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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显像化金蝉 |
唐王秉诚建大会 |
第十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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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斩业龙,游地府,许多周折并无别故,只为生出水陆大会,引出取经人。奇不在异样上,正奇在自然上,方见大本领,方是真学问。
明德、新民、止至善,乃全部《西游》之大纲。此回明明点出,有如画龙点睛,正出题面,而云取经者,乃借题寓言耳。所以文字是言取经,其实注意却不是取经;笔墨是写佛法,其实并无一句佛法。试思果谈佛法,则道此明德、止至善之言者,抑又何为哉?
大凡奇书,前人俱不肯出自己见,凭空捏设,务必要就古来一件现成典故,以写他胸中的锦绣文字。此亦不独《西游》,如《封神》就武王,《琵琶》就伯喈,《西厢》借张生,诸如此类,不可胜数。故事原是这件事,意却另自有一意。若犹执当日之原案而论之,未免为前人之所笑,而其呆亦甚矣。
写玄奘正是状元学士陈萼之子,此句最为奇异,最为紧要,乃全部之来龙,一篇之法脉,以见其家学渊源、儒流之宗派。以经为取,正是以经为学,以求至乎其极。可见《西游》一书,原讲大学之根源,明新之至要,不然,胡为而有此十万八千之遥哉?
前后许多头绪俱已安置妥当,此回顺手转入取经,方归此书的正传。有情有景,自然而然,大是难事,大是异事。
此修水陆大会,是取经之始;后建水陆大会,乃取经之终。前后二会遥遥相应,以为取经之章法。《西游》本是奇书,人每往幻处讲,皆因好大喜高,以至悖谬而在所不顾。若平心静气,把“奇书”二字放在心上,细细研究,则自不作无谓之谈也。
却说鬼使同刘全夫妻二人出了阴司, 先笼君子,扣定“极”字,与
后出关正相应。 那阴风绕绕,径到了长安大国,将刘全的魂灵 轻轻笼住“是故君子”,笔意甚奇。 推入金亭馆里,将翠莲的灵魂带进皇宫内院。只见那玉英宫主,正在花阴下徐步绿苔而行,被鬼使扑个满怀,推倒在地,活捉了他魂,却将翠莲的魂灵推入玉英身内。 如此笼起个“用”字,反照下“诚”字,千古罕见。 鬼使回转阴司。不题。
却说宫院中的大小侍婢,见玉英跌死,急走金銮殿,报与三宫皇后道:“宫主娘娘跌死也!”皇后大惊,随报太宗。 是位君子,而有新民之责者。 太宗闻言,点头叹曰:“此事信有之也。朕曾问十代阎君:“老幼安乎?”他道:“俱安,但恐御妹寿促。”果中其言。” 伏后“知至”。 合宫人都来悲切,尽到花阴下看时,只见那宫主微微有气。唐王道:“莫哭,莫哭,休惊了他。”遂上前将御手扶起头来,叫道:“御妹,苏醒苏醒。”那宫主忽的翻身叫:“丈夫慢行,等我一等!” 陡然有此一叫,殊令人奇绝。 太宗道:“御妹,是我等在此。”宫主抬头睁眼看道:“你是谁人,敢来扯我?”太宗道:“是你皇兄皇嫂。” 人非自新,何以至此。 宫主道:“我那里得个甚么皇兄皇嫂!我娘家姓李, 惟其性理,此所以不死。 我的乳名唤做李翠莲,我丈夫姓刘名全,两口儿都是均州人氏。 均是民也。〇“民”字内原兼男女,所以写出一对民间夫妇。 因为我三个月前,拔金钗在门首斋僧, 原是为善,并非作恶。 我丈夫怪我擅出内门,不遵妇道,骂了我几句,是我气塞胸堂,将白绫带悬梁缢死,撇下一双儿女,昼夜悲啼。今因我丈夫被唐王钦差,付阴司进瓜果, 果乃修身之本,君子自新之道,只承此笔,君子用其极,便已神跃。 阎王怜悯,放我夫妻回来。他在前走,因我来迟,赶不上他,我绊了一跌。你等无礼,不知姓名,怎敢扯我?”太宗闻言,与众宫人道:“想是御妹跌昏了,胡说哩!”传旨教太医院进汤药, 先讲君子之用,是一层。 将玉英扶入宫中。
