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夏书

大禹谟

题解

《大禹谟》属梅赜《古文尚书》，《今文尚书》无此篇。
大禹，相传为原始社会末期夏部落的首领，后受舜禅让，成为部落联盟首领。姒姓，名文命，又称禹、夏禹、戎禹。鲧之子，继其父治理洪水，疏导江河，治水十三年获得成功。他的儿子启建立了夏朝，而他则是夏朝的实际建立者。谟，《尔雅·释诂》：“谋也。”《说文》：“议谋也。”《书序》：“皋陶矢厥谟，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皋陶谟》、《益稷》。”《大禹谟》记叙大禹、伯益、皋陶在帝舜面前讨论政事的对话，同时也记录帝舜禅让帝位给大禹，大禹谦让的经过，最后是大禹征伐苗民，开拓疆域的记载。

曰若稽古 1 ，大禹曰文命 2 ，敷于四海 3 ，祗承于帝 4 。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 5 ，黎民敏德 6 。”

帝曰：“俞！允若兹，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 7 。稽于众，舍己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惟帝时克 8 。”

益曰 9 ：“都 10 ！帝德广运 11 ，乃圣乃神，乃武乃文 12 ；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 13 。”

禹曰：“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 14 。”

益曰：“吁！戒哉！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逸，罔淫于乐 15 。任贤勿贰，去邪勿疑，疑谋勿成，百志惟熙 16 。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 17 。无怠无荒，四夷来王。”

禹曰：“於 18 ！帝念哉 19 ！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 20 ，九叙惟歌 21 。戒之用休，董之用威 22 ，劝之以九歌，俾勿坏 23 。”

帝曰：“俞！地平天成 24 ，六府三事允治 25 ，万世永赖，时乃功 26 。”

注释

1　曰若稽古：参见《尚书·尧典》注。2　文命，大禹的名字。《史记·夏本纪》曰：“夏禹名曰文命。”3　敷，布、治理。四海，蔡沈《书集传》云：“即《禹贡》所谓‘东渐’‘西被’，‘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者’是也。”四海即天下四方。4　祗，恭敬。帝，上帝。5　后，上古及三代的部落首领及君王称后。克，能。艰，难。蔡沈说：“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即此意也。”至确。乂，治理。6　敏，勉、勉力。7　允，的确。若，像。兹，代词。嘉，善。攸，所。伏，隐伏。野，古有国野之分，国即国都，野即乡村。万邦咸宁，与《尚书·洛诰》“万邦咸休”意思相同。又《周官》有“万国咸宁”，《冏命》有“万邦咸休”。万邦，指天下四方氏族部落。咸，都。宁，安宁。8　稽，考。虐，虐待。无告，指鳏寡孤独无依无靠的人。废，弃。惟帝时克，《尚书·皋陶谟》有“惟帝时举”，意思相近，可参阅。9　益，人名，伯益，相传舜时任虞官，见《舜典》。 10　都，叹词。 11　广，大。运，远。《孔传》云：“广谓所覆者大，运谓所及者远。” 12　乃，如此。参见杨树达《词诠》。蔡沈《书集传》说：“故自其大而化之而言，则谓之圣；自其圣而不可知而言，则谓之神；自其威之可畏而言，则谓之武；自其英华发外而言，则谓之文。” 13　眷，顾念。皇天眷命，《尚书·太甲》篇有“皇天眷佑”，《微子之命》有“皇天眷佑”，意思相近。皇天，对天帝的称呼。奄，尽。为天下君，《洪範》有“为天下王”，可参阅。 14　惠，顺。迪，道。逆，蔡沈说：“反道者也。”又说：“惠迪从逆，犹言顺善从恶也。”影响，《孔传》：“吉凶之报，若影之随形，响之应声。”蔡沈《书集传》说：“吉凶之应于善恶，犹影响之出于形声也。” 15　儆，警、戒备。虞，误、失误。罔，勿、不要。法度，法则制度。淫，过。 16　蔡沈《书集传》说：“任贤以小人间之谓之贰，去邪不能果断谓之疑。谋，图为也。有所图为，揆之于理而为安者，则不复成就之也。百志，犹《易》所谓百虑也。”熙，广。 17　干，求。咈，逆、违背。 18　於（wū乌），叹词。 19　帝，当指舜。 20　九功，即上文六府三事。六府，指水、火、金、木、土、谷；三事，指正德、利用、厚生三方面。蔡沈《书集传》说：“正德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听，所以正民之德也。利用者，工作什器，商通货财之类，所以利民之用也。厚生者，衣帛食肉，不饥不寒之类，所以厚民之生也。”叙，顺其理，有秩序。 21　九叙，指上述九功各顺其理，不乱常法。歌，蔡沈：“歌者，以九功之叙而咏之歌也。” 22　用，以。休，美。董，督。威，古文作畏。 23　九歌蔡沈说，：“此《周礼》所谓‘九德之歌九韶之舞，”。俾，使。坏，败坏。 24　蔡沈说：“水土治曰平。言水土既平，而万物得以成遂也。” 25　六府三事参见上，“九功”注。允，的确。 26　时，是。乃，你的。功，功绩。

