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宗朝岁岁赏花钓鱼,群臣应制。尝一岁,临池久之而御钓不食,时丁晋公谓《应制诗》云:“莺惊凤辇穿花去,鱼畏龙颜上钓迟。”真宗称赏,群臣皆自以为不及也。
赵元昊二子:长曰佞令受,次曰谅祚。谅祚之母,尼也,有色而宠,佞令受母子怨望。而谅祚母之兄曰没藏讹哤者,亦黠虏也,因教佞令受以弑逆之谋。元昊已见杀,讹哤遂以弑逆之罪诛佞令受子母,而谅祚乃得立,而年甚幼,讹哤遂专夏国之政。其后谅祚稍长,卒杀讹哤,灭其族。元昊为西鄙患者十余年,国家困天下之力,有事于一方,而败军杀将不可胜数,然未尝少挫其锋。及其困于女色,祸生父子之间,以亡其身,此自古贤智之君或不能免,况夷狄乎!讹哤教人之子杀其父,以为己利,而卒亦灭族,皆理之然也。
晏元献公喜评诗,尝曰:“‘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未是富贵语,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人皆以为知言。
契丹阿保机,当唐末五代时最盛。开平中,屡遣使聘梁,梁亦遣人报聘。今世传李琪《金门集》有《赐契丹诏》,乃为阿布机,当时书诏不应有误;而自五代以来,见于他书者皆为阿保机,虽今契丹之人,自谓之阿保机,亦不应有失。又有赵志忠者,本华人也,自幼陷虏,为人明敏,在虏中举进士,至显官。既而脱身归国,能述虏中君臣世次、山川风物甚详,又云:“阿保机,虏人实谓之阿保谨。”未知孰是。此圣人所以慎于传疑也。
真宗尤重儒学,今科场条制,皆当时所定。至今每亲试进士,已放及第,自十人已上,御试卷子并录本于真宗影殿前焚烧,制举登科者亦然。
近时名画,李成、巨然山水,包鼎虎,赵昌花果。成官至尚书郎,其山水寒林往往人家有之。巨然之笔,惟学士院玉堂北壁独存,人间不复见也。包氏,宣州人,世以画虎名家,而鼎最为妙,今子孙犹以画虎为业,而曾不得其仿佛也。昌花写生逼真,而笔法软俗,殊无古人格致,然时亦未有其比。
寇莱公在中书,与同列戏云:“水底日为天上日。”未有对,而会杨大年适来白事,因请其对,大年应声曰:“眼中人是面前人。”一坐称为的对。
朝廷之制,有因偶出一时而遂为故事者。契丹人使见辞赐宴,杂学士员虽多皆赴坐,惟翰林学士只召当直一员,余皆不赴。诸王宫教授入谢,祖宗时偶因便殿不御袍带见之,至今教授入谢,必俟上入内解袍带复出见之,有司皆以为定制也。
处士林逋居于杭州西湖之孤山。逋工笔画,善为诗,如“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辀”,颇为士大夫所称。又《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评诗者谓:“前世咏梅者多矣,未有此句也。”又其临终为句云:“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尤为人称诵。自逋之卒,湖山寂寥,未有继者。
俚谚云:“赵老送灯台,一去更不来。”不知是何等语,虽士大夫亦往往道之。天圣中有尚书郎赵世长者,常以滑稽自负,其老也求为西京留台御史,有轻薄子送以诗云:“此回真是送灯台。”世长深恶之,亦以不能酬酢为恨,其后竟卒于留台也。
官制废久矣,今其名称讹谬者多,虽士大夫皆从俗,不以为怪。皇女为公主,其夫必拜驸马都尉,故谓之驸马。宗室女封郡主者,谓其夫为郡马,县主者为县马,不知何义也。