唐王当殿,忽有当驾官奏道:“万岁,今有进瓜果人刘全还魂, 死而复生,“是故”二字传神。 在朝门外等旨。”唐王大惊,急传旨将刘全召进,俯伏丹墀。太宗问道:“进瓜果之事何如?”刘全道:“臣顶瓜果,径至鬼门关,引上森罗殿,见了那十代阎君,将瓜果奉上,备言我王殷勤致谢之意。 伏下意诚。 阎君甚喜,多多拜上我王道:‘真是个有信有德的太宗皇帝!’” “君子”二字,讲的透亮。 唐王道:“你在阴司见些甚么来?”刘全道:“臣不曾远行,没见甚的,只闻得阎王问臣乡贯姓名。臣将弃家舍子,因妻缢死,愿来进瓜之事说了一遍。 舍命进瓜,按下“意诚”,更妙。 他急差鬼使引过我妻,就在森罗殿下相会。一壁厢又检看死生文簿,说我夫妻都有登仙之寿, 是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安得不登仙? 便差鬼使送回。臣在前走,我妻后行,幸得还魂。 舍命挣得个善果,君子之自新如此。 但不知妻投何所?”唐王惊问道:“那阎王可曾说你妻甚么?”刘全道:“阎王不曾说甚么。只听得鬼使说:‘李翠莲归阴日久,尸首无存。’阎王道:‘唐御妹李玉英今该促死,教翠莲即借玉英尸还魂去罢。’ 民妇变作宫主,金装玉裹,则新之至极,而无以复加矣。 臣不知唐御妹是甚地方,家居何处,我还未曾得去寻哩。”
唐王闻奏,满心欢喜,当对多官道:“朕别阎君,曾问宫中之事,他言老幼俱安,但恐御妹寿促。 妹又喻“昧”,言唐王昧泾河之言,而故有此失。 却才御妹玉英,花阴下跌死,朕急扶看,须臾苏醒,口叫‘丈夫慢行,等我一等’,朕只道是他跌昏了胡言。又问他详细,他说的话与刘全一般。”魏徵奏道:“御妹偶尔寿促,少苏醒即说此言,此是刘全妻借尸还魂之事。此事也有。 惟其为奇事,所以为奇书。 可请宫主出来,看他有甚话说。”唐王道:“朕才命太医院去进药,不知何如?”便教妃嫔入宫去请。那宫主在里面乱嚷道:“我吃甚么药!这里那是我家!我家是清凉瓦屋,不像这个害黄病的房子 ,花狸狐哨的门扇。 凝神想像,才子实有画工之妙。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正嚷处,只见四五个女官,两三个太监,扶着他直至殿上。唐王道:“你可认得你丈夫么?”玉英道:“说那里话,我两个从小儿的结发夫妻,与他生男育女,怎的不认得?”唐王叫内官搀他下去。那宫主下了宝殿,直至白玉阶前,见了刘全,一把扯住道:“丈夫,你往那里去,就不等我一等!我跌了一跌,被那些没道理的人围住我嚷,这是怎的说?”那刘全听他说的话,是妻之言,观其人,非妻之面,不敢相认。 话是旧的,人却是新的,非是认不得,正是新的不敢认。 唐王道:“这正是山崩地裂有人见,捉生替死却难逢。” 写得跷蹊古怪,方不愧为奇书。 好一个有道的君王!即将御妹的妆奁、衣物、首饰尽赏赐了刘全,就如陪嫁一般。 推己以及物,自新以新民,是个君子用其极。 又赐与他永免差徭的御旨, 额外施恩,“无所不”三字活跃。 着他带领御妹回去。他夫妻两个便在阶前谢了恩,欢欢喜喜还乡, 了却进瓜一案。 有诗为证:
人生人死是前缘,短短长长各有年。刘全进瓜回阳世,借尸还魂李翠莲。
他两个辞了君王,竟来均州城里,见旧家业儿女俱好, 家业虽旧,人却已新,君子之力也。 两口儿宣扬善果。不题。 有此显报,人胡然而不作善。
却说那尉迟公将金银一库,上河南开封府,访看相良,原来卖水为活,同妻张氏 亦是一对贫民。 在门首贩卖乌盆瓦器营生; 亮瓦。〇人虽贫,而业却新。 但撰得些钱儿,只以盘缠为足,其多少斋僧布施,买金银纸锭,记库焚烧,故有此善果臻身。 亦是位自新的君子。 阳世间是一条好善的穷汉,那世里却是个积玉堆金的长者。尉迟公将金银送上他门,諕得那相公相婆魂飞魄散;又兼有本府官员,茅舍外车马骈集,那老两口子如痴如痖跪在地下,只是磕头礼拜。尉迟公道:“老人家请起。我虽是个钦差官,却赍着我王的金银 ,送来还你。”他战兢兢的答道:“小的没有甚么金银放债,如何敢受这不明之财?”尉迟公道:“我也访得你是个穷汉,只是你斋僧布施,尽其所用,就买办金银纸锭,烧记阴司,阴司里有你积下的钱钞。是我太宗皇帝,死去三日,还魂复生,曾在那阴司里借了你一库金银,今此照数送还与你,你可一一收下,等我好去回旨。”
