怕,也不眩晕。他似乎已经将钟楼死死驯服,似乎完全掌控了钟楼的命脉。
弗罗洛十分耐心地教会了他说话,但是命运一点儿也不眷顾这个小孩。在十四岁的时候,卡西莫多的耳膜因为钟声被震破了。他与世界唯一的沟通桥梁也被切断,从此他更是被无情地隔绝在了世界的另一端。他的忧伤任谁也无法抚平,只能默默忍受。他的耳朵失聪,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成了哑巴。因为害怕别人的嘲笑,他从耳朵听不见的那一刻起就打定主意沉默不语。克洛德·弗罗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教会他说话,如今他又心甘情愿地把嘴紧闭起来。即使是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他的舌头也因为太久没有使用,早就麻木,无法工作。
身体的残损必然引起精神上的偏离。他的脾气很不稳定,胡思乱想是常有的事情,时而痴呆,时而疯狂,甚至到了野蛮的程度。也许这个可怜的灵魂天性并不狠毒,但从他步入人间的一刹那开始,他就处处受到别人的嘲笑、羞辱和排斥,从而使他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他觉得只要有人说话,那一定是在诅咒他。他慢慢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只有仇恨,要想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他必须捡起人家用来伤他的武器用更大的力气扔回去,以怨报怨。
对他来说,唯有慈母般的主教堂,尤其是他最爱的两座钟楼还能召回他的灵魂。孤独的他有时候只能缩在钟楼的庇护下。他爱钟楼,轻柔地抚摸它们,满怀深情地与它们对话。每到盛大节日之时,钟楼里的那些钟像吵吵闹闹的少女在他身边欢快舞蹈,但他最钟爱其中一口大钟。这口大钟的名字叫玛丽,静静地待在南钟楼里,妹妹雅克莉娜在陪伴它。雅克莉娜小一点,笼子也小一点,就摆在玛丽的笼子旁边。这口钟之所以取名叫雅克莉娜,是因为赠送这口钟给圣母院的主教妻子叫这个名字。第二座钟楼里还有六口钟,还有另外六口更小的钟和一口木钟在两座钟楼交会处。卡西莫多一共拥有十五口钟,而最得宠的要数大玛丽。
每到钟声轰鸣,卡西莫多就格外兴高采烈。只要副主教说一声:“去吧!”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钟楼的螺旋形梯子。他如一只气喘吁吁的猛兽般一头扎进四面悬空的大钟室,他满怀敬意温柔地看着大钟,柔声细气地对它说话,轻轻抚摸着它们。好像是要驾驭一匹骏马之前,先为了之后的劳累而心痛不已。他首先摇动楼下一层的几口钟,这几口钟都悬吊在缆绳上,绞盘嘎嘎作响。卡西莫多的心跳随着大钟的摆动而加剧。每一次钟舌撞上青铜钟壁,他爬上去所站着的木梁也跟着微微震动。卡西莫多狂笑着,大喊着:“加油呀!”巨钟的摆动幅度越来越大,卡西莫多的眼睛也越瞪越大,似乎蕴藏着一股永远不灭的火焰。整座钟楼伴随着大钟的摇摆和钟声的共振而战栗。大钟渐渐如脱缰的野马,左右来回晃动,癫狂地发出暴风雨般的喘息。卡西莫多就迎着钟口的方向时而蹲下,时而站起,时而向远处六十多米外人群聚集的广场望望,时而撞击着振动他耳膜的巨大铜舌。这是他唯一能听到的话语,唯一能打破他内心平静的声音。疯狂摇摆的大钟彻底激起了他心中的波澜,他等待着大钟晃动到跟前,猛然纵身扑到大钟钟面上。于是,他悬吊在大钟之上,随着大钟的摆动被抛来抛去。他死死抓住大钟的护耳,双腿紧紧夹着大钟,用脚后跟猛踢,加上整个身子的冲击力和重量,钟声震耳欲聋。钟楼也跟着摇晃着。此时此刻,大钟消失了,钟楼也消失了,卡西莫多更是消失了。而存在着的只有疯狂的幻想,只有骑着音响驰骋而产生的眩晕,只有半人半兽的怪物。
恰恰是这个不同寻常的生灵的存在,使得整个圣母院有了神秘的活力。教堂的每一块砖瓦因为他而具有了活力,古老的教堂似乎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焰,那衰老的心脏开始新的跳动。正因为生命是卡西莫多赋予的,大教堂宛如一个大活人,在他的手中唯命是从。卡西莫多更像是教堂里常住的幽灵,把控了教堂的一呼一吸。
他的确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圣母院的各个角落。有时人们会隐约看到一个畸形的身影在钟楼的顶端蠕动。这个身影时而从顶部坠下深渊,时而从一个尖角跳跃到另一个尖角,时而吊在大钟下的绳索上拼命摇晃。正是因为这个奇形怪状的影子,人们对圣母院有了一种敬畏之情。圣母院的花瓣格子窗像时刻张开的眼睛,死死盯着某人,令人心生寒意;高大的门廊则像是张开大嘴的怪兽,等待着人们靠近,然后吞掉他们。那日夜守护在圣母院周围的石龙、石蟒、石犬好像也都能发出阴森恐怖的吼叫声。如果在古埃及,人们会把卡西莫多当作这神庙的神;中世纪的人则会以为他是这神庙的妖怪。其实,巴黎圣母院的精魂就是卡西莫多。
所以,那些知道有过卡西莫多的人认为,如今的圣母院是凄凉的、了无生气的、死气沉沉的。人们感到有什么东西消失了。这个庞大的躯体也没什么了,只剩下一副躯壳;灵魂已离去,空留着他住过的地方,如此而已。这就好像一个头颅光有两个眼窝,目光却消失了。
