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夏书

皋陶谟

题解

皋陶，相传是舜的大臣，掌管刑法狱讼。《史记·五帝本纪》曰：“皋陶为大理，平，民各伏得其实。”史载当时帝舜临朝，禹、伯夷、皋陶相与语帝前。皋陶述其谋。故作此篇。内容记述舜与大臣讨论部落联盟大事，当是后世史官追述当时讨论的对话写成的，是我国古代最早、最完整的议事记录。
《今文尚书》将此篇与下篇《益稷》合为一篇，今从《古文尚书》，分作两篇。

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德 1 ，谟明弼谐。 2 ”禹曰：“俞！如何？”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 3 。惇叙九族 4 ，庶明励翼 5 ，迩可远在兹。”禹拜昌言曰 6 ：“俞！”

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时，惟帝其难之 7 。知人则哲，能官人 8 。安民则惠，黎民怀之 9 。能哲而惠，何忧乎 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 10 ？”

皋陶曰：“都！亦行有九德 11 。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 12 。”禹曰：“何？”皋陶曰：“宽而栗 13 ，柔而立 14 ，愿而恭 15 ，乱而敬 16 ，扰而毅 17 ，直而温 18 ，简而廉 19 ，刚而塞 20 ，强而义 21 。彰厥有常，吉哉 22 ！

“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 23 。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 24 。翕受敷施，九德咸事 25 。俊乂在官 26 ，百僚师师 27 ，百工惟时 28 ，抚于五辰 29 ，庶绩其凝 30 。

“无教逸欲有邦 31 ，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 32 。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33 。

“天叙有典 34 ，勅我五典五惇哉 35 ！天秩有礼 36 ，自我五礼有庸哉 37 ！同寅协恭和衷哉 38 ！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39 ！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政事懋哉！懋哉 40 ！

“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敬哉有土 41 。”

皋陶曰：“朕言惠可厎行 42 ？”禹曰：“俞！乃言厎可绩 43 。”皋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赞赞襄哉 44 ！”