那相良两口儿只是朝天礼拜,那里敢受,道:“小的若受了这些金银,就死得快了。 按下“心正”。 虽然是烧纸记库,此乃冥冥之事,况万岁爷爷那世里借了金银,有何凭据?我决不敢受。”尉迟公道:“陛下说,借你的东西,有崔判官作保可证。 只题崔判官,写“是故君子”,更奇。 你收下罢。”相良道:“就死也是不敢受的。”尉迟公见他苦苦推辞,只得具本差人启奏。太宗见了本,知相良不受金银,道:“此诚为善良长者。”即传旨,教胡敬德将金银与他修理寺院,起盖生祠,请僧作善,就当还他一般。 下章意诚、心正已寓于此。 旨意到日,敬德望阙谢恩宣旨,众皆知之。遂将金银买到城里军民无碍的地基一段,周围有五十亩宽阔,在上兴工,起盖寺院,名敕建相国寺。左有相公、相婆的生祠, 庶民修至金身,则新之至极,而至善未有此矣。 镌碑刻石,上写着“尉迟公监造”, 此亦是个君子,用其极。 即今大相国寺是也。 虚事竟要附会成实事,方不愧为奇书。
工完回奏,太宗甚喜,却又聚集多官,出榜招僧,修建水陆大会,超度冥府孤魂, 先及一二,后方普遍。转“无所不”三字,醒快。 榜行天下,着各处官员,推选有道的高僧,上长安做会。 非自新不能新民,故惟有德之君子,方可普度也。 那消个月之期,天下多僧俱到。唐王传旨,着太史丞傅奕,选举高僧,修建佛事。傅奕闻旨,即上疏止浮图,以言无佛,表曰:
西域之法,无君臣父子,以三涂六道蒙诱愚蠢 。追既往之罪,窥将来之福。口诵梵言,以图偷免。且生死寿夭,本诸自然;刑德威福,系之人主。今闻俗徒矫托,皆云由佛。自五帝三王,未有佛法,君明臣忠,年祚长久。至汉明帝始立胡神,然惟西域桑门 ,自传其教,实乃夷犯中国,不足为信。 堂堂正道,明彻真言,以见此事之不可遵也。〇此是一开。
太宗闻言,遂将此表掷付群臣议之。时有宰相萧瑀,出班俯顖奏曰:“佛法兴自屡朝,弘善遏恶,冥助国家,理无废弃。佛,圣人也。非圣者无法,请置严刑。” 佛非不善,惟不可行于中国,反正详明,以见所言者非此。 傅奕与萧瑀论辨,言:“礼本于事亲事君,而佛背亲出家,以匹夫抗天子,以继体悖所亲。萧瑀不生于空桑,乃遵无父之教,正所谓非孝者无亲。”萧瑀但合掌曰:“地狱之设,正为是人。”太宗召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问佛事营福,其应何如。二臣对曰:“佛在清净仁恕,果正佛空。周武帝以三教分次,大慧禅师有赞幽远,历众供养而无不显,五祖投胎,达摩现像。自古以来,皆云三教至尊而不可毁,不可废。伏乞陛下圣鉴明裁。” 说得有根有据、有原有委,以见其可用而不可废,此又一合。 太宗甚喜道:“卿之言合理,再有所陈者罪之。”遂着魏徵与萧瑀、张道源,邀请诸佛,选举一名有大德行者作坛主设建道场。众皆顿首谢恩而退。自此时出了法律,但有毁僧谤佛者,断其臂。 按下“诚意”。
次日,三位朝臣,聚众僧在那山川坛里,逐一从头查选。内中选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你道是谁人?
灵通本讳号金蝉,只为无心听佛讲。转托尘凡苦受磨,降生世俗遭罗网。投胎落地就逢凶,未出之前临恶党。父是海州陈状元,外公总管当朝长。出身命犯落江星,顺水随波逐浪泱。海岛金山有大缘,迁安和尚将他养。年方十八认亲娘,特赴京都求外 (祖) 〔长〕。总管开山调大军,洪州剿寇诛凶党。状元光蕊脱天罗,子父相逢堪贺奖。复谒当今受主恩,凌烟阁上贤名响。恩官不受愿为僧,洪福沙门将道访。小字江流古佛儿,法名唤做陈玄奘。 千回百折,纵要折到此人。
当日对众举出玄奘法师。 远远伏定一笔,接来真有平沙落雁之奇。 这个人自幼为僧,出娘胎就持斋受戒。他外公见是当朝一路总管殷开山,他父亲陈光蕊,中状元,官拜文渊殿大学士。 大学之士也,借点,绝妙。〇状元学士之子,可知是儒流之宗派,前承学道,后照文佛。此章紧对明新、止至善,是全部的源脉。一篇之线索,乃《西游》之正传也。托言佛言僧者,皆是寓言而借题写义也。 一心不爱荣华,只喜修持寂灭。查得他根源又好,德行又高,千经万典,无所不通;佛号仙音,无般不会。 未写无所不用,先讲他无所不会,是题前一层。 当时三位引至御前,扬尘舞蹈,拜罢奏曰:“臣瑀等蒙圣旨,选得高僧一名陈玄奘。”太宗闻其名,沉思良久道:“可是学士陈光蕊之儿玄奘否?”江流儿叩头曰:“臣正是。”太宗喜道:“果然举之不错。诚为有德行有禅心的和尚。朕赐你左僧纲 ,右僧纲,天下大阐都僧纲之职。” 是司新民之责者。〇拔之天下之中,举之群僧之上,君子之用如此。