唐制:三卫官有司阶、司戈、执干、执戟,谓之四色官。今三卫废,无官属,惟金吾有一人,每日于正衙放朝喝,不坐直,谓之四色官,尤可笑也。
京师诸司库务,皆由三司举官监掌。而权贵之家子弟亲戚,因缘请托,不可胜数,为三司使者常以为患。田元均,为人宽厚长者,其在三司深厌干请者,虽不能从,然不欲峻拒之,每温颜强笑以遣之,尝谓人曰:“作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士大夫闻者传以为笑,然皆服其德量也。
茶之品,莫贵于龙凤,谓之团茶,凡八饼重一斤。庆历中蔡君谟为福建路转运使,始造小片龙茶以进,其品绝精,谓之小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直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每因南郊致斋,中书、枢密院各赐一饼,四人分之。宫人往往缕金花于其上,盖其贵重如此。
太宗时有待诏贾玄,以棋供奉,号为国手,迩来数十年,未有继者。近时有李憨子者,颇为人所称,云举世无敌手。然其人状貌昏浊,垢秽不可近,盖里巷庸人也,不足置之樽俎间。故胡旦尝语人曰:“以棋为易解,则如旦聪明尚或不能;以为难解,则愚下小人往往造于精绝。”信如其言也。
王副枢畴之夫人,梅鼎臣之女也。景彝初除枢密副使,梅夫人入谢慈寿宫,太后问:“夫人谁家子?”对曰:“梅鼎臣女也。”太后笑曰:“是梅圣俞家乎?”由是始知圣俞名闻于宫禁也。圣俞在时,家甚贫,余或至其家,饮酒甚醇,非常人家所有。问其所得,云:“皇亲有好学者宛转致之。”余又闻皇亲有以钱数千购梅诗一篇者。其名重于时如此。
钱思公虽生长富贵,而少所嗜好。在西洛时,尝语僚属言:“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盖未尝顷刻释卷也。”谢希深亦言:“宋公垂同在史院,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闻于远近,其笃学如此。”余因谓希深曰:“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尤可以属思尔。
国朝宰相最少年者惟王溥,罢相时父母皆在,人以为荣。今富丞相弼入中书时年五十二,太夫人在堂康强。后三年,太夫人薨,有司议赠恤之典,云:“无见任宰相丁忧例。”是岁三月十七日春宴,百司已具,前一夕有旨:“富某母丧在殡,特罢宴。”此事亦前世未有。
皇祐二年、嘉祐七年季秋大享,皆以大庆殿为明堂,盖明堂者,路寝也,方于寓祭圜丘,斯为近礼。明堂额御篆,以金填字,门牌亦御飞白,皆皇祐中所书,神翰雄伟,势若飞动。余诗云“宝墨飞云动,金文耀日晶”者,谓二牌也。
钱思公官兼将相,阶、勋、品皆第一。自云:“平生不足者,不得于黄纸书名。”每以为恨也。
三班院所领使臣八千余人,莅事于外,其罢而在院者,常数百人。每岁乾元节醵钱饭僧进香,合以祝圣寿,谓之“香钱”,判院官常利其余以为餐钱。群牧司领内外坊监使副判官,比他司俸入最优,又岁收粪墼钱颇多,以充公用。故京师谓之语曰“三班吃香,群牧吃粪”也。
咸平五年,南省试进士《有教无类赋》,王沂公为第一。赋盛行于世,其警句有云:“神龙异禀,犹嗜欲之可求;纤草何知,尚薰莸而相假。”时有轻薄子拟作四句云:“相国寺前,熊翻筋斗;望春门外,驴舞《柘枝》。”议者以谓言虽鄙俚,亦着题也。