卡西莫多生来就满怀仇恨,他恨每一个对他有敌意的人,恨每一个遗弃他的人。当然,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克洛德·弗罗洛。他爱这位收养人更胜过爱圣母院。因为这个人不仅教会了卡西莫多说话、写字,更让他成为敲钟人。这样的恩德就好比把朱丽叶许配给罗密欧。
无论这头野兽平日里如何残暴、凶恶,但只要来到克洛德·弗罗洛面前,就立刻化身为世上最俯首帖耳的奴隶、最温顺的仆人、最忠心的猛犬。只要主人一个手势,卡西莫多就立刻从圣母院钟楼上冲下来。他望着克洛德·弗罗洛的眼神里包含着复杂的情感,有儿子般的孝敬、奴仆般的依从,更有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慑服力量,还有一丝丝的摇尾乞怜。
1482年,卡西莫多大约二十岁,克洛德·弗罗洛三十六岁上下:一个长大成人,另一个却显得老了。
如今的克洛德·弗罗洛已不再是托尔希神学院那个普通学子了,也不仅仅是一个想要照顾遗弃小孩的好心人。他的思想今非昔比,他几乎日日刻苦律己,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他是巴黎主教的心腹,是灵魂的救赎者。他总是不苟言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但是,堂·克洛德·弗罗洛没有放弃做学问,也没有放弃对家中小弟的教育,这是他人生的两件大事。但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这两件甜蜜舒心的事情也略带苦味了。特别是小弟约翰·弗罗洛,他本应该成为兄长所希望的虔诚温和而又博学的人,谁想到却是个名副其实的捣蛋鬼。就算把他送到克洛德自己曾经学习过的、庄严的托尔希神学院,他也改不了习性,到处丢人现眼。克洛德只能将自己埋头于学问之中,以此来躲避人们对他的指责。然而知识是会让人忧伤的。他懂得越多,作为教士也就越苛刻,情绪也就越发感伤。
有一件事情也一直让人们觉得奇怪。他们常看到副主教克洛德沿着伦巴第人街走去,偷偷摸摸溜进一幢坐落在作家街和马里沃街拐角处的房屋里。这个房子的主人是尼古拉·弗拉梅尔,他1417年前后就死在这里。从此这儿成了空屋,残败不堪。但是屋子的四壁上还能隐约看见主人涂写的众多诗句和象形文字。大家都觉得这里面一定埋藏着金石,所以整整两个世纪当中,无数的炼金术士才会纷至沓来,恨不得把这里翻个底儿朝天。
其实,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河滩广场的钟楼里有一间密室,除了自己,克洛德不让任何人入内,甚至连主教也不许进。这间密室就在钟楼顶端,满是乌鸦巢。这间密室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没一个人知道。可每天夜里,密室的小窗会透出一道红光,忽明忽暗,很是奇特。这明暗的节奏像极了一个人呼吸时喘气的频率。所以又有很多喜欢说三道四的女子开始议论纷纷:那上面是地狱的炼火在闪耀,而这呼吸绝对来自克洛德。随着时间的流逝,谣言越来越离谱,在人们口中,卡西莫多已然成了魔鬼,而克洛德·弗罗洛则是巫师。敲钟怪人须为副主教效劳一段时间,等时机一到,副主教就会把他的灵魂带走,作为报酬。所以,在普通民众心中,副主教不过是一个表面看起来克己清苦,而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好名声的人。
话说回来,他近来越发有些道貌岸然了。他一向是不接近女人的,现在更是拒女人于千里之处,好像一听到有女子要靠近了,就恨不得把眼睛遮住。他还曾请求主教颁布命令,禁止吉卜赛女人到圣母院前的广场上跳舞。
克洛德和卡西莫多如今已经成为城里最不受欢迎的两个人,尤其是当他们一前一后同时出现在巴黎街头的时候,人们总是带着冷嘲热讽的口吻在他们身旁议论纷纷。曾经有一个小淘气鬼出于好奇,把一只别针扎进卡西莫多驼背的肉里,也有过一个女子故意轻佻地走近克洛德的身边,从他的黑袍旁擦身而过,惊得克洛德躲闪不及,还时不时地有人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小声咕哝着:“看,是克洛德与瘸子。”卡西莫多和克洛德其实根本听不见别人的评论,因为他们一个是聋子,而另一个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知识百宝箱
巴黎圣母院大教堂是一座位于法国巴黎市中心、西堤岛上的建筑,也是天主教巴黎总教区的主教堂。圣母院约建造于1163年至1250年间,属哥特式建筑形式,是法兰西岛地区的哥特式教堂群里面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座,始建于1163年,是巴黎大主教莫里斯·德·苏利决定兴建的。整座教堂在1345年全部建成,历时180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