玄奘顿首谢恩,受了大阐官爵。又赐五彩织金袈裟一件,毗卢帽一顶, 先写德行,次写衣冠,名实兼优,簇簇新新。写出一位君子。〇伏下修身。 教他用心再拜明僧,排次阇黎班首 。书办旨意,前赴化生寺, 普化众生以新民也。 择定吉日良时,开演经法。玄奘再拜领旨而出。遂到化生寺里,聚集多僧,打造禅榻,装修功德,整理音乐。选得大小名僧共计一千二百名,分派上中下三堂。 事是三件,经即有三堂,对射淹映,无不精妙。 诸所佛前,物件皆齐,头头有次。选到本年九月初三日,黄道良辰,开启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会。 此会前承游地府,后照一百回,乃无所不之正面也。 即具表申奏,太宗及文武国戚皇亲,俱至期赴会,拈香听讲。有诗为证:
诗曰:
龙集贞观正十三,王宣大众把经谈。道场开演无量法,云雾光乘大愿龛。御敕垂恩修上刹,金蝉脱壳化西涵。普施善果超沉疫,秉教宣扬前后三。
贞观十三年岁次己巳,九月甲戌初三日癸卯良辰, 题出当原取经时日,虚事实写,使人不疑,此所以为奇书也。 陈玄奘大阐法师,聚集一千二百名高僧,都在长安城化生寺,开演诸品妙经。 无非善政善教,新民之旨。 那皇帝早朝已毕,帅文武多官乘凤辇龙车,出离金銮宝殿,竟上寺来拈香。怎见那銮驾,真个是:
一天瑞气,万道祥光。仁风轻淡荡,化日丽非常。千官环佩分前后,五卫旌旗列两旁。执金瓜,擎斧钺,双双对对;绛纱烛,御炉香,霭霭堂堂。龙飞凤舞,鹗荐鹰扬。圣明天子正,忠义大臣良。介福千年过舜禹 ,升平万代赛尧汤。又见那,曲柄伞,滚龙袍,辉光相射;玉 (莲) 〔连〕环,彩凤扇,瑞霭飘扬。珠冠玉带,紫绶金章。护驾军千队,扶舆将两行。这皇帝沐浴虔诚尊敬佛,皈依善果喜拈香。 看他只写得郑重虔诚,下文意诚之神自到。
唐王大驾早到寺前,吩付住了音乐响器,下了车辇,引着多官,拜佛拈香。三匝已毕,抬头观看,果然好座道场!但见:
幢幡飘舞,宝盖飞辉。幢幡飘舞,凝空道道彩霞摇;宝盖飞辉,映日翩翩红电彻。世尊金象貌臻臻 ,罗汉玉容威烈烈。瓶插仙花,炉焚檀降。瓶插仙花,锦树辉辉漫宝刹;炉焚檀降,香云霭霭透清霄。时新果品砌朱盘,奇样糖酥堆彩案。高僧罗列诵真经,愿拔孤魂离苦难。
太宗文武,俱各拈香,拜了佛祖金身,参了罗汉。又见那大阐都纲陈玄奘法师引众僧罗拜唐王。礼毕分班,各安禅位。法师献上济孤榜文与太宗看,榜曰:
至德渺茫,禅宗寂灭。清净灵通,周流三界。千变万化,统摄阴阳。体用真常,无穷极矣。 点出“极”字。 观彼孤魂,深宜哀愍。此是奉太宗圣命,选集诸僧,参禅讲法。大开方便门庭,广运慈悲舟楫,普济苦海群生,脱免沉疴六趣 。引归真路,普玩鸿濛; 实发新民“无所不”之正面。 动止无为,混成纯素。仗此良因,邀赏清都绛阙;乘吾胜会,脱离地狱凡笼。早登极乐任逍遥,求往西方随自在。
诗曰:
一炉永寿香,一卷超生箓。无边妙法宣,无际天恩沐。冤孽尽消除,孤魂皆出狱。愿保我邦家,清平万年福。
太宗看了,满心欢喜,对众僧道:“汝等秉立丹衷 , 看他处处照下“意诚”,方知一笔不泛。 切休怠慢佛事。待后功成完备,各各福有所归。朕当重赏,决不空劳。”那一千二百僧一齐顿首称谢。当日三斋已毕,唐王驾回,待七日正会,复请拈香。时天色将晚,各官俱退。怎见得好晚,你看那:
万里长空淡落晖,归鸦数点下栖迟。满城灯火人烟静,正是禅僧入定时。
一宿晚景题过。次早,法师又升坐,聚众诵经,不题。
却说南海普陀山观世音菩萨, 紧接此脉,全神不击自动。 自领了如来佛旨,在长安城访察取经的善人,日久未逢真实有德行者,忽闻得太宗宣扬善果,选举高僧,开建大会。又见得法师坛主,乃是江流儿和尚,正是极乐中降来的佛子,又是他原引送投胎的长老。菩萨十分欢喜,就将佛赐的宝贝捧上长街,与木叉货卖。你道他是何宝贝?有一件锦襕异宝袈裟、九环锡杖——还有那金、紧、禁三个箍儿,密密藏收,以俟后用——只将袈裟、锡杖出卖。 此君子之所以自新者。 长安城里,有那选不中的愚僧,倒有几贯村钞 。见菩萨变化个疥癞形容,身穿破衲,赤脚光头, 偏说他不新,是反衬。 将袈裟捧定,艳艳生光。他上前问道:“那癞和尚,你的袈裟要卖多少价钱?”菩萨道:“袈裟价值五千两,锡杖价值二千两。”那愚僧笑道:“这两个癞和尚是风子,是傻子,这两件粗物,就卖得七千两银子?只是除非穿上身,长生不老,就得成佛作祖,也值不得这许多。 看得成佛作祖都不值钱,可叹而更可惜。 拿了去!卖不成!”那菩萨更不争喿,与木叉往前又走。
