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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第四回中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府中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 首四回为一段,特自提明。

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一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而迎春、惜春、探春 “靡不有初”,而三春置“探”在末,则有深意。 三个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较别个不同。 谁则使之? 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顺,似漆如胶。 天实为之,然已语中生刺。 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 “不想”二字下得极糊涂,极清楚,宝、黛不想耶?众人不想耶?作者不想耶?观者不想耶?明此二字,便可打破葫芦。 年纪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 一善。 容貌美丽, 一善。 人谓黛玉所不及。 以人事言之诚然。 而宝钗行为豁达, 果然。 随分从时 果然。 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 写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者乃如此。 故深得下人之心。 小用小效。 便是那些小丫头们,亦多与宝钗顽笑。 写得不堪,而后面三十回“借扇”文中宝钗又有“我和谁顽过”之语,岂非自相矛盾? 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不忿之意, 天意也,死机也。 宝钗却浑然不觉。 妙用。 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兄弟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如今与黛玉同处 则归墨。 贾母房中坐卧, 贾母罪案,又一醒。 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在房中独自垂泪,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回转来。 此等万难着笔之地,而轻描淡写,曲曲传来,虚笼数语,宝、黛情景全在个中,后文便不突不慢。是何等力量!

因东边宁府花园内梅花盛开, 梅花盛开,时令记清,乃《易》道也,请俟后评。 贾珍之妻尤氏 尤,罪自外至者也,故为珍之内。又尤、由通,见其一味迎合,不能匡夫教子,而二姐、三姐,一由而无不由,以酿成聚麀之乱。麀,尤之转声也。 乃治酒具,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 “神游”一回出自宁府,倡自尤氏。 是日先带了贾蓉夫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玩。 “会桃李之芳园,叙天伦之乐事”,此日则写何事哉!是为“天伦”二字痛哭。一园名,实隐括苦孝说。 先茶后酒,不过是宁、荣二府眷属家宴,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略道家宴,不与其会芳也,别无可记,急欲记新文趣事也。凡此等处,在他书是按下,在此书为提起。 一时宝玉倦怠, “宝玉倦怠”四字极重,盖自新之功,但一间断,则梦幻中之。 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陪着,歇息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 秦、禽同音,转声为情,《红楼》首叙此人,则《红楼》自云“谈情”正面反面一齐在内。 便忙笑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 “放心”二字即首回僧道对言“你放心”字,乃全书大关目 。只管交与我就是了。” 是取之于贾母,而贾母与之者,定贾母罪案。 因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 看写法。 贾母素知秦氏是极妥当的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 “温柔和平”是字眼,正钗、袭一气。 是重孙媳妇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再足一句。 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是一幅画贴在上面,人物固是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 天禄校书而见太乙,乃此书正意发源之处,不是本回反衬。 他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副对联,写道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是致知,是格物,能见太乙下手工夫在此矣。一画一对,本末始终显然举出,何观者但认他谈情,且只认他谈物欲之情,而摇首攒眉,骂闲人迂腐耶?试问此处迂腐否?何世人说“快出去,快出去”者之多耶!