国朝之制,自学士已上赐命带者例不佩鱼。若奉使契丹及馆伴北使则佩,事已复去之。惟两府之臣则赐佩,谓之“重金”。初,太宗尝曰:“玉不离石,犀不离角,可贵者惟金也。”乃创为金 之制以赐群臣,方团球路以赐两府,御仙花以赐学士以上。今俗谓球路为“笏头”,御仙花为“荔枝”,皆失其本号也。
宋丞相庠早以文行负重名于时,晚年尤精字学,尝手校郭忠恕《佩觿》三篇宝玩之。其在中书,堂吏书牒尾以俗体书宋为 ,公见之不肯下笔,责堂吏曰:“吾虽不才,尚能见姓书名,此不是我姓!”堂吏惶惧改之,乃肯书名。
京师食店卖酸 者,皆大出牌榜于通衢,而俚俗昧于字法,转酸从食, 从舀。有滑稽子谓人曰:“彼家所卖馂 ,音俊叨。不知为何物也。”饮食四方异宜,而名号亦随时俗言语不同,至或传者转失其本。汤饼,唐人谓之不托,今俗谓之馎饦矣。晋束晳《饼赋》有馒头、薄持、起溲、牢九之号,惟馒头至今名存,而起溲、牢九,皆莫晓为何物。薄持,荀氏又谓之薄夜,亦莫知何物也。
嘉祐八年上元夜,赐中书、枢密院御筵于相国寺罗汉院。国朝之制,岁时赐宴多矣,自两制已上皆与。惟上元一夕,只赐中书、枢密院,虽前两府见任使相,皆不得与也。是岁昭文韩相、集贤曾公、枢密张太尉皆在假不赴,惟余与西厅赵侍郎槩、副枢胡谏议宿、吴谏议奎四人在席。酒半相顾,四人者皆同时翰林学士,相继登二府,前此未有也。因相与道玉堂旧事为笑乐,遂皆引满剧饮,亦一时之盛事也。
国朝之制,大宴,枢密使、副不坐,侍立殿上,既而退就御厨赐食,与阁门、引进、四方馆使列坐庑下,亲王一人伴食。每春秋赐衣门谢,则与内诸司使、副班于垂拱殿外廷中,而中书则别班谢于门上。故朝中为之语曰:“厨中赐食,阶下谢衣。”盖枢密使唐制以内臣为之,故常与内诸司使、副为伍。自后唐庄宗用郭崇韬,与宰相分秉朝政,文事出中书,武事出枢密,自此之后,其权渐盛。至今朝遂号为两府,事权进用,禄赐礼遇,与宰相均,惟日趋内朝、侍宴、赐衣等事尚循唐旧。其任隆辅弼之崇,而杂用内诸司故事,使朝廷制度轻重失序,盖沿革异时,因循不能厘正也。
蔡君谟既为余书《集古录目序》刻石,其字尤精劲,为世所珍。余以鼠须栗尾笔、铜绿笔格、大小龙茶、惠山泉等物为润笔,君谟大笑,以为太清而不俗。后月余,有人遗余以清泉香饼一箧者,君谟闻之叹曰:“香饼来迟,使我润笔独无此一种佳物。”兹又可笑也。清泉,地名,香饼,石炭也,用以焚香,一饼之火,可终日不灭。
梅圣俞以诗知名三十年,终不得一馆职,晚年与修《唐书》,书成未奏而卒,士大夫莫不叹惜。其初受敕修《唐书》,语其妻刁氏曰:“吾之修书,可谓猢狲入布袋矣。”刁氏对曰:“君于仕宦,亦何异鲇鱼上竹竿耶!”闻者皆以为善对。
仁宗初立今上为皇子,令中书召学士草诏,学士王珪当直,诏至中书谕之。王曰:“此大事也,必须面奉圣旨。”于是求对。明日面禀得旨,乃草诏。群公皆以王为真得学士体也。
盛文肃公丰肌大腹,而眉目清秀;丁晋公疏瘦如削。二公皆两浙人也,并以文辞知名于时。梅学士询在真宗时已为名臣,至庆历中为翰林侍读以卒。性喜焚香,其在官,每晨起将视事,必焚香两炉,以公服罩之,撮其袖以出,坐定撒开两袖,郁然满室浓香。有窦元宾者,五代汉宰相正固之孙也,以名家子有文行为馆职,而不喜修饰,经时未尝沐浴。故时人为之语曰“盛肥丁瘦,梅香窦臭”也。
宝元中,赵元昊叛命,朝廷命将讨伐,以鄜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各置经略安抚招讨使。余以为四路皆内地也,当如故事置灵夏四面行营招讨使。今自于境内,何所招讨?余因窃料王师必不能出境。其后用兵五六年,刘平、任福、葛怀敏三大将皆自战其地而大败,由是至于罢兵,竟不能出师。