译文

考察古代的历史，大禹又叫文命，他治理天下，恭敬地秉承上帝。他说：“君主能够认识到当君主的艰难，臣下能够认识到做臣下的艰难，政事就能够治理，民众便勉力于德行。”

帝舜说：“对呀！真像这样，善言无所隐伏，贤人没有被遗留在民间的，天下四方都平安无事。听取众人的意见，舍弃自己的见解，遵从别人的正确意见，不虐待无依无靠的人，不冷落贫穷困苦的人，只有帝尧能够做到。”

伯益说：“啊，帝尧的德行广大而深远，如此圣明，如此神奇，如此威武，如此英华； 皇天顾念赐予福命，使他尽有四海宇内，成为天下的君主。”

大禹说：“顺从善道就吉利，顺从恶道就凶险，就像影子出于形体、回响出于声音一样。”

伯益说：“啊！慎戒呀！要警备不要产生失误，不要放弃法则制度，不要放纵游逸，不要过度享乐。任用贤人不要三心二意，去除邪人不要犹豫不决，犹豫不决的图谋不会成功，各种思考应当广泛全面。不要违背常道来求得民众的赞誉，不要违背民众来顺从自己的私欲。如果不懈怠，不荒废政事的话，周边的各族就会来称臣归顺。”

大禹说：“唉！君主您要深思啊！德就是使政治美好，美好的政治在于使百姓生活得好。水、火、金、木、土、谷六府之事要经营好； 端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听这些德行，发展工作什器、商贸货财利民之用，给百姓衣帛食肉，使他们不饥不寒，这样正德、利用、厚生这三件事配合实行，六府三事这九功应当顺理有序。九功做到顺理有序，百姓就会歌颂君王。以美好的东西来劝戒民众，以威罚来督察民众，用九德之歌来劝勉民众，不要使他们败坏德政。”

帝舜说：“对呀！水土平治，万物得以成长，六府三事确实得到顺理有序的发展，这造福万代的事业，是你的功绩。”

帝曰：“格汝禹 1 ！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载 2 ，耄期倦于勤 3 。汝惟不怠，总朕师 4 。”

禹曰：“朕德罔克，民不依 5 。皋陶迈种德，德乃降，黎民怀之 6 。帝念哉！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 7 ！”

帝曰：“皋陶！惟兹臣庶，罔或干予正 8 ，汝作士 9 ，明于五刑 10 ，以弼五教 11 。期于予治，刑期于无刑，民协于中 12 。时乃功，懋哉 13 ！”

皋陶曰：“帝德罔愆 14 。临下以简，御众以宽 15 ；罚弗及嗣，赏延于世 16 ；宥过无大，刑故无小 17 ；罪疑惟轻，功疑惟重 18 ；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19 。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 20