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罢。” 写至此,真碍口,真棘手,看他一摇曳,一合拍,良工心苦。 宝玉点头微笑。 淫极矣。 有一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媳妇房里睡觉的礼?” 非嬷嬷呆,实作者自欲喝破。 秦氏笑道:“嗳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了,就忌讳这些么?上月你没有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和宝叔同年,两个人若同站立在一处,只怕那一个还高些呢!” 特作斡旋,即入鲸卿。 宝玉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他?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中,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 一股甜香,入幻境矣。特犯“袭人”两字,已生出下回,一而二二而一也。 宝玉便觉得眼饧骨软 ,连说:“好香!” 是何景象。 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 恰有此等古人替他凑趣。唐多内乱,虎能食人,虎为西金,寅为东木,一金一木,所谓兼美。寅、淫同音,小字六如,正合梦幻,宝、黛、钗并到矣。作者直善役鬼驱神,评者未必捕风捉影。 《海棠春睡图》, 是红楼梦。 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 又有此古人,名是秦氏,是入太虚境,转似特为此回书捏造者,咄咄怪事!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 二语八面玲珑。上句说梦,是本回“神游”;下句“袭人”,是下回“初试”。而上句第三“锁”字对下句第三“袭”字,两末字乃“冷”“香”,则金锁、冷香丸方是真正主人翁。三十六回“绛芸轩”之“梦兆”,先演于此。天下才人尚以闲人为谬否?○前一画一联是甄士隐边事,此一画一联是贾雨村边事。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上面设着寿阳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 ,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 写陈设而述其人,有一非淫乱者否? 宝玉含笑道:“这里好,这里好!” 是好。 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的。” 是住得。 说着,亲自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明写出荐衾枕矣,而犹曰梦,作者诚不欲搠破这层纸耳。 于是众奶姆服侍宝玉卧好了,款款散去,只留下袭人、秋纹、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 出四婢,袭、晴皆有本传,俟后批出。统此而言,则纹、雯皆空虚,花、麝有着落。 秦氏便吩咐小丫鬟们好生在檐下看着猫儿打架。 是猫儿打架。

那宝玉才合上眼,便恍恍惚惚的睡去。 恍兮惚兮,其中有精。原是神仙住得的,岂仅写梦?我说“讥失教也”一言可概《红楼》,于此可见。 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玉砌,绿树清溪,真是人迹不逢,飞尘罕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虽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先生刻责。”忽胡思之间,听见山后有人作歌曰: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此歌是正言警省处。

宝玉听了,是女儿的声气。歌音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丽人来,蹁跹袅娜,与凡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兰麝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盼纤腰之楚楚兮,风回雪舞;耀珠翠之辉煌兮,鸭绿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欲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彼之华服兮,闪烁文章。爱彼之容貌兮,香温玉篆;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蕙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若斯之美也! 窃洛神、巫女写乌有、子虚,警幻之赋也,而无一警幻意思。山后走出一人,曰坞,曰房,曰庭树,曰回廊,作者狡狯至此,笨伯又曰:“惜欠精确。”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笑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我也不知这里是何处, 三语先注通灵。 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 作者履历。曰恨,曰愁,曰放,曰遣,是何境界。 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 以散为收,是书作用。 今日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 ,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可试随我一游否?” 特用整炼笔墨,写得好! 宝玉听了,喜跃非常,便忘了秦氏在何处,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大字,两边一幅对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此即首回之联语,而真假有无,此处却不串看。缘彼道作书之纲,此则概书中诸人之目,又为既入梦之宝玉,当用对看。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 实有其处。 又有一副对联,大书道: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即以本联注本额,在“不”字“难”字,“堪叹”、“可怜”,则警幻也。

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 现身说法,所谓翻过筋斗的。 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只见两边配殿皆有扁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几处写着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暮哭司”、“春感司”、“秋悲司”。 无非如此。 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么?”仙姑道:“此中各司,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那里肯依,复央之再三。警幻便看这司的匾,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 。”宝玉喜不能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 陡接前回,彻上彻下。 两边写着对联云: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一联写得两无交涉,令人寒心,令人失笑。

宝玉看了,便加感叹。 他偏感叹,此天下所以学宝玉者多也。 进入门中,只见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有各省字样。宝玉一心只拣自己家乡的封条看,只见那边厨上封条,大书“金陵十二钗正册”。 钗同差,所谓十二分错了也。 宝玉因问:“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们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个女孩儿。”警幻微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两边二厨则又次之,馀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再看下首一厨,上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厨上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厨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 妙有错落,且合宾主。先出又副册晴、袭两人,为钗、黛之一影。 揭开看时,只见这首册页上画的,既非人物,亦非山水,不过是水墨滃染 ,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后有几行字迹,写道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晴雯终局。着眼一“空”字。