行的多时,来到东华门前,正撞着宰相萧瑀散朝而回,众头踏喝开街道 。那菩萨公然不避,当街上拿着袈裟,径迎着宰相。宰相勒马观看,见袈裟艳艳生光,着手下人问那卖袈裟的,要价几何。菩萨道:“袈裟要五千两,锡杖要二千两。”萧瑀道:“有何好处,值这般高价?”菩萨道:“袈裟有好处,有不好处;有要钱处,有不要钱处。” 出语便不凡。 萧瑀道:“何为好?何为不好?”菩萨道:“着了我袈裟,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灾,便是好处。若贪淫乐祸的愚僧,不斋不戒的和尚,毁经谤佛的凡夫,难见我袈裟之面,这便是不好处。”又问道:“何为要钱?不要钱?”菩萨道:“不遵佛法,不敬三宝,强买袈裟、锡杖,定要卖他七千两,这便是要钱。若敬重三宝,见善随喜 ,皈依我佛,承受得起,我将袈裟、锡杖情愿送他,与我结个善缘,这便是不要钱。”
萧瑀闻言,倍添春色,知他是个好人,即便下马,与菩萨以礼相见。口称:“大法长老,恕我萧瑀之罪。我大唐皇帝,十分好善,满朝的文武,无不奉行。即今起建水陆大会,这袈裟正好与大都阐陈玄奘法师穿用。我和你入朝见驾去来。”菩萨欣然从之,拽转步,竟进东华门里。黄门官转奏,蒙旨宣至宝殿。见萧瑀引着两个疥癞僧人立于阶下,唐王问曰:“萧瑀来奏何事?”萧瑀俯伏阶前道:“臣出了东华门前,偶遇二僧,乃卖袈裟与锡杖者。臣思法师玄奘可着此服,故领僧人启见。”太宗大喜,便问那袈裟价值几何。菩萨与木叉侍立阶下,更不行礼,因问袈裟之价,答道:“袈裟五千两,锡杖二千两。”太宗道:“那袈裟有何好处,就值许多?”菩萨道:“
这袈裟龙披一缕,免大鹏吞噬之灾;鹤挂一丝,得超凡入圣之妙。但坐处,有万神朝礼;凡举动,有七佛随身。这袈裟,是冰蚕造练抽丝,巧匠翻腾为线。仙娥织就,神女机成。方方簇幅绣花缝,片片相帮堆锦簆。玲珑散碎斗妆花,色亮飘光喷宝艳。穿上满身红雾绕,脱来一段彩云飞。三天门外透元光,五岳山前生宝气。重重嵌就西番莲,灼灼悬珠星斗象。四角上有夜明珠,攒顶间一颗祖母 (录) 〔绿〕。虽无全照原本体,也有生光八宝攒。这袈裟,闲时折叠,遇圣才穿。闲时折叠,千层包裹透虹霓;遇圣才穿,惊动诸天神鬼怕。上边有如意珠、摩尼珠、逼尘珠、定风珠,又有那红玛瑙、紫珊瑚、夜明珠、舍利子。偷月沁白,与日争红。条条仙气盈空,朵朵祥光捧圣。条条仙气盈空,照彻了天关;朵朵祥光捧圣,影遍了世界。照山川,惊虎豹;影海岛,动鱼龙。沿边两道销金锁,叩领连环白玉琮。
诗曰:
三宝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尽评论。明心解养人天法,见性能传智慧灯。护体庄严金世界,身心清净玉壶冰。自从佛制袈裟后,万劫谁能敢断僧。”
唐王在那宝殿上闻言,十分欢喜。又问:“那和尚,九环杖有甚好处?”菩萨道:“我这锡杖,是那:
铜镶铁造九连环,九节仙藤永 (注) 〔驻〕颜。入手厌看青骨瘦,下山轻带白云还。摩诃五祖游天阙,罗卜寻娘破地关 。不染红尘些子秽,喜伴神僧上玉山。”
唐王闻言,即命展开袈裟,从头细看,果然是件好物。道:“大法长老,实不瞒你。朕今大开善教,广种福田, 是“无所不用”之正面。 见在那化生寺聚集多僧 ,敷演经法。内中有一个大有德行者,法名玄奘。朕买你这两件宝物,赐他受用。 点出“用”字。 你端的要价几何?”菩萨闻言,与木叉合掌皈依,道声佛号,躬身上启道:“既有德行,贫僧情愿送他,决不要钱。”说罢抽身便走。唐王急着萧瑀扯住,欠身立于殿上,问曰:“你原说袈裟五千两,锡杖二千两,你见朕要买,就不要钱,敢是说朕心倚恃君位,强要你的物件?更无此理!朕照你原价奉偿,却不可推避。”菩萨起手道:“贫僧有愿在前,原说果有敬重三宝,见善随喜,皈依我佛,不要钱,愿送与他。今见陛下明德止善, 明德、止至善,原是全部的章旨,一笔点出,全神俱已呼动。 敬我佛门,况又高僧有德有行,宣扬大法,理当奉上,决不要钱。贫僧愿留下此物告回。”唐王见他这等恳恳,甚喜, 原是诚心送来。〇照下“意诚”。 随命光禄寺大排素宴酬谢。菩萨又坚辞不受,畅然而去,依旧望都土地庙中隐避。不题。
