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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奉旨上长安

我佛造经传极乐

第八回

“《康诰》曰:‘作新民。’”

降伏妖猴,安天会轻轻结上。念及东土,盂兰会又顺手转下。其间法脉似不相联,不知五行山、八卦炉,教养多方,培植有年,“作新民”三字早已为之立案。又借如来作一过脉,文势紧接,线索天然。下文九十馀回,皆从此发源。二会实乃前后之一大关锁照应。

凡题实字易书,虚字难写。此回“康诰曰”三字开卷,实在难以落笔。看他寻出一个《苏武慢》,确合其旨,真奇想也。盖取经是全部的章旨,新民是此回的节旨,却偏于取经的正传写出一段新民的至理,而章旨、节旨,其中分析,丝毫不爽。不惟诠理渊微,即行文亦极其沉细矣。

夫经,乃即先圣之至言,无非明新止至善之要,故云三藏,盖即三纲领也。此回点出,正是出题,而画龙点睛,前后无不神妙。

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毛吞大海,芥纳须弥 ,金色头陀微笑。悟时超十地三乘 ,凝滞了四生六道

谁听得绝想崖前,无阴树下,杜宇一声春晓?曹溪路险 ,鹫岭云深 ,此处故人音杳。千丈冰崖,五叶莲开,古

殿帘垂香袅。那时节,识破源流,便见龙王三宝。

这一篇词,名《苏武慢》。 《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是苏即新也。武即武王,慢乃谟也。尽言此篇乃《周书·康诰》武王新民之言也。〇题此一笔,便已截清盘铭,而与上下俱不混。 话表我佛如来,辞别了玉帝,回至雷音宝刹,但见那三千诸佛、五百阿罗、八大金刚、无边菩萨, 为“民”字一衬。 一个个都执着幢幡宝盖,异宝仙花,摆列在灵山仙境, 为“新”字一衬。 娑罗双林之下接迎。如来驾住祥云对众道: “对众”即是“诰曰”。 “我以

甚深般若,遍观三界。根本性原,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殄伏乖猴,是事莫识。名生死始,法相如是。”

说罢,放舍利之光,满空有白虹四十二道,南北通连。大众见了,皈身礼拜。少顷间,聚庆云彩雾,登上品莲台, 先写自新,是从题前入脉。 端然坐下。那三千诸佛、五百罗汉、八金刚、四菩萨,合掌近前礼毕,问曰:“闹天宫搅乱蟠桃者,谁也?”如来道:“那厮乃花果山产的一妖猴,罪恶滔天,不可名状。 其民之旧,而不新也甚矣。 概天神将 ,俱莫能降伏。虽二郎捉获,老君用火煅炼,亦莫能伤损。我去时,正在雷将中间扬威耀武,卖弄精神,被我止住兵戈,问他来历,他言有神通,会变化,又驾觔斗云,一去十万八千里。我与他打了个赌赛,他出不得我手,却将他一把抓住,指化五行山,封压他在那里。 只挽上意,便已领得作新之脉。 玉帝大开金阙瑶宫,请我坐了首席,立‘安天大会’谢我, 安康也,海宇清平,共乐康宁,是笼首句。 却方辞驾而回。”大众听言喜悦,极口称扬。谢罢,各分班而退,各执乃事,共乐天真,果然是:

瑞霭漫天竺,虹光拥世尊。西方称第一,无相法王门。常见玄猿献果,麋鹿衔花,青鸾舞,彩凤鸣,灵龟捧寿,仙鹤 (擒) 〔噙〕芝。安享净土祇园 ,受用龙宫沙界。日日花开,时时果熟。习静归真,参禅果正。不灭不生,不增不减。烟霞缥缈随来往,寒暑无侵不记年。

诗曰:

去来自在任优游,也无恐怖也无愁。极乐场中俱坦荡,大千之处没春秋。

佛祖居于灵山、大雷音宝刹之间,一日,唤聚诸佛、阿罗揭谛、菩萨金刚、比丘僧尼等众曰: 以上只算一起讲论冒,是虚笼题意。以下转正“曰”字,方入本题之正面也。 “自伏乖猿安天之后,我处不知年月,料凡间有半千年矣。 作养有年,“新”字已隐隐欲跃。 今值孟秋望日,我有一宝盆,具设百样奇花、千般异果等物, 按下本末终始,而光蕊陈萼万花,已发于此矣。 与汝等享此‘盂兰盆会’如何?” 盆即盘也,承上盘铭,是为本题领脉。 概众一个个合掌礼佛三匝,领会。如来却将宝盆中花果品物,着阿傩捧定,着迦叶布散。 新鲜花果,彼不新者,焉能享此。 大众感激,各献诗伸谢。