注释

1　允，信。迪，蹈、导也，遵循的意思。厥，其，代词，指古代的圣贤帝王，当指尧。德，道德。2　谟，谋也。弼，辅弼，指臣下。谐，和谐。3　慎，谨慎。修，指品德修行。思，斯。永，久。4　惇（dūn敦），《史记》作敦，惇敦古通用，厚也。叙，《史记》作序，次第。九族，见《尧典》注。5　庶，众。明，杨筠如《尚书覈诂》说：“俞樾谓当读为萌，……师古注并曰：‘萌与甿同。’是古人每假萌为甿。然则庶明，犹言庶民。按庶民与九族对言，俞说是也。”励，勉力。翼，助。6　昌言，美言、善言。7　咸，皆。时，是、这。惟，杨筠如《尚书覈诂》：“疑读为虽，古唯虽通用，唯即惟字。”8　哲，智。官人，任人为官。9　惠，仁。怀，思。 10　巧言，善于说话（多贬义）。令色，指脸上表现出巴结、谄媚的颜色。孔，甚、很，程度副词。壬，奸佞，此处指共工。以上四凶举其三，郑玄云：“禹为父隐，故言不及鲧也。” 11　亦，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谓作大也，甚也。大凡的意思。行，德行。九德，即栗、立、恭、敬、毅、温、廉、塞、义之德。详见下文。 12　乃言，皮锡瑞《今文尚书考证》云，今文“乃言”一作“丂言”，即考言，疑作丂言者为是。考言曰载事，犹考言于治事也。载，为。采，事。采采，指许多事。此句意为考察一个人的言论要用许多事例验证，不能没有事实作根据，评判一个人的好坏。 13　宽，宽宏大量。栗，坚。 14　柔，性情温和。立，《说文》：“尌，立也。”即树也。与柔相反。 15　愿，小心谨慎，有怕事的含义。恭，庄重。 16　乱，治，指具有排乱解纷，治理政务的才能。敬，指办事严谨。 17　扰，驯服、柔顺，指能听取别人意见。毅，刚毅、果断的意思。 18　直，正直。温，温和。 19　简，宽大。廉，廉约。 20　刚，刚正。塞，充实。刚正而断多失于疏，内充实以补之。 21　强，顽强。义，王引之谓善也。以上九德之义，郑玄云：“宽谓度量宽宏，柔谓性行和柔，扰谓事理扰顺，三者相类，即《洪範》云‘柔克’也。愿谓容貌恭正，乱谓刚柔治理，直谓身行正直，三者相类，即《洪範》云‘正直’也。简谓器量凝简，刚谓事理刚断，强谓性行坚强，三者相类，即《洪範》云‘刚克’也。”又金履祥《尚书表注》：“九德凡十八字，而合为九德者，上九字其资质，下九字则进修，亦有德性之全美者，宽者易弛，宽而坚栗则为德；柔者易弱，柔而卓立则为德；谨厚曰愿，愿者易同流合污而不庄，愿而严恭则为德；治乱曰乱，乱者恃有治乱解纷之才则易忽，乱而敬谨则为德；扰者驯熟而易耎，扰而刚毅则为德；直者径行而易讦，直而温和则为德；简者多率略，简而有廉隅则为德；刚者多无蓄，刚而塞实则为德；强者恃勇而不审直宜，故以强而义为德也。”上述解说可备参考。 22　彰，显。常，常道。吉，善。常吉连文，并有善义。 23　宣，《尔雅·释言》云：“徇也。”《国语·周语》：“刘康公曰：‘宣所以教施也。’”三德，郑玄曰：“三德，六德者，皆‘乱而敬’以下之文。”夙，早晨。夜，夜晚。浚，恭敬。明，努力。有家，旧注多谓卿大夫。家，卿大夫的封地。实际上卿大夫称家乃西周以后事，上古无此称，当泛指部落联盟的上层人员，有家指他们所属的氏族。 24　严，马融读严为俨，矜庄的样子。祗，敬。亮，佐佑、助。采，事。有邦，各方诸侯，实际上泛指部落首领。 25　翕（xī吸），合。翕受指三德与六德并用。敷，溥也，普遍。施，行。咸，皆。事，《礼记·郊特牲》注：“犹立也。”26　俊，郑玄注：才德超过千人者。乂，才德超过百人者。故俊乂指才德超群者，这样的人可以做官。27　僚，《尔雅·释诂》：“官也。”百僚即百官。师师，《孔传》：“相师法。”28　百工，指百官之下地位较低的士。时，善。29　抚，循、顺从。五辰，或谓金木水火土五星，泛指自然天象。孙星衍疏辰为时，五时谓五辰，故谓古有四时为五时说，恐非。周秉钧《尚书易解》：按五辰，北辰也，北辰之星有五，故谓之五辰。《史记·天官书》“中宫天极星”，《索隐》引《春秋合诚图》云“北辰，其星五，在紫微中”是也。北辰居天之中，《尔雅·释天》云：“北极谓之北辰。”郭注云：“北极，天之中，以正四时。”昭公十七年《公羊》疏引李巡注云：“北极，天心也，居北方，正四时，谓之北辰。”可参。此文之五辰盖借喻为国君。周说至确，结合上下文，此处有维护部落联盟首领权力中心地位的意思，反映原始社会民主制解体，向奴隶制国家过渡时，君权萌芽的政治状况。30　庶，众。绩，功绩。凝，成功。31　逸，安逸。欲，私欲。邦，诸侯。32　一日二日，天天的意思。几，《汉书·王嘉传》作机。万几，万端。33　旷，空。《论衡·艺增》：“毋空众官，置非其人与空无异，故言空也。”一说旷为废。工，功，事，古工、功通用。天工人其代之：曾运乾《尚书正读》说：“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故事曰天工，人其代之者，天不自下治之，使人代之，故人居其官，不可旷厥职也，言安民之为要。”这是中国古代传统的天、君、民一体的思想。34　叙，顺。蔡沈《书集传》谓指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的伦次。典，常。35　勅（chì赤），诫也。五典，即上文的五常。惇，敦厚。36　秩，次、顺，与“叙”同。礼，指下文的五种礼节。郑玄谓指天子、诸侯、大夫、士、庶人之礼。37　我，这里当指天下，相当于今语我们国家。有庸，马本作“五庸”。庸，用也。38　寅，敬。同寅，喻指君臣之间相互尊重。协，亦同也。恭，亦寅也。衷，善。协恭和衷即同心同德，团结一致的意思。39　五服，《尚书大传》谓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的五种礼服。郑玄谓五服为十二（指衣服上的十二种绘饰，下同）、九、七、五、三也（参看《益稷》）。章，显，五服以显等级。《尚书覈诂》云：“其实虞书之五服，即下文 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合之则为五服也。”40　五刑，见前注。五用，即《舜典》五服，服亦用也。《国语·鲁语上》云：“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中刑用刀锯，其次用钻笮，薄刑用鞭扑，以威民也。”懋，勉励。41　聪明，视听。畏，即威，古通用字。明畏，《蔡传》：“明者显其善，畏者威其恶。”明即表彰好人，畏即惩治坏人。有土，指保持邦土，也就是保持自己邦国的地位。42　惠，通“会”，引申为应，即当也。厎（zhǐ纸），必，一定。可厎行即厎可行之颠倒。43　厎可绩，杨筠如《尚书覈诂》云：“亦疑乃言可厎绩之倒，与《尧典》同。”44　思，通“惟”。赞，佐、助。襄，治理。