却说太宗设午朝,着魏徵赍旨,宣玄奘入朝。那法 (司) 〔师〕正聚众登坛,讽经诵偈,一闻有旨,随下坛整衣,与魏徵同往见驾。太宗道:“求证善事,有劳法师,无物酬谢。早间萧瑀迎着二僧,愿送锦襕异宝袈裟一件,九环锡杖一条。今特召法师领去。”玄奘叩头谢恩。太宗道:“法 (司) 〔师〕如不弃,可穿上与朕看看。”长老遂将袈裟抖开,披在身上,手持锡杖, 天然串合,奇妙之极。 侍立阶前。君臣个个欣然,诚为如来佛子,你看他:
凛凛威颜多雅秀,佛衣可体如裁就。晖光艳艳满乾坤,结彩纷纷凝宇宙。朗朗明珠上下排,层层金线穿前后。兜罗四面锦沿边,万样稀奇铺绮绣。八宝妆花缚钮丝,金环束领攀绒扣。佛天大小列高低,星象尊卑分左右。玄奘法师大有缘,现前此物堪承受。浑如十八阿罗汉,赛过西方真觉秀。锡杖叮噹斗九环,毗卢帽映多丰厚。诚为佛子不虚传,胜似菩提无诈谬。 焕然一新。此时玄奘亦不旧,为后“修身”伏案。
当时文武阶前喝采,太宗喜之不胜,即着法师穿了袈裟,持了宝杖,又赐两队仪从。着多官送出朝门,教他上大街行道往寺里去,就如中状元夸官的一般。这去,玄奘再拜谢恩。在那大街上,烈烈轰轰,摇摇摆摆。你看那长安城里,行商坐贾,公子王孙,墨客文人,大男小女,无不争看夸奖。俱道:“好个法师!真是个罗汉下降,活菩萨临凡。”玄奘直至寺里,僧人下榻来迎 ,一见他披此袈裟,执此锡杖,都道是地藏王来了, 霞光夺目,彩色惊人,“新”字又自出色。 各各归依,侍于左右。玄奘上殿,炷香礼佛。又对众感述圣恩已毕,各归禅座。又不觉红轮西坠,正是那:
日落烟迷草树,帝都钟鼓初鸣。叮叮三响断人行,前后街前寂静。 上刹辉煌灯火,孤村冷落无声。禅僧入定理残经,正好炼魔养性。
光阴捻指,却当七日正会。玄奘又具表,请唐王拈香。此时善声遍满天下, 先讲已无人不新、无处不新,再一折到取经,全神倍觉醒快。 太宗即排驾,率文武多官、后妃国戚,早赴寺里。那一城人,无论大小尊卑,俱诣寺听讲。 本是无所不用,先说无人不来,更妙。 当有菩萨与木叉道:“今日是水陆正会,以一七继七七,可矣了。我和你杂在众人丛中,一则看他那会何如,二则看金蝉子可有福穿我的宝贝,三则也听他讲的是那一门经法。”两人随投寺里,正是:
有缘得遇旧相识,般若还归本道场。
入到寺里观看,真个是天朝大国,果胜娑婆 ,赛过祇园舍卫 ,也不亚上刹招提 。那一派仙音响喨,佛号喧哗。这菩萨直至多宝台边,果然是明智金蝉之相,诗曰:
万象澄明绝点埃,大典玄奘坐高台。超生孤魂暗中到,听法高流市上来。施物应机心路远,出生随意藏门开。对看讲出无量法,老幼人人放喜怀。
又诗曰:
因游法界讲堂中,逢见相知不俗同。尽说目前千万事,又谈尘劫许多功。法云容曳舒群岳,教网张罗满太空。检点人生归善念,纷纷天雨落花红。
那法师在台上,念一会《受生度亡经》,谈一会《安邦天宝箓》,又宣一会《劝修功卷》。 亦是三卷,可知并非和尚之经。 这菩萨近前来,拍着宝台,厉声高叫道:“那和尚,你只会谈小乘教法, 乃小学,也为大学一衬。 可会谈大乘 教法。 么?” 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故云大乘教法。 玄奘闻言,心中大喜,翻身跳下台来,对菩萨起手道:“老师父,弟子失瞻,多罪。见前的盖众僧人,都讲的是小乘教法,却不知大乘教法如何?” 不知大学之道,不知何以修己治人。 菩萨道:“你这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浑俗和光而已。 不能以至其极可知。 我有大乘佛法三藏, 即三纲领,而云“三藏”者,乃喻言也。 能超亡者升天, 出地狱而至天堂,此扣明德。 能度难人脱苦, 普度众生,去其旧染之污,此扣新民。 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 长生不死,永注天人,此扣止至善。