宝玉看了,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道: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袭人终局。“枉”字、“空”字,作者自行投首处。

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去开了副册厨门,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枝桂花 ,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 次副册出香菱,先悬一镜照起诸人。 后面书云: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芳魂返故乡。 香菱终局。“两地孤木”乃桂字,“返”则归真矣。

宝玉看了又不解。又去取正册看,只见头一页上面,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钗。 是木是雪,余言不谬。 也有四句诗道:

可叹停机德 ,谁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钗、黛必作合传,是天道,是人事,曰德曰才,悉反话也。玉挂则明明显出,金埋则暗暗藏伏,如“玉生香”、“绛芸轩”等处是。“可叹”、“谁怜”,都是枉了。

宝玉看了仍不解。待要问时,知他必不肯泄漏天机,待要丢下,又不舍。遂往后看时,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一香橼 ,也有一首歌词云: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怎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 元春终局。将以其演气数之天,故末句指人生处。

后面又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也有四句写云:

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探春终局。

后面又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湘云终局。末句楚江乃“汉”字,请俟下评。

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污泥之中。其断语云: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掉陷泥中。 妙玉终局。一诗妙极,上二句为大众说,后二句为钗、黛说,所以设一妙玉也如此。○元春既过,若以齿序,当及迎春,而探春先之,为迎为惜同声一叹也。三春又当递及矣,而插入湘云、妙玉,是见人寿无常,长春难驻,空空而已。故着二人于中。湘云空象也,妙玉空门也,即论文章不是□簿,万无刻板处所。

后面忽画一恶狼,追扑一美女,有欲啖之意。其书云:

子系中山狼 ,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迎春终局。

后面便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

勘破三春景不长 ,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惜春终局。

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有一只雌凤。其判云:

凡鸟偏从末世来 ,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 ,哭向金陵事更哀。 王熙凤终局。二令三人木,冷来也。

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曰: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巧姐终局。重下二句首四字。

诗后又画一盆茂兰,傍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 ,到头谁是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李纨结果。以此一人收束诸人,欲留人种也。看前二句可知。后二句则用背面敷粉法,在本人不着笔墨,而大致自见。

诗后又画一座高楼,上有一美人悬梁自尽。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末出秦可卿,非结上,乃起下。明明是悬梁美人,一诗则为全书写,而“幻”字为本回之主,“淫”字为通部之主,下二句乃立案。作者真是太阿倒持,授人以柄。

宝玉还欲看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泄漏天机,便掩了卷册,笑向宝玉道:“且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 !”宝玉恍恍惚惚,不觉弃了卷册,又随了警幻来至后面。但见朱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的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楼玉作宫。 金、玉字又一点染。 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个所在。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言未了,只见房中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娇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接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个绛珠妹子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引了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 何曾有黛玉事,而必提黛玉者,正为真实意淫之一人写也。故以“清净女儿”四字醒之,直照黛玉临终之言,此所以为《海棠春睡图》也。 宝玉听如此说,便吓得欲退不能,果觉自形污秽不堪。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向众姊妹笑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 一语盖过,而宝、黛同为一心,不容分别。 适从宁府经过,偶遇荣、宁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 ,富贵流传,已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我等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者,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性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可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得使彼跳出迷人圈子,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 自是庄言,作者立意如此,然而何尝引入佛老。 如此嘱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中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彼熟玩,尚未觉悟,故引彼再到此处,令其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未可知也。”说毕,携了宝玉入室。

但闻一缕幽香,不知所闻何物,宝玉遂不住相问。警幻冷笑道:“此香尘世中所无,尔何能知?此系诸名山胜境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为群芳髓。” 三字新奇,而销铄群芳至骨,正眼饧骨软实际。 宝玉听了,自是羡慕。已而大家入座,小鬟捧上茶来。宝玉自觉香清味美,迥非常品,因又问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 千红一哭也。 宝玉听了,点头称赏。因看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绒 ,奁间时渍粉污。壁上亦有一副对联,书云:

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绝妙好辞。上语性命之源,下语缺陷之理,即“眼前无路想回头”之处。人穷则反本,不到无可奈何,不能复其幽微灵秀。

宝玉看毕,无不羡慕。因又请问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 ,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 四道号皆警幻注脚,其意自明。 各各道号不一。少刻有小鬟来调桌安椅,摆设酒馔,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说此馔之盛。宝玉因此酒香冽异常,又不禁相问,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蕤 、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曲酿成 ,因名为万艳同杯。” 万艳同悲也。一茶一酒,包括全书,何尝有一欢喜境地。 宝玉称赏不迭。

饮酒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请问演何调曲。警幻道:“就将新制《红楼梦》 点明书名。 十二支演上来。”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 ,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

开辟鸿濛 ……

方歌了一句,警幻道:“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别,又有南北九宫之调。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曲,反成嚼蜡矣。” 两言自明其书,已极详尽,特未将底本示人耳。而闲人自许得偷见了。而“开辟鸿濛”一言,自负《六经》之外,杂说之间,空古绝今矣。 说毕,回头命小鬟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与宝玉。宝玉接过来,一面目视其文,耳聆其歌曰:

【红楼梦·引子】开辟鸿濛,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 一引写演义之由。曰“谁为情种”,曰“都只为风月情浓”,见情种所以难得者,正为“风月情浓”者在在皆是耳。可见情种是一事,风月情浓又是一事,则真正情种当求之性命之体,圣贤之用。设若不作此解,则“谁为”一起,“都只为”一承,岂不是大不通的语句?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曲名“终身误”,代宝钗自悔也。语意皆作出自宝玉者,见强致之徒劳。○本无生、旦、净、末之别,是浑合言之。若按部排场,亦自有一定脚色,黛为旦,钗为小旦,是定脚,则此曲当先黛次钗。今首钗者,见钗之终得匹玉也。至曲文用一“俺”字,便已划在宝玉生脚边去,是生曲非小旦曲,则文直无宝钗矣。笔意何等森严!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枉凝眉”为凡为颦颦者醒也。此全作对举,见是正匹,而中间着一“他”字略注宝玉,缘所演十二钗并无生脚曲子,而生又不可略,故消纳在钗、黛曲中,此曲亦当略注,仍以还泪故事作结,并不夺黛玉专曲。

却说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未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婉,竟能消魂醉魄。因此也不问其原委,也不究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因又看下面道: 着此段一顿,以定宾主。乃说读者。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销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恨无常”为不安气数者训也。重“天伦”字,看“省亲”文自明。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分骨肉”为儿女勘究竟也。都作旷达语。探春胸襟如此,而坚忍已在言外。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少年时坎坷形状 。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乐中悲”阐阴阳倚伏也。“霁月光风耀玉堂”句是眼,湘云风月鉴中玉影也。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孤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璧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世难容”妙人妙文,自叹息也。俯仰宇宙,谁是知音?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欢媾。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喜冤家”为凡为迎者忏悔也。重“全不念”句。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挨过?则见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虚花悟”为惜春而不知留春者指路头也。“昨贫今富”不识何法,所谓“任君聪慧过颜闵,不遇真师莫浪猜”。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聪明累”为耳目作针砭也。“财色”两字,毁心灭性,耳目实为之役,至于死生系之。重“生前”“死后”一联,凤所以为禽之首也。

【留馀庆】留馀庆,留馀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留馀庆”劝善勿自悔而恶勿自弃也。一“忽”字、一“幸”字正见所得之巧,而此巧机处处有,时时有,不可交臂失之,致上苍但有除而无乘。