《福》诗曰:

福星光耀世尊前,福纳弥深远更绵。福德无疆同地久,福缘有庆与天连。福田广种年年盛,福海洪深岁岁坚。福满乾坤多福荫,福增无量永周全。

《禄》诗曰:

禄重如山彩凤鸣,禄随时泰祝长庚。禄添万斛身康健,禄享千钟世太平。禄俸齐天还永固,禄名似海更澄清。禄恩远继多瞻仰,禄爵无边万国荣。

《寿》诗曰:

寿星献彩对如来,寿域光华自此开。寿果满盘生瑞霭,寿花新采插莲台。寿诗清雅多奇妙,寿曲调音按美才。寿命延长同日月,寿如山海更悠哉。 以福、禄、寿写“康”字,真有化日雍熙之妙。

众菩萨献毕,因请如来明示根本,指解源流。那如来微开善口,敷演大法,宣扬正果,讲的是三乘妙典,五蕴楞严 。但见那天龙围绕,花雨缤纷,正是:

禅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涵万里天。 好句。与“落霞”、“秋水”足堪同赏千古。

如来讲罢,对众言曰: “《康诰》曰”三字写来绝倒。 “我观四大部洲众生善恶,各方不一:东胜神洲者,敬天敬地,心爽气平;北钜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无多作贱;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 其民之不新也甚矣。 我今有三藏真经, 盖即明德,新民至善之文也。此回点出,已为第十二回立案。 可以劝人为善。”诸菩萨闻言,合掌皈依,向佛前问曰:“如来有那三藏真经?”如来曰:“我有《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 三藏奇名,全部《西游》尽在于此矣。 三藏共计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 与九十八回正相应。 乃是修真之径,正善之门。 善政善教,无非新民之旨。 我待要送上东土,尀耐那方众生愚蠢 ,毁谤真言,不识我法门之要旨,怠慢了瑜迦之正宗。 先讲其民不肯自新,下转“作”字方有力。 怎么得一个有法力的,去东土,寻一个善信,交他苦历千山,远经万水,到我处,求取真经,永传东土,劝化众生, 不徒自新,推己及人,此新民之作,有不容已者。 却乃是个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谁肯去走一遭来?”当有观音菩萨,行近莲台,礼佛三 (咂) 〔匝〕,道:“弟子不才,愿上东土,寻一个取经人来也。” 取经一事,乃《西游》之大纲。此回点出,全神俱已响应。 诸众抬头观看,那菩萨: 观音以言诵读,紧承“学”字。

理圆四德 ,智满金身。缨络垂珠翠,香环结宝明。乌云巧叠盘龙髻,绣带轻飘彩凤翎。碧玉纽,素罗袍,祥光笼罩;锦绒裙,金丝索,瑞气遮迎。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净瓶甘露年年盛,斜插垂杨岁岁青。解八难 ,度群生,大慈悯。故镇太山,居南海,救苦寻声,万称万应,千圣千灵。兰心欣紫竹,蕙性爱香藤。他是落伽山上慈悲主,潮音洞里活观音。 好菩萨就是位现世的康叔。〇观音潮音,解灾救难,不惟“康诰曰”三字传神,即“作新民”一句更觉活跃。

如来见了,心中大喜道:“别个是也去不得,须是观音尊者,神通广大,方可去得。”菩萨道:“弟子此去东土,有甚言语分付?”如来道:“这一去要踏看路道,不许在霄汉中行,须是要半云半雾,目过山水,谨记程途远近之数,叮咛那取经人。但恐善信难行,我与你五件宝贝。” 此皆新民之具、作之之文也。〇按下“物”字。 即命阿傩、迦叶取出锦襕袈裟一领,九环锡杖一根,对菩萨言曰:“这袈裟、锡杖,可与那取经人亲用。 按下“本”字。 若肯坚心来此,穿我的袈裟,免堕轮回;持我的锡杖,不遭毒害。”这菩萨皈依拜领。如来又取三个箍儿 按下“末”字。 递与菩萨道:“此宝唤做‘紧箍儿’,虽是一样二个,但只是用各不同。我有金、紧、禁的咒语三篇, 伏下两界山、黑风山与火云洞。 假若路上撞见神通广大的妖魔,你须是劝他学好,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他若不伏使唤,可将此箍儿与他戴在头上,自然见肉生根,各依所用的咒语念一念,眼胀头疼,脑门皆裂,管教他入我门来。” 如此作法,不怕他不新。 那菩萨闻言踊跃,作礼而退。即唤惠岸行者随行。那惠岸,使一条浑铁棍,重有千斤,只在菩萨左右,作一个降魔的大力士。 正是位新民的大护法。 菩萨遂将锦襕袈裟作一个包裹,令他背了。菩萨将金箍藏了,执了锡杖,径下灵山。这一去,有分教:

佛子还来归本愿,金蝉长老裹栴檀 取经一事,从此始矣。

那菩萨到山脚下,有玉真观金顶大仙在观门首接住, 已为九十八回伏案。 请菩萨献茶。菩萨不敢久停,对大仙曰:“今领如来法旨,上东土寻取经人去。”大仙道:“取经人几时方到?”菩萨道:“未定,约摸二三年间或可至此。” 为下“终”字一吊。 遂辞了大仙,半云半雾,约记程途。有诗为证,诗曰:

万里相寻自不言,却云谁得意难全。求人忽若浑如此,是我平生岂偶然。传道有方成妄语,说明无信也虚传。愿倾肝胆寻相识,料想前头必有缘。

师徒二人正走间, 此日师徒二人去,他年师徒四众来,遥遥相应。 忽然见弱水三千,乃是流沙河界。菩萨道:“徒弟呀,此处却是难行,取经人浊骨凡胎,如何得渡?” 流沙滚滚,以见尘世纷纷,诚难作而难新也。 惠岸道:“师父,你看河有多远?”那菩萨停云步看时,只见:

东连沙碛,西抵诸番,南达乌戈,北通鞑靼。径过有八百里遥,上下有千万里远。水流一似地翻身,浪滚却如山耸背。洋洋浩浩,漠漠茫茫,十里遥闻万丈洪。仙槎难到此,莲叶莫能浮。衰草斜阳流曲浦,黄云影日暗长堤。那里得客商来往?何曾有渔叟依栖?平沙无雁落,远岸有猿啼。只是红蓼花繁知景色,白蘋香细任依依。

菩萨正然点看,只见那河中“泼剌”一声响亮,水波里跳出一个妖魔来,十分丑恶。他生得:

青不青,黑不黑,晦气色脸 ;长不长,短不短,赤脚筋躯。眼光闪烁,好似灶底双灯;口角丫叉,就如屠家火钵。膫牙撑剑刃。红发乱蓬松。一声叱咤如雷吼,两脚奔波似滚风。 极凶极恶,其不新也至矣。

那怪物手执一根宝杖,走上岸就捉菩萨,却被惠岸掣浑铁棒挡住,喝声“休走”!那怪物就持宝杖来迎。两个在流沙河边,这一场恶杀,真个惊人:

木吒浑铁棒,护法显神通;怪物降妖杖,努力逞英雄。双条银蟒河边舞,一对神僧岸上冲。那一个,威镇流沙施本事;这一个,力保观音建大功。那一个,翻波跃浪;这一个,吐雾喷风。翻波跃浪乾坤暗,吐雾喷云日月昏。那个降妖杖,好便似出山的白虎;这个浑铁棒,却就如卧道的黄龙。那个使将来,寻蛇拨草;这个丢开去,扑鹞分松。只杀得昏漠漠,星辰灿烂;雾腾腾,天地朦胧。那个久往弱水惟他狠,这个初出灵山第一功。