正讲处,有那司香巡堂官,急奏唐王道:“法师正讲谈妙法,被两个疥癞游僧扯下来,乱说胡话。”王令擒来,只见许多人将二僧推拥进后法堂,见了太宗,那僧人手也不起,拜也不拜,仰面道:“陛下问我何事?”唐王却认得他,道:“你是前日送袈裟的和尚?”菩萨道:“正是。”太宗道:“你既来此处听讲,只该吃些斋便了,为何与我法师乱讲,扰乱经堂,误我佛事?”菩萨道:“你那法师讲的是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升天。我有大乘佛法三藏,可以度亡脱苦,寿身无坏。”太宗正色喜问道:“你那大乘佛法,在于何处?”菩萨道:“在大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 明新、止至善,原不外乎本来,故惟如来处才有此经。〇如来却住在大雷音,写“学”字绝妙可见。非雷音便不能如来,人胡自而不用其学也。 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太宗道:“你可记得么?”菩萨道:“我记得。”太宗大喜道:“教法师引去,请上台开讲。”
那菩萨带了木叉,飞上高台,遂踏祥云,直至九霄,现出救苦原身, 就是位“无所不”的君子。 托了净瓶杨柳,左边是木叉惠岸,执着棍,抖搜精神。喜的个唐王朝天礼拜,众文武跪地焚香。满寺中僧尼道俗、士人工贾,无一人不拜祷道:“好菩萨!好菩萨!”有诗为证,但见那:
瑞霭散缤纷,祥光护法身。九霄华汉里,现出女真人。那菩萨,头上戴一顶金叶纽,翠花铺,放金光,生锐气的垂珠缨络;身上穿一领淡淡色,浅浅妆,盘金龙,飞彩凤的结素蓝袍;胸前挂一面对月明,舞清风,杂宝珠,攒翠玉的砌香环佩;腰间系一条冰蚕丝,织金边,登彩云,促瑶海的锦绣绒裙;面前又领一个飞东洋,游普世,感恩行孝,黄毛红嘴白鹦哥;手内托着一个施恩济世的宝瓶,瓶内插着一枝洒青霄,撒大恶,扫开残雾垂杨柳。玉环穿绣扣,金莲足下深。三天许出入,这才是救苦救难观世音。
喜的个唐太宗,忘了江山;爱的那文武官,失却朝礼;盖众多人都念“南无观世音菩萨”。太宗即传旨,教巧手丹青,描下菩萨真像。旨意一声,选出个图神写圣、远见高明的吴道子 ——此人即后图功臣于凌烟阁者——当时展开妙笔,图写真形。那菩萨祥云渐远,霎时间,不见了金光。只见那半空中,滴流流落下一张简帖,上有几句颂子,写得明白,颂曰:
礼上大唐君,西方有妙文。程途十万八千里, 乃天地之数,是个“极”字。 乘十进殷勤。此经回上国,能超鬼出群。若有肯去者,求正裹金身。 自新新民,一笔俱到。
太宗见了颂子,即命众僧:“且收胜会, 忽又一顿,是是故的转折。 待我差人取得大乘经来,再秉丹诚,重修善果。” 务必取大乘真经,以求止于至善,转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之正面。 众官无不遵依。当时在寺中问曰:“谁肯领朕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问不了,傍边闪过法师,帝前施礼道:“贫僧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与陛下求取真经,祈保我王江山永固。”唐王大喜,上前将御手扶起道:“法师果能尽此忠贤,不怕程途遥远,跋涉山川,朕情愿与你拜为兄弟。” 君子无所不用,何况兄弟? 玄奘顿首谢恩。
唐王果是十分贤德,就去那寺里佛前,与玄奘拜了四拜,口称御弟圣僧。玄奘感谢不尽,道:“陛下,贫僧有何德何能,敢蒙天恩眷顾如此。 取经是“无所不”的正意,眷顾是“无所不”的馀意。 我这一去,定要捐躯努力,直至西天。如不到西天,不得真经,即死也不敢回国,永堕沉沦地狱。”随在佛前拈香,以此为誓。 下章意诚心正,一笔俱到。 唐王甚喜,即命回銮,待选良利日辰,发牒出行。遂此驾回,各散。
玄奘亦回洪福寺里。 天大的良缘,海深的善事,故曰洪福。 那本寺多僧与几个徒弟早闻取经之事,都来相见。因问:“发誓愿上西天,实否?”玄奘道:“是实。”他徒弟道:“师父呵,尝闻人言,西天路远,更多虎豹妖魔,只怕有去无回,难保身命。” 反照其心不正,其意不诚,所以亦不能造其极。 玄奘道:“我已发了弘誓大愿,不取真经,永堕沉沦地狱。大抵是受王恩宠,不得不尽忠以报国耳。 意诚心正,此是正照下文。 我此去,真是渺渺茫茫,吉凶难定。”又道:“徒弟们,我去之后,或三二年,或五七年,但看那山门里,松枝头向东,我即回来, 伏后一百回。 不然,断不回矣。”众徒将此言切切而记。