帝曰：“俾予从欲以治，四方风动，惟乃之休。” 21

注释

1　格，来。2　宅，居。有，又。载，年。3　耄（音mào冒）期：《孔传》：“八十九十曰耄，百年曰期年。”蔡沈说：“九十曰耄，百年曰期，舜至是年已九十三矣。”倦，困倦、疲倦。勤，勤劳之事。4　总，总领、统帅，这里含有摄政的意思。师，众。5　罔克，不能，即不能胜任。6　迈，蔡沈《书集传》说：“勇往力行之意。”种，广布、施行。降，下。德乃降，蔡沈说：“德下及于民。”7　念兹在兹以下四句，每句均有两个兹。兹，此、这，代词。第一个兹指德，第二个兹指皋陶。释，周秉钧《白话尚书》以为通“怿”，喜悦。名言，名言于口。允，信、诚。出，发出。诚发于心。8　或，有。干，犯。正，通政。9　士，官名，指主管刑狱的士师。 10　五刑，指墨、劓、剕、宫、大辟五种刑罚。参见《尧典》注。 11　弼，辅助、辅佐。五教，即五常之教，包括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蔡沈以为指五品之教，即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皆通。 12　期，《孔传》：当也。协，服从。中，中道。蔡沈《书集传》说：“而期我以至于治，其始虽不免于用刑，而实所以期至于无刑之地，故民亦皆能协于中道。” 13　懋，勉力、努力。 14　帝德罔愆，与前文“帝德广运”相协。愆（qiān迁），过、过失。15　临，从上往下看叫临。简，不烦琐。御，驾御、控制。蔡沈说：“上烦密，则下无所容。御者急促，则众扰乱。”16　嗣，世、后代子孙。延，远及。17　宥（yòu又），宽恕。过，过失。蔡沈以为是指“不识而误犯也”。故，故意，蔡沈以为是指“知之而故犯也”。又说：“过误所犯，虽大必宥，不忌故犯，虽小必刑。”18　罪疑惟轻二句，蔡沈《书集传》释为：“罪已定矣，而于法之中，有疑其可重可轻者，则从轻以罪之。功已定矣，而于法之中，有疑其可轻可重者，则从重以赏之。”19　辜，罪。经，常。不经，不遵守常法。20　好生之德，蔡沈以为是说：不忍杀无辜，宁可受失刑之责，所表现的是仁爱忠厚。洽，和谐，这里含有深得民心的意思。有司，官府、官吏，这里当以刑狱司法官来代指刑法。21　俾，使。俾予从欲以治，蔡沈说：“民不犯法，而上不用刑者，舜之所欲也。”四方风动，四方如风一样鼓动响应。乃，你的。休，美德。

译文

帝舜说：“往前来，禹！我居帝位三十三年了，我已是近百岁的人了，由于勤劳治事，感到十分疲倦，你没有懈怠，总领我的民众吧。”

大禹说：“我的德行还不能胜任，民众也不会依附。皋陶勇往力行，广施德行，德行普及到黎民百姓，民众怀念他。君主您应当考虑这些！考虑到德行为皋陶所具备，对德自心喜悦的是皋陶，对德诚服发自内心的也是皋陶。君主，你要考虑皋陶的功绩呀！”

帝舜说：“皋陶！这些臣民，没有违犯我的政事，你作为主管刑狱的士官，明白用五刑来辅助五教，合于我的统治。施用五刑的目的是为了不用五刑，这样民众都能服从于中道。这是你的功绩，值得勉励呀！”

皋陶说：“帝舜，您的德行是没有过失的。对待臣下简约，控制民众宽容，惩罚不连带子孙，奖赏延续至后代。如果是过失犯罪，无论多大，都可以得到宽恕； 如果是故意犯罪，无论多小，都要施用刑罚。罪行处罚轻重无法确定时，就从轻处理； 功绩奖赏轻重无法确定时，就从重赏赐。与其误杀无罪的人，宁可放过不遵守常法的人。这种爱惜民众生命的德行，和谐民心。因此，民众不会触犯刑法。”

帝舜说：“使我能够如愿地治理天下，四方百姓风起响应，这是你的美德。”

帝曰：“来，禹！洚水儆予，成允成功 1 ，惟汝贤；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不自满假 2 ，惟汝贤。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 3 ；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 4 。予懋乃德，嘉乃丕绩 5 。天之历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 6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7 。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8 。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 9 。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 10 。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11 。惟口出好兴戎，朕言不再 12 。”

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从 13 。”

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龟 14 。朕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龟筮协从，卜不习吉 15 。”

禹拜稽首，固辞。

帝曰：“毋！惟汝谐。”