他两个来来往往,战上数十合,不分胜负。那怪物架住了铁棒道:“你是那里和尚,敢来与我抵敌?”木吒道:“我是托塔天王二太子木吒惠岸行者, 真正一位爱民的仁者。 今保我师父往东土,寻取经人去。 【侧批】未写西来,先讲东去。 你是何怪,敢大胆阻路?”那怪方才醒悟道:“我记得你跟南海观音,在紫竹林中修行,你为何来此?”木吒道:“那岸上不是我师父?”怪物闻言,连声喏喏,收了宝杖,让木吒揪了去见观音,纳头下拜,告道:“菩萨恕我之罪,待我诉告。我不是妖邪,我是灵霄殿下侍銮舆的卷帘大将, 卷开帘幕,不使心有所蔽。 只因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盏,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贬下界来, 没人卷帘,心有所蔽,而不明此气禀人欲之所以来也。 变得这般模样。又教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胁百馀下方回,故此这般苦 (脑) 〔恼〕。没奈何饥寒难忍, 衣食不充,新亦难言。 三二日间出波涛寻一个行人食用。不期今日无知,冲撞了大慈菩萨。”菩萨道:“你在天有罪,既贬下来,今又这等伤生,正所谓罪上加罪。我今领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你何不入我门来,皈依善果,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上西天拜佛求经?我教飞剑不来穿你。那时节,功成免罪,复你本职,心下如何?” 开忱善导,作法绝妙。 那怪道:“我愿皈正果。”乃向前道:“菩萨,我在此间,吃人无数,向来有几次取经人来,都被我吃了。 大抵不是取经者。 凡吃的人头,抛落流沙,竟沉水底。这个水,鹅毛也不能浮。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为异物,将索儿穿在一处,闲时拿来顽耍。这去,但恐取经人不得到此,却不是反误了我的前程也?”菩萨曰:“岂有不到之理?你可将骷髅儿挂在头项下,等候取经人,自有用处。” 二十二回伏案。 怪物道:“既然如此,愿领教诲。”菩萨即与他摩顶受戒,指沙为姓,就姓了沙,起个法名,叫做个沙悟净。 洗净尘凡,不为世俗所累矣。 当时入了沙门, 使之迁善改过,则作新一个矣。 送菩萨过了河,他洗心涤虑,再不伤生,专等取经人。菩萨与他别了,同木吒径奔东土。

行了多时,又见一座高山,山上有恶气遮漫,不能步上。正欲驾云过山,不觉狂风起处,又闪上一个妖魔,他生得又甚凶险:

卷脏莲蓬吊搭嘴,耳如蒲扇显金睛。膫牙锋利如钢剉,长嘴张开似火盆。金盔紧系腮边带,勒甲丝涤蟒退鳞。手执钉钯龙探爪,腰挎弯弓月半轮。纠纠威风欺太岁,昂昂志气压天神。 更不似个善类。

他撞上来,不分好歹,望菩萨举钉钯就筑,被木吒行者挡住,大喝一声道:“那泼怪,休得无礼,看棒!”妖魔道:“这和尚不知死活,看钯!”两个在山底下,一冲一撞,赌斗输赢,真好杀:

妖魔凶猛,惠岸威能。铁棒分心捣,钉钯劈面迎。播土扬尘天地暗,飞砂走石鬼神惊。九齿钯,光耀耀,双环响亮;一条棒,黑悠悠,两手飞腾。这个是天王太子,那个是元帅精灵。一个在普陀为护法,一个在山洞作妖精。这场相遇争高下,不知那个亏输那个赢。

他两个正杀到好处,观世音在半空中,抛下莲花,隔开钯杖。怪物见了心惊,便问:“你是那里和尚,敢弄甚么眼前花哄我 ?”木吒道:“我把你这个肉眼凡胎的泼物!我是南海菩萨的徒弟,这是我师父抛来的莲花,你也不认得哩!”那怪道:“南海菩萨,可是扫三灾、救八难的观世音么 ?” 妙写“作”字,天然奇绝。 木吒道:“不是他是谁?”怪物撇了钉钯,纳头下礼道:“老兄,菩萨在那里?累烦你引见一引见。”木吒仰面指道:“那不是?”怪物朝上磕头,厉声高叫道:“菩萨恕罪!恕罪!”

观音按下云头,前来问道:“你是那里成精的野豕,何方作怪的老彘,敢在此间挡我?”那怪道:“我不是野豕,亦不是老彘,我本是天河里天蓬元帅, 天河涤染,紧贴“新”字。 只因带酒戏弄嫦娥,玉帝把我打了二千锤,贬下尘凡。一灵真性,径来夺舍投胎,不期错了道路,投在个母猪胎里,变得这般模样。 只怕天河亦洗不新。 是我咬杀母猪,打死群彘,在此处占了山场,吃人度日。不期撞着菩萨,万望拔救,拔救。”菩萨道:“此山叫做甚么山?”怪物道:“叫做福陵山,山中有一洞,叫做云栈洞。 伏下高老庄。 洞里原有个卵二姐,他见我有些武艺,招我做个家长, 没河涤洗,是以旧染之污仍在。 又唤做“倒蹅门” 未赘高庄,先招二姐,何八戒之丈人多也。 不上一年,他死了,将一洞的家当尽归我受用。在此日久年深,没有个赡身的勾当 ,只是依本等吃人度日 不作和尚吃人是本等。不知作了和尚吃人更是本等。 万望菩萨恕罪。”