吕文穆公蒙正以宽厚为宰相,太宗尤所眷遇。有一朝士,家藏古鉴,自言能照二百里,欲因公弟献以求知。其弟伺间从容言之,公笑曰:“吾面不过楪子大,安用照二百里?”其弟遂不复敢言。闻者叹服,以谓贤于李卫公远矣。盖寡好而不为物累者,昔贤之所难也。
国朝百有余年,年号无过九年者。开宝九年改为太平兴国,太平兴国九年改为雍熙,大中祥符九年改为天禧,庆历九年改为皇祐,嘉祐九年改为治平。惟天圣尽九年,而十年改为明道。
唐人奏事,非表非状者谓之榜子,亦谓之录子,今谓之札子。凡群臣百司上殿奏事,两制以上非时有所奏陈,皆用札子,中书、枢密院事有不降宣敕者,亦用札子,与两府自相往来亦然。若百司申中书,皆用状,惟学士院用咨报,其实如札子,亦不书名,但当直学士一人押字而已,谓之咨报。今俗谓草书名为押字也。此唐学士旧规也。唐世学士院故事,近时隳废殆尽,惟此一事在尔。
燕王元俨,太宗幼子也。太宗子八人,真宗朝六人已亡殁,至仁宗即位,独燕王在,以皇叔之亲,特见尊礼。契丹亦畏其名。其疾亟时,仁宗幸其宫,亲为调药。平生未尝语朝政,遗言一二事皆切于理。余时知制诰,所作赠官制,所载皆其实事也。
华原郡王允良,燕王子也,性好昼睡。每自旦酣寝,至暮始兴,盥濯栉漱,衣冠而出,燃灯烛治家事,饮食宴乐,达旦而罢,则复寝以终日,无日不如此。由是一宫之人皆昼睡夕兴。允良不甚喜声色,亦不为佗骄恣,惟以夜为昼,亦其性之异,前世所未有也。故观察使刘从广,燕王婿也,尝语余:“燕王好坐木马子,坐则不下,或饥则便就其上饮食,往往乘兴奏乐于前,酣饮终日。”亦其性之异也。
皇子颢封东阳郡王,除婺州节度使、检校太傅。翰林贾学士黯上言:“太傅,天子师臣也,子为父师,于体不顺。中书检勘自唐以来亲王无兼师傅官者。盖自国朝命官,只以差遣为职事,自三师三公以降,皆是虚名,故失于因循尔。”议者皆以贾言为当也。
端明殿学士,五代后唐时置,国朝尤以为贵,多以翰林学士兼之。其不以翰院兼职及换职者,百年间才两人,特拜程戡、王素是也。
庆历八年正月十八日夜,崇政殿宿卫士作乱于殿前,杀伤四人。取准备救火长梯登屋入禁中,逢一宫人,问:“寝阁在何处?”宫人不对,杀之。既而宿直都知闻变,领宿卫士入搜索,已复逃窜。后三日,于内城西北角楼中获一人,杀之。时内臣杨怀敏受旨“获贼勿杀”,而仓卒杀之,由是竟莫究其事。
叶子格者,自唐中世以后有之。说者云,因人有姓叶号叶子青者撰此格,因以为名。此说非也。唐人藏书,皆作卷轴,其后有叶子,其制似今策子。凡文字有备检用者,卷轴难数卷舒,故以叶子写之,如吴彩鸾《唐韵》、李郃《彩选》之类是也。骰子格,本备检用,故亦以叶子写之,因以为名尔。唐世士人宴聚,盛行叶子格,五代、国初犹然。后渐废不传。今其格世或有之,而无人知者,惟昔杨大年好之,仲待制简,大年门下客也,故亦能之。大年又取叶子彩名红鹤、皂鹤者,别演为鹤格。郑宣徽戬、章郇公得象皆大年门下客也,故皆能之。余少时亦有此二格,后失其本,今绝无知者。
国朝自下湖南,始置诸州通判,既非副贰,又非属官,故尝与知州争权。每云:“我是监郡,朝廷使我监汝。”举动为其所制。太祖闻而患之,下诏书戒励,使与长吏协和,凡文书非与长吏同签书者,所在不得承受施行。自此遂稍稍戢。然至今州郡往往与通判不和。往时有钱昆少卿者,家世余杭人也。杭人嗜蟹,昆尝求补外郡,人问其所欲何州,昆曰:“但得有螃蟹无通判处则可矣。”至今士人以为口实。