次早,太宗设朝聚集文武,写了取经文牒,用了通行宝印。 此亦所以用其极者。 有钦天监奏曰:“今日是人专吉星,堪宜出行远路。”唐王大喜。又见黄门官奏道:“御弟法师朝门外候旨。”随即宣上宝殿,道:“御弟,今日是出行吉日,这是通关文牒。朕又有一个紫金钵盂, 一部《西游记》,尽在“不语”中。〇此用更为紧要,到后传经,方知其妙而不泛。 送你途中化斋而用。再选两个长行的从者,又钦赐你马一匹,送为远行脚力。 君子无所不用,何况人马。〇此皆所以用其极者。 你可就此行程。” 十万八千之遥,却用他去,便是个君子用其极。 玄奘大喜,即便谢了恩,领了物事,更无留滞之意。唐王排驾,与多官同送至关外。 去从此去,回由此回,前后正相应。
只见那洪福寺僧与诸徒,将玄奘的冬夏衣服, 只写其自新,已伏定修身之案。 俱送在关外相等。唐王见了,先教收拾行囊、马匹,然后着官人执壶酌酒。太宗举爵,又问曰:“御弟雅号甚称?”玄奘道:“贫僧出家人,未敢称号。” 号亦君子之所以当用,顾可无耶? 太宗道:“当时菩萨说西天有经三藏,御弟可指经取号,号作‘三藏’何如?” 李广利因取大宛良马称贰师,玄奘因取大乘真经号三藏。是号亦用其极,方是个“无所不”。 玄奘又谢恩, 此恩且慢谢,早哩。 接了御酒道:“陛下,酒乃僧家头一戒,贫僧自为人,不会饮酒。” 君子无所不用,况于酒乎? 太宗道:“今日之行,比他事不同,此乃素酒 ,只饮此一杯,以尽朕奉饯之意。” 此意绝佳,下意已到。 三藏不敢不受。接了酒,方待要饮,只见太宗低头,将御指拾一撮尘土,弹入酒中。三藏不解其意,太宗笑道:“御弟呵,这一去,到西天,几时可回?”三藏道:“只在三年,径回上国。” 只怕不得到半路,何况其极。 太宗道:“日久年深,山遥路远,御弟可进此酒,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 莫以此分心动意而不回也。 三藏方悟捻土之意, 此意有何难解,吸下更妙。 复谢恩饮尽,辞谢而去。 仍然煞到用其极,与前出阴司紧相应,以作章法。 唐王驾回。
毕竟不知此去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小民之伤天背理,触纲犯法,其不新亦甚矣。此即冤魂剉剥之类也。必得多方点化,讲明理法,使善良谨守,邪淫不犯,而永免枷锁囚禁之苦,故曰化生寺。盖即新民之旨也。是使凶恶反成良善,囚罪化作无辜,不啻由地狱而拔之天堂。此即大乘之普度,此即观音之救苦也。
题纲写一唐王,却紧对一观音,奇妙无比。夫唐王扫除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救民于水火之中,故是位新民的君子。殊不知观音寻声救苦,普度一切,更是位“无所不”的君子。至民已无人不新,无处不新,犹必再取大乘真经,重修水陆大会者,正见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也。
君子是凡有新民之责者,所以写一唐王,由己以及物,自新以新民,不安于小成,不狃于近功。此所以必到西天以取大乘者,正见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以求止于至善。凡如许的妙义,皆本大学之讲书,故不深明大学者,不足与读《西游记》也。不有傅奕之谏,不见大道之尊;不有萧瑀之辩,不归取经之旨。一开一合,一抑一扬,辩难凿凿,讲论风生,何等声势,极其出色。至处处言佛法,处处却不是佛法;笔笔是写度鬼,笔笔却是新民;句句只说取经,句句却是大学。越反越醒,愈讲愈明。独笑圣叹不识西游之美,又何有于《水浒》之文也。
迁善晦过是自新,水陆普度是新民。经即圣经,大乘即是大学,三藏乃明新止至善之文也。十万八千是讲“极”字,死而复生是个“故”字。唐王无非君子,取即用也。以经为取,是“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也。
看他转正取经,便紧紧接住,略不放松。取经原是四众,今止随二人,尚非同伴,以下顺手收来,毫不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