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率百官若帝之初 16 。

注释

1　洚水，即洪水、大水，又作降水。蔡沈《书集传》：“孟子曰：‘水逆行，谓之洚水。’盖山崩水浑，下流淤塞，故其逝者，辄复反流，而泛滥决溢，洚洞无涯也。”儆，警惧，警告。允，信。成允成功，蔡沈说：“禹奏言而能践其言，试功而能有其功，所谓成允成功也。”2　满，盈、自满。假，夸大。3　矜，《孔传》：“自贤曰矜。”自我夸耀。4　伐，《孔传》云：“自功曰伐。”夸耀的意思。5　懋，通“楙”，盛大之意，含有褒奖的意思。丕，大。绩，功。6　历数，帝王相继的次序。蔡沈说：“帝王相继之次第，犹岁时节气之先后。”躬，自身。陟，登、升。元，大。元后，指君王大位。7　心，蔡沈说：“人之知觉，立于中而应于外者也。”实际指人的思想。“指其发于形气者而言，则谓之人心；指其发于义理者而言，则谓之道心。人心易私而难公，故危；道心难明而易昧，故微”。精，精研。一，专一。允，信。《孔传》云：“危则难安，微则难明，故戒以精一，信执其中。”8　稽，考查、验证。询，咨询。弗询即没有咨询于众。庸，用。9　爱，爱戴。畏，畏惧。戴，奉。元后，善君。何戴，即戴何之倒装。《国语·周语上》：“《夏书》有之曰：‘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无与守邦。’”为此句之本。《太甲中》有“民非君，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咸有一德》有“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意思相近。 10　钦，敬。可愿，即可欲，民众所希望的善美之事。 11　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蔡沈说：“四海之民，至于困穷，则君之天禄，一绝而不复续。” 12　口，言发于口。好，善。戎，兵。《孔传》云：“好谓赏善，戎谓伐恶。”这里指好话坏话。 13　枚卜，历卜，即逐个地占卜。古代用占卜的办法选官。禹请逐个占卜有功的下属，吉者入选。 14　官占，蔡沈说：“掌占卜之官也。”商代叫贞人。蔽，断，断定。蔽志，断定志向。昆，后。命，占卜。元龟，大龟，占卜大事时用。 15　询，咨询。佥，都、皆。依，依顺。龟，龟甲，占卜所用。筮，蓍草，算卦所用。龟筮指占卜算卦。习，重复。习吉，重复出现吉兆。蔡沈《书集传》解此句说：“帝言官占之法，先断其志之所向，然后会之于龟，今我志既定，而众谋皆同，鬼神依顺，而龟筮已协从矣，又何更枚卜乎？况占卜之法，不待重吉也。” 16　朔，马融以为朔日即上日，按王引之说，此朔日也当为月初吉日，每月之初一。神宗，指尧的宗庙。《孔传》云：“神宗，尧之宗庙。言神，尊之也。”若帝之初，指禹受舜禅位，其礼一如当初舜受尧禅位。

译文

帝舜说：“来，禹！洪水向我们示警。你能信守诺言，取得治水的成功，只有你贤能； 能辛勤地为国家操劳，能节俭于个人生活，不自满自大，只有你贤能。你虽不自以为贤，但天下没有人与你争能； 你虽不自我夸耀，但天下没有人与你争功。我褒扬你的美德，嘉许你的功绩。上帝赐命的君主大位落在你的身上，你终究要登上君主的大位。人心自私危险，道心幽昧微明，只有精研专一，诚信地遵行中道。没有根据的话不要听信，没有咨询过大家意见的谋略不能采用。民众拥戴的不是君主吗？ 君主畏惧的不是民众吗？ 民众没有君主，还拥戴谁呢？ 君主离开了民众，就没有人来为他戍守国家。恭敬啊！谨慎地对待你的君位，恭敬地施行民众所希望的善美之事。如果天下的民众困苦贫穷，上帝赐予的福命就会永远终结。好话坏话我都说出来了，我不再重复。”

大禹说：“还是逐个地占卜有功绩的臣下，选择吉兆的继位吧！”帝舜说：“禹！贞人占卜的方法，是先断定志向，然后用大龟占卜。我的志向已先决定了，咨询大家的结果，不谋而合，鬼神依顺，占卜和筮卦都协合依从，况且占卜的方法，不需要重复出现吉兆。”大禹跪拜叩头，坚决推辞。

帝舜说：“不要推辞了！只有你合适。”

正月初吉日的早晨，大禹在帝尧的祖庙承受舜的大命，像帝舜当初受命于尧时一样，率领百官行禅位大礼。

帝曰：“咨，禹！惟时有苗弗率 1 ，汝徂征 2 ！”

禹乃会群后，誓于师曰 3 ：“济济有众，咸听朕命 4 ！蠢兹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贤，反道败德 5 。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尔众士，奉辞伐罪 6 。尔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勋 7 。”