菩萨道:“古人云:“若要有前程,莫做没前程。”你既上界违法,今又不改凶心,伤生造孽,却不是二罪俱罚?”那怪道:“前程前程,若依你,教我嗑风! 可为“新”字一叹。 常言道:‘依着官法打杀,依着佛法饿杀。’去也去也!还不如捉个行人,肥腻腻的吃他家娘, 此民不新更甚,只恐作之愈难。 管甚么二罪三罪,千罪万罪!”菩萨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汝若肯归依正果,自有养身之处。世有五谷,尽能济饥? “新”字不止衣食,“作”字原兼教养。 为何吃人度日?”怪物闻言,似梦方觉,向菩萨道:“我欲从正,奈何‘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菩萨道:“我领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你可跟他做个徒弟,往西天走一遭来将功折罪,管教你脱离灾瘴。”那怪满口道:“愿随!愿随!” 尔既欲新,菩萨便好作矣。 菩萨才与他摩顶受戒,指身为姓,就姓了猪, 乌国的黑汉,却又姓猪,此正是穿青的和尚,骑上黑叫驴,一色毛片也。 替他起个法名,就叫做猪悟能。遂此领命归真,持斋把素,断绝了五荤三厌 ,专候那取经人。 从新向化,又作得一个。

菩萨却与木吒辞了悟能,半兴云雾前来。正走处,只见空中有一条玉龙叫唤,菩萨近前问曰:“你是何龙,在此受罪?”那龙道:“我是西海龙王敖闰之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我父王表奏天庭,告了忤逆,玉帝把我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不日遭诛, 背逆不孝,以视贪酒好色者更甚。 望菩萨搭救搭救。”观音闻言,即与木吒撞上南天门里。早有丘、张二天师接着,问道:“何往?”菩萨道:“贫僧要见玉帝一面。”二天师即忙上奏,玉帝遂下殿迎接。菩萨上前礼毕道:“贫僧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路遇孽龙悬吊,特来启奏,饶他性命,赐与贫僧,教他与取经人做个脚力。” 人有不同,是以作法亦异。 玉帝闻言,即传旨赦宥,差天将解放,送与菩萨。菩萨谢恩而出。这小龙叩头谢活命之恩, 真真楷楷,写出个“作新民”,更为奇异。 听从菩萨使唤。菩萨把他送在深涧之中,只等取经人来,变做白马,上西方立功。 伏下鹰愁涧。 小龙领命,潜身不题。

菩萨带引木吒行者过了此山,又奔东土。行不多时,忽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 焕然一新。 木吒道:“师父,那放光之处,乃是五行山了, 与前正相应。 见有如来的压帖在那里。”菩萨道:“此却是那搅乱蟠桃会、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今乃压在此也。” 前文一照,“作新”二字更有神。 木吒道:“正是,正是。”师徒俱上山来,观看帖子,乃是“唵、嘛、呢、叭、 、吽”六字真言。菩萨看罢,叹惜不已,作诗一首,诗曰:

堪叹妖猴不奉公,当年狂妄逞英雄。欺心搅乱蟠桃会,大胆私行兜率宫。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民之不新,良可叹也。

师徒们正说话处,早惊动了那大圣。大圣在山根下,高叫道:“是那个在山上吟诗,揭我的短哩?” 妙。 菩萨闻言,竟下山来寻看,只见那石崖之下,有土地、山神、监押大圣的天将,都来拜接了菩萨,引至那大圣面前看时,他原来压于石匣之中,口能言,身不能动。 作法更奇。 菩萨道:“姓孙的,你认得我么?”大圣睁开火眼金睛,点着头儿高叫道:“我怎么不认得你。你好的是那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 不是救难的观音,正是位新民的君子。 承看顾!承看顾!我在此度日如年,更无一个相知的来看我一看。你从那里来也?”菩萨道:“我奉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去,从此经过,特留残步看你。” “残步”妙,可知作之已久。 大圣道:“如来哄了我,把我压在此山,五百馀年了, 灵根培植有年,岂无萌蘖之生,此萼蕊之发,有自而来也。 不能展挣,万望菩萨方便一二,救我老孙一救。”菩萨道:“你这厮罪业弥深,救你出来,恐你又生祸害,反为不美。”大圣道:“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悲,指条门路,情愿修行。” 新有不同,是以写法亦异。 这才是:

人心生一念,天地尽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复仇报本,已寓于此。

那菩萨闻得此言,满心欢喜,对大圣道:“圣经云:‘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 鼓舞振起,极尽“作”字之妙。 你既有此心,待我到了东土大唐国,寻一个取经的人来,教他救你。 伏下十四回。 你可跟他做个徒弟,秉教伽持 ,入我佛门,再修正果,如何?”大圣声声道:“愿去!愿去!”菩萨道:“既有善果,我与你起个法名。”大圣道:“我已有名了,叫做孙悟空。”菩萨又喜道:“我前面也有二人归降,正是‘悟’字排行,你今也是‘悟’字,却与他相合,甚好,甚好。这等也不消叮嘱,我去也。”那大圣见性明心归佛教, 至此已无人不新,无处不新,而本文至此已完。 这菩萨留情在意访神僧。 以上新之有数,以下作之无穷,而钟声馀韵,真有悠悠不尽之致。

他与木吒离了此处,一直东来。不一日,就到了长安大唐国。 下章紧接此句,方知线索不断。 敛雾收云,师徒们变作两个疥癞游僧, 民已作新,菩萨却反累旧,可见作之不易。 入长安城里,早不觉天晚。行至大市街傍,见一座土地庙祠, 一方保障,虚吸下君子。 二人径进,諕得那土地心慌,鬼兵胆战,知是菩萨, 紧对如来,以作章法。 叩头接入。那土地又急跑报与城隍、社令,及满城长安各庙神祇,都来参见,告道:“菩萨,恕众接迟之罪。”菩萨道:“汝等不可走漏消息,我奉佛旨,特来此处寻访取经人, 是始。 借你庙宇权住几日,待访着真僧即回。” 是终。 众神各归本处,把个土地赶在城隍庙里暂住。他师徒们隐遁真形。毕竟不知寻出那个取经人来, 打到“人”字,不止吸动光蕊,兼已落到“本”字。 且听下回分解。

五圣之散处如珠,菩萨之贯串有线。以极难之题目,竟成极易之文章。真是大手笔,真是妙手笔。

盂兰花果,承上起下,实取经之根源,全书之关目。法脉实从第一回“枉生世界”一句而来,以见人生必须有花有果,方不虚度阎浮之世,故山名花果,人名陈萼,地名万花,以及进瓜果、人参果,西天成善果,此即盆内百样奇花,千般异果,无非此意。若有花无果,少年虚老,是以有无边的感慨、无穷的悲叹,此经之所由传,此经之所必取也。

安天会是言天心不安,盂兰会又讲人事不美,不知此脉已伏于一回之内矣。猴王学法,即将南赡之人事一详,有此一照,方知前文不是闲笔,正为此回作地也。如来附有五宝,菩萨又得四众,取经之人事,安排已定,一路自全顶起。写至长安,知来处之所以来,则知去处之所以去也。

五件宝贝即物也,但用有不同,按下“本末”。取经之事亦事也,惟恐善信难行,是照下“终始”。起笔只讲罪恶滔天,已封压在五行山下,便已笼起“作新”之意矣。

开花为始,结果为终。花乃其末,果又其本,故设盂兰盆会,不惟转正取经,以写新民之意,兼已照定下章本末、终始矣。

夫新非徒自新,必因己以及人也。念东土之习俗不美,而思有以振作之。四众之所为不善,使之从新向化,而又鼓舞之。数段俱是从“新”字、“作”字上摩写。至言盂兰盆会,正取盘铭之意;苏武之词,实点《周书·康诰》武王之语也。

四众亦民也,历叙其罪孽深重,万恶滔天,则不新之至矣。菩萨劝戒点化,使之迁善改过,有以去其旧染之污,而开其自新之道者,作之之力也。故非言观音之神通,可以去得,正惟见菩萨之法力,方可作得也。 YdNX3Hd5/qUNfL66g0Zcpho/+Zobo3iBaVGNi5is1K3L2OG2qneJxv2ttdob+z4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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