嘉祐二年,余与端明韩子华、翰长王禹玉、侍读范景仁、龙图梅公仪同知礼部贡举,辟梅圣俞为小试官。凡锁院五十日。六人者相与唱和,为古律歌诗一百七十余篇,集为三卷。禹玉,余为校理时,武成王庙所解进士也,至此新入翰林,与余同院,又同知贡举,故禹玉赠余云:“十五年前出门下,最荣今日预东堂。”余答云“昔时叨入武成宫,曾看挥毫气吐虹。梦寐闲思十年事,笑谈今此一尊同。喜君新赐黄金带,顾我宜为白发翁”也。天圣中,余举进士,国学南省皆忝第一人荐名,其后景仁相继亦然,故景仁赠余云“澹墨题名第一人,孤生何幸继前尘”也。圣俞自天圣中与余为诗友,余尝赠以《蟠桃》诗,有韩、孟之戏,故至此梅赠余云:“犹喜共量天下士,亦胜东野亦胜韩。”而子华笔力豪赡,公仪文思温雅而敏捷,皆勍敌也。前此为南省试官者,多窘束条制,不少放怀。余六人者,欢然相得,群居终日,长篇险韵,众制交作,笔吏疲于写录,僮史奔走往来,间以滑稽嘲谑,形于风刺,更相酬酢,往往烘堂绝倒,自谓一时盛事,前此未之有也。
往时学士,循唐故事,见宰相不具靴笏,系鞋坐玉堂上,遣院吏计会堂头直省官,学士将至,宰相出迎。近时学士,始具靴笏,至中书与常参官杂坐于客位,有移时不得见者。学士日益自卑,丞相礼亦渐薄,盖习见已久,恬然不复为怪也。
张尧封者,南京进士也,累举不第,家甚贫。有善相者谓曰:“视子之相,不过一幕职,然君骨贵,必享王封。”人初莫晓其旨。其后尧封举进士及第,终于幕职。尧封,温成皇后父也,后既贵,尧封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封清河郡王,由是始悟相者之言。
治平二年八月三日,大雨,一夕都城水深数尺。上降诏责躬求直言,学士草诏,有“大臣惕思天变”之语。上夜批出云:“淫雨为灾,专戒不德。”遽令除去“大臣思变”之言。上之恭己畏天,自励如此。
章郇公得象与石资政中立素相友善,而石喜谈谐,尝戏章云:“昔时名画,有戴松牛、韩幹马,而今有章得象也。”世言闽人多短小,而长大者必为贵人。郇公身既长大,而语声如钟,岂出其类者是为异人乎!其为相务以厚重,镇止浮竞,时人称其德量。
金橘产于江西,以远难致,都人初不识。明道、景祐初,始与竹子俱至京师。竹子味酸,人不甚喜,后遂不至。而金橘香清味美,置之尊俎间,光彩灼烁,如金弹丸,诚珍果也。都人初亦不甚贵,其后因温成皇后尤好食之,由是价重京师。余世家江西,见吉州人甚惜此果,其欲久留者,则于菉豆中藏之,可经时不变,云橘性热而豆性凉,故能久也。
凡物有相感者,出于自然,非人智虑所及,皆因其旧俗而习知之。今唐、邓间多大柿,其初生涩,坚实如石。凡百十柿以一榠 置其中,榅桲亦可。则红熟烂如泥而可食。土人谓之烘柿者,非用火,乃用此尔。淮南人藏监酒蟹,凡一器数十蟹,以皂荚半挺置其中,则可藏经岁不沙。至于薄荷醉猫,死猫引竹之类,皆世俗常知,而翡翠屑金,人气粉犀,此二物则世人未知者。余家有一玉罂,形制甚古而精巧。始得之,梅圣俞以为碧玉。在颍州时尝以示僚属,坐有兵马钤辖邓保吉者,真宗朝老内臣也,识之,曰:“此宝器也,谓之翡翠。”云:“禁中宝物皆藏宜圣库,库中有翡翠盏一只,所以识也。”其后予偶以金环于罂腹信手磨之,金屑纷纷而落,如砚中磨墨,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诸药中犀最难捣,必先镑屑,乃入众药中捣之,众药筛罗已尽,而犀屑独存。余偶见一医僧元达者,解犀为小块子,方一寸半许,以极薄纸裹置于怀中,近肉,以人气蒸之。候气薰蒸浃洽,乘热投臼中急捣,应手如粉,因知人气之能粉犀也。然今医工皆莫有知者。