三旬，苗民逆命 8 。益赞于禹曰 9 ：“惟德动天，无远弗届 10 。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 11 。帝初于历山 12 ，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 13 ，于父母，负罪引慝 14 ；祗载见瞽瞍 15 ，夔夔斋慄 16 。瞽亦允若 17 。至诚感神，矧兹有苗 18 ？”

禹拜昌言曰 19 ：“俞！”

班师振旅 20 ，帝乃诞敷文德 21 ，舞干羽于两阶 22 。七旬，有苗格 23 。

注释

1　有苗，即古代的三苗，参见《尧典》注。弗率，不遵从。2　徂，往。3　群后，指四方氏族部落首领。誓，蔡沈说：“戒也。军旅曰誓。有会有誓，自唐虞时已然。《礼》言‘商作誓，周作会’，非也。”4　济济，众多且整齐的样子。5　蠢，动，含有无知妄动的意思。昏，暗。迷，惑。不恭，即不敬。侮慢，轻慢。自贤，妄自尊大。反，违反。败，败坏。6　肆，故。辞，言辞，这里指舜命禹征有苗的命令。7　尚，庶几，差不多的意思。这里表示祈望。其，代指尔众士。克，能。勋，功绩。8　三旬，三十天。逆命，蔡沈说：“以师临之阅月，苗顽犹不听服也。”9　益，即伯益。赞，辅佑。 10　届，至、到达。 11　满招损，谦受益，蔡沈说：“满损谦益，即《易》所谓天道亏盈而益谦者。” 12　帝，指帝舜。历山，相传舜当初耕于历山。其地望，众说纷纭。我们以为在今山西南部的永济县一带，参见《禹贡》注。 13　日，天天、每日。号，大声喊叫。泣，哭泣。旻天，上天。《孟子·万章上》有“舜往于田，号泣于昊天”之句。 14　负罪，蔡沈说：“自负其罪，不敢以为父母之罪。”慝（tè特），邪恶。引慝，蔡沈说：“自引其慝，不敢以为父母之慝也。”15　祗，敬。载，事，引申为服事。瞽瞍，相传为舜的父亲。《史记·五帝本纪》：“舜父瞽瞍盲，而舜母死，瞽瞍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瞍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及有小过，则受罪。”16　夔（kuí葵），庄敬战慄的样子。斋，庄敬。慄，战慄。17　允若，信顺、信任、和顺。18　矧，况且、何况。19　昌言，美言。20　班，还。振，整。班师振旅，蔡沈说：“谓整旅以归也。或谓出曰班师，入曰振旅，谓班师于有苗之国，而振旅于京师也。”21　诞，大。敷，布。22　干，盾牌一类古代防御性兵器。羽，翳，用羽毛制成。干羽都是当时舞蹈者所持的道具。两阶，宾主之阶。23　格，来。

译文

帝舜说：“唉，禹！那些三苗不服从我们，你前往征伐！”大禹于是召集四方诸侯，率领大家誓师道：“诸位诸侯将士，都听我的命令！三苗蠢动，昏暗迷惑不恭敬，轻慢狂妄自大，违反正道，败坏德行。遗弃贤能君子，重用奸佞小人。民众被抛弃而不得安宁，上帝降下灾祸。因此，我率领你们诸位将士，恭奉帝舜的命令，征伐有罪的三苗。假如你们都能够同心协力，将能够建立功勋。”

三十天过去了，三苗还是不服。伯益前往辅佐大禹说：“只要德能感动上帝，无论多远都能归服。自满招致损害，谦逊得到裨益，这是自然之理。当初，帝舜在历山躬耕，往来于乡村，天天向上帝呼号哭泣，对于父母，总是自己负罪引咎； 恭敬地服事父亲瞽瞍，拜见父亲时，庄重又敬畏。瞽瞍也变得信任和顺他了。至诚之心感动了神灵，何况这些三苗呢？”

大禹拜谢了这番美言，说：“对呀！”

整顿军队，班师还朝，帝舜于是大施文教德政； 人们挥舞着干盾和翳羽在宫廷前的台阶上跳舞。过了七十天，三苗前来归顺。 FHds4cXQclYpdLS4dVt6ugpfhek5PYaTERfj40VTv4AKmzQVcEf/q4f2RQTwjHr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