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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卷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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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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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以言简意赅的文字交代了写作宗旨，以青少年时期的亲身经历和感受，开宗明义地阐述了自己的见解。作者赞同“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的观点，提出要充分利用长辈与儿孙间的关系，现身说法，娓娓道来，以期更易收到良好效果。作者极重视从小接受良好教育，认为“习若自然，卒难洗荡”，一旦形成了不良习惯，成年以后即使想改也难。这些看法，无疑是很有见地的。
1.1 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 2 ，慎言检迹 3 ，立身扬名，亦已备矣。魏、晋已来 4 ，所著诸子 5 ，理重事复，递相模敩 6 ，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 7 。吾今所以复为此者，非敢轨物范世也 8 ，业以整齐门内 9 ，提撕子孙 10 。夫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 11 。禁童子之暴谑 12 ，则师友之诫不如傅婢之指挥 13 ；止凡人之斗阋 14 ，则尧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诲谕 15 。吾望此书为汝曹之所信，犹贤于傅婢寡妻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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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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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序致第一：介绍和评述著作意图和经过的文章，称“序”、“序文”或“序言”。六朝以前的作品，序多在全书之末，但也有置于全书之首的，颜氏此书即是。2 诚孝：即忠孝。隋人避隋文帝父杨忠之讳，凡遇“忠”字均改为“诚”字。本书成于隋文帝在位期间，故全书文字均避文帝家讳。3 检迹：指行为自持，不放纵。《乐府诗集》卷六十七张华《游猎篇》有“伯阳为我诫，检迹投清轨”之句，可见其为六朝及隋时习用语。4 已：古通“以”。下文同。5 诸子：原指先秦诸子，本书指魏、晋以来阐发儒家学说的著述。6 敩（xiào）：与“效”同。模敩，即模拟，仿效。7 屋下架屋，床上施床：六朝及隋唐时习用语，常用作比喻毫无必要的重复。《世说新语·文学》：“庾仲初作《扬都赋》成……谢太傅云：‘不得尔，此是屋下架屋耳。’”隋薛道衡《大将军赵芬碑铭并序》：“不复架屋施床。”此语后渐省作“叠床架屋”。8 轨物范世：规范世人的言行。轨，指车子两轮之间的距离，古有定制。引申为规矩、法度；物，指人，公众。卢文弨曰：“车有轨辙，器有模范，喻可为世人仪型也。”9 业：《资治通鉴》卷一四七《梁纪三》：“国子博士封轨，素以方直自业。”胡三省注：“业，事也。以方直为事。”颜文之“业”，意与此同。10 提撕：提引，扯拉。即耳提面命，形容教诲殷切。11 “同言”四句：《淮南子·缪称训》：“同言而民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民化，诚在令外也。”此当为颜氏所本。12 谑：谓谑浪，即戏谑不敬。13 傅婢：即侍婢。《后汉书·吕布传》：“私与傅婢情通。”《三国志·魏书·吕布传》则作“与卓侍婢私通”，即其证。14 斗阋（xì）：指兄弟之间的争吵。15 寡妻：嫡妻，正妻。《诗·大雅·思齐》：“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毛亨《传》：“寡妻，適（嫡）妻也。”卢文弨曰：“寡者，少也，故云適（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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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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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圣贤的著作，是教诲人们忠诚孝顺，言语谨慎，行为检点，建功立业，扬传美名，道理已经说得很完备了。自魏、晋以来，各家学派撰写的阐述圣贤思想的著作，事理重复，相互模仿，就像屋下建屋，床上叠床一样多余。现在我之所以仍然要写此书，并不敢以此为世人树立行为的规范，只是为了整饬自家门风、教诲后辈儿孙而已。同样一句话，有的人就信服，因为说话者是他们所亲近的人；同样一个吩咐，有的人就遵行，因为吩咐者是他们所敬服的人。要禁止儿童的过分顽皮，那么老师、朋友的告诫，就不如侍婢的劝阻命令；要制止兄弟之间的争斗，那么尧舜的教导，还不及自家妻子的规劝诱导。我希望这本书能被你们所信服，总要胜过侍婢对孩童、妻子对丈夫所起的作用吧。