【晚韶华】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题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 。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留得个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晚韶华”申明“留馀庆”之旨,而著其效也。曲文通体高一层着笔,勘透《红楼梦》尽头处,是为中人以上说法。中间“虽说是”、“也须要”二语,则是脚踏实地,无人不当知者,发明《红楼》作用也。即此已收束全部,不必俟“飞鸟各投林”一曲也。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 ,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好事终”,履霜之终为坚冰,为“渐”字训也。“风”、“月”字即引子中“风月情浓”之“风月”,“情”字却不是引子中“情种”之情,乃谈情之情,是为秦、禽、情。

【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岂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徼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飞鸟各投林”总结演义之终,还他干净大地一片,黄粱熟矣。

歌毕,还又歌副歌。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因叹:“痴儿竟尚未悟!” 此句自不可少。 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蒙眬恍惚,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 所谓兼美。○似乎宝钗,因“绛芸轩”中同此一梦是矣。而又似黛玉,且双提并举,岂不有诬黛玉?殊不知“淫”字实际,固钗所有;而“淫”字空虚,黛不能无。况此处重点“意淫”,而真正意淫且当专属黛玉。则可卿名曰兼美,不亦宜乎? 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 “铁案。” 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 直说梦字。 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 《红楼梦》面子是淫书,作者已直认不讳。 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二语石破天惊。夫第一淫人而警幻爱之,以此字但一转身便直达性命之源,此仙佛圣人求其人而不得者也。

宝玉听了,吓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幼,不知淫为何物。” 既说不知,又有何敢冒不敢冒?在他口中作露马脚语,乃作者喜露马脚也。 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 其实搦管所写,亦只此事,亦只此物,但作一层遮隔也。 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 意乃心之所发,吾故曰才一转身便直达性命。 惟意淫二字,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 自立真诠,全书作如是观。 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闲人亦不免此病。 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而见弃于世道,故引子前来,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 卿,情也。可污可洁,可人可禽,一可无不可,可字何等悚然! 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些仙阁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世之情景哉!而今而后,万万解释 ,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 。”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 上句是“孔孟之间”、“经济之道”,紧接“授以云雨之事”,千古奇事,千古奇文!便是我所说一转身佐证。 推宝玉入房中,将门掩上自去。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 笔下干净。 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 从此放笔谈情,一部书实始于此。 因二人携手出去,游玩之时,忽然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行,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从后追来,说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 指出迷津,自是不可少之笔,而绝不多着笔墨。 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 所谓槁木死灰,于上回李纨小传中一见之。 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响如雷声,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 全部人物登场。 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 非可卿救我,警幻救我也。非警幻救我,我救我也。“我”字乃释氏所谓大狮子吼。 吓得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不怕,我等在这里!”

却说秦氏 紧接是他。 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打开壁子说亮话。 忽闻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无人知道,他如何知得,在梦中叫出来?” 若要不知,除非莫为。

正在不解,且听下回分解。 全书起于此回,一情出于此事,所事生于此人,不可道,不可详。秦氏正在不解,我亦正在不解,则但以不解解之。下回分解,仍不能分解也。怪哉,怪哉!

前四回为一段,是宝、黛正传。此回至“巧合”回为一大段,乃钗、玉合传。而以黛玉起,以黛玉结。卷首先提黛玉,即写钗、黛用心行事,已有不能共立之势。绝大章法,绝细针线。

前四回写得洁净,此四回写得秽亵。是宝玉本文,亦是宝钗本文也。看第八回总结以“巧合”字样,便晓然矣。

此回专演《红楼梦》矣。本曲文见“梦”字者四:“引子”曲中作者点题,“恨无常”曲中点“孝”字,“聪明累”曲中点“财”字,“晚韶华”曲中点“留”字,俱是书中吃紧关头,故更明出之,不是可有可无。