译文

考察古代的历史，皋陶说：“诚信地遵循尧的圣德，君主就会决策英明，群臣同心勉力辅助。”

禹说：“道理是这样，但怎样做到呢？”

皋陶说：“啊，谨慎自身，永远坚持自己的道德修养。宽厚有叙地对待自己的民众，他们就会拥护并辅助你，由近及远，就从这里做起。”

禹起身拜谢这番精妙的见解，说：“对呀！”

皋陶说：“啊！还须知人善任，安抚民众。”

禹说：“噢！确实是这样，但连帝尧、帝舜大概也难以做到。知人善任才算明智的人，才能举官得当。安抚民众才算仁慈，民众才会怀念他。明智而仁慈，怎么会担心 兜？ 怎么会迁徙流放苗民？ 又何必畏惧巧言令色的奸佞之臣共工呢？”

皋陶说：“啊！大凡人的行为有九德。换言之，说某人有德行，就要举出许多治事的事实来考察验证。”

禹说：“什么叫九德？”

皋陶说：“既宽宏大量又坚栗威严； 既性情温和又坚定不移； 既小心谨慎又严肃庄重； 既处事干练又严谨有序； 既虚心纳谏又刚毅果断； 既行为耿直又态度温和； 既着眼大局又注重小节； 既刚正不阿又充实全面； 既勇敢顽强又善良道义。显扬这尽善尽美的九德吧！

“ 天子每天都能在自己的行为中表现出九德中的三德，卿大夫就可以早晚恭敬努力地领有自己的采地。天子每天庄重恭敬地表现九德中的六德，就可以使诸侯佐佑天子治理四方。如果能把三德和六德合在一起普遍施行，使具备九德的人都能任用，这样才德超群的人都处在官位。百官臣僚互相效法，各自做好自己的工作，而且顺从君主，大家的功业就成就了。

“ 治理四方的诸侯不要贪图安逸和私欲，要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因为每天都会发生许许多多事情。不要任用不称职的官员，因为上帝统治大事，应由君臣代替完成。

“ 上帝规定了人与人之间的伦常次序，训诫我们要遵守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关系的常法，使这五种关系深厚有序！上帝规定了天下人的尊卑等级之礼，因此才有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这五礼的实行！君臣民众同心同德，团结一致吧！上帝任命有德的人，规定了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五种不同花色的礼服，来表彰他们！上帝惩罚有罪的人，制定了墨、劓、剕、宫、大辟五种等级不同的刑罚。治理政务大事要努力啊！努力啊！

“ 上帝听取意见、观察问题，都是依据民众的态度。上帝表彰有德的人，惩罚罪人，也依据于民众的赏罚态度。天意和民意是上通下达的，要谨慎啊，四方的诸侯们！”

皋陶说：“我的话一定可以实行吗？”

禹说：“当然！按你说的去做，一定会取得功绩的。”

皋陶说：“我并没有什么见识，只是每天都在考虑如何协助帝君治理天下啊！” OizYM3sUR3F1dytBS9G47qyWpzgwDMlNPiY1oj4j8GUBUczlHOuj3Jy4Rvy+Yi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