1.2吾家风教 1 ，素为整密。昔在龆龀 2 ，便蒙诱诲；每从两兄 3 ，晓夕温凊 4 ，规行矩步 5 ，安辞定色 6 ，锵锵翼翼 7 ，若朝严君焉 8 。赐以优言，问所好尚，励短引长，莫不恳笃。年始九岁，便丁荼寥 9 ，家涂离散 10 ，百口索然 11 。慈兄鞠养，苦辛备至；有仁无威，导示不切。虽读《礼》、《传》 12 ，微爱属文 13 ，颇为凡人之所陶染，肆欲轻言，不修边幅 14 。年十八九，少知砥砺 15 ，习若自然 16 ，卒难洗荡。二十已后，大过稀焉；每常心共口敌 17 ，性与情竞 18 ，夜觉晓非，今悔昨失 19 ，自怜无教，以至于斯。追思平昔之指 20 ，铭肌镂骨 21 ，非徒古书之诫，经目过耳也。故留此二十篇，以为汝曹后车耳 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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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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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风教：风、教，同义。《毛诗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2 龆龀（tiáo chèn）：龆与龀，均谓儿童换牙。指童年时代。3 两兄：《南史·颜协传》：“子之仪、之推。”又《颜氏家庙碑》（唐颜真卿撰）中有名之善者，为之推之弟。颜真卿《颜含大宗碑铭》亦云：“之仪弟之推，之推弟之善。”则之推仅有一兄。陈直推测：“或之仪有弟早卒，故称两兄耳。”4 温凊：“冬温夏凊”的略语。温，谓温被使暖；凊，谓扇席使凉。古代子女奉养父母之道。《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凊（qìng），凉。5 规：圆规。矩：曲尺，古代画方形的用具。规行矩步，比喻行为合乎法度。6 安辞定色：《礼记·曲礼上》：“安定辞。”又《礼记·冠义》：“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此句本此。7 锵锵翼翼：《广雅·释训》：“锵锵，走也。翼翼，敬也，又和也。”8 严君：《易·家人》：“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后专以称父亲。9 丁：当，遭逢。荼蓼（tú liǎo）：《诗·周颂·良耜》毛亨《传》以为“荼蓼，苦菜”，引申为苦辛。此处则以苦辛喻丧失父亲，家境困难。10 涂：通“途”，道路。家涂，犹本书《终制》篇之言家道。11 百口：指全家。古时大家庭人口、亲属众多，故以百口称之。索然：离散、零落貌。12 《礼》、《传》：指《周礼》与《春秋左氏传》。《北齐书·颜之推传》称颜氏“世善《周官》、《左氏》，之推早传家业”。13 属（zhǔ）文：意谓联字造句，使之相属而成为文章，即作文、写文章。14 边幅：布帛的边缘。借以比喻人的仪表、衣着、作风。15 少：与“稍”同。砥砺：本指磨刀石。引申为磨砺、磨炼。16 习若自然：《大戴礼·保傅》：“少成若天性，习贯之为常。”又《汉书·贾谊传》：“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此句本此。17 心共口敌：嵇康《家诫》：“若志之所之，则口与心誓，守死无二，耻躬不逮，期于必济。”卢文弨曰：“心共口敌，谓口易放言，而心制之，使不出也。”俱谓心口相制。18 性与情竞：谓理智与感情的互相冲突。19 今悔昨失：《淮南子·原道》高诱注：“月悔朔，今悔昨。”此句本此。20 指：通“旨”，即意旨、意向。21 铭、镂：均为雕刻之意。铭肌镂骨，形容感受深刻，永远不忘。22 后车：后继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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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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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家的门风家教，向来整饬缜密。昔日还在孩童时代，我就受到长辈的诱导教诲；时常跟从两位兄长，早晚侍奉双亲，冬天温被，夏日扇凉，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言语平和，神色安详，举止方正，严肃恭谨，就像在给父母大人请安时一样。长辈们经常勉励我，询问我的爱好，鼓励我改正短处，发扬优点，无不恳切诚笃。在我刚满九岁时，就遭逢父亲去世，家道从此中衰，人丁零落离散。慈爱的兄长抚养我长大，历尽了千辛万苦；但兄长仁慈却没有威严，对我的督责教导就不够严厉。我虽然读了《周礼》、《左传》，也有点喜欢写文章，但是由于与世俗平庸之人交往而受到熏染，放纵自己的私欲，随意说话，也不修边幅。到了十八九岁，我才稍微懂得要磨砺节操品行，但习惯成自然，终于还是难以根治不良习惯。二十岁以后，大的过错很少有了，经常是嘴上在信口开河时，心里便警觉起来加以制止，理智与情感往往互相冲突，夜里觉察到白天的过错，今天追悔昨日的失误，自己哀怜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以至落到这种境地。追想自己平素所立的志向，真是刻骨铭心，那就决不只是把古书中的告诫，仅仅耳闻目睹而已。所以，我留下这二十篇文章，用来作为你们的后车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