宝玉、贾蓉,明明叔侄,则可卿此梦,非乱伦而何?一部《红楼》,谈情有何大恨,而必以乱伦开谈情之首,于是读者猜疑百出,或以为骂人,或以为嫉世,致作者之罪业莫能解脱。然而误矣。作者固自演《大学》、《中庸》,天人之微,理欲之极,必无中立处也。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岂生而然哉!“宝玉倦怠”一语,乃百二十回所自出,是曰法语,是曰危言,勿疑作者。

【护花主人评曰】一回至四回,已将贾、王、史、薛亲戚家世大略叙明。黛玉、宝钗已与宝玉合并一处。入后应细叙居恒情事,然十二金钗尚未点明,若逐人另叙,文章便平芜琐碎,故以画册、歌曲将各人一生因果逐一暗暗点出,后来便都有根蒂。但又不便如贾氏宗支可借冷子兴口中细说,所以撰出一梦,在虚无缥缈之境。梦是幻仙,笔亦仙幻。

宁府赏梅,为入梦之由。梅者,媒也。蓉者,容也。秦者,情也。命名取氏,俱有深意。

宝玉先到上房内间,一见画、对,即不肯安歇,描出一个不愿读书孩子。然后秦氏引入自己卧房,是由浅入深法。

叔叔不应在侄媳房里睡,略借嬷嬷口中说一句,秦氏即顺口扫开。用笔有深意。又引起后文秦钟。

秦氏房中画联陈设,俱着意描写,其人可知,非专侈华丽也。

秦氏说“神仙也可以住得”,引起警幻仙来。

众奶妈散去,袭人等四丫鬟,秦氏吩咐在檐下看猫。此时秦氏理应出去陪侍贾母及邢、王夫人,书中并不叙及,是深笔,不是漏笔。

警幻仙一赋,不亚于巫女、洛神。

又副册第一幅是晴雯、金钏等,二幅是袭人。

副册一幅是香菱,即英莲。

正册一幅是林黛玉、薛宝钗,第二幅是贾元春,第三幅是贾探春,第四幅是史湘云,第五幅是妙玉,第六幅是贾迎春,第七幅是贾惜春,第八幅是王熙凤,第九幅是巧姐,第十幅是李纨,第十一幅是秦氏,鸳鸯其替身也。十二金钗正册,画止十一幅,黛玉是宝玉意中人,宝钗是宝玉镜中人,故同为一幅,文法亦不板。

宝玉入梦,因在秦氏房中,然无端入梦,便觉无因,故托宁、荣二公嘱警幻仙点化之说,既为后半埋根,梦亦有因而起。

茶名千红一窟,酒名万艳同杯,言目前虽有千红万艳,日后总归抔土一穴,同是点化语,不是赞仙家茶酒。

《红楼梦》第一曲是总领,第二曲“终身误”指薛宝钗,第三曲“枉凝眉”指林黛玉,第四曲“恨无常”指贾元春,第五曲“分骨肉”指贾探春,第六曲“乐中悲”指史湘云,第七曲“世难容”指妙玉,第八曲“喜冤家”指贾迎春,第九曲“虚花悟”指贾惜春,第十曲“聪明累”指王熙凤,第十一曲“留馀庆”指巧姐,第十二曲“晚韶华”指李纨,第十三曲“好事终”指秦氏,第十四曲“飞鸟各投林”是总结。

金钗十二人,画止十一幅,曲则十四拍,亦是变动法。“意淫”二字甚新。

迷津难渡,只有心如槁木死灰,方免沉溺。

第五回自为一段,是宝玉初次幻梦,将正册十二金钗及副册、又副册二三妾婢点明,全部情事俱已笼罩在内,而宝玉之情窦亦从此而开,是一部书之大纲领。

【大某山民评曰】此回是大开,一百十六回是大合。此回以前之四回是缘起,一百十六回以后之四回是馀波。 NrzhS1uMKq+EBqnCq18eBMsDwXwrst+Ko2XwO4yAi6XonNs3gcty0bKUVHe5Tj2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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