石曼卿,磊落奇才,知名当世,气貌雄伟,饮酒过人。有刘潜者,亦志义之士也,常与曼卿为酒敌。闻京师沙行王氏新开酒楼,遂往造焉。对饮终日,不交一言。王氏怪其所饮过多,非常人之量,以为异人,稍献肴果,益取好酒,奉之甚谨。二人饮啖自若,傲然不顾,至夕殊无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喧传,王氏酒楼有二酒仙来饮。久之乃知刘、石也。
燕龙图肃有巧思,初为永兴推官,知府寇莱公好舞《柘枝》,有一鼓甚惜之,其镮忽脱,公怅然,以问诸匠,皆莫知所为。燕请以镮脚为锁簧内之,则不脱矣。莱公大喜。燕为人宽厚长者,博学多闻,其漏刻法最精,今州郡往往有之。
刘岳《书仪》,婚礼有“女坐婿之马鞍,父母为之合髻”之礼,不知用何经义。据岳自叙云:“以时之所尚者益之。”则是当时流俗之所为尔。岳当五代干戈之际,礼乐废坏之时,不暇讲求三王之制度,苟取一时世俗所用吉凶仪式,略整齐之,固不足为后世法矣。然而后世犹不能行之,今岳《书仪》十已废其七八,其一二仅行于世者,皆苟简粗略,不如本书。就中转失乖缪,可为大笑者,坐鞍一事尔。今之士族当婚之夕,以两椅相背,置一马鞍,反令婿坐其上,饮以三爵,女家遣人三请而后下,乃成婚礼,谓之“上高坐”。凡婚家举族内外姻亲,与其男女宾客,堂上堂下,竦立而视者,惟“婿上高坐”为盛礼尔。或有偶不及设者,则相与怅然咨嗟,以为阙礼。其转失乖缪,至于如此。
今虽名儒巨公,衣冠旧族,莫不皆然。呜呼!士大夫不知礼义,而与闾阎鄙俚同其习,见而不知为非者多矣。前日濮园皇伯之议是已,岂止坐鞍之缪哉?
世俗传讹,惟祠庙之名为甚。今都城西崇化坊显圣寺者,本名蒲池寺,周氏显德中增广之,更名显圣,而俚俗多道其旧名,今转为菩提寺矣。江南有大小孤山,在江水中嶷然独立,而世俗转孤为姑。江侧有一石矶,谓之澎浪矶,遂转为彭郎矶,云:“彭郎者,小姑婿也。”余尝过小孤山,庙像乃一妇人,而敕额为圣母庙,岂止俚俗之缪哉?西京龙门山,夹伊水上,自端门望之如双阙,故谓之阙塞。而山口有庙,曰阙口庙。余尝见其庙像甚勇,手持一屠刀尖锐,按膝而坐,问之,云:“此乃豁口大王也。”此尤可笑者尔。
今世俗言语之讹,而举世君子小人皆同其缪者,惟“打”字尔。打丁雅反。其义本谓“考击”,故人相殴、以物相击,皆谓之打,而工造金银器亦谓之打可矣,盖有槌击之义也。至于造舟车者曰“打船”、“打车”,网鱼曰“打鱼”,汲水曰“打水”,役夫饷饭曰“打饭”,兵士给衣粮曰“打衣粮”,从者执伞曰“打伞”,以糊粘纸曰“打粘”,以丈尺量地曰“打量”,举手试眼之昏明曰“打试”,至于名儒硕学,语皆如此,触事皆谓之打,而遍检字书,了无此字。丁雅反者。其义主“考击”之打自音“谪耿”,以字学言之,打字从手、从丁,丁又击物之声,故音“谪耿”为是。不知因何转为“丁雅”也。
用钱之法,自五代以来,以七十七为百,谓之“省陌”。今市井交易,又克其五,谓之“依除”。咸平五年,陈恕知贡举,选士最精,所解七十二人,王沂公曾为第一,御试又落其半,而及第者三十八人,沂公又为第一。故京师为语曰:“南省解一百依除,殿前放五十省陌”也。是岁取人虽少,得士最多,宰相三人,乃沂公与王公随、章公得象;参知政事一人,韩公亿;侍读学士一人,李仲容;御史中丞一人,王臻;知制诰一人,陈知微。而汪白青、杨楷二人虽不达,而皆以文学知名当世。
唐李肇《国史补序》云:“言报应,叙鬼神,述梦卜,近帷箔,悉去之;纪事实,探物理,辨疑惑,示劝戒,采风俗,助谈笑,则书之。”余之所录,大抵以肇为法,而小异于肇者,不书人之过恶。以谓职非史官,而掩恶扬善者,君子之志也。览者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